废名诗歌与禅宗关系浅论
2013-09-19孟祥宇
□文/孟祥宇
诗人废名
“禅”是梵语“Dhyana”的音译,完整的音译为“禅那”,“禅”是“禅那”的省称。它的原意是“静虑”或“思维修”。(《中国佛教文化大观》,方广锠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76页)禅宗是中国佛教宗派。禅宗所讲的“禅”是一种思想方法、一种哲学理论。诞生于新文化运动后的新诗虽不像旧体诗那样,与禅宗有鲜明的关系,但是新诗与禅宗却从未分离。禅宗,为新诗的发展打开了一个新的维度。废名的诗歌就与禅宗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废名,生于湖北黄梅,对禅宗文化有丰富的经历和感性认识,因而深受禅宗影响。反映在诗歌中,他的诗歌具有鲜明的禅宗意识。他诗歌的创作方式,语言的运用,意象的选用都与禅宗密切相关。
一、“顿悟”与废名新诗创作
禅宗提倡“顿悟”法门,强调自性本来具足,见性成佛,而此见性,是一种直觉体验。这种顿悟超越世俗认识和通常经验,体现在新诗创作中,即废名重视灵感的作用。这也就使诗人的诗歌创作具有很大不稳定性。废名写诗往往一天可成数篇,而每天数量的多少也有很大的差别。如一九三一年五月十二日,有《泪落》、《海》两篇,十三日,写了《镜》、《掐花》、《空华》、《伊》(两首)、《画》、《花露》七首,十四日则只有《渡》和《人间》两篇,十五日创作了《荡舟》、《醉歌》、《墓》三首。(《废名集》,废名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35页)28日之后剩下的半年多时间里,废名则几乎没有任何诗歌作品了,直到1932年,才又开始了诗歌创作。废名的创作,建立在诗人的灵感激发的基础上,因而他的很多诗成于一时,来得非常容易,有的是吟成的游戏之作,不可与之较真,亦不可轻易放过,因为里面“实在有深厚的力量引得它来,其力量可以说是雷声而渊默。”(《谈新诗》,冯文炳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220页)
禅宗的“顿悟”不仅对废名诗歌创作方式有直接影响,而且影响废名诗歌创作的思维方式。“顿悟”是禅宗注重的一种思维方式。这种直觉体验注重诗人在彼时情境下的体悟。这种体悟随时可有,所以废名从最普通的日常生活事物入手,来阐发自己对宇宙人生的开悟。“玄道在于妙悟”,而这种“悟”正是一种直觉体验。敏锐的观察力和想象力是“悟”的前提。受此影响,此种禅宗思维方式在废名的诗歌中,俯拾皆是。“‘给我买一幅眼镜呀,爸爸?’/‘你要眼镜做什么呢,你的眼睛近视不成?’/‘那么,驴子,他要眼镜做什么呢?’”(《磨面的儿子》),在最平常的生活中,体悟到哲理,这是禅宗思维的一个重要特征。此外,在《冬夜》、《小孩》、《杂诗》等诗中同样是从普通生活入手来抒写自己的体悟。禅宗思维方式拓展了废名诗歌的表现空间。在诗歌哲思的深度,对事物表现的力度方面,使废名高出同时代的许多诗人。
废名诗歌独特创作方式和思维方式,与禅宗密切相关。重灵感,使他的诗歌不空洞无物,无病呻吟,而是饱含诗人真挚的情感。禅宗思维方式,使他的诗歌在洞见生活与人生的本质方面走得更远。
二、禅宗语言与废名诗歌语言
禅家认为语言表达受人类知识经验和思维方式的制约。因此,必须冲破现有的语言、概念对人类思想的束缚。所以,禅宗的语言实践超常出格:奇特怪诞、淳朴俚俗。(《禅宗语言和文献》,于谷著,江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115页)废名诗歌语言使用的复杂与此相关。首先,废名的诗歌语言晦涩难懂。因此,废名的诗歌在新诗史上常被列为难解的一派。朱光潜说:“废名先生富敏感而好苦思,有禅与道人风味,他的诗有一深玄的背景,难懂的是这背景。”废名的诗歌语言超越言句,隐含机锋,以此来触动和引发人的警醒,启示。《止定》、《沉默》、《画》、等都是废名晦涩诗风的代表。
同时,因为禅义玄妙,无须在语言上徒事修饰,所以禅家语言的另一面则是通俗。废名诗歌语言同样具有通俗性。如“无意中我的手已经搭在他的肩膀上/笑道:‘谁让谁呢?’”(《小孩》)“我爱那捏着芭蕉扇在草地上纳凉的女孩子/可是我不敢走近问她的姓名”(《杂诗》)等。废名的诗歌语言晦涩和通俗兼有之。这是禅宗对废名直接而鲜明的影响。在禅家语录中,机语问答是最常见的形式。废名的诗歌采用了问答这种形式。《磨面的儿子》、《洋车夫的儿子》、《海》等都是采用的问答体。问答体既是诗体的形式,也是语言的形式。它增加诗歌的趣味性的同时,在追问与回答中,揭示禅机,犹如偈语。
废名诗歌对禅宗语言既有继承又有摒弃。所以,他的诗歌在语言方面,呈现出多变的特点。不论是怪诞,还是通俗,都合乎诗人现实表达的需要。
三、禅宗与废名的诗歌意象
从《易传》“圣人立象以尽意”开始,到《文心雕龙》“窥意象以运斤”,意象便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确定了它的位置,经王昌龄、王国维等人的阐述和理论化,意象也就占据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核心地位。在新诗中,意象同样占有重要地位。一个优秀的诗人必然要有自己个性化的意象系列。(《壮丽的歌者:余光中诗艺研究》,梁笑梅著,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253页)意象的使用与诗人的风格密切相关,并在诗人的习用中指向诗歌的主题。废名在诗歌中使用了一系列与禅宗密切相关的意象。月、镜子、莲花、海、菩提树等都是典型的禅宗意象。在这些典型意象中,“镜子”最具代表性。《楞伽经》云:“譬如明镜,顿现一切无相色像。”《圆觉经》也讲:“十方世界,诸如来心,于中显现,于镜中像。”镜像是禅家崇尚的“空”的载体。在废名的诗歌中多次出现。在《伊》、《花露》、《妆台》、《自惜》、《壁》、《点灯》、《沉埋》、《莲花》、《镜》、《镜铭》等诗篇中“镜”均曾出现。在这类典型的禅宗意象本身承载厚重的文化意义和宗教内涵。它们在诗歌中的运用,在诗歌整体意境的营造上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意象本身固有的禅意,便利了诗人的表达。诗人不需要重新赋予意象以新的意义,而是要在意象的恰到好处的运用中,凸显意象在诗歌整体意绪表达中的作用。废名直接采用这些具有浓厚禅宗意味的意象,与废名受禅宗的深刻影响是分不开的,所以,他的诗歌中常常充盈着浓郁的禅宗意识。
除了使用禅宗意象,废名还将禅宗典故直接运用在诗歌中。“我想我走过的山林我应该不怕/我不晓得我真个不怕了/遗世而独立/微笑以拈花”(《拈花》),“深夜读书/释手一本老子道德经之后/若抛却吉凶悔吝/相晤一室/太疏远莫若拈花一笑了”(《灯》)。这两首诗涉及到禅家典故“拈花微笑”,其出自《五灯会元》卷一,“世尊于灵山会上,拈花示众。是时众皆默然,唯迦叶尊者破颜微笑。”“拈花微笑”是禅宗以心传心的第一个公案,因此在禅宗中有重要的地位。它本身涵盖了两层意思:一是对禅理有了透彻的理解;二是彼此心神领会、心意相通。废名在诗中恰到好处的运用,使诗歌的外延得以延伸。“我欣喜我还是一个凡人/此水不见尸首/一天好月照彻一溪哀意”(《掐花》)“此水不见尸首”借用“海不受尸”的典故,据《维摩经》载“海有五德,一澄净,不受死尸”。看似平淡的语言背后,其实深具文化内涵。这些典故的运用,便利了废名禅宗意识的传达。
禅宗意象和禅宗典故的运用把废名的诗歌与同时期其他新诗人的区别开来,使他的诗歌具有独特的禅意。在当时新诗向西方学习的潮流中,废名将视野转向中国独特的禅宗,引禅入诗,开新诗向禅宗学习之先。之后,洛夫部分继承了这一传统,将禅诗写作推向了新的高度。
结语
深刻的禅宗意识,使废名在诗歌的创作方式,语言的使用以及思维方式上,均呈现出独特的个性特征。同时,他诗歌中意象的选用更是具有浓厚的禅宗意味。“禅是诗家切玉刀”,废名的诗歌开创了禅宗与新诗结合的道路,为新诗的发展开创了新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