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国大引领南非走向复兴

■ 张忠祥／文

（作者系上海师范大学非洲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

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简称非国大），是活跃在当今政治舞台上的非洲著名政党。尽管她在非洲不是成立时间最早的民族主义政党，也不是在非洲连续执政时间最久的政党，但她是目前非洲最有影响力的政党之一。因为她是有愈百年历史的大党，从革命党向执政党成功转化，不断自我调整、自我革新，领导着新南非跻身新兴大国的行列。

追求平等与民主，争取民众最大的支持

在南非历史上种族矛盾是最主要的矛盾。1652年开普殖民地建立后，南非就开始了种族不平等的历史，黑人和“有色人”受到长期的歧视和奴役。1910年南非联邦建立后，种族不平等愈演愈烈。1913年的《土著人土地法》，禁止黑人在“非洲人保留地”之外占有或购买土地。而所谓的“非洲人保留地”，仅占南非领土的7.5%。1948年南非国民党上台后，先后制定了《人口登记法》、《集团住区法》、《通行证法》、《班图权力法》及《促进班图自治政府法》等一系列法令，把南非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制度推向极端。

因此，对于南非广大黑人和“有色人”而言，最大的愿望是废除种族隔离制度，实行种族平等。非国大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1912年1月8日，“南非土著人国民大会”在布隆方丹宣告成立，约翰·杜比担任主席。1923年，改名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1926年2月，非国大在布隆方丹召开全国代表大会，会议严厉谴责一切形式的种族歧视和压迫制度，要求修改宪法，保证全体居民不分肤色一律平等。

在反对种族主义的斗争中，非国大注重团结其他种族，包括白人民主人士共同斗争，建立一个种族平等、人民民主的新南非。这一思想，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已经被非国大明确提出来。1955年6月26日，非国大联合印度人大会、有色人人民组织和(白人)民主人士大会，在约翰内斯堡附近的克利普顿召开人民大会，来自各种族的2884名代表参加，其中黑人2222名、印度人320名、“有色人”230名、白人112名。“人民大会”通过了著名的《自由宪章》。“宪章”提出，南非属于居住在这里的全体人民，包括黑人和白人；每个人都应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各民族平等，共同享有南非的财富和土地；每个人都应有基本人权、就业权利、受教育权利和住房保证。“宪章”把摆脱种族歧视和压迫作为主要任务，同时也要进行更广泛的民主改革，成为非国大的政治纲领。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南非人民的长期反抗和国际社会的制裁下，南非白人政权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实行种族隔离统治，政策出现了松动。与此同时，非国大及时调整斗争策略，提出政治解决南非问题和灵活处理制宪谈判的主张。1990年2月11日被关押了28年的非国大领袖曼德拉获释。1991年2月至6月，有80多项种族主义法令被废除，其中包括作为种族隔离制度支柱的几项法律，即1913年的《土著人土地法》，1950年的《人口登记法》、1966年的《集团住区法》等。非国大与南非政府经过两年多时间的艰苦谈判，终于在南非实现了一人一票的选举。1994年4月，非国大在南非首次不分种族的大选中获胜。

非国大上台执政以后，继续实行种族和解政策。在政治上组建民族团结政府，大量留用白人官员和技术人员；在经济上实行混合经济，保护白人的经济利益。非国大领导人曼德拉等有意安抚白人情绪，以稳定南非社会，他说：“我为反对白人种族统治进行斗争，我也为反对黑人专制而斗争。”“让黑人和白人成为兄弟，南非才能繁荣发展。”

从非国大百余年的发展历程，尤其是近20年的执政来看，它善于团结南非各族人民，把自己看成是南非各族人民利益的代表，比较好地执行种族和解政策。这在非洲是十分难能可贵的，因为非洲在部族主义的作祟下有太多的种族冲突。在南非，非国大与因卡塔自由党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后者更多地重视夸祖鲁地区的利益，缺乏对整个民族、整个国家利益的考量，所以其政治影响力不断式微。

平等不仅要体现在政治权利上，而且也应该体现在经济利益上。所以，非国大在掌权之后，把工作重点放在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方面。新南非成立之初，非国大提出了“重建与发展计划”，这是一个以再分配带动经济增长的综合性的社会经济政策总框架。主要措施包括政府为黑人建造住房，提供卫生设施，为边远地区通电、通水等。1996年非国大推出“增长、就业和再分配计划”，通过推进私有化，削减财政赤字，增加劳动力市场灵活性，促进出口，放松外汇管制，鼓励中小企业发展等措施实现经济增长、增加就业。2003年，非国大政府出台“增强黑人经济实力”政策，增加黑人在“第一经济”中的参与度，在十年内实现南非企业高级经理层黑人的比例达60%，中层管理者达75%，技术人员达80%。政府采购的70%订单须留给黑人企业来做。2006年实施“南非加速和共享增长倡议”，加大政府干预经济力度，通过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加强教育和人力资源培训等措施，在2014年将贫困与失业人口减半，加快公平就业等。

在非国大历届政府的努力下，新南非在过去的19年里经济增长了83%，人均收入由1993年的27500兰特上升到2012年38500兰特，增长40%。1994—2004年间，非国大政府建成160万套住房；新建700所卫生所；900万人得到罐装饮用水供应；为640万人提供了新的卫生设施；450万儿童从小学营养计划实施中受益；社会救济覆盖人群从290万增加到740多万。自1994年新南非建立以来至2012年，共创造就业岗位350万个，矿业和制造业的平均实际工资上涨150%。

由于非国大追求种族平等和人民民主，最大限度地争取到民众的支持，所以，在迄今的历次大选中取得了不错的成绩，2004年的大选获得近70%的支持率。2008年尽管人民大会党分裂出去，2009年仍然取得了65.9%的支持率。非国大目前已成为一个拥有百万党员的非洲大党。

南非非国大在大选中的得票率及议会席位

不断自我调整、自我革新，以适应时代要求

从非国大的百年历程来看，不仅它自身从小到大、由弱变强，而且为南非的变革和发展做出重要的贡献。非国大带领南非各族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最终取得了反对种族隔离统治的胜利。新南非诞生后，非国大在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等方面取得了较大的成绩。以2011年加入金砖国家合作组织为标志，南非跻身于新兴大国的行列，国际地位有了进一步的提升。非国大之所以不断取得成功，不仅因为它追求种族平等和人民民主，而且它顺应形势变化，不断进行自我调整、自我革新。

非国大最初是南非黑人上层人士的政党，它的领导层大多是政治上温和的酋长、律师和其他上层非洲人，主张在合法的范围内进行非暴力反抗，加之脱离下层群众，所以，早期的非国大成效有限。20世纪30年代，非国大日益衰落，到1941年时缴纳会费的会员仅有200人。

二战期间，一批年轻有为的黑人工会活动家和年轻的知识分子参加非国大，为组织带来了活力，纳尔逊·曼德拉、沃尔特·西苏鲁、奥利弗·坦博等是他们中杰出的代表，于1943年，成立非国大“青年联盟”。在青年联盟的推动下，非国大顺应形势的变化，改变了以往30年的消极被动的反抗方式，制定了更激进的纲领和策略。1949年，非国大通过《行动纲领》，提出“民族自决”、“反对任何形式的白人统治”等政治口号，并决定发动罢工和群众运动，以反对白人种族主义统治。1960年3月，非国大在“沙佩维尔事件”后，被南非当局宣布为“非法”组织。此后，非国大开始了武装斗争，于1961年12月建立了军事组织——“民族之矛”，曼德拉任司令。1962年，曼德拉等领导人被捕入狱。

非国大的武装斗争不足以撼动南非白人种族主义的统治，在国际形势变动的大背景下，非国大及时调整战略，希望通过谈判结束种族隔离统治。20世纪80年代后期，非国大提出谈判的动议。1987年，南非共产党总书记兼非国大中央执委会成员、“民族之矛”参谋长乔·斯洛沃（Joe Slovo）首次提出谈判的意向。南非内部力量对比的变化使谈判成为可能。1988年非国大制定“制宪纲领”，为政治解决做准备。非国大利用国内外的有利形势，采取稳住工商界、争取德克勒克政府的合作、顶住白人右翼威胁的策略，全力推进政治谈判进程。

1994年新南非诞生后，非国大经历了一次更为重要的转型，由革命党转化为执政党。根据南非的实际情况和稳定形势的需要，非国大及时调整经济发展战略，改变执政之前国有化的主张。因为非国大认识到，南非仍处在“民族民主革命”阶段，资本主义经济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仍然存在，所以采取了“混合经济体制”。

2007年12月非国大第52届全国大会的纲领中提出“第二次转型”和进行“国家民主革命”。2010年10月，非国大提出“新增长路线”发展战略。该战略在总体延续以往经济政策的同时，强调将就业置于经济发展的中心位置，重点解决社会贫困、失业及贫富差距问题。非国大政府将基础设施建设作为经济发展的优先领域。南非政府出台的“新增长框架”，将“能源、交通、通信、水和住房五个领域作为基础设施投资的关键领域”。

非国大的政策调整不仅反映在内政上，而且体现在外交上。在种族隔离时期，南非白人政权在外交上十分孤立，南非虽然是非洲经济最发达的国家，经济总量占非洲的三分之一，但在政治上没有地位可言。20世纪70年代成立的非洲“前线国家组织”主要是针对南非白人政权，支持南部非洲反对殖民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斗争。不仅如此，西方发达国家也有意疏远实行种族主义统治的南非白人政权。所以1994年新南非成立后，全方位发展外交，广交朋友。到1999年，与南非建交的国家由1993年底的83个猛增到180多个。

进入21世纪，随着新兴大国的崛起和国际体系的转型，南非为了加强与中印等新兴大国的合作，外交上提出“向东看”。2003年6月，南非和巴西、印度三国成立“对话论坛”，在与新兴大国的合作方面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2009年祖马上台后，把加入金砖国家合作组织作为一项重要的外交目标。2010年4月至8月，祖马先后访问巴西、印度、俄罗斯和中国，为寻求加入金砖国家组织开展活动。祖马认为，加入金砖国家，能够促进南非和非洲大陆经济的发展，帮助非洲和南非摆脱贫困。同年9月，二十国集团峰会期间，南非正式申请加入“金砖国家”。12月，中国正式邀请南非加入。2011年4月，祖马正式出席了在中国三亚举行了“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三次会晤。加入金砖国家合作组织是南非外交的一项重要成就，一方面，进一步紧密了南非同中国、印度、巴西和俄罗斯等新兴经济体的经贸往来，挖掘经济合作潜力，促进经济的发展；另一方面，南非正式成为新兴大国的一员，提升了国际地位。

加强自身建设，保持党的生命力

非国大从一个长期致力于推翻种族主义统治的革命党转变为一个执政党，党的建设是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在南非种族隔离时期，白人垄断了经济命脉，黑人政治上无权，经济上普遍贫困，而且长期艰苦的革命斗争也不具备享乐条件。1994年非国大执政后，非国大不少成员要求“政治上翻身，经济上也要跟着翻身”，认为自己在种族歧视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现在理应得到补偿。所以，反腐败对于非国大不仅重要，而且任务艰巨。

非国大一直在与腐败问题作斗争，努力保持执政党的生命力。早在1995年，曼德拉前妻温妮涉嫌腐败被解除非国大全国执委和卫生部副部长的职务，显示了非国大反对腐败的决心。2004年至2012年，在南非查处的腐败案件中，1504名官员被开除，341人被给予警告，16人被降职，其中有202人被起诉。2010年，南非警察总监塞莱比因收受毒贩17.5万美元贿赂和伪造证据被判入狱15年。塞莱比曾是国际刑警组织首位黑人主席，被誉为“南非的骄傲”。继任者塞勒又因违规高价租赁办公楼被迫辞职。这说明，非国大对腐败问题是严肃的，不管涉案人员的功劳有多大，职务有多高。

非国大是一个有百年历史的政党，但它执政的时间不足20年，而中国共产党执政的时间已超过60年，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迅速，经济总量居世界第二。所以，非国大希望学习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的经验。非国大派人多次来华同中国共产党进行治国理政经验交流，是共同分享执政经验、共同应对挑战、不断提高执政水平的重要举措。2011年10月，非国大总书记曼塔谢访华时表示，十分钦佩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国家建设中取得的伟大成就。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经验和建党理论值得非国大学习和借鉴。非国大同中国共产党进行治国理政经验交流，既是加强执政党建设、保持党的活力的具体举措，同时也体现了南非继续实施“向东看”战略。

机遇和挑战并存

任何政党的发展都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都充满着机遇与挑战。作为一个成功的政党，一般都做到了抓住机遇和直面挑战。在废除南非种族主义统治的时期，非国大抓住了世界局势变动和国内力量对比发生变化的机遇；南非跻身新兴大国行列，则是非国大抓住了非洲复兴和一体化引起的非洲国际地位上升的机遇。与此同时，挑战也是毫无疑问继续存在的。

首先，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是一项长期的任务，尤其对南非这样中等收入的国家来说，因为劳动力成本比较高，在国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发展经济就显得尤为困难。所以，南非尽管种族隔离统治已经废除了近20年，但是，广大黑人下层群众仍然受高失业率和贫困的困扰。在后种族隔离时代的南非，发展经济、改善民生的长期性与人民要求生活改善的紧迫性存在着比较尖锐的矛盾。2007年12月非国大举行第52届全国代表大会，祖马取代姆贝基当选为非国大主席。姆贝基采取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当政时期经济增长较快，但是黑人下层群众的生活改善有限，姆贝基的提前下台，说明了南非黑人精英与黑人下层的矛盾和分歧上升。祖马宣称，非国大将“根除”贫困，这给下层群众带来了新的希望。南非黑人精英与黑人下层的矛盾也直接导致非国大的分裂，2008年12月一部分非国大高层分裂出去，另组南非人民大会，削弱了非国大的力量。

其次，如何巩固三方执政联盟的团结同样是对非国大的严峻考验。无论是废除种族隔离的斗争，还是新南非历次大选的胜利，非国大都离不开南非共产党和南非工会大会的有力支持。不可否认，后两者更多地代表黑人下层人民的利益，与非国大存在着政策分歧。非国大为了发展经济，采取了鼓励外国投资、保护外国资本、对土地改革持审慎的态度。这些遭到三方执政联盟的另外两方——南非共产党和南非工会大会的批评。南非共产党指责非国大“搞新自由主义”，声称，应该对非国大内部的资产阶级发动一场阶级斗争。2012年“马里卡纳”矿事件是非国大与工会大会冲突的具体体现，冲突导致几十名矿工被警察击毙，这一事件严重影响了广大贫穷黑人群体对非国大无条件的支持。

第三，反腐败对各个执政党都是一项长期的任务，非国大的腐败现象仍然十分严重。非国大副总书记杜阿尔特在2012年向全国执委会提交的调查报告中指出，非国大支持者对党的领导人的作风表示不满，选民对南非高失业率、贪污腐败、党群关系疏远、基本服务匮乏最为不满。部分南非民众认为非国大已经放弃了很多曼德拉代表的价值观，认为非国大政府腐败和高犯罪率是对曼德拉坚持奋斗事业的极大嘲讽。因此，非国大应该抓住机遇、直面挑战，继续巩固执政地位，带领南非走向民族复兴。否则，民生和反腐败等问题如果处理不好，将直接影响到2014年的大选。

对于这些挑战，非国大领导层也有比较清醒的认识。2012年1月8日祖马在庆祝非国大成立一百周年大会上指出：失业和贫穷是目前非国大面临的主要挑战。非国大需大力培训干部、加快发展教育、重塑核心价值体系。祖马表示，非国大将进一步加强党的建设，完善选举机制，以便继续带领南非人民谋求民生幸福和包容性增长。为此，《2030年国家发展规划》中提出未来二十年内实现减贫和社会公平。根据该《规划》，南非计划在未来二十年内实现年均经济增长5.4%，创造1100万就业岗位，并在2030年南非失业率将从目前的25%降至6%，基尼系数由目前的0.7降至0.6，彻底消除贫困。

总之，非国大之所以能够成为成就卓著的非洲政党，关键在于有一个明确的定位，它着眼于南非各族民众的利益与福祉，没有把自己局限于某一特定民族和阶层。所以，代表下层黑人利益的泛非大和代表中产阶级利益的人民大会党先后从非国大分离出去，这也说明非国大坚持了自己的定位。要保持一个政党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地自我调整、自我革新，以适应时代的要求同样十分重要，如果满足于所取得的成就、固步自封，必将被时代所抛弃。

[1] 1879年在埃及建立的祖国党是非洲历史上第一个民族主义政党，1882年在开普殖民地成立的“非洲人党” 是撒哈拉以南非洲的第一个非洲人政党。在非洲连续执政时间长的政党有博茨瓦纳民主党，1966年独立以来执政至今。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自1980年独立以来执政至今。

[2] “Raymond Suttner, The African National Congress centenary: a long and difficult journey”,International Affairs 88: 4(2012),pp.719-738.

[3] “Address by President Jacob Zuma to 10th National Congress of NEHAWU”,26 June 2013,http://www.anc.org.za/show.php?id=10373

[4] 杨立华.列国志·南非[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241-242.

[5] 陆庭恩、刘静.非洲民族主义政党和政党制度[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162.

[6] “The New Growth Path：the Framework”，http://www.gov.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