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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枢府瓷剔刻化妆土工艺初探

2013-08-29陈建辉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刻花制瓷化妆

陈建辉

(海南省博物馆 藏品征集部,海南 海口 570203)

一、器物发现和介绍

(一)器物的发现地点

2013年4月,在调查景德镇历尧村月山坞枢府瓷窑址期间,采集到一定数量的外壁装饰龙纹、花卉等图案的枢府瓷标本。标本皆采用印花、刻花等装饰手法。根据标本的保存状况,推测这些标本系高足杯部分。若以纹饰作为分类依据,所采集到的标本主要有以下两类:一类为保存有龙前半身和龙头的高足杯残片和保存龙身的某段(一些未经烧制或生烧)的器物残片;另一类为保存花卉叶茎部分纹饰的器物残片。通过对窑址表面散布窑具判断,这些器物主要采用垫饼支撑仰烧,垫饼和匣钵的原料一致,垫饼的尺寸大于器物足径。

月山坞枢府瓷窑址位于景德镇历尧村中国石化的油库区内。其临近昌江河畔,该河历来是景德镇对外输出瓷器的主要路径之一,沿河北上可以到达渡峰坑窑址和小港嘴,距离市区大概4 公里左右。具体地理位置如图一。

图一 月山坞地理位置

(二)标本简介

标本A

标本保存的现状:该标本属于高足杯类。撇口,器物内壁口沿部位装饰以弦纹,将内壁分割成上下两部分,器物内壁弦纹上方模印缠枝莲纹一周。高足杯内底模印独龙纹,可以清晰看到龙为三爪,龙掌间有两个相交的圆圈纹,龙尾呈蛇尾状,并且在前爪和龙尾之间模印楷体“禄”字。器物外壁装饰以龙纹及火焰纹,龙纹有浮雕感。龙为束发,单角,细劲,富有动态感。其用尖状的工具勾勒龙纹轮廓及龙须龙鳞部分,特别是龙的眼睛的刻法,有画龙点睛之妙。在背光线照射下,可以清晰看出刻花痕迹。此外,该残片釉质白而莹润,属于典型枢府釉。瓷片标本最长8.9 厘米,最宽5.6 厘米。(图二)

图二 标本A

标本B

该标本系高足杯部分。器物内壁口沿下方同样模印缠枝莲花纹饰一周,莲花纹饰下方模印一线弦纹作为间隔进行分区。高足杯内底及杯壁模印独龙纹,龙为三爪,龙掌中有模印两相交的圆圈纹,在龙前爪处模印楷体“禄”字,字体清晰。残件外壁装饰以独龙纹,龙为三爪,龙纹轮廓运用尖状的工具进行勾勒,可以看出刻痕向龙身倾斜使得龙纹轮廓规整,有浮雕感。从龙纹神态可以看出,龙头昂扬向前,一副龇牙咧嘴的笑脸,可以窥见当时制瓷匠人创作之余的惬意。此外,残片釉质白且滋润,具有乳浊感,属于典型枢府釉。该标本最长为7.2 厘米,最宽处5.1 厘米。(图三)

图三 标本B

标本C

该标本系高足杯部分。其高足杯内壁口沿下方模印缠枝莲花纹饰,缠枝莲花纹下方模印弦纹以作分区。在残件内底及杯壁模印独龙纹,细劲,做回首龙状,鳞片清晰。高足杯外壁装饰以龙纹,龙为三爪,龙纹下方划刻出八大码纹饰,尚存一角可见。高足杯外壁龙纹的鳞片及轮廓使用尖状的锥状硬质工具刻出,刻花技法娴熟且极其精湛,纹饰清晰。该残片釉质白中泛青,但依然莹润,依然属于枢府釉。标本最长为7.1厘米,最宽为4.4 厘米。(图四)

图四 标本C

标本D

该标本系高足杯部分,标本只保留杯壁及口沿部分。从口沿的状态可以看出属于撇口。器物内壁的装饰纹样同上述三件一样,该件器物外壁保存龙的身体部分,亦使用刻花装饰技法,刻痕深入坯,最重要的是该残件尚处于素烧状态。从素烧的标本原始状态可知:残件表面可以清晰看到三个不同层次的分界面,在瓷坯上有两层与坯体不一样的粘土薄层粘附在其上,即粘土薄层最下层露出部分才是瓷坯体,露出坯体的高度和装饰纹样区域以外的其他部分一样齐平,且该粘土薄层恰好覆盖在龙纹的图案区域。根据施釉工序可知,中间层粘土薄层上方所覆盖的一层粘土,应是釉层。因此,中间层粘土薄层究竟有何用途?笔者推断中间部分粘土薄层是化妆土。这片标本提供一条重要信息——其装饰技法是“剔刻化妆土工艺”。标本最长7 厘米,最宽4.3 厘米。(图五)

图五 标本D

(三)月山坞窑枢府瓷剔刻化妆土工艺

景德镇元代枢府瓷主要采用印花,其次为贴花、镂雕、戗金、堆花加彩贴金[1]等。剔刻化妆土装饰技法于枢府瓷中的应用,尚未见到相关资料著录。景德镇历尧村月山坞窑剔刻化妆土枢府瓷的发现,弥补了我们对这一认识的空白。

对于该装饰技法的工艺过程,笔者不揣谫陋作一些推断:首先在器物外壁事先设计并构思出所需要图案;然后在高足杯外壁罩一层类似于化妆土泥料(从图五可以清晰看出);再用铁质(或竹制、木质)刀具将图案轮廓外的多余化妆土剔除,露出化妆土的部分即为设计的图案,图案具有浮雕感;最后用尖的锥状硬质工具对凸出的图案部分进行轮廓修饰,使得图案轮廓更加清晰、精细,且用刀具刻化出图案的相关细节部分;将上述工序完成之后,最终罩釉烧制。

北方窑场化妆土的工艺过程:先是对器物外表进行整体施化妆土,再在覆有化妆土的基础之上构思剔刻纹饰的种类及其布局,并使用相关颜色进行勾勒纹样轮廓,最后进行剔除图案以外多余的化妆土。仔细观察标本D,发现景德镇元代枢府瓷剔刻化妆土的工艺过程与北方窑场使用的化妆土工艺有所差异。景德镇枢府瓷化妆土工艺呈现两大特点:一是景德镇枢府瓷并非先用化妆土将器物外壁整体覆盖。笔者发现剥离釉层后的外壁所露出瓷胎部位的手工修坯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修坯时产生的有序的且规则的弦纹仍保持原状,未见任何干扰,倘若是整体施化妆土再剔土,后续任何一道工序都可能破坏修坯痕迹。二是景德镇枢府瓷的化妆土并不是在事先勾画纹饰轮廓内施化妆土。这可以从痕迹的重叠进行区分,笔者发现刻花痕迹压在化妆土之上。由此,笔者推断其事先针对器物外壁进行构思,思考选取何种装饰纹饰和图案布局范围,之后对预计的纹饰本身和周围部分进行施化妆土,最后有选择性地将部分化妆土剔除再进行后续加工。

根据现有的考古发掘资料,成熟的化妆土工艺诞生于北宋初期北方磁州窑。景德镇枢府瓷中剔刻化妆土工艺应是北方磁州窑化妆土工艺的继承和发展。部分或选择性地施化妆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浪费,节约陶瓷原料,减少制作成本。与此同时,景德镇枢府瓷中先构思图案,然后施化妆土的制作方法,都是制瓷工匠创新的结果。与具有印花规格统一、操作简易、节省时间、生产效率高等优点的景德镇元代枢府瓷所盛行的印花工艺相比较,剔刻化妆土工艺制作工序繁杂,其结合刻花、剔花、印花、划花于一体,各装饰技法需要不同匠人或要求匠人同时掌握多种装饰技法,同时,完成各环节必须按照一定工艺时序进行,这便使得制作周期在一定程度上延长。此外,符合用作化妆土的泥料必须是优质陶瓷原料。一件器物融刻花、印花、剔花等装饰技法于一体,在枢府瓷中是极其罕见的,这无疑是元代景德镇枢府瓷的艺术杰作。

二、剔刻化妆土枢府瓷所引出的两个问题

(一)枢府瓷中化妆土工艺与北匠南迁的关系

据现有的考古资料,河南济源汉代低温铅釉陶中已使用类似“化妆土工艺”[2]。北方磁州窑于北宋初期即采用剔刻化妆土工艺,这是因为北方窑场制瓷中瓷胎原料不是瓷石,而是富铝质高岭土,其含铁量较高,所制之瓷胎偏灰色或灰褐色,又因制作工艺欠缺,瓷坯内部和外表面存在较多问题,如瓷胎中的杂质易于显露、胎体颜色不佳等,施化妆土的技术应运而生,器物表面施化妆土能很好将上述陶瓷胎体问题解决。这种工艺在北方窑场运用极其广泛且延续时间较长。其最具代表性装饰工艺—白釉剔花装饰,工艺过程:“首先,在施过化妆土的器物上划画出纹饰。然后,用扁平状的工具剔去花纹轮廓以外的化妆土,露出较深色的胎色。最后施无色透明釉,即可入窑烧制。”[3]景德镇千年制瓷史中,素来以单一瓷石或瓷石加高岭土为制瓷原料。瓷石所制成的陶瓷,其胎体洁白细腻、透明度高,享有“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的美誉。白瓷中使用化妆土,反而会降低瓷胎的透明度。因此推测其创作者可能不是本地制瓷工匠。笔者认为枢府瓷中使用化妆土可能与元代初期北方窑工南迁有关,引用如下:

1.据《元史·忙兀台传》记载:“至元二十六年,朝廷以中原民转徙江南,令有司遣还,忙兀台传言其不可,遂止。”

表明元世祖执政时期,曾有大量的北方人口入迁江南的事实。由于新政策的颁布,南迁北方人口得以在江南定居。

2.明弘治《徽州府志·地里二》记载至元二十七年休宁县户口言:“北方人户……匠户……往往进退不常。”

说明距离景德镇百里之余的徽州府休宁县地区有北方匠户的频繁往来,其中可能包括制瓷匠人。而此时的景德镇拥有优质的制瓷原料,良好制瓷基础,且囊括优秀的制瓷巧匠等诸多吸纳北方窑工的条件,这就为其成为北方制瓷匠人的谋生之地提供了更多可能。此外,我们还可以通过考察康熙时期《浮梁县志》所记载宋、元、明时期该地区人口变动来进一步说明北方窑工入驻景德镇的可能。

总之,结合月山坞窑遗址的垫烧方式,月山坞窑枢府瓷中剔刻化妆土工艺可能是北方磁州窑工的手笔。由于众多原因,元初北方磁州窑匠人南迁后,部分窑工辗转来到景德镇窑场,然后将北方磁州窑系所特有的“化妆土工艺”探索性运用到景德镇制瓷工序中。这种有趣的尝试成为我们推测磁州窑系窑工入迁景德镇的最直接的物证。

(二)枢府瓷刻花工艺对明永乐“锥拱工艺”的影响

锥拱又称锥花,其工艺过程是用尖细的锥状硬质工具在瓷坯表面划刻出相关纹饰等细部纹饰,再罩釉烧制。关于“锥拱工艺”起始年代,根据清代嘉庆蓝浦《景德镇陶录·景德镇历代窑考》“明代篇”记载:

1.永乐年厂器也,土埴细质尚厚,然有甚薄者,如脱胎素白器,采锥拱样始此。

2.永窑脱胎素白,锥拱等器皿。

由上述文献资料可知,蓝浦认为“锥拱工艺”起始年代为明永乐时期甜白釉瓷。近年来景德镇明清御窑遗址发掘中,在永乐地层出土的大量瓷器中绝大多数为甜白釉瓷,且多数甜白釉瓷锥刻龙凤纹和花卉纹饰(图六)。观察明永乐时期甜白釉瓷中“锥拱工艺”,其工艺表现手法极其娴熟,根据事物发展规律,必然有其萌芽或初创时期。

图六 永乐甜白釉瓷刻花图案

关于“锥拱工艺”特征,著名古陶瓷专家欧阳世彬先生阐述道:“锥拱工艺是明永乐时官窑的一种特别精细的在器物表面的刻花技法,是用很细尖状的锥状工具刻出绝细线条构成纹饰。锥拱工艺是刻花工艺的极致表现,和刻花工艺没有本质区别。”景德镇历尧村月山坞窑剔刻化妆土枢府瓷标本中,有数件器物运用刻花装饰技法,其使用尖细的锥状工具对龙纹的轮廓及细节部位进行精细刻化,如龙鳞片、龙须、龙爪等(如图一和图四),在微弱光线的衬托下,可以清晰辨别龙纹的细部特征,其刻花线条的顿挫痕迹与明永乐“锥拱工艺”相同。

从明代景德镇生产瓷器的品种及其序列推断,甜白釉刻花瓷当是在元代的基础上,继续和发展了枢府瓷的生产工艺。这种工艺的沿革体现在制瓷工序的每一个环节,包括装饰工艺的继承。景德镇御窑厂遗址永乐地层发掘过程中出土大量刻花的甜白釉瓷可见永乐皇帝对甜白釉瓷特殊喜好,亦说明甜白釉瓷沿用枢府瓷的刻花工艺亦是客观发展的需要。综上所述,月山坞枢府瓷剔刻装饰技法中运用的刻花技法,应是明永乐“锥拱工艺”的先声,明代景德镇制瓷工匠根据装饰的需要,继承和发展了景德镇元代枢府瓷精湛的刻花工艺,并且进行精细化,使其达到鬼斧神工的地步,继而有后来者——锥拱工艺。

[1]张东.景德镇窑元代卵白釉堆花加彩贴金瓷器初探[C].中国古陶瓷研究:第十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4(10):30-35.

[2]陈彦堂,幸革.河南济源汉代釉陶的装饰风格[J].文物:2001(11):93-96.

[3]秦大树.白釉剔花装饰的产生、发展及相关问题[J].文物:2001(11):6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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