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
2013-08-16周国华
■周国华
读高二那年,你妈病了,疼得满床打滚。你背着她到赤脚医生那里,医生给她打了针止疼剂,手一摊:怕是大病,赶紧送县医院。
你们这儿离县城远,又没车,你借了辆三轮车,把你妈拉到县医院。医生诊断后,把你叫到一边:你妈得的是癌症,晚期了,花再多钱也没用,你自己决定吧。
癌症?!你就似挨了一记闷棍,眼前发黑。你爸走得早,这些年来,你妈就靠种家里的那点承包地,供着你上学,如今……
不能就这么放弃!你刚想办住院手续,你妈含笑进来说:医生,给我开点药吧,止疼的就行,我这身子骨啊,能挺过去。
拗了半天,你还是按你妈的意思做了,你知道,你妈要是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过来。拉着你妈回家的路上,你拼命憋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兜里只有三百块钱,那是全家仅剩的那么一点儿。
救不了妈,你想让她在不多的日子里,尽量过得好点。你去村里小店买东西,无意中听到有人说,隔壁乡有个老中医挺神的,治好过一些大医院都没法治的怪病。你问明地址,立马找了过去。
老中医家坐着很多病人,什么病都有。老中医话不多,而且很轻,只是在搭脉后简单地问上几句,就摇头晃脑地开起方子,完了,又叮嘱几句,也看不出有啥高明之处。你最后一个轮到,老中医瞅了你一眼:病人呢?
你拿出了医院的诊断书,讲了你妈的病情和家里的情况,你说,来得急,妈也下不了地,你先来问问。说到最后,你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老中医瞪了你一眼,这么大了还哭,没出息,走,带我去看看。
老中医给你妈搭完脉,捋着花白的山羊须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你垂手,惶惑地盯着他。老中医让你把三轮车上的那个蛇皮袋拿进来,打开袋子,里面全是草药。老中医告诉你,把这几种药分均匀,半年服完,大致就可以了,不行的话,再去找他。
你连连点头,掏出三百块钱:只有这些了,别嫌少。
老中医没接钱,双手把玩着桌上的青花瓷瓶,左看右看,还不住点头:不用了,你留着做学费吧,这个东西卖给我吧。
你妈连忙摇手:不,这个是我的嫁妆,乡下人没闲心插花,我常说,还不如瓦罐来得实用呢。
老中医晃着头,捻着须,说:实用不实用我不管,家里有一个,正好配个对。
送走老中医,你和你妈还不敢相信天下竟还有这种好事,诊费、药费没付不说,还白白赚了一千块钱!
半年后,你陪着你妈去了医院,诊断结果让你欣喜若狂,你妈竟痊愈了!
你拿着锦旗去谢老中医,老中医一笑:有钱了,就把瓶子赎回去,价钱嘛,翻倍。你点头。
你如愿考上了医学院。用老中医的那些钱,你撑过了第一个学期。之后,你勤工俭学,再没用过阿妈一分钱。毕业后,你凭借优异的成绩,被省城一所大医院聘用。你接阿妈进城,贷款买房,娶妻生子,进修深造……
二十多年后的一天,你偶然观看了电视“鉴宝”节目。一个青花瓷瓶引起了你的注意,那个瓶子,看上去跟你家的一模一样。专家几百万元的估价让你又吃惊又忿恨,原来老中医早就知道瓶子的价值。你想起了老中医眯着眼的神情,哼,狡诈,虚伪!
你憋着满肚子怨气去找老中医。老中医已去世,他儿子接过你的字条,一笑:家父说你定会成为医生,看来,他果然没看错你。
你突然想起,那天你跟老中医说,你想放弃学业,挣钱养活你妈。你有点发懵,是不是自己太“小人”了?
里屋的橱柜上,摆放着两个青花瓷瓶,花纹相同,成色迥异。老中医的儿子取过那个暗无光亮的瓶子:民国的,不过也值几千块钱。
你脸红了。瓶子的内胆上,依稀还能看到你调皮的涂鸦,是你家的那个!你疑惑地望着另一个青翠欲滴的花瓶。
这个是我祖辈去一大官家行医时,那家人给的。
你掏出一万块钱,老中医的儿子执意只收下两千:家父嘱咐,不敢有违。
对着老中医的遗像,你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泪眼婆娑中,你又看到了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温馨,深邃。
一块匾额悬在壁上,上面的两个字熠熠生辉——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