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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渔的诗歌

2013-08-15

山花 2013年14期

朵 渔

代表作(八首)

论伊拉斯谟

谁能激怒这个人呢,当他不再担心

生与死,得与失?

那个叫路德的青年刚刚离去,卖盐的人

送还被摔破的盐罐

他拉上冬天厚厚的窗帘坐在窗下读经

我被他缓慢的身影打动了

依我看来,他没有把自己变成一尊自相矛盾的神

而是表达着一种宽广与和解的人生态度

聚 集

冬雨聚集起全部的泪

湿漉漉的落叶犹如黑色的纸钱

一个男人在上坡,他竖起的肩膀

聚集起全部的隐忍

松针间的鸟,聚集起全部的灰

雨丝如飘发,聚集成一张美丽的脸

我站在窗前,看那玻璃上的水滴

聚集成悲伤的海

什么样的悲伤会聚集成力

取决于你的爱

老年虚构

雪在山上,树在窗外,名声在风中

白木桌子上是剩余的睫毛、油彩和睡眠

成堆的木材是其中最坚实的部分

失眠的大师在追寻他昨夜的面孔

你剪下白纸开始作画

简约的一生适合用铅笔来描绘

此时那灰发的叔叔正在敲门

一封信来自遥远的北方……

黑犀传

总之是没兴趣,因过于巨大

它伤心透顶,不想说话

有人对它吹口哨,它头也不抬

不屑于重量,以及腰身

不屑于一小块软骨的智慧

有人冲它喊:该减减肥啦!它理都不理

何况是你,过路的天使,浑身诗歌的鸟雀们,你还要我如何不屑

它不走,因此永不走投无路

它混浊,因此永不如鱼得水

它沮丧,但不咳嗽;它迟缓,不屑于速度;

它老子,时而庄子

它庄子时,貌似一个巨大的思想。它有一条积极的尾巴,但时常被悲哀收紧

它有一双扁平足,但不用来奔跑。这河谷之王,

思想的厚皮囊,它有时连头都不抬

它不抬头,你就看不到它悲哀的眼泪可以用来哭泣

愿 意

松树冠被雨水浇得透亮

风吹细纱,她睡得像件瓷器

安静得就像我的榜样。

夜雨留人驻,蛙声叫来提灯人——

昨夜她是小小的木质渡口,将一艘沉船打捞上岸

如果流水愿意,记忆将不会消失

如果记忆愿意,会照见一个隐身人

如果她愿意,那人将会把她举上天

会让她安静、颤栗、破碎、飞翔

1.2.2 科学筛选参赛选手 筛选参训选手时,要注意选择踏实、认真、心灵手巧、身体健康,有责任感、集体荣誉感,有一定美术功底的学生。他们的专业课成绩不一定很好,但一定要能吃苦耐劳。只有具备这些条件的学生,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和练习,才能达到比赛要求。我们通过以下途径筛选参训选手。

但是她愿意,她愿意

她愿意向他的隔空之爱奉上轻轻一吻

她愿意在他的盲杖之上开花生根

安提戈涅,安提戈涅,请照顾好这头老狮子

他的盲目在为你提纯泪水

雪 夜

是夜,大雪骤停

饮酒归来,踏着

松软的野径,心静得

像头顶的月。一个青年

跟着我,也饮酒,也热血

他呼出的冷,让这个夜晚

变得异常年轻。我时常觉得

在孤独中会老得

更快些,没想到这些年

时光和酒量

被我封存得这么好,还可以

悲欢,还可以同调

还可以在迎风流泪时

结出少年的冰花

细 雨

黎明。一只羊在雨中啃食绿荫

梧桐低垂着,木槿花落了一地,满眼让人颤抖的绿

雨沙沙地落在园中,它讲的是何种外语?

一只红嘴的鸟儿,从树丛里飞出来,像一只可爱的手套

落在晾衣架上

读了几页书,出来抽烟,天空低沉,云也和书里写的一样:

“他们漫步到黄昏,后面跟着他们的马……”

——然而一把刀!它滴着冰,有一副盲人的深瞳,盯着我

一个人,要吞下多少光明,才会变得美好起来?

我拉起你的手——我们不被祝福,但有天使在歌唱

一声哭的和弦,那是上帝带来的钟

在为我们称量稻米……

最后的黑暗

走了这么久

我们是该坐在黑暗里

好好谈谈了

那亮着灯光的地方

就是神的村落,但要抵达那里

还要穿过一片林地

你愿意跟我一起

穿过这最后的黑暗吗?

仅仅愿意

还不够,因为时代的野猪林里

布满了光明的暗哨和猎手

你要时刻准备着

把我的尸体运出去

光明爱上灯

火星爱上死灰

只有伟大的爱情

才会爱上灾难

新 作(十首)

感 谢

手提一捆芹菜我感谢早起的晨雾

感谢郊区的云和泥土,我受之不虞

一个赶鸭子的少年剥开薄冰谢谢

谢谢那条裙子和它包裹的旧风景

谢谢这瞬间的风和新栽的接骨木

甚至那一声鸟鸣也应该衷心感激

你们是一个丧家者心底的仁波切

你们为平庸的天才送来影子和蜜

的确我做着一些看似徒劳的事情

不相信知音之稀,不相信千古愁

相信每日的江郎才尽可化为诗意

谢谢一滴鸟粪的鞭策,谢谢雨滴

谢谢那个在厨房为我煮麻雀的人

一粒米的教育胜过多少鼎镬之爱

一首诗的逻辑近似于远山和绿意

夜 行

手心冰凉。真想哭,真想爱。

——托尔斯泰1896年圣诞日记

夜被倒空了

遍地野生的制度

一只羊在默默吃雪

我看到一张周游世界的脸

一个集礼义廉耻于一身的人

生活在甲乙丙丁四个角色里

我们依然没有绝望

盲人将盲杖赐予路人

最寒冷的茅舍里也有暖人心的宴席

问自己

——你要诚实地回答……

1

树枝上的鸟和果实,你爱哪一个?

你爱她还是她?如果她已不再是她?

也就是说,如果她已消失,你会不会爱上地上的影子和雪?

当你说到爱,你到底是在爱别人还是爱自己?

除了给她孤独的爱,你还给过她什么?

她刚出生的时候,你在爱着谁?当她老了呢?

你向一朵花撒过谎吗?她曾那样天真地看着你……

当陪审团里坐满了她和她,你又该当何罪?

当你自我审判的时候,你为自己做过伪证吗?

在那重新爱上你的人里,有没有你昔日的敌人?

自私像一条微茫的阴道——你在插入时想到了什么?

2

在被热情拦腰抱住时,你想到过寂寞吗?

风在远方骂你时,你听到了吗?为何默不作声?

在杂耍艺人的聒噪中,你有没有过卖艺的冲动?

一座孤岛,邀你前去称王,去,还是不去?

面对窗外的噪声,你把耳朵捂上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能在沉默中认清自己,又如何保证不会在喧嚣中迷失?

你在面对自己时,可曾想过鲁迅如何面对周树人?

“无限的远方,无数的人们……”你真的爱他们吗?还是仅仅说说而已?

当坦克驶过街角时,你又在哪里?

你叫高照亮,但你既不在高处,又无从照亮,你是不是名不副实?

给你一只碗,你会用它来盛什么?——“盛我自己的血”,你这个骗子!

3

在那片休耕的土地上,埋着你的祖父,你想到过重逢吗?

死亡偷偷找到过你吗?你们都谈了些什么?

那异乡人跟你说了什么,以至于你一整天都在发呆?

昨夜膝关节的痛,又在向你诉说着什么?

你愿意作为一粒种子,还是一颗金子去下葬?

你藏在体内的钟,是为谁所留?当它变作骨灰,又有谁在哭?

你哭的时候,有谁在听?她们可是你理想的听众?

向下摆渡的船,你可曾坐过?你看,你的朋友们都有坐……

你有没有勇气成为失败的一部分,而不是作为它的邻居?

连一次像样的失败都没有,你是不是得到的太多了?

你这一生,可曾为自己修筑过一座抵挡溃败的堤坝?

4

听说为了验证健康,你曾专门生过一场病,这很好

听说你依然想做一个低于柜台的孩子,即便糖果已经卖完

你还是你梦中的客人吗?你们会不会手拉手结拜为兄弟?

想对那埋伏在街头的射手说句什么——假如那枪口正对着你?

你在内心到底杀死过几个人?你的手上有几只麻雀的血?

你看到过一只在射程之内的鸟眼吗?但它们仍在歌唱……

这一刻,你是否愿意成为你的敌人?说说你都做错了什么!

所有的错误加起来,能否累积成一次人性的雪崩?

当内心的黑暗逐渐释放时,你敢于承认自身的卑污吗?

爱在减弱为低气压。你是卑贱的,知道吗?你是卑贱的

现在,你终于承认自己不诚实了,这到底是一种诚实还是在撒谎?

拉卜楞寺的雪

——神啊,请您赐我那最为关键的一行……

中巴车在甘南的山间迂回,云像地毯

铺在大片的黑苔草、驴蹄草和垂头菊上

远处,不时闪过几头牦牛和藏民的毡房

汽车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绿度母之歌

开车的哈萨克小伙子随着颠簸的节奏

吹着口哨,领袖像在车子的上方摇晃

我们端坐着,沉默如一车待宰的羔羊

有一段路程,我似乎在绿度母声中睡着了

醒来后,一股浓烈的羊膻味,伴随着檀香

一个裹着披肩黑袍的姑娘,坐在我身旁

她像一只羞怯的乌鸦,仄斜着身子

半坐在座位上,用沉默与我划清界限。

我能感受到她奇异的美,像挂在高处的热带水果,高贵、易损而又不可企及。

是什么罪孽造成了这种分离?当她起身时

匆匆望了我一眼,那清澈、无罪的一瞥

仿佛某种被称作源泉的东西在她身上复活

从兰州到夏河,一路要经过几个集市和小站

中巴车停靠的瞬间,小贩们便蜂拥而至

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大叫:茶鸡蛋、牦牛肉、冬虫夏草

你能感受到他们体内燃烧的熊熊欲望——攫取

而这正是我们自身贫贱的标志

那一路长跪而来的朝拜者,从不为索取什么

从雪山下来后,我就在寻找一处安静的洼地

多日的爬坡、攀登、缺氧、短暂的失忆

都没能剿灭内心的狂躁。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相反,倒有一种强烈的想失去些什么的愿望——

失去但不是放弃,除了赤裸和死亡,又能失去什么?

车过临夏,上来一个背包客,帽子上缀着一颗大卫盾。哦,一个危险的过客,仿佛穆罕穆德

骑马来到耶路撒冷,又仿佛罗马人来到了

波斯人的地盘。车资二十五元,他掏出五十

却没有找零。“Money!”他愤怒地伸开五指

“Twenty-five!” 我记得这抗议声也曾回荡在

晚间的电视屏幕上,引来的却是无边的沉默

开车的小伙子回头笑笑,手腕上露出一串醒目的刺青——“持刀者终将死于刀下,不持刀者

将死于十字架下。”愿真主亲吻你的盾牌,阿门

途中上来一对愁苦的藏族夫妻,他们的

全部家当就是一张用作被褥的熟牛皮

男人高大,黝黑,苍老,身上只穿了一件皮袍,在他敞开的胸膛里,裹着一个孩子

像一只瘦弱的羊羔,瘦得已睁不开眼睛

他的老婆说着藏语,旁边的回民给我翻译:

孩子病了,拉肚子,要到县里给孩子医治

他会死去吗?他们那么穷苦,但正是这纯洁的苦,取消暴力的苦,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活着

我把身上全部的零钱掏给了他们

这不是怜悯,这只是我内心最卑下的情感

愿他们用善信怜悯我这个可怜的人

夏河的黄昏,七月里已然大雪纷飞

大夏河水在小旅馆的窗下奔流不息

灰蒙蒙的小广场上游荡着转经筒的藏民

美妙的诵经声从最潦倒的醉汉口中飘出

恍惚间仿佛来到了苏格拉底的雅典广场

雪花不分善恶,降临到每个人身上

雪落在草原上,就像月光落在海里

草原阔大得足以取消怨恨,足以盛下这场雪

一朵积雨云可以分裂成无数雪粒,一片土地

又将它们重新收集,而我却是分裂的,苦涩的

拉卜楞寺就在不远处,像群山里的一窝鸟蛋

那是善与恶的塔尖,是为苦难者建造的天堂

唯有内心的平静才能把人带到这迷人的洼地

我觉得我已将人生的巨石推至山顶

现在是让它自由滚下山坡的时间了

大雪一夜未睡,世界重新变得满盈

出发之前,我要先去找家酒馆喝一杯

巴登维勒

我会在春天,和融化的雪一起离开

——安东·契诃夫

雷蒙德·卡佛

我告诉你,我抽了四十年的烟,喝了三十年的酒

死神是我主动邀请的客人。但安东·契诃夫不同

这位贫穷的大师天生就不该死在这该死的病上

这就是他妈的命运,但我求之不得

他是那样谦逊、安静、大度地,和他的结核病

做了多年朋友。我只有在酗酒、写作和钓鲑鱼时

才是快活的。这就是我的不幸,真的,我告诉你

列夫·托尔斯泰

他写得多好啊,就像贞洁少女所绣的花边

我这么说时,他就害羞地低下头,沉默着

细心地擦拭他的夹鼻眼镜……

我喜欢这个连走路都像女孩子的天才

他真的无可挑剔。我曾在他的病床前

向他阐述灵魂不朽的理念,看来他也许真的不需要这些。他总是那么平静、耐心与温和

西维尔医生

七月的巴登维勒正遭受着热浪,所有的窗子

都打开了,依然没有一丝的风。我的病人

快不行了,我曾建议他食用些浸泡在黄油里的

可可粉和燕麦片,临睡前喝点草莓茶,除此之外

我也无能为力。那个晚上,我数着他的脉搏慢慢

从1变为0,0就是结束,对医生来说,是这样

那个夜晚,没有人声,没有喧嚣,只有宁静、美

和死的庄严。一只黑色夜蝴蝶飞进来,将油灯扑灭

雷蒙德·卡佛

他在临死前还要了一杯香槟,啧啧,一杯酩悦香槟

医生在开启香槟时,尽量避免瓶塞发出那种欢快的爆破音——“砰!”就是这样,但我喜欢。

“真是好久没喝过香槟了,”他跟医生说,然后

一饮而尽。一分钟后,他就死了,他的“小马”

守在他身边。是的他叫她“小马”,有时也叫“小狗”

“小乌龟”。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瓶塞

“砰”的一声再次蹦出来,泡沫顺着酒瓶流下……

马克西姆·高尔基

安东离去时,我正在芬兰的细雨中发烧

大炮对着朱诺堡轰炸,探照灯伸长了夜的舌头

战争这头怪兽正从远东横踏整个欧亚大陆

安东的棺木被放进一节绿皮车厢里,车门上写着

两个大字:牡蛎。他被错认为从满洲运回的

将军的尸体,一列军乐队和盲目的人群为他送葬

后面跟着挚爱他的两个女人——他的妻子和母亲

他是带着爱离开这个世界的,他离去得恰是时候。

[注]:本诗参考使用了内米洛夫斯基《契诃夫的一生》和雷蒙德·卡佛《差事》等传记资料。

西尔斯·玛利亚

八月的西尔斯·玛利亚,飘起了雪花

旅客们走光了,只有我一个人滞留

正午,一阵鱼群般激动的冷,那是

我不曾离去的精神,独自站在

这高处,将自己逼近伟大的困境

衣襟掩着雪,像重估一切价值的榔头

将痛苦演奏成不治之症。高寒的孤独

多么宽广,鸽子的目光多么可怜

世界不是缺少爱,而是不爱,是空旷

是兴高采烈的厄运和不可避免性

不要再将我混淆于:临界的雪,雪中

哭泣的马……现在我告诉你们:

上帝死啦!我就是那大笑的诸神——

我已离去,请不要再连声说对不起

想不撒谎真难

——维特根斯坦:天才之为诗人

想不撒谎真难。撒谎就像咖啡里的

那点甜。没有比不欺骗自己更难的了

我们的愚蠢也许是非常聪明的。但我

从不在哲学上撒谎。清晰是一种道德

不能说出的东西,必须对之保持沉默

在生活里,我的天性仍强烈地倾向于撒谎。肉欲尤其让我沮丧。昨天我又

陪他走了很远,沿着海边的松树林

我们像两只并肩站在沼泽里的牝鹿

这有多坏?我不知道。我知道它是坏的

今天回到我乡间的小木屋,有一点沮丧

有一点甜。我快要死了你知道吗?

在病榻上等死,就像一个人悲伤地在恋爱

他们说我没操过一个女人,这不是真的

爱是一种欢乐,虽然是一种夹杂着痛苦的欢乐,但仍然是一种欢乐。哲学却没有

自己的体温,它只为苍蝇指出飞离捕蝇器的道路。一个人要有多孤独,才肯坐下来

跟自己谈谈心?逻辑冻人,哲学真应该

写成诗啊。我知道没有几个人能够懂我

仅仅领先于时代是没用的,因为时代早晚

会赶上你。关键是让自己领着另一个自己

艰难地迎向那光。诚实的人们应该互相鼓励:

“慢慢来!”让思想像水泡一样慢慢上升到表面

我们的思想不发光,但有一道自上而下的光

那是什么?是上帝吗?和解的时刻就要来了:

告诉他们,我度过了极好的一生。*

* 1951年4月29日,刚过62岁生日的维特根斯坦因前列腺癌去世。失去意识前他说:“告诉他们我过了极好的一生。”

什么才是结实的人生

秋风已装上冬天的马达,卷起

枯黄的落叶,那么深情的天空

却没有一只鸟。每天准时坐在

书桌前,仿佛被另一个人生雇佣

其实只是停不下,就像那窗外的

清洁工,入秋以来,他就在清扫落叶,早晨和黄昏,一天两遍

然后用一个柳条筐,拖到小河边焚烧

那好闻的气味会随风飘进我的阳台

我便停下来,抽颗烟,让两种烟雾

汇合在一起,仿佛两种人生的交汇

——他扫落叶,我写作。他的活计

要一直持续到冬季,直到一场大雪

将树叶全部捋光,然后再开始扫雪

他在诠释百变的人生其实只有劳作

我则希望这不朽的技艺能带来慰藉

人近中年,虚幻的成功已不够有趣

而如果写下的一切只是一种折磨

何不干脆将它酿成蜜?黄昏时,读

一位早逝诗人的诗集,他在书里说

“我操过那个妞儿!”是的他操过

他还曾雇人哀悼过自己。似乎该干的

他都干过了,然后死去,悄无声息

就像我那些远方的朋友,我们各自

沉默地活着,连电话都懒得打一个

但我们确知彼此都还存在于这世上

活着,轻飘飘的,落叶般的,人生

与旧友聊天一下午

春天的大雪装饰着街道

多年不见的旧友带来新的消息

他离婚了,他发财了,她终于

结束了不可思议的婚内生活

这多么好生活被你们搭起又毁掉

这多么好你们又各自找到了新欢

我想说我仍一成不变地待在原地

生活这个硬物始终拿我没办法

但这不是事实因为逝者如斯夫啊

我们玩着玩着就老了,老了就好办了

我是说我们终于不再年轻,某种作为

生命基点的东西被建立起来

自此,我们就要为后半生而活了

但后面有什么?但愿它是仁的,就像

窗外这场大雪,它落在众人的头顶上

悄悄打湿了谁的一缕白发

如同新鲜的旧物堆积起的爱

如同命中的心爱者一一复活

从死亡的方向看,什么才是有意义的

天一直阴着,过午时,下起了细碎的雪

沙沙地落在屋檐下的篷布上。我呆呆地望着

细雪中的枯树、房顶和远处的火车站

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在唱机里循环播放

一年终了,没有悲哀,没有狂喜,每天逆着

众人的方向,从城里来到郊区,只为找一个

清净的地方,抽烟,发呆,凭运气写首小诗

有时想起远方的朋友,缄默的嘴唇会送上

一两句祝福。活在孤寂的虚无中,和活在

忧伤的蓝调里,看不出有多少不同

从最细微的事物里重新学习爱,从书页间

讨生活。这一生真要浪费起来,还是很费时的

这是一种属人的生活吗?有时一阵清风就能

鼓荡起我心中的罪,或从窗外鸟雀那闪光的

尾羽上,想起她胯间的毛发。那些看似没有

被浪费的时光,事实上,也被我们浪费了

关键是空下来,在期待中发生的每一件事

都会有神启。黄昏时,车站的灯光亮起

下楼,发动车子,扫去玻璃上一层薄薄的雪

沿着雪雾弥漫的公路回城。路面的冰反着光

远处,一束烟花在空中炸开,绚烂,然后又复归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