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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文人相悖”现象

2013-08-15杨秋红强中华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元稹文人人格

杨秋红,强中华

(西华师范大学 文学院,四川 南充637002)

文章作品的思想倾向、艺术风格与作家的人格和个性的关系,历来为作家和文论家们所重视,人们往往会对这样一种源远流长的文学观念给予充分的肯定:即“文如其人”。这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说:一、文如人的气性。性情气质不同的人,其文章所呈现的风貌必有不同,反之,我们也可以从文章的面貌上大致推导出作者的性格、情致及处世艺术;二、作者内心的思想情志和作品思想内容一致。文学作品中作者思想情感和作品的语言好比是血和肉的关系,二者是不可分割的;三、作品的思想境界和作者个人的品质是一致的。然而,纵观中外文学史,我们不难发现作家的人格修养、性格气质与作品的思想倾向、艺术风格之间的关系并非“文如其人”,实际上,“文人相悖”的现象在文学史上也屡见不鲜。

从文人的创作实践及相关评论来看,文品与人品相背离是屡见不鲜的。文人不符,文章与作者的德行未必有必然的联系,这一现象早在先秦就为一些士人所意识到,并进而演化成文学创作的共识。《论语·宪问》云:“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1]杨伯峻的《论语译注》中说道:“有道德的人一定有名言,有名言的人不一定有道德。”[1]“有言者不必有德”就充分说明了能写出出彩的语言和作品的人,并非一定具备高尚的德行,也就是常说的人不一定如其文。《论语·学而》云:“巧言令色,鲜矣仁。”[1]杨伯峻的《论语译注》中说:“花言巧语,伪善的面貌,这种人,‘仁德’是不会多的”。[1]这明显揭示了仁与巧言的分离,也是人不如其文的一种体现。其后刘勰《文心雕龙·情采篇》也提到:“惜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附颂,为文而造情”。[2]这里刘勰把文章创作的方式分成“为情而造文”和“为文而造情”两类,实际上他已经认识到文品和人品分离的人文并非完全一致的现象。

“文人相悖”,即风格和个性不完全一致的情况有多种原因,需要我们具体地分析。下面我们主要从以下几个方面来浅析“文人相悖”的原因。

首先,作家性格本身复杂多样,部分作品并不能全面反映作家的情感世界。《晋书·潘岳传》中记载:潘岳,西晋的文学家,字仁安,荥阳中牟人。热切于仕进,曾任河阳令、著作郎,给事黄门侍郎等职。少有才名,长于赋诗,诗文情感真切动人,文辞和畅绵密,善叙悲哀之情,与同时代的陆机齐名,钟嵘在《诗品》中说到:“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但他仕途并不得意,所以常感苦恼。虽时有高蹈避世的想法,但终不能实行。岳性轻噪,趋世利,与石崇等谄诗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构愍怀之文,岳之辞也。谧二十四友,岳为其首。谧《晋书》限断,亦岳之辞也。其母数诮之曰:“尔当知足,而干没不已乎?”[3]可是,如此一个势利小人,竟然写出如清高飘逸,情悠志远的《闲居赋》。他的《闲居赋》描绘了一幅其乐融融的田园生活,这种生活宁静、安逸、和谐。在现实的宦海浮沉中,这些不过是他的一种不能实现的美好理想。他无法冲破外在形式的约束,比如名利、权势等,虽希冀田园之乐,终究只能压抑自身,无法舍弃现实的功名利禄。除此之外,他还创作了《秋兴赋》和《悼亡赋》等著名作品。潘岳的人品和文品存在着极大的反差,是典型的“文人相悖”的案例。

其次,作家在创作时,出于不同的写作目的,创作出的作品并非是他人品的真实体现。有些作家在创作时自我伪装,欺骗了读者,达到换取群众的同情的目的。明末清初的魏叔子《日录论文》卷二中记载:“自魏晋迄于今,不与世运递降。古人能事已备,有格可肖,有法可学,忠孝仁义有其文,智能勇功有其文。日夕揣摩,大奸能为大忠之文,至拙能袭至巧之语,虽孟子知言,亦不能以文章观人。”[4]这里就说明了在进行文学创作时,如果能遵循其自身规律,肖其格,学其法,揣摩娴熟于心,就可能构思出与其人品不一致作品来。比如明末大奸阮大铖,早年依附魏忠贤阉党,南明时又谗附奸相马士英,为世人所不齿,《明史》将其列为《佞臣传》。但阮大铖却创作出《燕子笺》这部优秀的剧作,就连现代著名作家鲁迅在嘲骂他的同时,也不否认其有“小慧”。除此之外,他创作的《咏怀唐集》整体看会觉得修洁闲雅,但谁又曾料到其作者是奸佞小人?阮大铖了无节操,人品卑下,却东施效颦欲博清名以遮秽迹,但终究逃不出广大人民群众的法眼明鉴。钱钟书先生在《谈艺录·文如其人》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圆海况而愈下,听其言则淡薄宁静,得天机而适自然,观其人则挤眉弄眼,龊齿折腰,通身不安详自在。”[5]

第三是文学创作的技巧性可能会掩盖作者的真实个性,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的时候,可以通过想象、夸张、代言等技巧导致文不一定如其人,观文也不一定能识人。况周颐的《蕙风词话》中记载:“晏同叔赋性刚峻,而词语特婉丽。蒋竹山词极秾丽,其人则抱节终身。何文缜少时会饮贵戚家,侍儿惠柔,慕公丰标,解帕为赠,约牡丹时再集。何赋《虞美人》词有‘重来约在牡丹时,只恐花枝相妒,故开迟’之句,后为靖康中尽节名臣。国朝彭孙遹《延露词》,吐属香艳,多涉闺襜。与夫人伉俪綦笃,生平无姬侍。词固不可概人也。”[6]由此可见技巧的重要性。再比如唐代诗人元稹的诗歌《离思五首》(其四)云:“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7]这首诗的意思是:曾经接触过大海,从此就觉得其他的“水(如:江河湖之水)”若是跟“海水”相比,哪里算得是“水”!其见过巫山的“云”以后,顿时觉得,除了巫山的云,其他的“云”还能算是“云”么!作者对其他的水或者云就没兴趣了,其中“海水”指代自己的爱妻韦丛,其他的“水”指代世间其他的女子,即:自从我遇见了我的爱妻,觉得其他的女子都算不得女子。“巫山云”指代自己的爱妻韦丛,其他的“云”指代世间其他的女子,即:自从我遇见了我的爱妻,觉得其他的女子都算不得女子。文中句句体现出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但是现实生活的元稹却是一个风流多情的人,在成婚之前,曾经在成都结识了薛涛,和她有过一段情。在爱妻韦从过世后,他又娶了几房妾室。这个男人的一生有两条线索:一条是走门阀路线攀龙附凤娶贵族之妻的婚史,一条是在宦游途中与各地风流才女谈情说爱的情史。这样的路很多游宦的男人都走过,但是元稹异于常人之处在于,他能令那些高贵典雅的婚礼和隐秘欢娱的情感并行不悖,他可以在彻底的欢娱之后彻底地放弃。这样一个有着丰富婚史的多情之人,却有着歌颂爱情专一的诗句作品,若不了解元稹这些丰富的感情生活和婚姻故事,仅仅从其作品来看,元稹该是一个痴情专一的汉子,而事实并非如此,元稹的例子也说明了文不一定如其人,观文也不一定能识人。

第四是作者的人格不可能完全投射到文学作品中,即文格并不完全等同于人格。由于受到了作家的阶级出身、政治地位、人生阅历以及生活态度等因素的影响,作家创作的作品可能与作家的现实个性不尽一致。比如南北朝文学的集大成者庾信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梁元帝承圣三年,庾信使魏,时值魏军南侵,江陵失陷,遂羁留北方,屈节仕敌。终其一生,不仅无南归之请求,反而对异邦君主感激涕零。然而在他后期的诗赋中,王国之哀,失节之痛的情感却不绝如缕,深沉的故国深情却感染了后来的读者,诗人现实个性和创作个性之间的矛盾在庾信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因此,人的性格、品格只可能说与文章文学的风格有密切关系,但不可能说人格就是文格,或者文格就是人格,不可能在作品风格与作者人格修养之间完全打上等号。

虽然我们常说“文如其人”,但也不可一概而论,大量的历史事实证明“文人相悖”现象层出不穷,其缘由亦错综复杂,难以捉摸,其原因不仅与作家性格、写作目的及创作技巧相关,也受历史背景,个人际遇等诸多因素影响。我们遇到“文人相悖”现象亦不可一概而论,对文人做出全盘否定或者颂扬,而是应着重分析其原由、特点及有关“文”与“人”相互关系的深入思考。正如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指出,我们应该持这种态度,“固不宜因人而斥其文,亦祗可因文而惜其人,何须固执有言者必有德乎?[6]

[1]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9.

[2]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1986.

[3]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清]魏禧.魏叔子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3.

[5]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3.

[6][清]况周颐.蕙风词话[M].北京:中华书局,1986.

[7]萧涤非,等.唐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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