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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写作焦虑现象探微

2013-08-15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商州敌意贾平凹

刘 燕

(宿迁学院 教育系,江苏 宿迁 223800)

心理学认为焦虑是指一种缺乏明显客观原因的内心不安或无根据的惧怕。作为人类一种基本心理现象,焦虑影响作家的创作活动。贾平凹的创作心理就深受焦虑现象影响。贾平凹通过创作构筑意象世界,传达自己对历史和现实、社会与人生的态度与看法,在《山石、明月和美中的我》里他写道:社会的反复无常的运动,家庭反应的连锁遭遇,构成了我的是是非非,灾灾难难的童年、少年生活,培养了一颗羞涩的,委屈的甚至孤独的灵魂;在《〈守顽地〉序》中,他写道:在往后的可能的混混沌沌里,在可能的许许多多难以解脱的忧愁苦闷中,该于我的,只有这小小的一块地了;在《废都》中,他塑造了极其混沌的意象:太阳并以此喻示现代人生活中的反常现象,语言“溜涩”“奇正”“拙巧”“幽玄”。[1]而这种焦虑现象又为何会产生呢?

心理学认为,陷入焦虑的作家,不是被未来作品构架或艺术形象的内在体系所苦恼,而是被某种来自灵魂深处、与未来作品无关的神秘恐惧所攫。此时,他们可能知觉到自己处于极为难熬和无法形容的痛苦之中,却无法理喻其背后原因。焦虑的产生,紧密联系着主体与生俱来或有生以来的创伤性经验——可能是被压抑在潜意识中的挫折、剥夺或威胁情景的再现。[2]也就是说,焦虑作为情绪情感状态,是由某种创伤性经验引发的。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论题中提出“艺术即梦”的观点,他认为艺术家异与常人之处,就在于他们能在艺术创作中“转换”积郁在内心的受社会俗称伦理规范压抑的潜意识,以使自己的内心世界重新得以平衡。创伤性经验进入创作主体意识,往往作为新危险降临的信号,可以唤醒或激活主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贾平凹幼年时期没有得到宠爱、长大体质差干活不行遭大人唾骂、少年时期缺少玩伴、“文革中家境衰落、入学进城后无法消除贫困……这一系列的创伤性经验致使贾平凹对自身产生否定情绪,进而演发成创作焦虑。

处在焦虑中的贾平凹对事物保持着极度的敏感。同时,焦虑促使贾平凹心理能量积聚并形成创作动力。这种作用在他的作品中主要通过压抑、挫折、爱与性驱力三条途径体现。

一、压抑

城市文明的迅速发展促进了人类生活水平的提高、人性的开放,然而某种层面的开放也引发出其他层面的压抑。贾平凹的创作就发端于城市工业化进程大背景下的深重的农民意识的压抑,即压抑在潜意识中的农民自卑情结。

在贾平凹创作中,压抑主要以反向作用——对城市文明的批判、敌意来表现。贾平凹的《秦腔》借主人公夏天义之口“农民就是土命,没有了土地还叫啥农民。”道出了对农村文明的深深眷恋与热爱,也借此表现了对城市文明的敌意。而面对农村在现代化进程中农业生产的载体——土地的日益面临荒芜、闲置问题,夏天义则充满了无奈。尽管夏天义对土地价值的认识清醒而深刻,但面对清风街的土地一天天被公路、铁路侵占而面积减少;一些人故意使土地荒芜、闲置,他忧心忡忡。面对城市文明的无形侵袭招引,夏天义陷入了精神困境。而《秦腔》中哑巴孙子和张引生这两个被村人遗弃的人则代表着农民土地情结的衍生希望,表达贾平凹对辛苦踏实的劳动实现小农精神复兴的期盼,以及对现在的农民“农不农,工不工,乡不乡,城不城,一生就没根没底地像池塘里的浮萍”现状的不满。[3]

在《黑氏》中,贾平凹通过黑氏与前夫小男人、木犊、来顺的感情纠葛对城市化进程中的农村婚姻爱情进行了反思。经济富裕的小男人与黑氏有婚无爱;去煤矿打工挣到本钱又去镇上开店的木犊染上赌牌反而和黑氏失去了曾有的爱情;黑氏跟来顺走了却疑惑以后的路会怎样。这里体现着作者贾平凹从爱情婚姻角度对城市化的担忧和敌视;《白夜》中,贾平凹对现代性都市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批判现代城市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和混乱、空虚荒芜的欲望。

因此,对比在城市化进程中,变得唯经济至上、失却了灵气和神秘古朴的农村,贾平凹笔下的商州代表的不仅是生活、情绪、心理层面上的理想国,而且还是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的中间地带、城市文明与农村文明的汇流区,是矛盾与焦虑的和解区。

二、挫折

弗洛伊德认为,挫折是主体遇到的“痛苦或不愉快的刺激”。马斯洛认为,导致挫折发生的不一定是重大事件相对于特定主体来说,挫折取决于他本人当时的情境和价值判断。心理学家普遍认为,任何挫折都导致或大或小的焦虑。挫折太大可能使主体精神崩溃成为神经病,但适度挫折则能激发主体解决问题的能力并引导他设法满足欲望。贾平凹走向侦探文学的最初契机,就是视为挫折引发的客观性焦虑。贾平凹自小体弱多病不善劳作,又通过男占女位的方式冲病因而受到村民尤其是伙伴的嘲笑。这对自视甚高的贾平凹来说,人格遭受了沉重挫折。而这恰恰激发了贾平凹初期创作欲望。

疾病与变故是影响着贾平凹的挫折。政治突变、市场经济的冲击、患乙肝不愈、封闭烦闷的医院生活、父亲因癌症去世、官司纠纷、流言蜚语、单位矛盾、没有儿子继后的“不孝”情结都深深困扰着贾平凹。作为在生命的苦难中唯一能安妥“我”破碎了的灵魂的这本书,[3]《废都》的出版引发了激烈的争论,牵引着整个时代风潮的转向与巨大挤压。《废都》写出了知识分子被边缘化的挫折状态,写出了他们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焦灼。庄之蝶一方面苦于写宣传文章之类的“俗务”缠身甚至为之恼火,一方面又享受着“俗务”带来的虚名苟利;认为屈身求人是种羞辱却又一直委屈灵魂置身人下;面对古都文化和现代经济文化的双面压迫,庄之蝶处在于本色的丧失中却又无能为力。《废都》中文人的社会关系网包罗文人与官场、商界、甚至黑社会,而不论是哪条经脉都庸冗污杂。其原因就在于创作心理的挫败感。作为一个历经风雨浮沉、有过浮华喧嚣与古朴宁静对比体验的作家,贾平凹将所受的挫折转化为笔下的焦灼躁动。

三、爱与性驱力

毋庸讳言,贾平凹对于爱与性的描写历来引发激烈争论。关于这个问题,笔者认为可以从民俗学角度考虑描写的道德化,可以从心理学角度探讨描写的合理化。贾平凹的家乡陕南商州山区,是豫鄂陕三省交界地,中原文化、秦文化、荆楚文化交通汇流衍生出浪漫、妖冶、神秘、传奇、古朴、深厚、异丽等各类文化特质的混合体。相对封闭又极度独立的商州文化远离主流文化的束缚,因而各类文化特质和谐自由发展。巫鬼文化阴阳文化在恐怖中充盈着各种诡谲异丽;道家文化的虚无静默中涌动着力搏与智斗的暗流;楚骚文化的浪漫自由中又散发着宗教神秘的气质。商州的危崖峭壁上生长着任劳任怨的顺民也孕育着叛逆与侠义的江湖侠士也隐匿着敏感保守的士大夫;商州充满神秘色彩的山水自然、惊世骇俗的民俗民风成为贾平凹的魔幻现实主义土壤;[4]在《废都》中天上出现四轮太阳;孕璜寺智祥大师看见七条交错的彩虹后佛祖舍利就出土了;牛老太太行为异常,常称能够看见各种鬼魂。这些惊世骇俗的描写就深受商州特殊的文化、自然环境影响。而《废都》中露骨大胆的性描写更与绚烂诡异的商州文化关系密切。《废都》主人公庄之蝶共于六位女性发生过性或爱关系。永恒之女性引领我们上升,而《废都》中的女性真的引领庄之蝶上升了吗?为什么她们又不能或没有引领男主人公上升呢?贾平凹通过爱与性的大肆处理旨在与读者分享其思想焦虑,引领我们探讨在精神沙漠与物质幻景下的自救之路。

心理学认为,爱又是从敌意转化而来的同一心理现象的另一侧面。爱转为敌意,敌意又转为爱。从本质上说,这是情绪情感两极性的表现形态。在创作主体的焦虑情境中,敌意与爱的转化也是常见的。贾平凹的基本焦虑是童年创伤性经验留在主体心理上的病灶。潜在敌意无处发泄,而被自我所抑制,致使作者早期抑郁、内向、羞怯的性格特点阻碍他与人沟通。贾平凹笔下对性的出格描写,可能就是对创伤性经验替代性发泄。

综上所述,贾平凹创作心理中存在焦虑性,而这种焦虑性在不同时期的不同表现形式直接影响着创作风格的变化。有时它可以促进创作动机产生,有时它本身就是创作动力的内容。从清新纯美到批判深重、忧思难解的背后,焦虑紧密联系着创伤性情境(特别是童年创伤经验)、小农自卑情结和病痛心理,映射出社会的冲击波。

[1]李珺平.创作动力学[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11.

[2]贾平凹.贾平凹文论集[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116.

[3]郜元宝,张冉冉.贾平凹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4]贾平凹.贾平凹文集第14卷·废都后记[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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