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传唱研究综述
2013-08-15彭帆
彭 帆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苏 徐州221116)
宋词在当时是以传唱作为其生存方式和传播途径的。那么,宋词是如何传唱的?宋代文献里曾有过一些零星的记载,后人也进行了一些相关的研究。近几年,宋词的传播研究颇受人们关注,其中也多会涉及宋词的传唱。本文就此进行综述,以便知其得失,推动该项研究的进一步深入。
一、关于宋词传唱者的研究 宋词的传唱主体是乐工歌妓,由于乐工歌妓在古代属贱民阶层,因此较少进入历史记载。尽管如此,在宋代的一些文献如沈括《梦溪笔谈》、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王辟之《渑水燕谈录》、王灼《碧鸡漫志》、葛立方《韵语阳秋》、吴自牧《梦粱录》,周密《武林旧事》、《癸辛杂识》、《齐东野语》等中还是能找到一些有关当时乐工歌妓情况的记载。元明清时期的野史笔记如陶宗仪《南村辍耕录》、田汝成《西湖游览余志》、屈大均《广东新语》等也有对宋代乐工歌妓的迻录和考订,一些词话如沈雄《古今词话》、张宗橚《词林纪事》、冯金伯《词苑萃编》等也对部分歌妓有所提及,这些文献记载成为后人研究宋词传唱者的基本材料。
真正对宋代歌妓进行深入研究是从20世纪初才开始的。王书奴的《中国娼妓史》[1]一书,在第五章“官妓鼎盛时代”中就有对宋代娼妓的专门论述。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2]一书以朝代分章,对宋代歌妓也有论及。谢无量《中国妇女文学史》[3]设专章论述了李清照、朱淑真以及宋代其她女性的词与杂文学。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乐工歌妓研究似乎成为禁区,没有较大的发展。
20世纪80年代后,一些宋词研究者又开始关注乐工歌妓。吴熊和《唐宋词通论》在论述词调的来源时,特别强调乐工歌妓的作用,“乐工歌妓以音乐为专业,他们比一般词人更懂得乐理乐律,有些还能制调作曲。”[4]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5]一书则专门研究了唐宋时期的歌妓制度,涉及唐宋词人与歌妓的交往,歌妓在词乐结合中的作用,歌妓与词的创作、传播及其风格特征等诸问题,并对歌妓自身的创作活动以及对唐宋词的负面影响方面作了相关论述。这一时期还出现许多相关论文,如王兆鹏《宋词的口头传播方式初探——以歌妓唱词为中心》、刘明澜《宋代歌妓的演唱与词乐的发展》、曹明升《宋代歌妓与宋词创作及传播》、徐枫《论宋词歌妓传播的特色》;陈中林、徐胜利《论歌妓在宋词发展中的作用》、徐辉《论歌妓对宋词的影响》;李儒俊、江丽娟《宋词的职业传播者——歌妓的产生原因及作用分析》、倪超《唐宋时期歌妓唱词的传播范式》、傅才武《文人与诗妓——诗妓在诗词传播中的作用探微》、彭福荣《论歌妓对宋词繁荣的价值》等都对歌妓的类型及唱词情况有所论及。这些论文中大都指出,演唱宋词的歌妓有官妓、家妓和市井妓等,她们业有专精,是宋词传唱的生力军。歌妓不仅刺激了文人的创作,扩大了宋词的传播范围,作为词乐结合的中介,歌妓在创造词调、提供新声方面也功不可没,大大促进了宋词的全面繁荣。
需要指出的是,宋词的传唱者除女性歌者外,还有一些男性歌者,谭新红在《宋词传播中的男声演唱》[6]一文中介绍了宋代的男歌手,并认为男性歌手的参与歌唱对宋词风格多样化的形成有很大影响。
二、对宋词具体传唱方式的研究 宋词是如何演唱的?沈括《梦溪笔谈》卷五、张炎《词源》中略有提及,但语焉不详。这就导致了后人在这一问题上的迷茫。后来的一些词话中也经常言及宋词的演唱方法,大多也是泛泛而谈。
20世纪以来,人们对词的演唱方式有了更多的讨论。杨荫浏《中国古代音乐史稿》一书把宋代歌曲的演唱形式分成叫声、嘌唱、小唱、唱赚及其发展和鼓子词五类。[7](P207)《唐宋词通论》中亦说:“北宋后期开始,歌曲方面出现了嘌唱、唱赚、赚等乐种。”[4](P145)这就意味着宋词在当时有多种唱法,而其中又以小唱最为流行。多数研究者认为,“小唱”是从大曲中摘取的令词或慢曲以及民间流行歌曲的单独清唱,只有拍板或一二简单乐器伴奏。而“嘌唱”是“嘌吟说唱”的省称,乃是诸宫调的唱法[8](P192),其词调是不同宫调的多种曲调的联套[4](P78)。张鸣《宋代词的演唱形式考述》[9]一文认为宋词比较常见的演唱形式有小唱、群唱(群讴、合唱)、歌舞演唱等几种。群唱和歌舞演唱更多用于娱乐、社交等的场合,其目的主要是娱乐;小唱则除娱乐、应酬等目的之外,涉及较多抒情因素,有更好的抒情效果。
在宋词的演唱过程中,拍板起着重要作用。吴熊和、施议对、朱谦之等都曾谈到拍板对唱词的重要作用,如朱谦之在《中国音乐文学史》中就指出词是依拍而唱的,又由当时拍板的重要性推断当时的唱法,“似亦非严限按谱直歌,兼许人停声待拍,使声字悠扬,待拍子经过而后转腔,这便谓之‘善过度’。”[7](P207)魏新民对“善过渡”进行了专门的探讨,认为声腔和吐字是互为表里关系的。[10]那么,声与字究竟是如何搭配的,刘尧民认为是“每一个‘声’要变成一个‘辞’”[11](P26),即一字配一声,而任半塘先生则认为“古乐所谓一字一律,亦仅限于谱之体如此,并不限于声之用为然”[12](P178)。笔者认为任先生的说法更为可取。
学术界历来都认为词是依乐而填,依曲定体,所“倚”之曲有稳定而特定的句数、句式的格律,这决定了该词调也应有特定的平仄、片、韵等格律,歌唱自然应该是依据乐调来唱。而洛地先生在《词乐曲唱》[13]一书中则认为,文人化的律词的唱与曲子的唱是不同性质的两类唱:律词是“以乐传辞”,而曲调的唱则是“以文化乐”。洛先生认为律词的唱较之曲子而言,在平仄格律,句数、句式、以及用韵等方面都有更严格的要求。而“以乐传辞”的律词只是依据音乐确定的体制,在其可以容纳的“腔幅”内,无所谓句式、平仄格律之说;只有音乐上无固定旋律的“以文化乐”的曲子,才需要固定的句式、平仄格律作为填词的依据。所以洛地先生认为,一般情况下“依调填词”的情况是不存在的。秦德祥不同意洛地先生的看法,他提出“词唱”的特点是“定中有变”,“词唱”的词曲配合方式是“依字声行腔”为主、兼含“以乐传辞”的因素。秦认为洛地先生只肯定了词调歌唱无固定旋律即“变”的一面,而忽视了兼含“以乐传辞”即“定”的一面,有失全面。[14]
另外,钱锡生在《论唐宋词的吟诵传播》[15]一文中对唐宋词口头传播的另一形式——吟诵作了相关介绍,探讨了吟诵的具体方式、特点以及吟诵效果等诸问题。钱认为吟诵传播虽然比不上歌唱传播动人,但有简捷、方便、通俗等特点,这是歌唱传播所不能及的。而词乐失传之后,吟诵对词的传播作用则更为重要。谭新红在《宋词传播方式研究》[16]一书中诵读一节也论及诵读的原因、主体及对象、场合及传播效果等问题,认为诵读没有音乐的限制,传播更为深入和广泛。
三、传唱对宋词发展的影响 近年来,从传播学的角度研究宋词较为流行,出现一大批论文和著作,其中较多谈及了传唱对宋词的影响。
首先,宋词的传唱影响了宋词的风格,使其呈现出多样化的特点。王兆鹏《宋词的口头传播方式初探——以歌妓唱词为中心》、杨海明《妙在得于妇人——论歌妓对唐宋词的作用》、刘明澜《宋代歌妓的演唱与词乐的发展》、傅满仓《词臣老笔佳人口——论歌妓与婉约词风》、谢穑《论宋词的传播媒介——歌妓》等文认为宋词“重女音、尚婉媚”的特点与歌妓的演唱密切相关,由此形成了词华艳婉约的特色,造成了“软美”词风。而宋代手抄、印刷的出现又打破了歌妓传唱对唐宋词的决定性影响,使宋词成为男性词人自我抒情言志的长短句,从而在“婉约”之外更添“豪放”一家。
其次,由于宋代词的广泛传唱,大大扩大了词的传播范围。莫凡在《宋词的传播与宋代文化空间》一文中提到,宋词因其独特的传播内容和传播方式盛极一时,“成为整个社会阶层上至皇帝、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雅俗共赏、繁极一时的文化盛事”[17],大大丰富了宋代的文化空间。刘洪生《唐诗与宋词的传播艺术》、龙建国《唐宋词与传播》、王永炜《歌妓拓广宋词传播范围的研究》等论著均认为,不同歌妓在不同场合的演唱,会导致词作传播范围的不同。在官妓、家妓、市井妓共同承担宋词传播任务的情况下,宋词的传播范围得以极大的拓广。
再次,宋词传播方式的改变也影响了宋词发展的方向。刘光裕、郭术兵《论传播方式的改变对唐宋词的影响》[18]一文认为歌妓作为是宋词传播的中介,影响和制约了宋词抒写的内容、协律的特点、艺术风格和审美特征。随着社会、政治情况的变化和印刷技术的发展,宋词从口头传播转向书面传播,传播媒介的改变引发了宋词一系列的变化。
最后,由于歌妓演唱的需要,还直接孕育了歌本的诞生。宋代的《家宴集》、《尊前集》、《金奁集》以及部分词人专集《子野集》、《乐章集》等,都是作为歌妓的唱本存世的。曹翠、史默琳《词体的娱乐功用与宋代应歌型词集选本的关系》、沈松勤《唐宋词社会文化学研究》、李剑亮《唐宋词与唐宋歌妓制度》等论著都认为,正是由于歌妓唱本的保留及词集的编选工作,才使词得以长久流传。无论是口头传播还是文本传播,歌妓的介入都对宋词的传播起到了很大的促进作用。
四、对宋词传唱研究的思考与展望 从总体来看,近些年来对宋词的传唱及其相关问题的研究在逐步升温。在词与音乐的关系问题上,可以说已经取得了较多研究成果。在歌妓与宋词的关系方面,也论述的更为深入,显现了这一领域的新生力量。当然,这些年来的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
1.目前所见文献都是文人的记载,乐人的纪录很少,再加上传唱本身是实践性很强的艺术,所以宋词传唱的研究的确有难度。当然,这也是其魅力所在。这其中不乏有许多问题等待我们去挖掘,比如:文人与歌妓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微妙关系、一首词流传时间一般多久、宋代的音乐文化氛围又是如何等等诸多问题都等待我们去进一步思考,去做合理的解释。
2.应进一步细化史料的搜集工作。宋词中关于传唱的词话史料比较繁杂,记载难免会有一些分歧,考证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由于目前宋词实证性的史料工作相对欠缺,再加上史载的几百首被传唱的宋词与两万多首宋词相比较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历来研究者对此问题也只能是泛泛而谈,笼统的概述宋词传唱的整体情况,对具体问题却很少下笔,这些问题都可以在史料的不断考证中予以完善。
3.应拓宽视野,进行跨学科、多角度的对比分析。在研究过程中,除了对被传唱的词作之间的关系加以关照外,还可以对宋词中未被传唱以及以其它口头传播方式传播的词作进行对照分析。此外,综合文化学、社会学、传播学等多种学科,将词的传播放到都市文明中去深层次考察,以多元传播的角度再现宋词发展的文化空间,能够补充传统一元模式研究的不足,这一方面也有待于进一步深入。
[1]王书奴.中国娼妓史[M].北京:团结出版社,2004.
[2]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7.
[3]谢无量.中国妇女文学史[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
[4]吴熊和.唐宋词通论[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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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魏新民.宋代歌唱艺术成熟的标志——“善过渡”[J].美与时代(下半月),2009,(9).
[11]刘尧民.词与音乐[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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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谭新红.宋词传播方式研究[D].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
[17]莫凡.宋词的传播与宋代文化空间[J].开封教育学院学报,2011,(2).
[18]刘光裕,郭术兵.论传播方式的改变对唐宋词的影响[J].齐鲁学刊,199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