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西方哲学史中人学思想的发展历程
2013-08-15曾志诚
曾志诚
(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广西南宁 530001)
人是什么?这是人类思想史中一个古老的命题,“认识你自己”则贯穿整个人类历史的全过程。说到底,人类历史就是人不断认识自己、改造自己的历史。在西方哲学史上,哲学家们从各自的视角,提出不同的人学观点,从古希腊的普罗泰戈拉、亚里士多德到笛卡尔、康德、黑格尔,再到马克思、恩格斯,这些异彩纷呈的人学观构成了波澜壮阔的人学思想浪潮,在人类的思想史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从历史的辩证的视角对西方人学思想进行回顾、梳理,对于我们树立马克思主义人学观大有裨益。
一
“你知道早上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的是什么吗?”斯芬克斯的谜语为我们开启了认识“人是什么”的艰苦征程。赫拉克利特说:“人人都秉赋着认识自己的能力和思想的能力,我寻找过我自己。”[1]29作为一个能创造人本身的人是有理想、有意识、有目的的社会主体,人必定要不断地认识自己、发展自己、完善自己。这就需要我们对人的本质进行探讨。
“认识你自己”首先要回答“人是什么”的问题。在西方最早提出人在宇宙中的地位和价值的是古希腊智者派的代表人物普罗泰戈拉,他说:“人是万物的尺度,是存在者存在的尺度,也是不存在者不存在的尺度。”[1]138这就意味着人在宇宙万物中处于最高的地位,以人作为最终的尺度来衡量宇宙万物存在或者是不存在。在普罗泰戈拉之前的哲人看来,自然才是哲学所要研究的唯一对象,人和社会只能算做自然的一部分。然而,普罗泰戈拉第一次且明确地将人类社会与自然区别开来,认为人与动物不同。人类不仅拥有技术、智慧,而且能够凭借着智慧发明音节、语言和概念,构成不同且复杂的社会关系,随着社会的发展,建立城邦、社会,使人人都有参与一切公共政治和社会事务的权利,调动其参与政治生活的热情、积极性;另外,随着商业和航海业的发展,扩大了人们的视野,不同民族、城邦之间的交流使人们认识到法律与道德标准的相对性。于是,人们不再把法律、道德看作神授的命令,而是通过他们的智慧创造出新的东西。于是,传统的神授观念与旧的思想束缚被不断地动摇和抛弃,人们逐渐意识到主宰人类社会的是人,而不是神。因此,普罗泰戈拉提出人类不仅是自然的主人,而且是社会的主人,由此,人作为主角开始登上社会历史的舞台。
随后,苏格拉底提出“认识你自己”这一准则,并把它看做自己进行哲学和美学思想研究所遵循的最高原则,认为人首先应该研究人本身,回答“人是什么”,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审视人自身心灵的途径去研究自然。他曾经说:“亲爱的朋友,我到现在不能做到得尔福神谕所指示的,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还不能知道他自己,就忙着去研究一些和他不相干的东西,这在我看来是很可笑的。所以我把神话这类问题搁在旁边,一般人怎么看它们,我就怎么看它们;我所专心致志的不是研究神话,而是研究我自己。”[2]95他对众多与人类有关的现实问题作了细致的探讨和研究,希望能够揭示人类灵魂的本质,并试图回答“人是什么”的问题。他的这种在认识人自己的基础上去认识自然和解释世界的方法,不仅打破了传统哲学研究中僵化的直观经验思维方式,使哲学的研究置于理性思维的分析之下,也使得哲学的研究对象由自然转向人与社会,使“人是万物的尺度”这一命题得到升华。这让我们深刻意识到:人如果不能首先认识自己本身,便不能够很好地去认识世界。虽然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明确回答“人是什么”,但是他使人的问题在后来的哲学研究中处于突出的位置,他把哲学从天上带回到了人间。
在古希腊,对“人是什么”第一个作出明确回答的则是亚里士多德。他说:“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3]6在其《大伦理学》中,当谈到什么是幸福和如何追求美好的生活和幸福时,他说:“人是政治动物,天生要过共同的生活,这也是一个幸福的人所不可缺少的……所以,幸福应该有朋友。对人来说这就是合于理智的生命。如果人以理智为主宰,那么,理智的生命就是最高的幸福。”[4]205人如何才能获得幸福,关键在于人的行为必须符合德性;而“最高的德性必然是对其他人最有用处的德性”,即公正、勇敢、明智、智慧等。只有当人的意志和情欲在律令所容许的范围之内时,他们的所作所为才是符合德性的。同时,亚里士多德在其著作《政治学》中进一步阐述了“人是政治动物”的著名论断,认为“城邦显然是自然的产物,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很显然,和蜜蜂以及其他群居动物比较起来,人更是一种政治动物;和其他的动物比较起来,人的独特之处就在于,他具有善与恶、公正与不公正以及诸如此类的感觉,家庭、城邦、社会是人们结合的产物”。亚里士多德对“人是什么”的探究,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二
希腊人为了更好地掌握自己的前途与命运,对“人的本质”的思考非常广泛而深刻,经历了从神到人、从身体到灵魂、从人的感性到理性的不断发展。然而这种转变与发展并非简单地跨越,它们蕴涵着古希腊哲学中的“自然性”、“社会性”和“理性”等多重特点。直到13世纪文艺复兴运动兴起,才使正处在传统封建神学和经院哲学束缚下的人们慢慢解放出来,才使人的价值与人性得到充分的肯定和重视。
“随着封建制度的解体和资本主义的萌芽与发展,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新兴资产阶级在意识形态领域内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以反封建反教会为主要内容的文艺复兴运动,通过吸取古典文化成就去反对经院哲学和封建神学体系。”[5]马克思说:“任何一种解放运动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6]443当时的文艺复兴思想家们就是“以恢复人的本来面目”为宗旨,在“我是人,人的一切特性我无所不有”的口号下,主张用人性、人权和人道取代神性、神权和神道,把人的自由、权利、尊严与价值放在首要位置,促使符合近现代文明的“人”的观念被逐步确立起来。
16世纪以来,西方科技突飞猛进,随着人本主义的广泛传播,近代哲学产生了。哲学家们进一步把关于人的学说与唯物主义自然观紧密结合起来,充分肯定了人的主观能动性,突出了人在社会发展中的价值,把人作为近代哲学的研究对象,又出现了两个对人类社会发展具有深远影响的人学观点,即人是理性的动物和人是符号的动物。
人是理性的动物是欧洲17-18世纪最流行的人学观点。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为这一观点提供了理论基础。“在笛卡尔看来,作为物质客观存在的人(我),是由‘思’或者思维的作用所决定。他所说的‘思’,实质就是理性,包括怀疑、想象和感觉等”[7]。他把人和动物的肉体看成是机器,人是由上帝双手造出来的机器,但是由于人具有不朽的“理性灵魂”,从而在根本上有别于动物,所以人实质上只是一个心灵理智或一个理性。法国哲学家拉美特利充分肯定和赞扬笛卡尔关于人的观点,专门写了《人是机器》一书,充分宣扬了“人是机器”的观点,即人是一架机器,在整个宇宙里只存在着一个实体,只是它的形式有各种变化。
笛卡尔、拉美特利等把人看做是一架具有理性的机器,虽然带有明显机械的、形而上学的特征,却为盛行于18世纪上半叶的新古典文艺思潮提供了理论基石。在该思潮中,卢梭提出了“自然人”的观点,他认为人生来是自由、平等的,有着崇高而严肃的淳朴和天真;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康德则认为,人是目的,不是工具。人是目的,不是任人随意使用的工具和手段,人的全部价值、意义和尊严都在于“你的行动,要把自己人身中的人性和其他人身中的人性,在任何时候都同样看做目的,永远不能只看做是手段”,“每个有理性东西的意志的观念是普遍立法意志的观念”。这也就意味着:人是立法者,人只遵守自己为自己所立的法则,人为自然立法,人为自己立法,保证了科学与自由的普遍有效性。然而,他的哲学仅仅局限于在主观范围和道德领域内对人本主义进行探究,无法在现实中找到解决手段使其成为可能,主观世界与客观现实始终处在没有交集的状态中,从而把人的自由本质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彼岸之花。
德国近代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黑格尔十分赞同康德关于自由是人的本质的看法,认为在具体谈到人的时候“指的都不是具体的东西,而是抽象的东西,即理念,精神等;人被同自我等同起来。但自我不过是被抽象地思想出来的和通过抽象而被产生出来的人;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是自由的。并认为人的自由本质的实现需要经历一个从主观精神到客观精神再到绝对精神的由低级到高级的漫长发展过程。他指出,主观精神是个人内在的、尚未社会化的精神。客观精神是人把自己体现为外在的表现为社会法律、道德和社会政治制度等的存在。而绝对精神则是人的精神本质和自由本质的完全实现”[8]56。人是绝对精神的体现,是绝对精神自我发展的结果,是意识到精神主体性的主体,人的本质是绝对精神。尽管黑格尔所理解和探讨的人并不是真正现实中所存在的人,只是绝对精神中的主观存在,但是黑格尔的人学思想使西方近代理性主义人学思想发展达到顶峰,这也为马克思创立唯物史观提供了理论基础。
黑格尔所探究的人存在于绝对精神中,是一个纯属精神的抽象形式的物体。与之相反,费尔巴哈所探究的人则是存在于自然界之中,是有生命的,是集自然属性与思维属性于一体的社会客观存在,他说:“人的最内秘的本质不表现在‘我思故我在’的命题中,而表现在‘我欲故我在’的命题中。”[9]59并以感性主义作为出发点,对人做出了系统论述:“人不是导源于天,而是导源于地,不是导源于神,而是导源于自然界。”[9]677指出:“只有社会的人才是人,直接从自然界产生的人,只是纯粹自然的本质,而不是人。人是人的作品,是文化、历史的产物。”[9]247费尔巴哈认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并将感性主义的人学理论推向最高峰,在当时被宗教神学、唯心主义哲学所笼罩的德国起到了思想启蒙的作用。但是,他的人学思想过多地强调人的自然属性,弱化了人的社会属性,因而他又逐步陷入把人的本质抽象化与直观化的泥淖。
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作为20世纪人学思想研究的代表性人物,在继承前人关于“人是什么”的问题的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人不仅是一个具有理性的动物,还具有非理性的一面,例如语言。因此,他在《人论》中提出了“人是符号的动物”这一人学思想命题,认为“我们应当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来取代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指明人的独特之处,也才能理解对人开放之路——通向文化之路”[10]87。卡西尔认为,发明创造并能够运用符号进行交流、开展创造性的活动是人区别于动物所特有的本质的属性,因此,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较之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则显得更加恰当。“人、符号、文化”,三者同为一体,而“符号”则是他哲学思想体系的核心。卡西尔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则是对“人是政治的动物”、“人是理性的动物”等不同的人学观点的继承和发展,为人学思想的发展开辟了一个新的视阈。但是,他过分夸大了符号在人学思想中的地位和作用,割裂了符号、理性、政治三者之间存在的必然的内在联系,把符号活动及功能看做是人类的一种“先验的活动和功能”,而不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创造。
三
因为“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社会”[6]1,所以人的最高本质不可能存在于自然、精神或审美中,而是蕴藏在人本身之中。无论是理性主义的人学理论,还是先验唯心主义的人学理论,由于其片面性,都不可能科学地解决作为现实的人的真正本质。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参加社会革命实践的过程中,有选择性地借鉴和吸收了先贤们关于人类自我认识的优秀成果,从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出发,把人与自然、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看作统一的整体,进而客观地、科学地揭示了人的本质属性——人既非单纯的自然人,也非纯粹理性的动物或者符号的动物,而是整个社会关系的总和。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马克思指出:“劳动资料的使用和创造,虽然就其萌芽状态来说已为某几种动物所固有,但是这毕竟是人类劳动过程独有的特征。”[6]204并进而阐述:“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56
马克思关于人学思想的论述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在批判地继承前人成果的基础上,立足于实践的理论高度,以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的活动为逻辑起点,以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价值目标,正确地揭示人的本质以及人的存在和发展的必然性,而贯穿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的核心思想是人的全面发展理论及其现实的实践。马克思主义人学思想科学揭示了人类历史和人的全面发展规律,是实现人全面发展实践的重要指导思想。马克思认为,“个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设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现实关系和观念关系的全面性”[6]6。因此,人的丰富性、全面性将由社会关系的丰富性、全面性所决定,人在创造丰富与全面的社会关系的同时,也实现了人自身的丰富与发展。只有当社会关系发展到全面时,人才能在全面的社会关系中进行全面的活动与普遍的相互交往,进而获得全面的发展,实现自身的全面性。
纵观整个西方哲学史,我们知道,人是有理性、有意识、有目的的,通过实践改造自然、改造社会,并创造着社会关系,创造着人本身。进入21世纪,西方学者们仍然不间断探究“人是什么”这一关乎人类社会长远发展的重要问题,关于“人是什么”的回答,也必将不断地得到深化、丰富和发展。
[1]古希腊罗马哲学[M].上海:三联书店,1957.
[2]柏拉图.文艺对话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亚里士多德全集:第9卷[M].颜一,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4]亚里士多德全集:第8卷[M].苗力田,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7.
[5]李岩.古近代西方哲学史中的人学思想回顾[J].锦州师范学院学报,2001(3).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7]李衍柱.“认识你自己”——一个文艺学研究的根本命题[J].山东理工大学学报,2002(8).
[8]黑格尔.历史哲学[M].王造时,译.北京:三联书店,1956.
[9]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M].北京:三联书店,1962.
[10]卡西尔.人论[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