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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还是他者?——列维纳斯的“他者”思想对宗教对话的启示意义

2013-08-15王建志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维纳斯他者言说

王建志

(厦门大学人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05)

我们已经生存在一个世界化和全球化的社会中,各个国家、地区、文明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密切,没有哪个国家或者地区能够脱离全球化的背景而独立生存。与此同时,我们不难发现,各种性质的集团、具有共同利益的集合体、各种宗教信仰团体到处都在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努力维护着自我的认同感,国与国之间、地区与地区之间各个领域的冲突给“和平”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人们逐渐意识到,和平不再是某些国家、地区间的局部的和平,而是各个不同文明之间的和平。然而,“没有宗教之间的和平,就没有各个文明之间的和平,而没有宗教的对话和交流,就没有各宗教间的和平”[1]170。各种宗教之间的对话与交流对于我们的时代发展具有重大影响,宗教对话的紧迫性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但是,我们发现宗教之间的对话存在着一个无法克服的矛盾:我们如何才能做到在宗教对话中不失去自我性,同时又承认其他宗教的合法性?以普兰廷加为代表的“基督教哲学家”从信仰出发,以“信仰寻求理解”的进路,在宗教多元现象上持排他论的观点,而以希克为代表的自由派哲学家则对宗教现象进行哲学反思,不预设某一信仰立场,持一种多元论的观点。两者各执一端,各有偏颇。而犹太哲学家列维纳斯的“他者”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回应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问题,为宗教之间的对话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理论视野:自我主体性在把对他人负责归于自身的运动中构成自身;主体的自由是以对他者的责任为前提的。主体必须走出自身与他者相遇,对他者负责的主体才能成为真实的主体,他者对主体来说不再是一种排斥和恐惧,而是和平与友善。

一、宗教对话的实质是如何认识和处理主体与他者之间的关系

当代法国学者阿兰·图海纳在分析我们的时代问题时曾经指出:一方面,全球化的趋势把我们每个国家和地区都卷入了其中,我们不可能在世界之外;另一方面,社群化的趋势却在不断增加,全球化带来的是经济、政治、文化等各个方面界线的模糊。在这样的情况下,各种社群团体不得不竭力维护着自我的认同感。但是,这种趋向却造成了极难解决的问题,他说:“尽管我们大家相处在一起,但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之处,然而,当我们大家都共同抱有某些信仰和继承某种历史时,我们就会排斥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2]5

图海纳指出了我们难以解决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个问题:我们如何彼此平等又互有差异地共同生存?要解决这个问题,必然要涉及他人的权利问题,因此,如何认识和处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是关键。图海纳认为,“对他者的承认,只有在每个人都明确承认他者有权成为一个主体的条件下,才有可能实现。反过来说,主体如果不承认他者作为主体,则主体本身也不能得到他人的明确承认,而且,主体首先就不能摆脱对他者的恐惧,因为,不管怎么说,他者是有排除主体的意图的”[2]230。

对共存问题的思考告诉我们,共存问题的实质就是主体与他者的关系,如何处理主体与他者的关系是问题的关键。共存问题是经济的共存、政治的共存,也是文明和宗教的共存,我们如何彼此平等又互有差异地共同生存在这个时代的现实问题,让我们不得不正视宗教之间的争端和冲突,这个问题在宗教上就表现为多种宗教之间如何平等而又不放弃自己的观念而共同生存。

共存问题是“一”与“多”的问题,它的实质就在于如何认识和处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问题,而宗教之间的问题是当代人类面临的共存问题的一个具体方面。因此,在这个角度上可以看出,宗教对话实质也体现为如何认识和处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问题。

二、自我相对于他者的被动性和他者对自我的超越性

身为犹太人的列维纳斯在二战中所受到的极大迫害,使他认识到哲学不应该仅仅是象牙塔中的精致的理论,而更应该是活生生的生命体验和反思,是对他者生存的承认和尊重。二战大屠杀的预感、现实以及回忆,一直伴随着列维纳斯的哲学思考。可以说,对欧洲文明的反思成了列维纳斯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使命。在大屠杀中,列维纳斯看到的是自我对他者的压迫,二战可以说是自我对他者压迫的极致形式。列维纳斯认为,西方文明的发展历程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主体之外没有他者,他者可以被主体消融于自身。他者是异于自我的存在,他者相对于自我具有优先性。

(一)主体性在把对他人负责归于自身的运动中构成自身

列维纳斯和海德格尔的思想都受到胡塞尔现象学的影响,海德格尔运用现象学的方法分析存在的意义,但是,列维纳斯看到在海德格尔思想中有着“同一性”的暴力,对他者进行着压迫,海德格尔的“存在”就像莫名的黑夜吞噬着一切,无物在“存在”之外。而在现实政治中,海德格尔时任大学校长期间与纳粹的关系,更让列维纳斯看到海德格尔与纳粹思想的内在联系。列维纳斯认为,只有走出海德格尔,才能走出自我对他者的压迫。列维纳斯说:“在生命——存在者——的存在意识中,……这种去中性化不可能获得真正的人性意义,反而会转向冷漠,转向各种力量间匿名的平衡,并且一有必要,就会转向战争。”[3]2

列维纳斯说:“存在(existence)蕴藏着一个死亡也无法消解的悲剧,这悲剧来自存在本身。”[3]5列维纳斯认为,海德格尔深刻地看到了人在存在面前的恐惧和无能为力。按照海德格尔的思想,烦是此在处在“无”的边缘的此在本身,列维纳斯却认为这是此在对自己的烦,表达的是一种“存在的孤独”。所谓孤独,并不是指孤立的个体,而是指任何人的存在都是他自己的存在,他的存在必须由他自己去担承,强调生存的封闭性和不可替代性。逃避存在的重压也是逃避孤独,列维纳斯说:“人们必须确实地认识到孤独本身不是这些反思的主体,它只是存在的标志之一。问题不是逃避孤独性,而毋宁是逃避存在。”[4]59

那么,我们如何能逃避存在的重压,走出存在的孤独?在1961出版的《总体与无限》中,列维纳斯找到了走出存在的突破口。他在序言中写道:“本书因此被表达为对主体性的辩护……,并肯定了无限观念的哲学优先地位。”[5]14同时指出:“本书把主体表示为欢迎他人,表达为好客。它融入到无限的观念之中。”[5]15列维纳斯认为,他人代表的是“无限”,主体与他者之间是不对称的,他者代表的是一种无限,“无限就是那个绝对的他者”[5]49。在与他人的关系中,他人“高”于“我”,在主体面向他者的“面孔”中,主体遭遇到了“无限”他者的“踪迹”。列维纳斯所指的“面孔”并不是知觉层面的“面孔”,他强调的是“面孔”的不可抵达性,是“无限”的他者留给我们的前行的“踪迹”,也是他者面对我们的“回应”,类似于一个行乞者展现在我们面前的仪容。“面孔”所呈现的他者不是经验的对象,“面孔”作为一种“表达”,提供了主体遭遇他者的可能性。他人“高”于“我”,不是因为他人比我“强”,而是因为他人比我“弱”,主体在他者的“面孔”中“读”出了他者的“弱”。与自然的淘汰法则不同的是,伦理是相背于自然甚至是反自然的,正是他人的“弱”,成为我对他人负有责任和义务的原因。列维纳斯说:“在他的超越中支配我的他人是陌生者、寡妇、孤儿,我对他们负有义务。”[5]215列维纳斯告诉我们,主体性首先是建立在对他人负责的伦理关系之上的。主体性意味着责任,意味着对他人负责:“主体性在把对他人负责归于自己,直至替代他人的运动中被构成。”[5]105他人代表着无限,我们只能去接近它,却不能达到它,主体始终对他者担负着责任,我们永远免除不了对他人的义务。自我的认同不是对他者的掠夺和压迫,而是主体在对他人的怜悯中、在对他人的责任中,自我成为了主体,走出了存在的孤独。列维纳斯说:“对他人负责、为他人而从这一时代起终结了存在的无名的、疯狂的噪音。”[5]51列维纳斯认为,只有当主体面向“无限”的他人并接受“无限”的质问时,才能使主体成为真实的主体,在对他人负责的运动中,主体确立了主体的主体性地位。

(二)“言说”是向他者的接近

在《总体与无限》一书中,列维纳斯指出了主体是对他者负有责任的主体,在《别样于存在》一书中则分析了主体是如何向他者接近的。区分了语言中的“所说”和“言说”,他认为传统哲学只注重了“所说”的内容,而忽视了“言说”的特性。语言首先是一种交流,“言说”就是这种交流,是面对他者的交流,是面对他者的“坦露”:“‘言说’是一种交流,确切地说,作为‘坦露’是所有交流的条件。”[6]28我们在“言说”中向他者“接近”。“言说”之所以在“所说”之先,是因为“言说”表达了对他者的敞开性,只有在这种敞开中,才会有“所说”的真实内容。“言说”的伦理本质在于主体向他者的“接近”中,对他者作出了回应,感受到了对他者的责任。在列维纳斯看来,传统的哲学是在存在之中的“所说”,而“言说”则是在存在之外的“言说”,是超越于存在的“言说”,但是“言说”又不能离开“所说”。这个思想贯穿了列维纳斯哲学的始终,在其早期的著作《从存在到存在者》中就提到了这个思想:“超越存在之诘问,所得到的并非是一个真理,而是善。”[3]11

(三)自由是对他者的责任

在萨特的哲学中,自由是绝对的出发点,人有自由塑造自己的本质。而列维纳斯认为,自由不是绝对的出发点,责任是先于自由的,在对他者的责任中,才有自由的可能性。“生存在其现实性上并不是被判定为自由,而是被授予的自由,能通过自由证明自己的合法性”[5]309。在列维纳斯看来,自由和责任是不可分的。

西方哲学传统一直把自由奉为最高的目标,而列维纳斯认为责任先于自由。在列维纳斯的思想中,主体与他者的地位是有所偏重的,在一定程度上,西方哲学的传统强调自我,即使关注到他者,也往往把他者当做另一个自我,使他者成为附属。但是,列维纳斯却强调了他者的绝对异质于主体的特性,他者对主体来说是“无限”。他者永远不会被主体“消融殆尽”。他者的地位是先于主体的,他者是对主体的质疑,在对他者的责任中,才有真实的主体。可以说,列维纳斯的他者思想是对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质疑。列维纳斯不否认自己的哲学是伦理学,但他曾经对德里达说:“你知道人们为了描述我的工作常常说到伦理学,但真正让我着迷的却不是伦理学,不仅仅是伦理学,而是圣人,圣人的神圣。”[7]20

三、列维纳斯的“他者”思想对宗教对话的启示意义

列维纳斯对他者相对于主体的优先地位的强调,会让人觉得主体的地位在一定程度上会受到威胁。但是,我们的时代让我们不断感受到对自我的过于强调,从而忽略了他者。在宗教对话中,一种宗教往往坚持自我的绝对真理性,而对其他的宗教的真理观抱有怀疑的态度。我们看到的是他者带给我们的恐惧和对抗,这种排斥或许不是其他宗教带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带给自己的,我们不应把其他的宗教看做是异质性的不可“消融”的“他者”。虽然很多学者认为,一种宗教可能在向其他宗教的“敞开”中会失去自我的认同性,但是,我们认为列维纳斯提出的主体性在把对他人负责归于自身的运动中构成自身的思想以及对他者地位的强调,是我们的时代必须去思考和重视的实际问题,它体现了一位哲人毕生对于人的神性的召唤。它启示我们:一种宗教只有在以一种宽容和尊重其他宗教的姿态下才能得到其他宗教的尊重和理解,只有走出自我,才能成为自我,才能得到其他宗教的尊重和承认。

从列维纳斯对“所说”和“言说”的区分,认为“言说”是“所说”的之先的思想,以及“言说”是对他者的“坦露”思想中,我们不难发现主体与他者遭遇时的“坦诚”。宗教与宗教之间的对话不仅仅是教义、原则等内容的对话,更应该是坦诚的面对面的交流,是以一种尊重和理解的态度承认他者存在的合理性。

在传统的西方哲学史上,很难看到思想家们对自由和责任相互联系的思考,列维纳斯一反西方文明的传统,重新界定自由的含义,把责任置于自由之前,再一次站到了他者的神圣地位之上。他者不再是被主体压迫的他者,而是被肯定了具有存在合法性的他者。宗教和宗教之间的共存,不应该是对抗的共存,更不是侵略和掠夺的共存,应该是和平的共存。列维纳斯认为,和平绝不只是战斗的结束,而是既要保持自我的主体性,又要肯定他者的生存合法性的和平。“实际上,我们可以说,后现代就是一种伦理学。”[8]在后现代背景下的宗教对话首先应该是一种伦理的对话,其实质也就是主体与他者的对话,而列维纳斯关于自我与他者关系的思想对当今时代宗教、文明之间的对话与交流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1]孔汉思,库舍尔.全球伦理[M].何光沪,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

[2]阿兰·图海纳.我们能否共存?——既彼此平等又互有差异[M].狄玉明,李平沤,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3]E.Levinas.从存在到存在者[M].吴蕙仪,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

[4]E.Levinas.Ethics and Infinity[M].Conbersations with Philippe Nemo,Translated by R.Cohen.Pittsburgh: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1985.

[5]E.Levinas.Totality and Infinity[M].Translated by A.Lingis.Pittsburgh:Duquesne University Press,1969.

[6]E.Levina.Otherwise than Being or Beyond Essence[M].Translated by A.Lingis.The Hague.Martinus Nijhoff,1981.

[7]雅克·德里达.解构与思想的未来[M].夏可君,编校.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

[8]王恒.列维纳斯的他者:法国哲学的异质性思路[J].江苏社会科学,20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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