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叶芝的世界性贵族文化视野
2013-08-15张毅
张 毅
(西安翻译学院人文艺术学院,西安 710105)
引言
从爱尔兰文学史上看,英爱文学的张力造成了叶芝艺术精神最终的走向。也许是爱尔兰古代文学中的贵族传统作为一种深层的根性的召唤,叶芝借此在贵族主义的精神平台上获得了更广泛的世界性的贵族文化视野。
叶芝对贵族传统在19世纪末的日趋衰落看的十分清楚。这是从古代爱尔兰贵族传统中断,在民间勉强延续,至今又被强大的工业化摧毁的不可抗拒的事实。叶芝没有只停留在对现实的惋惜和对过去的无意义地缅怀中,而是把贵族式的现实生活作为一个越向新的精神高地的触媒。他超越仅仅是物质的或功利的贵族梦的追求,而奋起从精神状态上塑造他的多元的贵族精神家园,以迎接从神秘主义之路上风尘仆仆归来的灵魂。
叶芝的贵族观念很宽泛,其中除对爱尔兰传统贵族精神的继承,更重要的是强势文化英国的贵族精神的直接影响。还有后来他对中世纪拜占庭的贵族世界的向往甚至来自东方古典贵族精神的间接启示。作为一个爱尔兰自由邦成立前的英国人,又从小在伦敦接受英国传统教育,这位没读完圣三一学院的爱尔兰人,凭着深受父亲影响形成的自高好胜、卓尔不群的个性,在逆境中培养了他以后要出类拔萃,成为精英和贵族的理想[1]。
一 叶芝所深受的英国的贵族精神
首先,从贵族教育方面看,第一,教育的目标是将他们培养成为能承担社会领 导职责和胜任政府工作的人。这在叶芝以《责任》命名的诗集和许多中后期对现实社会和政治的关心的诗歌和社交活动中可以看出来。叶芝没有与政治活动绝缘,相反他甚至很有激情的投入到民族独立的政治活动中,与许多政治家和革命家结谊。写下不少关心革命和政治的诗歌和剧本,甚至剧作《凯瑟琳•尼•胡里汉》的成功演出大大煽动了民族情绪,叶芝被当作民族英雄。这种责任心的培养几乎是贵族教育的核心,叶芝对格雷戈里少校的颂扬诗中不乏溢美之词。责任心的培养还能为一种道德的建立做好最坚实的前提。使人们善于遵循一种理性规范做事。这在叶芝的诗歌中也是可见的。叶芝在遭遇现代性的混乱不堪时,一方面向人们揭示这种无序的、异化的破碎感;一方面却绅士般的肩负起疗救现代病症的责任。他站在贵族的立场上,必然用贵族主义精神号召人们对贵族理想的向往,召唤人们那失去家园和目标的灵魂回归古典有序的和谐“家园”。只是他的秘术哲学和主流的贵族阶层所用的方法不一样。后者通过大规模的全民教育向全社会灌输贵族阶层倡导的古典知识,用知识的普及化帮助人们排挤现代性的焦虑。而叶芝则剑走偏锋,用贵族们的民间手法,(或者说“地下”手法)跳过知识的障碍,直接达到对现代性的克服。这种办法的奏效与否,于后者相比,似乎只在极少数的艺术家和小秘术团体成员中有所效果,更确切的说,只有叶芝本人的“自救”在此中很是灵验。不过再次说明一下,关于用知识普及化的手法克服现代性病症似乎从根本上不会奏效,这在本文第一章中已经详细论述过。知识本身就是导向现代性的一个原因。普及知识的方法是个看起来很滑稽的无奈之举。无怪乎叶芝要跳过知识的障碍,通过“灵修”直接与遥远的灵魂家园沟通来实现“回归”。这之间在叶芝和灵修者看来没有任何人为的障碍和阻隔(理性知识在许多宗教哲学中被视为精神通往精神家园的障碍),而可以畅通无阻。第二,越来越精细的标准化教育使学生易于产生共同的人生态度和目标。学生们几乎全是读拉丁文课本和古典文化原著。古典式教育渗透他们的心灵。他们极其崇尚古希腊古罗马的艺术和哲学,心里充满着古典的形象与榜样。他们羡慕古典时期的秩序、平衡、和谐、对称和节制等美德。这在叶芝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和古希腊罗马及拜占庭艺术的推崇中完全可以看出来。叶芝的神秘主义思想甚至是用别样的手法让人们通过强大的心理暗示和联想来完成对古代艺术和精神世界的回归。这种方向与英国贵族的这种古典传统大致趋同。
其次,从英国的贵族精神传统内容来看[2],第一,骑士精神。这里重要谈骑士们的爱情至上原则。中世纪骑士对情人的崇拜是他们的第二“天性”。有学者认为,现代意义上的爱情正是从骑士与情人的关系上产生的,骑士与其情人的爱情抛开古代或中古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婚姻,追求彻底的无功利的罗曼蒂克关系,表示对女性的尊重。由此可以看到叶芝一生对毛德•冈的爱情关系似乎正是骑士爱情的翻版。叶芝也因此写下无数绝美的爱情诗。第二,自立精神和欲望。叶芝的自立甚至发展为畸形的自负自傲,正是这种卓尔不群要出类拔萃的精英意识和欲望促成叶芝诗歌的唯美,硬朗,晦涩,破碎后的整一的奇特诗风。与多数现代派诗人的风格大异其趣。第三,强烈的精英意识和主人意识。对文化和知识的极度推崇。贵族们从小学习拉丁文、法文,读古希腊哲学著作,探讨中世纪神学问题,而且很希望自己的领地成为一个诗人、学者和艺术家荟萃的乐园。他们以赞助文化和学术为荣耀,这是贵族的习俗和时尚。这与爱尔兰的贵族传统别无二致。叶芝从小学习拉丁文,但学的不怎么样。他的精英意识自不必说,在他和贵族格雷戈里夫人及其他贵族的交往中似可见到上述特征。
再次,从外在情况看,贵族精神成为整个英国的精神,贵族的一举一动在世俗眼光中都被视为其他人的楷模,整个社会都向贵族看齐,争相成为贵族的一员,贵族精神是一种传统的典范,而贵族也以其在精神上的优越感而高出与民众之上。在英国历史上,贵族作为一个整体,从来没有站在历史前进的对立面上,他总是可以跟上潮流的发展,这样,从未被打倒的贵族精神作为一种价值趋向上的臆想偶像也被保留下来了。于是整个发迹后的中产阶级和底层的工人阶级也努力以此为偶像,这确实冲淡了英国的现代性危机在精神上对人们的戕害。相反,以失去贵族精神传统的美国来做参照的话,似乎美国人受的精神伤害更深一些。所以,如果说叶芝等英国现代主义的诗人和艺术家相比其他国家或民族文化较轻程度的受到现代危机影响的话,他们的表现则是在艺术上某种程度的节制和理性。
二 叶芝多元的贵族理想
叶芝多元的贵族理想还有来自中世纪拜占庭的及古老的东方贵族想象的影响。叶芝晚年的两首名诗《驶向拜占庭》和《拜占庭》形象地表达了其贵族之梦的升华,体现了他对人生与艺术,生命与永恒的关系的探讨。诗中诗人描写了他想象中的东罗马帝国。这是在6世纪时的拜占庭,当时的皇帝查士丁尼几乎快要恢复古罗马帝国的版图,国力达到全盛时期,“是宗教、美学和现实生活水乳交融的辉煌时代”[3]。叶芝从艺术家的需要出发,认为只有贵族阶层的经济条件和美德才能保护和发展艺术,贵族有很多的精力和闲暇来欣赏、赞助和鼓励高贵的艺术创造。叶芝没有遁世逃离的思想,他几乎把想象中的拜占庭作为未来爱尔兰的象征,这是他最现实的、最浪漫的也是最高的期望。他认为爱尔兰代表着“由共同想象力凝聚在一起的、因在共同生活中产生的诗歌和故事和因依旧可以刺激人们的心灵和激发想象行为的充满伟大情感的过去而凝聚在一起的民族”,而现实中工业化的英格兰则代表着拥有“都市曲调”和“学院品味”而没有任何古老传统的“群氓”国度。一旦爱尔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脱离了英格兰的统治,它将步入一种“拜占庭”时代,全面复兴自己的民族文化。[4]在爱尔兰和拜占庭之间,贵族主义精神是发生艺术联想的节点。“拜占庭”象征着灵魂圣地,叶芝认为灵魂须经不断进化,方可达到再生。[5]而灵魂就是从现代社会遭遇到的漩涡中逃离,经过“个人修炼,彻悟自身灵性进而溯及客观现象之本质。”[6]这个追溯本质的“灵修”过程就是通达灵魂圣地的过程。圣地是以贵族生活的方式来构建的。这里有“立于上帝的神火中”的“智者们”,诗人以一位远涉重洋而来的优雅雍容的贵族客人的身份,请求他们为诗人高贵的灵魂“作歌唱的教师”。作者厌弃了来自俗世中阻碍他获得永生的“为欲望所腐蚀”的肉身,希望智者把他的灵魂“采集进永恒的艺术安排”。诗人最具想象力的、成为永恒之物后的灵魂之高贵和雅致是这样的:
一旦脱离自然界,我就不再从
任何自然物体取得我的形状,
而只要希腊的金匠用金釉
和捶打的金子所制作的式样,
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
或者就镶在金枝上歌唱
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事情,
给拜占庭的贵族和夫人听。
诗人的灵魂已经彻底无形了,只是个被希腊金匠所制作的“式样”,而无具体形状。可以说是极尽诗人之所愿或读者极尽其所能,发挥最高妙的想象去塑成的一种极致之美。这是超越一切自然物束缚和阻碍的想象之巅。诗人的灵魂被创作和阅读本身送达了绝对自由之境。而一身贵族气的诗人的灵魂没有忘记那个作为贵族的最显著的标志——责任心,他的灵魂最理想的职责是“供给瞌睡的皇帝保持清醒”。这是多么显赫的地位和重要的职责。或者他又有更纯粹的对绝对高雅的自由存在的想象,就是仿佛是一个无形的鸟儿,因为诗人此时只是灵魂的本体赤裸裸的存在着,而且诗中并无交代有没有鸟,却只有“歌唱”这个空灵的行为,如此竟散发出一种神奇的东方禅宗的“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艺术韵味来,令人暗自叹服。不过,这歌声还是和古代爱尔兰的职业诗人一样把最美好的“美”献给他们的贵族赞助人听。这里,似乎歌声亦是“无”的境界,没有实在具象的丝竹肉声,完全仅剩下只能用“美”字这个符号来传达的一种绝对之美的绝对意义。谁又能听到呢?只有用非肉之耳,灵魂之耳去无声处聆听。
这种表现艺术显露出诗人神秘的东方想象,借助或从印度或从中国日本得到的佛教的“空寂”和禅宗“无”的哲学精神,诗人完全实现了对现实感的超越。他不费气力的完成了现代主义艺术试图担当的反叛现代性的重任。找到了极具价值的拯救灵魂、回归“遥远”的精神家园的途径。在艺术中真正踏上了流浪异乡的“神”的高贵的返程,直指贵族式的梦想之境。叶芝充满了对爱尔兰的期待,因为下一个拜占庭式的国度就是脱离已被功利的中产阶级价值观污染的英格兰压迫的、自由独立的爱尔兰。这是诗人对现实故乡想象性地本能创造,并借用“未来”这个充满无限想象力的艺术符号获得心灵的承认。最终,叶芝运用多样的贵族精神风貌塑造了他心中能够抚慰灵魂的祖国——流露着贵族气派的“圣地爱尔兰”。
结语
在贵族地位一落千丈的工业化英国,叶芝和许多英国人一样继承着英国贵族精神,一直顽强的抵抗着现代化带来的精神危机。英国文学最终表现出比其他国家文学在程度上要浅些的时代病症。叶芝在贵族主义的理想中拯救了自己的灵魂,并幸福地实现了并不多见的西方诗歌史上的诗人的灵性对客体世界局限主体意识而不得自由的超越。这与他多元的接受世界其他文化中的贵族主义精神有着特别重要的内在关系。
[1]傅浩.叶芝评传[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9.
[2]钱乘旦,陈晓律.英国文化模式溯源[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
[3]唐俊红.从叶芝的象征主义手法解读其贵族之梦[J].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学报(社科版),2005,(2).
[4]申富英.论叶芝的GYRE理论及相关的艺术创作[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5,(7).
[5]王家新.朝圣者的灵魂[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
[6]傅浩.叶芝的神秘哲学及其对文学创作的影响[J].外国文学评论,20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