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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魅观念的源起

2013-08-15杨清虎

红河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鬼魅原形中华书局

杨清虎

(安顺学院马列部,贵州安顺 561000)

现代社会中,大量存在着与魅有关的观念,比如:“魅力”、“魅丽”、“魅影”、“魅幻”等词汇,还有很多商品的品牌,例如“魅族”、“Q魅”、“慧魅”等,这些“魅”都在表达一种极具诱惑力的赞许或夸奖,丝毫没有贬义的味道。然而,从魅的起源和发展历程来看,在文献记载中的“魅”却不是什么美好的事物,它常常与鬼魅同行,与妖魔为伍,透着一股诡异、恐惧、邪恶、毛骨悚然之气。本文主要以唐代之前的文献资料为背景,简要探讨“魅”的起源与早期发展情况。

一 先秦:魅的源起,何为魅?

关于“魅”的起源,一般来说,在文献中我们可以追溯到解释《春秋》的《左传》,其中“文公十八年”(前609年)载有: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谓之浑敦;颛顼有不才子……谓之梼杌;少嗥氏有不才子……谓之穷奇;缙云氏有不才子……谓之饕餮。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1]

这段材料主要讲到了,尧收复四凶,流放四裔,抵抗魑魅的故事。此外在《左传》“宣公三年”(前610年)的“楚王问鼎”事件中,也有“螭魅罔两,莫能逢之”[2]的记载。根据《左传》的描述,我们可以知道:

1 魅不在中原社会,或为猛兽,或为异域外族。

2 魅不在中原地区,一般在边境和异域,或者更远的神秘区域。

3 魅必须抵御,人们一般敬而远之,并伴有一些祭祀。

关于《左传》中的楚王问鼎对话中谈及的魑魅,晋代杜预注曰:

魑,山神,兽形。魅,怪物,罔两,水神。……《说文》云:“罔两,山川之精物也。[2]”

4 杜预言之凿凿,认为“魅”为与山神并起的“怪物”。

那么,魅究竟为何物呢?《周礼》较为清晰地记载:

凡以神仕者掌三辰之法,以犹鬼、神、示之居,辨其各物。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以夏日至致地示物鬽,以禬国之凶荒、民之札丧[3]。

所以说,从大的方面来讲,应该明确:物魅是独立于天神、人鬼之外的另外一类崇拜。

此外,唐代孔颖达在《左传》注疏中说:“螭,山神,兽形。魅,怪物。先儒相传为然。《鲁语》仲尼云:‘木石之怪夔、罔两,水之怪龙、罔象’,则罔两是木石之神。杜以为水神者,……螭魅既为山林之神,则罔两宜为川泽之神,故以为水神也。[2]”显然,他不同意晋代杜预的说法,认为魑魅魍魉分别对应“山、林、川、泽”四神,也就是说他认为魅为林神。

《韩非子》里提到了“魅”: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4]”

这里的魅,明显就是一种观念化的产物,没有什么固定的样子和原形。

由先秦文献对魅的记载以及后世这些文献的解说可知,“魅”的形象难以明确,所谓的魅,就是一种未知的敌对怪物,生于异域,危害中原,必须抵御。换句话来说,先秦时期的魅,还没有幻化为人形,与人较为疏远,或如《山海经》中的“祙”,只是怪物而已,与人类关系不大。

二 秦汉魏晋:魅的无形与有形

如果说在先秦时期,关于魅的记载较少的话,那么,在秦汉大一统文化复兴局面出现以后,魅的记载就相对多了,人们对魅的认识也丰富起来。这时有关魅的记载主要散见于各种志怪小说中,大致有如下六种魅的代表类型:

1 物魅——独立的神祇

延续先秦对魅的认识,《周礼》中的鬼神,分天神、人鬼、地祇三类,其中的“至致地示物鬽”,对“物魅”,郑玄和经学家注曰:

“百物之神曰鬽。”……郑君则以螭鬽为一物,故云百物之神曰鬽,引《春秋》螭鬽以证之。经无魍魉,连引之,以《国语》“木石之怪夔魍魉”,贾、服所注是也[3]。

魅的界定,汉代就存在争议,郑玄认为魑魅为一物,即百物之神,服虔则认为魅单独存在。总之,“物魅”是一种独立于天神、地祇、人鬼的神祇观念。

2 鬼魅——无形之鬼

汉代,“魅”有时会被认为是鬼之一种的鬼魅。那么什么是“鬼魅”呢?

鬼者,人“所归为鬼”[5],鬼字也做;魅者,“老精物也”[6],魅字也做“鬽”、“祙”、“”、“”[7]。在古人的观念中,由于鬼和魅经常幻化,故而,魑、魅、魍(也作“罔”)、魉(也作“両”)、嵬、魂、魔、魃、魆、魈、魋等物也应为鬼,或释为鬼之一种。鬼魅和神仙相对,正所谓“天神人鬼”、“神阳鬼阴”也。鬼神都是人死后转化的,而精怪则是成精不死之物,两者合称,可以解释为:人们不知此物原形为何,就称其为“鬼魅”。

在甲骨文里,关于“鬼”字,学术界尚存在争议,很多与鬼类似的文字并不能明确释读[8]。其一,可以说明,鬼的类型比较多。其二,也证明,鬼的观念在上古社会相对模糊。这样就导致了鬼与魅的界定模棱两可,魅的具体形态也就不好描述。

秦汉魅的特点,一方面延续了先秦的无形和隐形,另一方面,却在又虚到实发生转变。东汉张衡说:

譬犹画工,恶图犬马而好作鬼魅,诚以实事难形,而虚伪不穷也[9]。

汉魏徐幹也说:

今不信吾所行,而怨人之不信也,犹教人执鬼缚魅而怨人之不得也,惑亦甚矣[10]。

在汉代文献故事中,所谓的“魅”,不能被一般人所遇见,也就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根据《论衡》所载:

鬼者,物也,与人无异。……故凶祸之家,或见蜚尸,或见走凶,或见人形,三者皆鬼也。或谓之鬼,或谓之凶,或谓之魅,或谓之魑,皆生存实有,非虚无象类之也。何以明之?成事:俗间家人且凶,见流光集其室,或见其形若鸟之状,时流入堂室,察其不谓若鸟兽矣。……说螭者谓之龙物也,而魅与龙相连,魅则龙之类矣[12]。

如前所述,王充等人是对左传记载的鬼魅进行了衍生和拓展,鬼和凶、魅、魑等都被视为鬼,或鬼之一种。这种“鬼”当然是有形的,只是魅的形体相当模糊,以至于只能模棱两可的说是“见流光”、“其形若鸟之状”。在《论衡》中还有:

其物也,性与人殊,时见时匿,与龙不常见,无以异也[12]。

原来,魅并非无物,而是比较特殊,和龙一样,很难见到罢了。晋人郭璞解释《山海经》中的一种怪物——“神 ”,“其状人面首身,一足一手,其音如钦”,“ ,亦魑魅之类也。”另外,有学者认为,山海经中已经有魅的具体形态存在了,原文为:“祙[13],其为物,人身,黑首,从目”[14],《山海经》大多为上古传说,神话色彩太浓,以此来证明其处为魅的具体形态,不足为凭。

3 老魅——辱骂用语

有时候,魅字一词也可以用来骂人:

黄门从官驺蹋踧蕃曰:“死老魅!复能损我曹员数、夺我曹禀假不!”即日,杀之[15]。

凡是老的,年岁大的东西都有可能被人称为魅,《太平广记》记载许真君除魅时曰:“此是江湖害物,蛟蜃老魅,焉敢遁形”[16],老魅的原形还是一种怪物,所谓的老魅,就是指老怪物。这个也和许慎的解释颇为吻合,多少带有“精”的特点,需要很长时间来修炼,最后达到不死的境界,就是老魅了。至于是成神,还是变怪,则要看他的功德和民众的认同。

4 精魅——有形之怪

东汉许慎《说文》解释鬽:“老精物也”,许慎认为魅就是物老而成精,即魅是一种物体的幻化,经历较长时日,成为物精。在大多数场合,魑魅并出的现象较多。魑魅是一种古代精怪,能害人。

东汉班固《汉书•王莽传》中:“敢有非井田圣制,无法惑众者,投诸四裔,以御魑魅。[17]”颜师古注:“魑,山神也。魅,老物精也。”《文选•张衡<东京赋>》:“捎魑魅,斮獝狂。”薛综注:“魑魅,山泽之神。[18]”

王充说:“鬼者,老物精也[19]”,他认为各种精怪都是属于鬼类,但是,“精”与“鬼”是不同的认识概念。“精,择也”,是经过挑选过的少有的东西,比如“精气”、“精华”,那么精肯定人间少有,某物成精一是靠修炼,二是能幻化为人形,“人以外的事物获得灵魂、神力而能兴妖作怪,故而称作精”[20]。精多指精怪,而鬼多指鬼魂,所谓的“精魅”也可以说是“魅精”,“精”的特征多一些。晋代葛洪《抱朴子》记:

师言服金丹大药,虽未去世,百邪不近也。若但服草木及小小饵八石,适可令疾除命益耳,不足以禳外来之祸也。或为鬼所冒犯,或为大山神之所轻凌,或为精魅所侵犯,唯有守真一,可以一切不畏此辈也[21]。

这段文字可以看到,在魏晋时期人们的观念中,鬼、神、精魅是有所区别的,在古代小说中,精魅多指精怪。

5.木魅——树老成魅

木魅,精魅的一种。晋代郭璞在《玄中记》中说:

百岁之树,其汁赤如血;千岁之树,精为青羊;万岁之树,精为青牛[22]。

所谓的木魅,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就是树木老而成精,也可以称为“木精”。《搜神记》讲述了孔子论神兽的对话,其中王子说道:“木精为‘游光’,金精为‘清明’也。”清人钱泳总结“山魈木魅之属,在处都有,总出于深山中。[23]”

6.狐魅——狐老成魅

狐魅或狸魅,精魅的特殊代表。《玄中记》里讲述了狐魅的情况:

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人,为神巫。或为丈夫,与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22]。

这里的狐魅,有一个魅的显著特征:惑人。狐能化为人形,又能诱惑常人,是魅应该无疑了。《搜神记》所搜录的“典农盗谷”[24]、“吴兴老狸”[24]两故事中的“魅”原形即为狸。关于狐狸为魅,又曰“阿紫”,《搜神记》的“阿紫”条收录了一种说法:

道士云:“此山魅。”《名山记》曰:“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24]”

其实,狐魅或者狸魅和其他种类的魅似乎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但是,在古代志怪小说中,狐魅故事的形形色色,种类繁多,它却是精怪类故事中最具代表性的原形,也是被志怪小说作者演绎最多的一类特殊类型的“魅”。究其原因,狐狸狡猾的本性和魅的诱惑本质特性吻合,容易被文人笔墨所利用。

秦汉时期,在大多数与魅有关的故事中,我们都可以找到魅的一些原形,如有蛇[25]、老鳖[25]、獭[26]、鸡[26]、枕[27]等各种原形的魅类,还有诸如:①陆上动物:狐狸与狸猫,犬与鹿,鸡与猪,蝎子与蚂蚱;②水族:鼍、龟、鼋、鼈,獭,鲤鱼;③树木;④日常用品:枕与鞋屐;⑤死人;⑥不详细等[28]大小不一的原形种类和形态。在秦汉魏晋小说故事中提及的魅,大多都是有原形的,它们常常幻化为人形,与人接触,演绎了各种各样的离奇曲折的精怪故事。

总的来说,汉魏志怪小说中的“魅”,主要是独立的物魅崇拜观念,多以具有原形的“精魅”出现,与“人鬼”观念相仿,所以有“驱鬼缚魅”一说。

结语

透过唐代之前文献资料中对魅的记载,可以看出,“魅”观念始于先秦,形成于汉魏。先秦时的魅是一种异域不明怪物,危害中原,需要抵御;汉魏时的魅类型较多,有物魅、鬼魅、老魅、精魅、木魅、狐魅等魅类,且对这些魅的认识互相交织,最终成为一种神祇观念,或与鬼信仰混杂,或与精怪观念相通,有时也仅为一种口头语,难以名状。总之,“魅”是一种独立于天神、地祇、人鬼之外独具特征的一种对“物”崇拜的信仰。

[1][晋]杜预注.[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M].卷20“文公十八年”,[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下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862.

[2][晋]杜预注.[唐]孔颖达.春秋左传正义[M].卷21“宣公三年”,十三经注疏本,1997:1868.

[3][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周礼注疏[M].卷17“春官宗伯第三”,十三经注疏本,1997:827.

[4][战国]韩非.陈秉才译注.韩非子[M].北京:中华书局,2007:105.

[5][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188下.

[6][汉]许慎.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1963.188下.

[7][宋]丁度.集韵[M].卷7“去声上”,文渊阁四库本,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8]叶玉森.铁云藏龟拾遗[M].五凤砚斋印本,1925.

[9][汉]范晔.后汉书[M].卷59“张衡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1912.

[10][汉]徐干.中论[M].卷上“贵验第六”,丛书集成初编,商务印书馆影印小万卷楼丛书,清咸丰钱培名辑刊本,第0525册,1985.10-11.

[11][汉]王充.论衡[M].卷21“订鬼”,北京:中华书局,1990:936.

[12][汉]王充.论衡[M].卷22“订鬼”,北京:中华书局,1990:937.

[13][南朝]顾野王.玉篇[M].四部丛刊经部卷一,解释为:“祙,音媚,即鬼魅也。”.

[14]方韬译注.山海经[M].卷12“海内北经”,北京:中华书局,2009.219.

[15][汉]范晔.后汉书[M].卷66“陈蕃传卷”,北京:中华书局,1965.2170;[宋]司马光.资治通鉴[M].汉纪四十八“孝桓皇帝下建宁元年”(戊申,公元168年),北京:中华书局,1956.1811.

[16][宋]李昉.太平广记[M].卷14”许真君”,出《十二真君传》,北京:中华书局,1961:96.

[17][汉]班固.汉书[M].卷99“王莽传第六十九”,中华书局,1962.4112.

[18][南朝梁]萧统.文选[M],卷3汉张衡“东京赋”之注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124.

[19][汉]王充.论衡[M].卷22“订鬼”,北京:中华书局,1990.934.

[20]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5.14.

[21][晋]葛洪.抱朴子[M].卷18“地真”,清孙星衍平津馆丛书本.

[22]鲁迅校录.古小说钩沉[M].引自[晋]郭璞《玄中记》,济南:齐鲁书社,1997:238、239.

[23][清]钱泳.履园丛话[M].卷16“精怪•老段”,上海:上海文明书局石印本.

[24][晋]干宝.搜神记[M].卷17,北京:中华书局,1979:210、221、223.

[25]鲁迅校录.古小说钩沉[M].引自[三国魏]曹丕《列异传》,济南:齐鲁书社,1997:84、85.

[26]鲁迅校录.古小说钩沉[M].引自[南朝宋]刘义庆《幽明录》,济南:齐鲁书社,1997:181、206.

[27]鲁迅校录.古小说钩沉[M].引自[南朝宋]郭季产《集异记》,济南:齐鲁书社,1997:243.

[28]林富士.人间之魅——汉唐之间“精魅”故事析论[J].《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七十八本,第一分,2007(3):107-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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