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海》的文体学阐释
2013-08-15王敏
王 敏
(山东财经大学公共外语教学部,山东 济南 250013)
《老人与海》在小说上有很高的艺术成就,比较集中地体现了海明威小说创作的基本特点。小说主人公桑提亚哥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一个“硬汉”形象,为刻画这一“硬汉”形象,海明威采用了陌生化写作手法,取的成功的效果。与此同时,海明威采用词汇变异的手法,给他的作品增添了新奇的色彩,使人物刻画更为真实可信,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
1.“陌生化”写作手法的运用
“陌生化”是相对于对于习惯、经验和无意识而言的,它通过对材料进行变形和扭曲,创造差异和独特,打破或修正读者的心理定势,使本来熟悉的对象变得陌生起来,引发读者以一种新奇的目光和方式去感受艺术的生动与丰富、新颖与别致,经过一定的审美过程展开审美感受活动。“陌生化”具有艺术的普遍性。文学作品之所以常读常新或时读时新,同艺术语言对事物的创造性描述不无关系。或许,正是由于“陌生化”手法的运用,文学作品才会日日常新。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正是巧妙地运用了“陌生化”手法,从而成为一部划时代的不朽之作。
小说开头写道:“他是独个儿摇只小船在湾流打鱼的老头儿,已经八十四天没钓着一条鱼了”。[1](P279)这句话给读者提供了三条信息:老头儿、小船和84天。这些信息都是现实生活中普普通通,极为平常的事物,是读者司空见惯的。它们本不会引起读者太大的注意和兴趣,也就谈不上给读者以审美感受。“但在艺术中,一旦经艺术家们有意识地对它们进行夸大或缩小、拆散与组合等加工改变,使它们在性质、外形、大小、色彩、形状等方面焕然一新,就会赋予它们以最大的艺术表现力,蕴含了艺术魅力,从而使人产生浓厚的兴趣”。[2](P65)读者的常识一般是,人到老年,应是畏天知命、逸享天年的时候,不应该“在湾流打鱼”。即使迫于生活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似乎也应该和他人结伴而“渔”,而不应该“独个儿”摇只“小船”。而“八十四天”竟没有打到“一条鱼”也是“反常”。作者对普通意象的重新“组合”,也就是对材料的变形。变形是使现成材料偏离其自然形式或通常惯用的标准,从而成为艺术的构成要素,因而是“陌生化”的一种重要表现。通过变形,可以打破人们对现实中的人物和事物的习惯联想。经过偏离和重新建构的创造程序,生活事实变成了艺术事实,从而获得艺术性。作者这里已经告诉读者,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 “特别的老头儿”。这就为情节的展开埋下了伏笔。马林鱼的出现“创造”了一个更为陌生的环境。它把小船拖到远海,进一步强化了“独自一人、无畏无惧”的意义。老人—小船—深海—大鱼形成了一组矛盾意象,为展示老人的个性创造了宽广的空间。“老人见过很多大鱼,他一辈子见过很多一千多磅重的,还捉住过两条那么大的,可从来没有自己一个人捉过。如今一个人,又在无边无岸的茫茫大海,他却跟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那么大的一条鱼拴在一根绳子上。而且他的左手仍然像收缩的鹰爪子一样紧紧拳着”。[1](P316)鱼越大越是衬托出老人在形体上的 “渺小”,大海越是茫茫无际,“老人”的形象越是“形单影只”,就越能体现出他的“遗世独立”或“异乎寻常”。老人在捕鱼的紧要关头多次想起孩子,“孩子跟我来就好了”。年迈的老人,畸形的身躯(如“抽筋的左手”所暗示的),漂泊不定的小船,深不可测的大海,凶猛残暴的大鱼,这一切都突出了老人孤单的身影,以及与此相对立的坚强、毅力。同时,作家在作品中说得很明白:老人手中只有几件非常原始的捕鱼工具。这便进一步显示了,假若他不具备异乎寻常的力量,就不可能从险象环生的大海再回到人类社会之中;假若他不能体现出坚不可摧的毅力与勇气,自己的生存就会出现问题,捕鱼也一定会成为奢望。因而,老人只身一人驾驶小船进入大海,然后“无功而返”的过程,就是一系列矛盾相互激烈碰撞的过程。在种种矛盾的冲击当中,老人形象的艺术魅力才体现出来。换言之,海明威所设计的这个叙事,其过程也就是读者追索艺术意蕴、展开审美体验的过程。在《老人与海》中,作家通过对老人桑提阿果驾小船独自深海捕大鱼的叙事,背离并打破了读者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对 “老人”、“小船”、“独自”、“深海”、“大鱼”等既成性思想观点和自动化理解,使它们呈现出引人注目的艺术魅力。
“老人”同鲨鱼群进行殊死搏斗的过程,把桑提阿果的形象推向极致。面对贪婪血腥的鲨鱼,老人拿出了船上所有的东西作为武器,鱼叉、刀子、船桨、棍棒、舵把、帆杠等统统派上了用场。他拼尽全身力气同它们展开了血战。硕大的鲨鱼一个个不死即伤,鲜血染红了海面。尽管鲨鱼越来越多,老人却越战越勇,明知保不住马林鱼,但他却不屈不挠,奋战到底。或许在茫茫的大海上,在这险象环生的处境里,在奇特得不可思议的形势下,老人“这一个”的“遗世独立”形象才得到印证,与此同时小说家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点出他的主题意蕴:“人可不是造出来要给打垮的”,“可以消灭一个人,就是打不垮他。”[1](P341)
面对老人捕捉到大马林鱼后同鲨鱼展开的搏斗所引出的惊心动魄场面,读者一定震撼不已,于是作家在故事开始对老人的肖像描绘便凸现在脑海之中:
老汉的样子枯瘦干瘪,脖颈儿尽是深深的皱纹。颧骨上有些皮癌黄斑,……黄斑一直往下,蔓延到他脸的两侧;他那双手因为用绳索对付沉重的海鱼,落下了褶子很深的累累伤疤。不过没有一处是新的。全是老疤,象缺水缺鱼的沙漠里那些风蚀的岩沟一样老。他这人处处显老,唯独两只眼睛跟海水一个颜色,透出挺开朗、打不垮的神气。[1](PP279~280)
老人的孤单、衰老,与茫茫的大海、强壮的马林鱼、贪婪的鲨鱼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而作者越是突出这种反差,便越能反衬出另一种反差,即在老人之“老”同他在捕鱼斗鲨过程当中表现出来的惊人的力量、勇气、斗志之间所形成的强烈的反差。两种“反差”,都是对“老人”形象的“陌生化”呈现。由于把老人的形象置放在十分恶劣的生存环境当中,同时也由于对他的形象描写过程也就是在极限化了的情景中展开的,因而这种艺术上的“极端化”,创造性地展现了“陌生化”的要义:老人总是与众不同,总是别具“风采”,也总是那么异乎寻常。这样,他的形象才可能是突出的,独一无二的。这种“极端化”无疑因有违老人形象的现实常规而形成“变态”,因而属于创造性的变形。它阻断了读者对“老人”形象的既定性理解方式,使“老人”形象失去常态,迫使读者用新奇的眼光去看待“老人”,使读者诗意且持久地去体会“老人”的硬汉形象。
2.《老人与海》中的词汇变异
海明威的 《老人与海》,句子极富节奏感、用词简洁优美。其中简明扼要的对话和独白把生活以其最简单的形式表现出来。小说的细节描写引导读者进入每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画面,甚至感受着老人的每一个心理动态。随着故事的发展,读者仿佛成了老人本人,在替老人拉线,替老人焦虑,并将自己所思所想通过老人那富有哲理而又简朴的语言表达出来。读者被带入到老人的生活,带入了故事的主题,在读者的内心发掘出作为人类本能所具有的生活真谛,即:“一个人可以被摧毁,但不能被打败。”人的精神应该是不可战败的。
海明威简朴而娴熟的语言将这一主题深深地刻在读者的头脑中。他的用词简单,句子节奏感强,对话精湛。这些特点无疑将整个故事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但他的故事并非平铺直叙。一些语言运用中微妙的变化(或变异deviation)使得他有机会突出(foreground)。
海明威对词汇的成功运用不在于频频使用奇词异词,或无节制地违背常规。像许多评论家所指出的那样,他的用词很简单。但就是在这近乎平庸的无华与朴实中,海明威时时呈现出某种偏离(或变异),而这些偏离又给他的作品增添了某种新奇的色彩。《老人与海》中的词汇变异可以分为两方面。
(1)海明威时常利用词类的转换给他的作品增添一丝新意。例如,他的名词化的形容词:
①He saw the phosphorescence of the gulf weed in the water as he rowed over the part of the ocean that the fisherman called the great well because there was a sudden deep of seven hundred fathoms where all sorts of fish congregated because of the swirl the current made against the steep walls of the floor of the ocean.
②The shaft of the harpoon was projecting at an angle from the fish’s shoulder and the sea was coloring with the red of the blood from his heart.
①②两句中的名词化形容词的使用起到了一种强调的作用。①句中的sudden deep使读者清楚地看到这一位置海的加深。如果简单地使用deep的形容词形式,…it was seven hundred fathoms deep…这句话就失去其力量。它仅仅是在陈述深井(the great well)的深度(seven hundred fathoms deep)这样一个事实,而不是像原文那样使用deep的名词形式,从而可以使其处于主语这一醒目的位置,配以sudden的修饰,更加突出了海的深度。②句中的the red of the blood突出了鱼血与海水的颜色对比。通过名词化形容词red的使用,海明威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到老人辉煌的战果上。这个字与他随后的描写共同将老人的胜利渲染出来:
First it(the red)was dark as shoal in the blue water that was more than a mile deep.Then it spread like a cloud.
这种水彩画般的描写不能不使人叫绝。
书中其它方式的词类转换也时时给读者一种耳目一新之感:
He rubbed the cramped hand against his trousers and tried to gentle the fingers.形容词→动词
He worked with the jerk of his right fist coming up against his face and the line burning out through his right hand.动词→名词
But perhaps I will pick up a stray and perhaps my big fish is around them.动词→名词
这些词性的变异将每一个细节恰当地描述出来,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2)海明威《老人与海》用词的另一个明显的特点是他的外来语变异,即西班牙语的使用。西班牙词汇的出现给作品增添了一丝浓郁的地方色彩,从而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感。
① But after forty days without a fish the boy’s parents had told him that the old man was now definitely and finally salao,which is the worst form of unlucky.
②The shack was made of the tough bud shields of the royal palm which are called guano…
③ “No, I know others better.”
“Que va,” the boy said, “There are many good fisherman and some great ones.But there is only you.”
由于海明威笔下的老人是古巴人,讲西班牙语自然顺理成章。但海明威并没有因此而滥用这一语言,只有当英语中没有恰当的对应词汇,或需要表达一种强烈的情感时,他才选用西班牙语。在多数情况下,一个人最熟悉的语言——即他的母语——才能表达他最强烈的情感。如salao的意义是the worst form of unlucky,在英语中没有对应的词汇,只有这个在当地渔民中所熟知的词才能表达老人当时的极端倒霉。一些只有当地才有的东西也只能用当地的语言来表达,如guano(the tough bud shields of the royal palm)。在老人的言谈与思维中,为了表达某种强烈的情感,海明威也选择了老人的母语———西班牙语。比如为了表达他对大海的感情时,海明威选择了la mar;
He always thought of the sea as la mar which is what people call her in Spanish when they love her.
西班牙语的性的变化使得老人有可能表达他对海的强烈感情。他把海看成女性(la mar),这一用语蕴含了老人对海的爱与感激 (…the old man always thought on her as feminine and as something that gave or withheld great favours…), 甚至包含了老人对它的脾性的理解与宽容 (…if she did wild or wicked things it was because she could not help them.The moon affects her as it does the woman.)这种强烈的感情在英语这一无性变化的语言中是找不到更为恰当的词来表达的。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看出,外来语变异在《老人与海》中起着很重要的作用。作为老人自己的语言,它可以表达老人特殊的思想情感,替代英语中没有的对应词汇。当然,读者不难辨认及理解这些外来语。这一方面是由于书中采用了书写变异———西班牙语均以斜体出现,从视觉上突出了老人的方言。另一方面,读者可以根据上下文很容易地理解这些词的意义。如salao后面紧跟着它的释义“the worst form of unlucky。词汇变异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这些情况虽然不多,但对于表达书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并且给读者耳目一新的感觉。
3.结束语
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运用了多种艺术手法,塑造了经典的人物,创作了经典的作品。其中,作者在对现实生活中普普通通,极为平常的事物的描述中,巧妙地运用了“陌生化”手法,使普通意象得以重新组合、变形,创造了普通渔民中的这样一个经典硬汉形象。同时在海明威简单朴实语言中出现的词类转换及西班牙语的使用,形成了海明威简洁而有特色的艺术风格。《老人与海》中有很多独具特色的语言和写作手法,一直是众多文学评论家和文学爱好者探讨研究的热点。作为现代文体风格和现代文学语言的探求者,创造者,海明威以自己的文学实践为自己在世界文学史上树立了一座丰碑。
[1]戴金喜.论海明威独特的文体风格.[J].南平:南平师专报2006(1),63-66.
[2]董衡巽.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3]海明威.老人与海[M].董衡巽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7.
[4]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Donaldson,Scott.ErnestHemingway.[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