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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中“道”的内容的探讨

2013-08-15邓小虎

邯郸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文句情性性恶

邓小虎

(香港大学中文学院,香港薄扶林)

一、前 言

荀子在《正名》篇指出,“治乱在于心之所可,亡于情之所欲”,即治乱取决于心的判断,而不直接取决于天生自然的情欲。另一方面,荀子在《性恶》篇将“善”、“恶”分别界定为“正理平治”和“偏险悖乱”。虽然“治乱”并非判别“善”、“恶”的唯一标准,但至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标准。结合这一点,并根据《正名》对“心之所可”的讨论,我们有理由进一步推论:“心之所可”同时决定了行为的善恶,并因而是人类道德行为的依据所在。“心之所可”既然如此重要,则其正确与否,就直接影响治乱以及行为善恶。所以荀子也说“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心之所可失理,则欲虽寡,奚止于乱!”(《荀子·正名》)然则“心之所可”的“中理”或“失理”的原因何在?又如何才能“中理”而不“失理”?荀子认为,关键在于是否“知道”。他在《解蔽》篇指出“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也就是,一旦心“知道”,就会认可道,并进而根据道规范行为、抗拒不符合道的行为。反之,如果心不知道,则心无法契合于道,反而会认可不符合道的错误准则。所以,荀子以“故治之要在于知道”(《荀子·解蔽》)来总结“知道”的重要性。

从《解蔽》和《正名》两篇的相关讨论,我们可以看到治乱乃至善恶、道德就取决于“心”是否“知道”,以及“心”是否能根据“道”来指导其判断和行为。可是,“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其指涉的是一些独立客观的真理、知识,或者是离不开人类性情、甚至由人类构建创造的规范标准?我们将在本文探究《荀子》中“道”的实质内容,以图明了“道”是原则上独立于人类的客观真理,还是和人类息息相关、甚至以人类性情为构成条件的实用理则。

二、“道”和礼

“道”字在《荀子》中凡383 见。[1]216-218诚然,《荀子》中的“道”内涵丰富,涵盖广泛。①张恒:《〈荀子〉“道”论发微》,《中山大学研究生学刊(社会科学版)》,25 卷4期(2004年),第1 页。袁媛媛:《荀子“道”论思想研究》(曲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0年),第II 页。不过,观乎以“道”为名词的用法,除了四例之外,其余都直接和人事有关。这四个例外,一个是《天论》篇的“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这里“道”虽然用以指称天的恒常运行规则,但其实质却在于比喻君子坚守恒常的道德规范。另一个用例是《乐论》篇的“舞意天道兼”,虽然提及天道,讲述的却是舞蹈意境和天道的类近。至于《天论》的“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以及《哀公》的“大道者,所以变化遂成万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论述的固然都是涵盖万物的大道,不过其用意却在于以大道的特质,提示人处事应有的方法和态度。前者以“一物一偏”来形容慎子、老子、墨子和宋子的学说,认为他们自以为知道,却不自知其所掌握的只是道的一个面向。类似的说法也出现在《解蔽》篇,不过在《解蔽》荀子以“蔽”来形容只知“道之一隅”的“曲知之人”,而唯有儒家圣人如孔子才能以“衡”的方式全面掌握“体常而尽变”的“道”。《哀公》的一段文字出于孔子对鲁衮公何谓“大圣”的回应。孔子指出,“大圣”对于“大道”有通彻的了解,亦能明辨万物不同的情性,因而能应变不穷。引文说的是“大道”和“情性”的特质,却同时用以显示“大圣”不但熟知天地间总体的道,亦能辨别万物的不同情性,并因而能结合总体和个殊来正确行事。

可以看到,在《荀子》中,即便是表面上直述“道”的特质的文字,其用意亦在于阐明人类的行为规范。至于另外七个以定义方式来论述“道”的内容的用例,则几乎全部集中在人事范畴。除了我们上文稍微提到的,《解蔽》的“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没有直接说明“道”的内容是和人事有关之外,其余的六例都反复强调,“道”指涉的就是人类生活的规范。其中最明显的两个例子,是《儒效》篇的“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以及《君道》篇的“道者,何也?曰:君之所道也。君者,何也?曰:能群也。能群也者,何也?曰:善生养人者也,善班治人者也,善显设人者也,善藩饰人者也。”①“君之所道也”,本作“君道也”。王念孙根据《韩诗外传》,认为应该是“君之所道也”。详见王先谦:《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8,第237 页。前者明明白白地指出,荀子心目中的“道”,并不是“天之道”或者“地之道”,而是人道。这种“道”,对于人民而言,是指导他们生活的规范,对于君子而言,则是其倡导或实践的规范。《儒效》的一段文字并没有太多的上文下理;可幸《君道》的相关文句可以视之为补充。该段文字句首设问“道”是什么?荀子的回答是,理想君主所倡导的规范。荀子接着解释,其心目中的理想君主,其职能在于使民众能过着群居生活。至于群居生活的内容,则在于“生养”、“班治”、“显设”和“藩饰”。“生养”是鼓励农业,禁绝盗贼奸邪,以使人民生活上富足。“班设”是设立等级不同的官吏,并使之以公平循法的方式治理民众。“显设”是论德定位、量能授官,使有才之人皆能有所用。至于“藩饰”,就是通过衣冠、服饰等各个方面的不同规定显示差等。这些制度规范的制定,根本目的就是使所有人都能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发挥才能、实现抱负。这个以能群为内容的“道”,应该也就是《荣辱》篇所说的“群居和一之道”。值得注意的是,《荣辱》同时明确提到,“群居和一之道”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先王根据礼义来使所有人各得其分。《荣辱》也提到,使民众“相群居”、“相持养”、“相藩饰”、“相安固”的,正正就是“先王之道,仁义之统”。“相群居”、“相持养”、“相藩饰”、“相安固”虽然稍有不同于“生养”、“班治”、“显设”和“藩饰”,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两者论述的,是同一套群居规范。那么,“群居和一之道”和“先王之道”也就是荀子心目中的“道”。并且这个“道”的核心内容就是“仁义”或者“礼义”。

实际上,《彊国》篇就曾记载荀子提及“道也者何也?曰:礼让、忠信是也。”当然,荀子这个回答对应的是“得人”的办法。那么,这里的“道也者”或许就仅指“得人”之道,而不是普遍的道。即便如此,我们也可以从《正名》篇对“道”的另一个定义,看出“道”和“礼”的紧密关联。《正名》提到“道也者,治之经理也。”从上下文来看,这里的“道”指的就是普遍的道,即“道”就是达致“治”的常规和理则。《荀子》文中屡屡提及“礼”就是达致“治”的枢要,这也使得我们有理由相信,对于荀子来说,“礼”或者“礼义”就是“道”的主要内容。这些阐述“礼”和“治”的关系的文句,最直接明了的有《不苟》篇的“礼义之谓治”,《王制》篇的“礼义者,治之始也”,《议兵》篇的“礼者,治辨之极也”,《天论》篇的“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以及《性恶》篇的“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这些文句很清晰地表达了“礼”对于“治”的重要;特别是《天论》的文句,更指明“礼”是“道”之表。另外,上文提到,“道”对于荀子来说主要就是人道。观乎《荀子》中出现的“人道”用例,许多都直接述及“礼”。譬如《礼论》篇的“礼者人道之极也”和“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又譬如《非相》篇的“故人道莫不有辨。辨莫大于分,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从这些文本证据来看,作为“人道”和“治之经理”的“道”,其主要内容是“礼”,大概也就无可置疑了。

至于另外两个对于“道”的定义式陈述,都出现在《正名》篇,一个是“道者,进则近尽,退则节求,天下莫之若也。”另一个是“道者,古今之正权也;离道而内自择,则不知祸福之所托。”两者所针对的,都是欲望的满足。在前者出现的段落,荀子指出,人的情性必然会追求欲望的满足,并且欲望一方面不可能被去除,另一方面又不可能被完全满足。所以满足欲望的方式,就只能以“知”引导之,并根据情况的不同,或尽量满足(“近尽”),或者节制对欲望的追求(“节求”)。“道”,就是“近尽”和“节求”的终极标准。至于在后者出现的段落,荀子讨论的是欲恶取舍的问题。荀子指出,人所选择的,并不必然带来好的结果;人所舍弃的,也不必然将所有坏处带走。也就是说,人的行为本身并不必然保证好处的获得和坏处的规避。因此,人需要权衡轻重祸福,以达致理想的结果。荀子认为,“道”就是古往今来的终极权衡标准,也是保证人类幸福的终极规范。《礼论》篇的开首论及“礼”的起源,曾提到“礼义”的功能,就在于“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既然“道”是欲望满足取舍的标准,而“礼”或者“礼义”也是为了恰当地满足欲望;这也说明,“道”的内容应该就是“礼”。

三、“道”的恒常及一致

在《荀子》文本中,作为名词使用的“道”常常不是指普遍意义的“道”,而是指涉某一特殊领域、或者某一群体所奉行的行为法则。前者的用例有《富国》的“足国之道”、《王制》的“友敌之道”、《君道》的“取人之道”等,后者的用例有《王霸》的“役夫之道”、《彊国》的“乱人之道”、《礼论》的“奸人之道”、《性恶》的“孝子之道”等。至于普遍意义的“道”,固然往往是“礼”为内容,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我们无需坚持以下的命题:普遍意义的“道”对于荀子而言就仅能是“礼”。我们提出的命题是:普遍意义的“道”对于荀子而言主要就是“礼”。我们提出这个命题,为的是更好地探究“道”这个终极规范的理据和由来。“道”是否就是客观存在于宇宙的真理,只待人类的发现和理解,一如人类对自然定律的发现和理解一样?或者“道”、至少是适用于人的“人道”,同时包含了人类的构建和诠释,因而有变更的可能?①这些问题涉及到西方伦理学界中“实在论”(realism)和“非实在论”(non-realism)的争论。本文当然不可能涉及这个复杂争论的所有细节。本文的目的仅在针对荀子道德理论做出一个初步的分析。另外,西方学者Eric Hutton 和Kurtis Hagen 曾就这个问题有一场小辩论。参见Eric Hutton,Review of The Philosophy of Xunzi:A Reconstruction,by Kurtis Hagen,Dao: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losophy 6.4(2007):417-421;Kurtis Hagen,“A Response to Eric Hutton’s Review,”Dao: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 6.4(2007):441-443;Eric Hutton,“A Further Response to Kurtis Hagen,”Dao: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Philosophy 6.4(2007):445-446.

无论是“道”还是“礼”,荀子都多次指出其恒常和古今一致的特性。譬如荀子在《非相》篇反驳“古今异情,其[所]以治乱者异道。”这种说法,认为这是妄人之说。他接着指出,圣人不会被这种妄言所蒙蔽,因为圣人能够通过自身体察到古代的“道”之所在,因为“道”是古今一致的。他说:“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也。类不悖,虽久同理。”在这里,荀子一方面指出古今人情一致,所以圣人能够“以己度”,另一方面他也强调了通过“道”来观照万物,是古今如一的。另外,在《儒效》篇荀子也提到“圣人也者,道之管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王之道一是矣。”圣人作为“道”的枢要,能够以同一规范遍及古今天下。至于《天论》的“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解蔽》的“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以及《正名》的“道者,古今之正权也。”都在表示了“道”是一致并通于古今的。至于“礼”,荀子也同样地表示了其古今一致的适用性。譬如在《礼论》荀子就提到“凡礼:事生,饰欢也;送死,饰哀也;祭祀,饰敬也;师旅,饰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同样在《礼论》他也说及“故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谓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这些文句说明,“道”和“礼”对荀子来说都是古今一致的,并且其恒常性正彰显了这些规范的客观性。

四、制礼及礼的客观恒常

可是,荀子又反复说明,“礼”是圣人生成和制作的成果。如果“礼”的确是圣人所生,那么“礼”是因何具备其一致、恒常、客观这些特质呢?并且“礼”在什么意义下是“道”的主要内容呢?“礼”和“道”的确切关系又是什么呢?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有必要细心考察《荀子》文本中圣人制礼的文句。

“制礼”在《荀子》中凡五见。其中二例出现在《大略》,分别是“制礼反本成末,然后礼也。”和“三王既已定法度,制礼乐而传之,有不用而改自作,何以异于变易牙之和,更师旷之律?”前者是论述“礼”和“仁”、“义”的互相构成关系,指出制定“礼”时要确保以“仁”、“义”为本,并顾及细节,才是真正的礼。后者将先王制定的“礼乐”比拟于师旷的音律以及易牙的味之和,因为三者都是天下所有人共同认可的标准。这两个用例并没有提供太多“制礼”的背景和原则。至于另外三例用词雷同,都是以“制礼义以分之”的句式出现,分别出现在《荣辱》、《王制》以及《礼论》。三者述说的都是“制礼”的源由:所有人有共同的自然性情,并因而有类似的欲望追求。当这些追求没有分度时,就会引起纷争混乱。先王为了避免这种混乱的局面,就制定礼义来规范不同人的追求,从而能使人们互相合作,并达致群居合一的理想社会。这三段文字虽然说明了先王“制礼”的背景和理由,却没有进一步解释“制礼”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活动。仅仅从这些文句来看,我们无法判断先王到底是创造、生成“礼义”,还是仅仅颁布“礼义”。“制”可以指“规定”、“规范”,但这种规范活动不一定来自先王的创造。或许先王是通过知了大道,从而发现了其中蕴涵的礼义规范。如果是这样,“礼义”就是最终来自“道”而非先王,并且先王的工作就是发现而不是发明创造。

不过荀子在《性恶》篇对于“礼义”的出现有相当多篇幅的论述。荀子在《性恶》的开首第二段指出:

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

这一段文句和之前提及的“制礼义而分之”的三段文句有许多类似之处,述说的都是先王或圣王面对悖乱,提出“礼义”作为回应。不过荀子在这里使用的是“起礼义、制法度”,用“起”来强调“礼义”出自于圣王。并且荀子进一步说明,“礼义”之所以能达致治,是因为矫正、引导了人的情性。如果“起”的生成意味还不够浓厚的话,荀子接着说的“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就明白指出“礼义”的确是圣人所生成的,并且这种生成是通过学习和从事来达致的。“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述说的是人自主的活动,对比的是“不可学、不可事”的自然情性。

面对“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的诘难,荀子在《性恶》接着指出:

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为器,然则器生于陶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征也。

这一段文句将圣人“生礼义”比拟于陶人埏埴成器、工匠斫木成器。在荀子看来,“礼义”生成于圣人的“伪”,即人为努力,并且这种人为努力表现在“积思虑、习伪故”。通过思虑的累积、人为习俗的熟练,圣人能够成功地将自身的性情转化,并将转化的条理原则制定为普遍的礼义规范。

《性恶》的这几段文字,明白地指出了“礼义”来自于圣人,并且是圣人自主努力的成果。这种自主努力荀子称之为“积思虑、习伪故”。可是,“积思虑、习伪故”到底是什么活动,何以能生成“礼义”呢?虽然《性恶》里没有更深入的解释,但我们还是可以在其他篇章发现更多的线索。荀子在《正名》篇为“伪”下定义时,曾指出“情然而心为之择谓之虑。心虑而能为之动谓之伪。虑积焉、能习焉而后成谓之伪。”“虑”在这里指的是“心”面对“情”自然展现时所做的选择。荀子并没有对“思”做出特别的说明;我们大概可以将“虑”等同于“思虑”。那么所谓“积思虑”就是累积“心”的抉择。这是一种怎样的抉择呢?《正名》篇下文提到“以所欲为可得而求之,情之所必不免也;以为可而道之,知所必出也。”“情然”大概指的就是情性对自然欲望的追求;而“心为之择”就是对于欲望追求的导引和抉择。那么“积思虑”就是累积正确的、合理的对于欲望的引导和抉择。至于正确和合理的标准,大概就是荀子在《不苟》所说的“欲恶取舍之权”,也就是“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孰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如是则常不失陷矣。”“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荀子·性恶》)是人的情性的自然表现,如果人在饥饿时从猛虎、凶狼口中夺食,其下场大概会很悲惨。如果侥幸逃得性命,大概下一次会有不同的抉择和处置。人种植稻粱、合作安居、共御猛兽等行为,都可以视之为“积思虑”之后行之有效的处事方法。同理,人应该受怎样的教育成长、应该怎样与他人相处、应该怎样安身立命,都是大大小小思虑抉择累积的成果。这些累积的成果,也可以称之为“习伪故”,并且大概就是荀子在其他篇章所说的“注错习俗”。譬如荀子在《荣辱》中提到“可以为尧、禹,可以为桀、跖,可以为工匠,可以为农贾,在注错习俗之所积耳。”“注错”就是措置安放的意思,“注错习俗”就是人安放生活的习惯风俗。在荀子看来,人措置生活的方式就决定了人的归属。学习并累积了农夫的技能和生活方式,就会成为农夫;同样,如果学习并累积了圣人的技能和生活方式,人就能成为圣人。因此,“积思虑、习伪故”所生的“礼义”,指的就是人面对自然情性,累积正确的应对方式,并形成良好习惯,最终生成使人生活幸福的道德规范。

我们之前提到,荀子认为“道”就是衡量欲恶祸福的“古今之正权”,并且“道”也是“进则近尽,退则节求”的导欲规范。“礼义”是人面对情性,通过“积思虑、习伪故”而得的成果,其一方面是“进则近尽,退则节求”的展现,另一方面其制定生成依赖的标准就正是作为“古今之正权”的“道”。这样看来,“礼”和“道”之间至少有两重关系。第一,“道”是保证“礼”的合理性的标准。“道”标示了事态行为所引致的祸福利害的常规,通过了解这些常规,圣人所生起的“礼义”能给予人大利和幸福。①这并不是说“礼义”仅仅是达致利和富的工具手段。荀子在《礼论》篇指出,“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即,君子关注的并不仅仅是“养欲”,因为礼分本身有内在的价值。第二,“礼”亦即是“道”在人的体现,即“礼”展现的是面对自然情性,人应该怎样圆满幸福生活的方式。“礼”之所以是古今一致、恒常客观,一方面是因为人类情性的一致和恒常,另一方面是因为事态行为引致的祸福利害有一致恒常的规则。“礼”却又不是被发现的实在真理,而是人类面对自身情性,经过自我了解、思虑抉择、措置安放之后所形成的普遍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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