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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艺术家的成长之路——从玛格丽特·劳伦斯《占卜者》中的女主人公莫拉格谈起

2013-08-15

社科纵横 2013年1期
关键词:拉格布鲁克男权

杨 李

(甘肃联合大学外语学院 甘肃 兰州 730000)

一、成长小说与艺术家成长小说

成长小说(Bildungsroman)起源于德国,主要描述的是“主人公从童年或青年时代,在经历了寻求自我的磨练之后,进入能够独立应对社会的成年时代的过程。”[1]德国文学中,歌德的《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为后世的成长小说建立了一种模式。成长小说于19世纪进入英国文学,在维多利亚时期极为盛行。其中,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1850)和《远大前程》(1861)都是英国文学中成长小说的成功范例。

艺术家成长小说(K ü nstlerroman)是成长小说的一种类型,主要关注的是主人公作为一名艺术家在从无知到成熟的成长过程中,通过对艺术的追求和艺术技巧的日臻完善逐步加深对社会的认识。同时,艺术家成长小说也反映了作为艺术家的小说作者本人对生活与艺术、艺术家与社会之间深层关系的探索。在英语文学当中,乔伊斯的《一位青年艺术家的肖像》(1916)被视为艺术家成长小说的巅峰之作[2]。

二、《占卜者》中的女性主义艺术家成长主题

《占卜者》是加拿大女作家玛格丽特·劳伦斯“马纳瓦卡系列小说”的大结局,也是该系列中结构最为精巧、情节最为复杂的一部小说。小说主要讲述了女主人公莫拉格·甘恩在成为一名成功的女作家的过程中,与强权、夫权、男权进行抗争,并在一系列的得与失中寻找自己的社会角色,最终获得了自主与独立的成长历程。女主人公的生活阅历随着她艺术造诣的加深而丰富,而其艺术水平也随着个人的成长而日渐成熟。书中,莫拉格作为作家的经历构成了她个人成长经历的主要内容,这使得该小说毫无疑问地可以被看作是一部艺术家成长小说。

然而,《占卜者》并非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成长小说。尽管该小说体现了诸如无知、接受教育、旅行、爱情、寻求自我等传统成长小说的特点,但它却是在形式上沿袭成长小说模式,而其内容和精髓都关注女性问题的成长小说。首先,该小说以反应男性为中心的文学传统,讲述了一位由女性艺术家为主人公的成长故事。在否定女性主体性和自我身份的男权文学传统中,女性角色大多是作为陪衬出场,并总是“与直觉、家庭集体和顺从联系在一起的”[3](P5)。这时,女性形象总是沉默、被动的。而《占卜者》中的主人公莫拉格是一名成功的女作家,这种身份赋予她一种能够在写作中“表达自己的情感并对此加以分析”[3](P114)的能力,并借此不断地质疑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定义。其次,《占卜者》中的主人公追求的不仅是女性的独立,更是作为个体的独立,这也使得该小说从不同于传统的女性成长小说。早期的女性成长小说中,女性的成长不是靠女性的自我意识而是依赖于男性的辅助和教诲。这类女性成长小说仍然没有脱离男权文学的传统。在夏洛特·波朗蒂的《简·爱》(1847)中,尽管女主人公简·爱在成长的过程中试图冲破男权社会的重重阻力,但是她仍然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命运与罗切斯特的婚姻联系在一起。《占卜者》中的莫拉格是一位具有反抗精神和女性自主意识的角色。她追求的是女性的自我价值和女性独立的话语权,并最终摆脱了对男性的依赖,将自己从男权社会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三、女性艺术家的成长

弗里德里希·冯·席勒认为个人的成长作为一个体系可以分为“自然、文化和理想”[4]三个阶段。在成长的第一个阶段,个人与世界处于一种和谐自然的状态之中,这是一种天真的阶段。在文化阶段,个人开始进入社会,其自然和谐的状态会受到来自社会冲突与诱惑的威胁。在第三个阶段,个人将会克服在社会中遇到的磨难,重获一种第一阶段更深层次的和谐。[4]

《占卜者》中,莫拉格作为成长小说的主人公,也经历了上述的三个成长阶段。同时,她的个人成长还与她作为一名艺术家的成长交织在一起并进行着相互作用。

1.天真花园

莫拉格的童年时光主要是在垃圾场上度过的。作为一个孤儿,莫拉格就像一件“破烂”,出身不明使得她无法与这世界建立任何关系,而被镇上“捡破烂的”克里斯蒂收养也就成了合情合理的事。莫拉格用想象力来弥补她缺失的归属感。她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心灵的花园”,[5](P227)里面住着她想象中的隐形人。她开始对词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是不断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年幼的莫拉格甚至尝试着进行创作,开始了她对文字世界最初的探索。

上学之后,莫拉格进入认识世界的过程。她与同学的首次见面把她从相对自然的和谐状态变成了公众“注视”和嘲弄的对象。在校园里,因为她与捡破烂一家的关系和她那件又大又长的连衣裙而遭到同学的取笑。这一经历使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与众不同”,并且逐渐意识到别的女生穿的“短过膝盖的裙子”就是一种社会习俗的代表,而她与克里斯蒂的关系已经使得她被这种社会习俗排除在外了。

为了赢得小镇社会的尊重,莫拉格“疯了似的读书”[5](P120)。当她发现自己在语言方面的天赋能够带给她一种超过其他同学的优越感时,她逐渐把语言当成一种武器来对抗来自外界社会的歧视与嘲弄。她开始关注自己的措辞:“莫拉格不再说粗话了。如果你十四岁了还说粗话会显得你很没修养,见鬼,她可不是一个没有修养的人。”[5](P109)她对语言的表述总是带有诗意:“窗户是眼睛,闭上的眼睛,帘子是眼睑,奶白色的,花边是它的睫毛。”[5](P37)莫拉格在不知不觉中为日后成为一名作家做着积极的准备。在她看来,把自己变成被男性社会所接受的一员和成为一名作家同样重要。然而与克里斯蒂一家的关系已经决定了她只能处在马纳瓦卡的社会边缘。她向往着离开小镇,离开那个“受限制的和限制人”[7](P197)的环境,“按自己的方式生活,”[5](P153),靠写作来谋生。

2.顺从与反抗

和所有成长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莫拉格“离开了代表着压抑环境的家乡......去外面的世界独立生活。”[6](P17)山姆·布鲁法布指出:“逃离总是意味着从一个现实走向另一个现实”[7](P5),“无论逃向哪里,这种逃离只会令主人公更加加深对生活的认识。”[7](P8)莫拉格的情况正是如此。离开马纳瓦卡之后,莫拉格即将面对另外一种现实。弗朗索瓦·乔斯特指出:“成长的原动力是社会……进入社会的人才能被称得上是这类小说真正的主人公”[8]。进入社会后获得的经验和教训,会彻底结束莫拉格与世隔绝的“天真”状态,塑造她、磨练她、改变她对生活以往的认识。

去上大学之后,莫拉格换了“新形象”。[5](P186)此时的莫拉格还不具备对女性自我价值进行定位的能力,而她为了迎合社会习俗所做的改变,只不过把自己变成了符合男权社会理想的柔弱女性。作为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性,莫拉格视婚姻为带她走出边缘处境的途径,希望借此步入体面社会的“中心”。然而,她的这种偏离中心的边缘化地位并未得到任何改善,反而因此陷入更深层次的矛盾冲突之中。

与她的大学教授布鲁克·斯盖尔顿结婚以后,莫拉格发现他们的婚姻对她而言意味着她必须要否认并抹煞自己的过去,压制内心的声音,失去自己的名字,从此被布鲁克视为“他的女人”,并接受布鲁克所代表的男权社会对女性从外形到内心的重塑。为了讨得布鲁克的欢心,莫拉格任由他摆布,并刻意改变她的行为方式和言语习惯来迎合他根据自己的想象对自己的重新塑造。当她想要表达自己的意见时,她已经不能畅所欲言;当布鲁克带有警告意味的对她说“听着”时,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了。失去了自己的过去和自己作为女性独特的声音,此时莫拉格已经完全变成布鲁克的“小东西”,而不是她自己。当莫拉格因为生活空虚而开始写作的时候,她必须要在布鲁克下班前“走出自己的小说”[5](P229)为他准备晚饭,因为只有这样莫拉格才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影响布鲁克的生活。此时莫拉格的个人属性已经被布鲁克“好妻子”的定义所扭曲,她感觉她的自我几乎消失不见了。

布鲁克甚至开始对她的艺术追求指指点点。他总是想要给莫拉格强加一些带有“权威性的”、具有否定意义的建议来控制莫拉格的自我表述。在读过她的第一部小说之后,布鲁克评论道:“我在想,主角——莉拉克——是不是表露了一些我们以前从未谈论的问题?”[5](P246)作为男权社会观念的代言人,布鲁克所指的“我们”并不包括莫拉格,这个“我们”代表的是男性文学权威以及被这种权威排除在外的女性话语权,而他的评论正是对女性声音的压制和否定。“不,莉拉克没有说。是她(莫拉格)说的。两者区别很大”[5](P247)莫拉格开始反抗。她的回答是一种女性对男权观念的对抗,她的观点不仅表达了从女性视角看待传统的重要性,更是对劳伦斯在小说中“从女性视角来描述已经被描述过的内容”[3](P110)的最好诠释。莫拉格开始被同时产生的顺从与叛逆的冲动所分裂[9](P152),并在争取自己独立的人格与继续扮演传统女性角色之间痛苦地挣扎。

莫拉格开始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写作。写作赋予她独立思考和自主创作的能力,让她开始认真地审视自己的婚姻,并且试图摆脱她被布鲁克视为他个人作品的处境。为了将自己从布鲁克想象的客体中脱离出来,莫拉格开始不断地讲述自己刻意隐藏的过去,表达自己内心的观点。当布鲁克表示拒绝承认她在写作方面也有自己的见地时,她终于因为愤怒而爆发,对布鲁克的反抗就此达到顶点。[5](P257)莫拉格的第一部小说出版之后,她用自己的成功挑战了布鲁克所代表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否定。小说的出版赋予曾经失语的莫拉格一种敢于对布鲁克说“不”的力量,并最终“掀开了试图将她限制于传统女性角色的那层屏障”[10](P106)。

莫拉格再次出逃。如果莫拉格的第一次出逃是为了生存,那么这一次,莫拉格为的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和独立。

3.独立的单身母亲和成熟的女作家

莫拉格毅然离开了布鲁克,去营造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可以在其中自由探索“小说与现实、语言与社会之间的真正关系”[11]的空间。在这个独立面对生活、自主构建人生的过程中,莫拉格真正意义上的成长即将开始。

莫拉格在一间小阁楼里靠给房东打杂营造了第一个自己的空间。在这里,莫拉格除了“发疯似地写文章”[5](P299)之外,还必须承受一个单身母亲要面对的社会偏见。女儿出生后,莫拉格开始经历女性在家庭与职业之间的“角色冲突”[12],她的工作必须要为照顾女儿而让步。每当莫拉格想把她“同时作为职业女性和一个母亲的身份相分离时”[13],她总会被这两种身份之间的冲突折磨得筋疲力尽。写作对于莫拉格来说是一种“对于女性而言要比男性克服更多的困难才能够实现的目标”[10](P100)。这些“困难”使得莫拉格同时作为女性、母亲和作家的成长经历显得更加复杂和艰难。莫拉格在克服这些“困难”,在女性身份与职业生涯之间求得平衡的过程,正是她通过成长在内心树立一种坚定信念的过程。这种信念支撑着她在现实世界中兼顾职业与家庭,成功地扮演女性的多重角色。

莫拉格在与传统的、将女性局限于家庭内部的社会观念进行抗争的同时,还要不停地与写作过程中出现的语言问题作斗争。作为一个作家,莫拉格总是不断为语言的模糊性和复杂性而烦恼。在莫拉格用文字构建世界的过程中,她开始不断地探索语言的本质。她曾以为“语言无所不能。能够施展魔力、妖法,甚至创造奇迹。”[5](P4)但是随着阅历的增长,她发觉人类的情感有时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这种想法让她逐渐接受到语言的局限性,承认语言只是在“有时候”才能表达她对生活的感悟。此时莫拉格已经能够成熟地看待自己的不足、接受生活的残缺。

写作是让莫拉格进行缜密思考、完善自我意识的一种重要途径。莫拉格在对文字的探索中获得了一种作为作家独有的智慧与洞察力,并由此获得了一种独立意识。通过写作,莫拉格能够从现在的角度正视并评价曾被她否定的过去,探寻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在创作的同时用语言表述自己作为女性对生活的感悟。

小说的开头,“现在”的莫拉格正在创作她的第五部小说。她出版的每一部小说“都是对自己个人经历的改写,而与此同时又超越了独特的、个人经历的局限性。”[14]女作家的身份使得这些故事的叙述者变成了女性叙述声音,并使得叙述者在叙述的过程中能够自主地构建女性的话语模式和行为模式。同时,莫拉格通过将自己做为女性的、真实存在的个人经历融入小说,使得她所记录的一切都变成了“事实”。而这正是由女性自主构建,并被长期排除在“传统”之外的事实。

小说中,主人公作为艺术家登场是小说情节发展的需要。写作即意味着话语权和创作力,因此作家的身份使得莫拉格为女性自我属性的重新定义和在社会中的重新定位成为可能。这种可能性使得女主人公能够在探索艺术实践的同时探索艺术家尤其是女艺术家在社会中所扮演的角色。而这个“社会”是长期对女性的主体性加以否定、并长期将女性视为艺术作品的对象而不是艺术品主动创造者的社会。在写作的过程中,女作家莫拉格不仅能够审视自己的生活,更能够在深刻的反思当中将自己的人生体验变成文字记录下来,在自主地构建人生的同时为“失语之人代言”[9](P154)。正是由于“艺术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莫拉格取得了一种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女性角色难以取得的成功”[15](P200)。

四、结语

通过莫拉格的成长经历,劳伦斯在小说中深入地探讨了女性与社会,女性艺术家与生活之间的关系,“重新构建了既定的社会传统”[9](P1),为该小说提供了一种独特的女性主义视角。莫拉格的成长是一个在生存和抗争的过程中失去自我、找回自我、反省自我、实现自我,获得最终胜利的过程[15](P201)。通过莫拉格作为一名女性艺术家的成长故事,劳伦斯了为所有的女性提供了一个能够“重新审视女性在传统文学中的地位”[16]的全新视角,同时也为女性艺术家构建了一个能在其中进行自主创作的“立足之地”。

注:

①小说中的引文均出自玛格丽特·劳伦斯著,邱艺鸿译:《占卜者》,译林出版社,2004年。

[1]Baldick,Chris.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0:24.

[2]芮渝萍.美国成长小说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35.

[3]Hutcheon,Linda.The Canadian Postmodern[M].Toronto: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9.

[4]Schiller,Friedrich Von,ber Nave,Und Sentimentalische Dichtung[A].Hilton Lynn ed.Germany:Its People and Culture[C].Illinois:National Textbook Co.,1977:70.

[5]玛格丽特·劳伦斯著,丘艺鸿著,占卜者[M].译林出版社,2004.

[6]Buckley,Jerome Hamilton. Seasons of Youth: The Bildungsroman fromDickens toGilding[M].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4:17

[7]Bluefarb,Sam.Escape Motif in the American Novel[M].Ohio: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72.

[8]Jost,Fran ois.Introduction to Comparative Literature[M].New York:Bobbs-Merrill,1974:136.

[9]Greene,Gayle.Changing the Story:Feminist Fiction and the Tradition[M].Indianapolis: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1.

[10]Franks,Jill.Voices of Irony and Parody as Exressions of Feminism[A].Ed.Christian Riegel.Challenging Territory[C].Edmonton:The University of Alberta Press,1997.

[11]Fabre,Michel.Words and the World:The Diviners as an Exploration of the Book of Life[A].Ed.George Woodcock.A Place to Stand On:Essays By and About Margaret Laurence[C].Edmonton:NeWest Press,1983:247.

[12]Sullivan,Rosemary.An Interview with Margaret Laurence[A].Ed.George Woodcock.A Place toStand On[C].Edmonton:NeWest Press,1983:73.

[13]Ward,Susan.Morag Gunn in Fictional Context:The Career Woman Theme in The Diviners[A].Ed.Coger,Greta M.K.McCormick.New Perspectives on Margaret Laurence[C].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6:182.

[14]Pamela McCallum“,Communication and History:Themes in Innis and Laurence”,Online,available at:http://lib.unb.ca/Texts/SCL/bin/get.cgidirect.

[15]Lindberg,Laurie.Wordsmith and Woman:Morag Gunn’s Triumph Through Language [A].Ed.Coger,Greta M.K.McCormick.New Perspectives on Margaret Laurence[C].Westport:Greenwood Press,1996.

[16]Howells,CoralAnn.Writing by Women[A].Ed.Eva-Marie Kroler.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Canadian Literatur[eC].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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