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元时期大同府一城双县考
2013-08-15李昌李晟李昱
李昌 李晟 李昱
(山西 大同 037000)
辽建西京后的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西京大同发生了一件很值得重视的历史事件,就是云中县的析分重置及大同县的建立。而因云中县、大同县同时设立形成的西京大同双县倚府设治的崭新局面,使大同府与同一时代的临潢府、大定府、析津府、开封府、河南府、临安府等京城陪都一样,跻身于全国较大城市一府多县同城设治的行列之中,意义尤为重大。
辽西京道的核心地区大同府,是由后晋王朝的云州大同军演变而来的。早在契丹王朝建立之初,辽朝通过军事打击不断占据了云州周边的各处战略要地,同时加紧部族移民进驻,实施各地的有效占领。神册元年(公元916年),“自代北至河曲逾阴山,尽有其地。遂改武州为归化州,妫州为可汗州,置西南面招讨司,选有功者领之”。神册五年(公元920年)“九月己丑朔,……皇太子率迭剌部夷离堇污里轸等略地云内、天德。冬十月辛未,攻天德。……更其军曰应天”(《辽史·太祖纪》)。其后几年又攻下寰州、河阴、灵丘等地,对云州形成包围态势。会同元年(公元938年)辽朝正式接收燕、代十六州之后,辽太宗当即决定契丹主力镇守南境,五院部移驻羊门甸(南洋河甸)等地,更夷离堇为大王形成北府,六院部移驻独卢金(云中甸)等地,更夷离堇为大王形成南府,乙室部驻扎应州恒山北麓之浑河流域形成乙室王府,奚部、渤海等部族驻守雁门以北,防守西南各地。
后晋移交给契丹的云州,原本只辖有一个县治,即倚府设治的云中县。契丹对这一地区实施统治之后,在留足契丹部族屯驻地之外,将原来地域广袤的云州云中县辖区,基本参照两汉及北魏的建制重新规划进行了析分,设置为云中县、天成县、长青县、奉义县、怀仁县,统归云州所辖。应历(公元951年~968年)末又设置顺圣县,保宁初(公元969年)还设置了怀安县,统和四年(公元986年)寰州为宋将潘美所破,城池颓废,遂于云州之东另置弘州永宁军,开泰八年(公元1019年)又在云州之北设立德州,治宣宁县,均陆续划归云州大同军管辖。经过析分调整,待建立西京大同府之时,天成、长青、奉义、怀仁、怀安、顺圣、宣宁、永宁等若干州县已经发展得颇具规模。
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辽廷出于军事和政治的需要,“升云州为西京”,使大同迅速成为北方五京之一。紧接着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因“西夏犯边”,辽朝又将西京府城之内的云中县析分为二,设置为云中县和大同县,分立县治并直隶京府。云中县原有的两万户人口也各辟一半划归两县分别管理。为了适应西夏前线的军事需要,辽廷直接将大同县的辖区由京府向西延伸到了代北云朔招讨司西境的大同川(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以利于伐夏前线的军需调遣。
到了辽道宗清宁初(公元1055年),辽夏战事烟消云散,两国间恢复了正常的贡赐贸易。在此基础上,辽廷将代北云朔招讨司升为云内州,成为与京府基本平行的节度州建制。位于云内州州境西端的大同川,自然归属到本州辖下。《辽史·地理志》记述:“云内州,开远军,下,节度。本中受降城地。辽初置代北云朔招讨司,改云内州。清宁初升。有威塞军、古可敦城、大同川、天安军、永济栅、安乐戍、拂云堆。”鉴于此,大同县民众遂由大同川撤回京府,与云中县并治府城。大同县和云中县同城设治,此举开创了古都大同建城以来一府双县同城的崭新格局,即在大同府城之内同时设立有大同县和云中县两县的县治,分别管辖城市的不同坊区及县境郊甸,发展成为一府多县同城设治的较大城市。
有关辽末倚府的大同县和云中县,《辽史·地理志》记述:“西京大同府,……初为大同军节度,重熙十三年升为西京,府曰大同。统州二、县七:大同县。本大同川地。重熙十七年西夏犯边,析云中县置。户一万。云中县。赵置。沿革与京府同。户一万。”读《辽史》这段记述,首先明确了大同县是直属大同府的7个县治之一,而且被排列在属县的第一位。根据《二十五史》有关地理志的行文规则,列为第一位记载的属县自然是倚府设治的。至于云中县,因“沿革与京府同”,且大同县设立之前一直为云州之州治,也毫无疑问是倚府设治的。根据相关史料记载,辽朝后期的大同府城内,云中县管辖城市的西部,大同县管辖城市的东部,类似于京兆府(今陕西西安)长安县与万年县的形制。
到了金代,辽代开创的大同府治一城双县的格局被金王朝原汁原味地承袭了下来。《金史·地理志》记载“:大同府,中,西京留守司。晋云州大同军节度,辽重熙十三年,升为西京,府名大同,金因之。……县七、镇三:大同倚。辽析云中置,金因之。……镇一奉义。云中晋旧县名。宣宁辽德州昭圣军宣德县,大定八年更名。……镇一窟龙城。怀安晋故县名。天成辽析云中置。白登本名长清,大定七年更。……怀仁辽析云中置,贞二年五月升为云州。……镇一安七疃。”
金代大同府城内的两个县治仍为大同县和云中县,正如《金史·地理志》所说“:大同倚。辽析云中置,金因之。”一句“金因之”,道出了金代大同城倚府的大同县,正是承袭辽代析分云中县之后设置的大同县,这也反过来证实了辽代后期的大同县的确是倚府设治的,金朝顺其自然地因袭了辽朝的建制。而且在金朝统治期间,为了加强大同县的地位,还刻意把辽代从云中县地域析出的奉义县降格为镇,纳入到大同县的管辖范围之内,使大同县的辖区有了些微变化。
另一个倚府的云中县,金朝也完全承袭了辽朝的建制。《金史·地理志》载“:云中晋旧县名。”这仿佛是在说,金朝的云中县是沿袭了辽朝之前后晋的建制,也就是说,金朝的云中县即后晋的云州州治。不过按《金史·地理志》载“大同倚。辽析云中置”“、天成辽析云中置”“、怀仁辽析云中置”等情况来看,金朝沿袭的云中县,其实还是辽朝析分辖区之后的云中县建制。也就是《辽史》记载“沿革与京府同”的云中县。因此,无论是沿袭后晋的云中县还是承袭辽朝的云中县,金朝的云中县倚府设治是毫无疑问的。
蒙元王朝初期,蒙古统治者同样沿袭了金王朝的西京建制,大同依然是一城双县同倚的城市格局。《元史·地理志》记载“:大同路,上。唐为北恒州,又为云州,又改云中郡。辽为西京大同府。金改总管府。元初置警巡院。至元二十五年,改西京为大同路。……领司一、县五、州八。州领四县。……大同,中。倚郭。至元二年,省西县入焉。白登,下。至元二年,废为镇,属大同县,寻复置。宣宁,下。平地,下。本号平地袅,至元二年,省入丰州。三年,置县,曰平地。怀仁。下。”
元代的大同有两个时间界限。一个即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大同在此之前仍称西京,按元朝的地理单元叫做西京路,而在此之后则称之为大同路。有关元代大同路直辖的5个县治,分别为大同、白登、宣宁、平地、怀仁,其中倚府的县治为大同县。也就是说,在西京路改为大同路之后的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大同倚府的县治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同县。另一个时间界限是更早一些的至元二年(公元1265年),其时元王朝出于某种局势或某种需要,省去了西京城内的一个县治,将其合并到府城东部大同县的辖区之内。也就是说在大同仍称西京之时,倚郭的大同县合并了另一个县的辖区。并入的是哪一个县的地域呢?《元史·地理志》记述简赅,只说:“大同,中。倚郭。至元二年,省西县入焉。”
这个被元王朝省去县治且将政区并入大同县的“西县”,其县名及区位虽然在《元史·地理志》大同路词条内没有正面提及,然通读《元史》各本纪、传略,就会发现在蒙元初期的西京境内,有一个地名分外引人注目,它就是元初西京道的治所“云中”。元王朝入主中原是从云中开始的,元太祖攻下该地“乃建行省于云、燕,以图中原”,元太宗“幸云中,始立中书省,改侍从官名。以耶律楚材为中书令,粘合重山为左丞相,镇海为右丞相”,可见这里曾作为蒙元政权的主要落脚地。依照《元史·地理志》的记述,元朝大同路的来历是“改西京为大同路”,这就是说元朝的大同路是沿革金朝西京而来的。那么,在未改西京之前的至元二年(公元1265年),元朝西京路倚府设治的依然为两个县治,一个是大同,另一个是云中。对照《辽史·地理志》、《金史·地理志》有关大同县、云中县同倚府城的记述,《元史》将云中县记载为“西县”,恰恰补充了辽金时期大同府城之内大同县、云中县的相关区位,更加明确了辽金大同府城大同县治在东、云中县治在西的城市格局。
然而,《元史·地理志》有关大同府“西县”的模糊记述也引发了一个问题,这就是云中这个“西县”到底“西”到什么程度。县治到底是位于大同府城的西北隅、西南隅,还是位于府城外西部的某一地域?或是否位于城西28里抑或30里?这是需要深究的。诚然,元代的云中县是从金代沿袭而来的,金代云中县的县治弄清楚了,元代云中县的方位也就迎刃而解了。因为毕竟元代的云中县只有短短50余年,其间没有任何史料记载该县被人为徙移。
殷宪先生辑《大同辽金元石刻墨迹》,是佐证这一时期云中县、大同县区位的极好资料。其中《故朝请大夫张公墓志铭》载“西京云中县西阳河人”张彦,金皇统六年(公元1146年)举进士,大定十年(公元1170年)任大同县令,死后葬于家乡“马军营之北原”。据此可知金代大同府城确实既有云中县又有大同县,两县是并存的。而张彦的家乡阳河或为现今城西阳和坡老村,北魏初期大起鹿苑“凿渠引武川水注之苑中”(《魏书·道武帝纪》),该村位于大沙河之北故名阳河,因地处山坡被后人加了一个“坡”字。现村庄位于大同城西十余里,与马军营村相邻,马军营村之北原也即阳和坡村之南坡。“云中县西阳河”恰好为金代云中县指明了方位,即阳河村在云中县西,云中县在阳河村东,这也与现今大同的地理方位相一致。因此,金代的云中县治也就不再可能位于大同府城之西的28里或30里了。而城北陈庄出土的金天德四年(公元1152年)《刘忠坟碣墨书砖》有“云中县城家庄住人刘忠”、“当县下王庄住人白孝麟”的记述,说明金代大同城西北陈庄、下皇庄一带也是云中县管辖的郊甸,而且陈庄离城很近,所以那时叫做城家庄。这就直接证明了金代的云中县治就在大同府城之内,只是云中县所管辖的地段都是城西的坊间及郊甸,而大同县管辖奉义镇(今大同县大坊城)等府城东部地区的坊间及郊甸。于是在同一城内,云中县被呼为西县,大同县被指为东县,即如金代大同府城东街(宣仁街)、西街(阜成街)之称。
在我国历史上,多县倚府设治的城市是逐渐发展起来的。秦汉时期,全国两县倚府的情况尚未出现。隋唐两代,国内仅有极少数的较大城市(一般为首都或主要陪都)存在两县倚府的情况。辽宋时期,辽朝和宋朝相互攀比,不断争夺国内繁华大城市之冠。在这种情况下,以一府多县为荣的较大城市很快普及到京城陪都,甚至扩展到人口众多、经济发达的较大城市。
辽代设置一府多县的建制,以辽上京尤为突出。一个方圆二十七里的临潢府城竟设有9个县治,县与县之间有的仅隔一条街。《辽史·地理志》上京道条载:“因改皇都为上京。……其北谓之皇城,……南曰临潢府,其侧临潢县。县西南崇孝寺,承天皇后建。寺西长泰县,又西天长观。……南城谓之汉城,南当横街,各有楼对峙,下列井肆。东门之北潞县,又东南兴仁县。……寺西宣化县,西南定霸县,县西保和县。西门之北易俗县,县东迁辽县。”为当时全国县治最多的城市。其次辽中京大定府也设有大定县、长兴县、富庶县、劝农县、文定县、升平县等多个县治。再有辽南京析津府设有析津县、宛平县等两个县治;辽西京大同府设有大同县、云中县两个县治。
宋朝较大的城市一般均设置两个县治,尤其江南人口较多的地区,一城两县的情况相对较多。其中东京开封府设有开封、祥符二县倚郭;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设有河南、洛阳二县倚郭;北京大名府设有元城、大名二县倚郭;南渡行在临安府(今浙江杭州)设有钱塘、仁和二县倚郭;其他较大城市京兆府(今陕西西安)设有长安、樊川二县倚郭;成都府设有成都、华阳二县倚郭;开德府(今河南濮阳)设有濮阳、观城二县倚郭;太原府设有阳曲、平晋二县倚郭;绍兴府设有会稽、山阴二县倚郭;平江府(今江苏苏州)设有吴县、长洲二县倚郭;江宁府(今江苏南京)设有上元、江宁二县倚郭;湖州设有乌程、归安二县倚郭;福州设有闽县、侯官二县倚郭;广州设有南海、番禺二县倚郭。
金代一城多县的较大城市主要有中都路大兴府,大兴与宛平二县倚府;南京路开封府,开封与祥符二县附郭;西京路大同府,大同与云中二县倚郭;大名府路大名府,元城和大名二县倚郭;京兆府路京兆府,长安与咸宁二县同倚。
元代一府双县的较大城市也有不少,分别为大都(今北京市,宛平、大兴分治郭下)、成都(成都、华阳分治郭下)、大名(元城、大名分治郭下)、奉元(今陕西西安,咸宁、长安分治郭下)、杭州(钱塘、仁和分治城下)、湖州(归安、乌程皆为倚郭)、绍兴(山阴、会稽俱倚郭下)、集庆(今江苏南京,上元、江宁皆为倚郭)、常州(晋陵、武进同治郭内)、平江(今江苏苏州,吴县、长洲分倚郭下)、汴梁(今河南开封,开封、祥符均为倚郭)、龙兴(今江西南昌,南昌、新建二县倚郭)、福州(闽县、侯官分倚郭下)、广州(番禺、南海俱倚郭下)、天临(今湖南长沙,长沙、善化俱治郭下)。
从辽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到元至元二年(公元1265年),大同府一城双县的格局共历时218年。其中辽代从重熙十七年(公元1048年)至保大二年(公元1122年),创立76年;金代从天辅六年(公元1122年)至贞元年(公元1213年),延续90年;元代从元太祖七年(公元1212年)至至元二年(公元1265年),维持52年。基本上与辽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到元至元二十五年(公元1288年)设立西京244年为同一时期。这期间,西京大同府城之内的大同县和云中县,携手并进,同心发力,共同开创了大同古城历史上的第二次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