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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园”的忧伤——解读 《雅园》

2013-08-15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3年3期
关键词:拉各斯尼日利亚现实

钟 娟

“一切都瓦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处弥漫着一片混乱。”这是叶芝的名篇 《基督重临》中的诗句,也是 “现代非洲小说之父”契努阿·阿契贝 (Chinua Achebe)经典之作 《瓦解》的扉页题词。创作于尼日利亚独立前夕,《瓦解》以史诗般的笔触描绘了伊博族文化在西方文化毁灭性的席卷中,遭遇分崩离析的悲怆局面。近半个世纪后,这片早已不再宁静的黑色土地又有怎样的境遇?青年作家克里斯·阿巴尼 (Chris Abani)于2003年出版的 《雅园》(Graceland)堪称 《瓦解》的续曲,揭开现代化进程中的尼日利亚累累伤痕以及挥之不去的忧伤。

小说以喧嚣的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为背景,故事主人公年轻的艾维斯 (Elvis)在雷盖音乐、爵士乐中沉醉,他迷恋美国电影明星,试图建立属于自己的雅园,然而,他美好的梦想在令人窒息的黑暗裹挟中却如此格格不入。他生活的贫民窟,肮脏不堪,常年为洪水侵袭。迫于生计,艾维斯男扮女装在街头表演,混迹于形形色色的社会底层人物之中,找寻不到依靠的港湾。艾维斯迷失在潜伏着重重罪恶的黑社会,游荡于混杂、不安的声音之中,他无法摆脱他所厌恶的环境,走进了更为阴霾的黑暗之地。在尼日利亚找不到生活的出口,最终,艾维斯借用朋友的护照,逃离尼日利亚,飞往美国寻求生路。

克里斯·阿巴尼在 《雅园》所描绘的80年代的尼日利亚弥漫着混乱与苦痛,那是一个肮脏、喧闹的世界。凝聚传统的力量已经涣散,现实背负着生活的种种无奈,牵连着历史的伤痛与纠葛,殖民侵略虽已远去,殖民时期留下的伤痛未逝。遭遇父爱的裂痕,母爱的缺失,少年艾维斯在喧嚣中漫游,一步步被引入社会丑恶的深渊。在文化的夹缝和残缺的历史记忆中,心灵得以依托的过去早已无处寻觅,在黑暗的现实中摸索,昭示未来的前方迷惘不清。《雅园》揭开了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之中的尼日利亚令人堪忧的社会现状,以及身处其中的个体遭遇身份认同危机等矛盾。多重冲突建构小说的叙述基调,折射出阿巴尼对现代化进程中的尼日利亚社会境况的批判性反思,以及对个体生存境遇的深切关注。

一、历史与现实的交织

詹姆斯·鲍德温曾经说过 “艺术的目的就是去揭示已被答案淹没的问题本身。”[1]阿巴尼的《雅园》撕开殖民的结症,从历史内部为纷繁的社会矛盾寻找答案。作品中,历史并非静止在过去时空的单一维度,它牵连着现实,共同构筑作品叙述的多层空间。

文本中,历史与现实相互穿插。小说第一部分,由1983年的现实状况和至1972年起艾维斯的童年经历交织构建。叙述脉络从艾维斯作为一个6岁孩童成长为14岁少年展开,从1972到1981年,他在小镇阿菲波的成长经历也历时演进,交错的叙述动态地回顾了艾维斯天真无邪的童年生活,及其掺杂的苦涩与无奈。艾维斯在乡下的生活片段由此引出,如艾维斯经历的成人礼仪,迷恋印度、美国电影,热衷西方舞蹈。然而,随着主人公逐渐成长,现实愈加狰狞的面孔日益清晰,比如,他曾遭其叔叔性虐待,亲眼目睹堂妹被她父亲强奸。小说主人公成长中夹杂的苦痛随着这条叙述线索愈加深沉。与其对应,另一条叙述线索始于1983年,16岁的艾维斯沦为街头卖艺人,混迹于黑社会,艰难寻求生路。当14岁的艾维斯从乡下搬到拉各斯,叙述线索固定在1983年,小说第二部分故事展开。战乱,政治选举,人体器官买卖,军政府强拆贫民窟,卖淫,杀戮等丑恶帘幕一一拉开。

《雅园》中历史的叙述不是停留在阿巴尼构造的虚拟时空,它与现实遥相呼应,投射了尼日利亚当时的真实历史事件。小说叙述主要时间轴设定在1983年,当时正值尼日利亚第二代共和军政变时期,拉各斯为各种尖锐的社会问题所笼罩。无独有偶,小说中艾维斯的父亲与荷枪实弹的步兵抗争,及其惨死在军政府枪口下的情节也恰是1990年玛若卡 (Maroko)贫民窟遭遇强拆的真实写照。根据资料,当时尼日利亚当局对贫民窟约300,000居民实行暴力撤离政策,军政府甚至对反抗强拆的居民进行恣意扫射,无辜死伤不计其数 。[2]惨绝人寰的尼日利亚内战——比拉夫战争的深深伤痕并未在时间长河中消逝。乞丐之王如此描述当年战后满目疮痍的场景,“遍布的尸体,处处像屠宰场一般”。[3]三年的内战已经远去,战争带来的伤痛却久久挥之不去,正如乞丐之王脸上在内战时留下的刀疤一样,虽然时隔多年,仍然在那,成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国内混乱而凋敝的现实在历史的时空找了落寞的回音。

纵观作品,它似乎远离了殖民经历的叙述,现实的困境似乎源于尼日利亚国内政治的残暴,然而,殖民历史并非不见踪迹,它深埋在文本内部,是冲突不断上演的真正起因,也是百姓在伤痛中挣扎求生的源头。艾维斯祖父曾经是白人的仆人,那段屈辱的历史是艾维斯的父亲一生想努力摆脱的梦魇。荣誉与尊严,成了他一生奋斗的希冀,他对艾维斯说:“我的父亲是白人教士的家童,我们一文不值。对于白人来说,我们是仆人的孩子,他们的奴隶,一个诅咒”。[3]艾维斯的外祖母曾经是白人传教士的佣人,那段经历如此刻骨铭心,她因此带上苏格兰口音,那个让艾维斯听不懂的口音,像尼日利亚遭遇的殖民经历,永远在那,成为一道永远也摆脱不了的殖民印记。过去的伤疤尚未痊愈,现实的新伤不断累加。在肉体上,活人的器官买卖交易盛行,因为 “美国医院经常人体器官手术,但是他们往往找不到合适的器官……白人的需求让器官买卖横行。”[3]精神上,到处弥漫的西方音乐,尤其充斥荧幕的色情和暴力电影铺天盖地侵染着当地幼小孩童的心灵。“只有在正确认识过去的基础上,尼日利亚人民才能懂得现在,憧憬未来”,[4]新生代作家阿迪奇埃如是说。殖民经历,战争的记忆,军政府的残暴延绵不绝,伤痛挥之不去。过去,意味着屈辱的历史。现在,指涉着昏聩的现实,将来,希望停驻何处?阿巴尼在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叙述中,为未至的明天打了大大的问号。

二、传统与现代的纠结

“新建的现代公路阻断了神灵们的归路,他们原本栖息于大地,现在他们游荡在城市中,无处归依,无处着根。”[3]正如艾维斯外祖母的故事所述,小说中,裹挟于现代各种外来文化,传统文化处于无处着根的悲凉境地。西方电影,西方音乐将传统得以残喘的空间一点一点侵蚀。作品中,关于传统的叙述只是片段式地浮现,小说每一个章节的起始部分如可乐果仪式,传统菜肴食谱制作方法,传统草药药方,哲学理念等介绍,它们自成一体不与小说情节发生联系。正如小说表现的混乱现实一样,被割裂,被肢解,涣散着,传统在现实的变迁中,渐渐褪去了原有的光芒。比如,艾维斯的成人仪式要求射死一只鹰作为他进入成人世界的象征。但是,现实的贫乏容不得如此奢侈的仪式,他最终只能以小鸡作为替代品,叔叔约瑟夫不得不感叹道,“我们以前射的可是真的老鹰”。[3]

传统的光泽在外来文化的无情扫荡中渐渐暗淡,个体试图挽回传统的努力遭遇溃败,仅留一片哀叹。乞丐之王对本土文化身陷的困境痛心疾首,在公开演讲中,他痛斥美国资本主义,高呼 “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宣扬本土文化蕴含真正的美。乞丐之王对本土文化的坚守及其饱含深情的演讲,在艾维斯那里,无法产生共鸣,艾维斯知道,“已经不可能回到 ‘过去美好的时代’”。[3]

阿契贝声称自己生活在 “多种族,多语言,多宗教和混乱的殖民时期”。殖民时期早已成过去式,而在阿巴尼笔下,现代化进程中的尼日利亚,混乱依旧,喧嚣不止。正如作品所指,拉各斯是一块矛盾之地,“一半是贫民窟,一半是天堂”,[3]小说开篇1983年的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的贫民窟,洪水侵扰,潮湿,混乱、肮脏,不见阳光。“垃圾堆发出的臭气,厕所没人冲刷,街上动物死尸陈腐的味道,一切都让人作呕。”[3]拉各斯还是富人聚集的 “天堂”。“三分之一的城市好像从西方富人郊区中移植过来,精心布局的院子里铺上了漂亮的褐砂石,赭白相间的西班牙式的大庄园,优雅的弗兰克·劳埃德·赖特风格的建筑,一辆辆崭新的外国进口汽车。”[3]整座城市正如拉各斯特有的公交车Molues一样由外国废弃物所堆砌,散发着国际化的糜烂味道,弥漫着物欲横流的气息。“驾驶室是从英国进口的贝德福德系列之一,车子的底盘从二战后的日本军用车余料制成的。”[3]拉各斯俨然成了一座 “复制之城”。穿梭于城市的各式人群,他们信笃不同的宗教信仰,操着混杂的语言。艾维斯母亲皈依基督教,乞丐之王敬畏伊博族神灵Chi,政府军信奉伊斯兰教等等。目不识丁的外祖母笔友来自世界各地,艾维斯的继母从属约鲁巴族,而他的姑母移居美国。约鲁巴语,伊格博语,以及各种形式的本土化英语萦绕在拉各斯上空。酷儿,格雷,嬉皮士等外来音乐充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拉各斯被卷入西方文化的强劲漩涡之中。

传统已经无法维系,文化权威的象征性已经破碎,延续千百年的文化之根,传承爱与悲伤的传统在现实杂合文化中涣散,就像主人公艾维斯即便接受成人之礼,仍没有进入成人世界,80年代的尼日利亚失去传统精神的指引,迷失在外来文化的洪流中。谁能承接历史遗留的重任,担当起救赎的力量?作品没有给出答案。

三、自我与他者的错位

“艾维斯踏在龟裂的大地上,好像有某种信号从地上传来暗示着什么,他沉思着。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想要追寻的那个意义总是停留在他无法企及的某处,嘲笑着他。”[3]艾维斯无力改变现实,在黑暗恶俗的漩涡中迷失,“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是唯一给予他精神力量的寄托,也是艾维斯想象中的理想自我。每次表演前,艾维斯精心打扮,带上假发,涂抹成白色。为了更像 “猫王”,他在镜子前反复打扮,甚至为镜中那个陌生的形象感慨而泣。但是,真实的自我,他本真的黑人身份,在想象的掩盖中,越来越模糊。带着假面具在街头表演,他感觉像“真正的鬼魂”。[3]同样,他所观看的电影无形中也构筑了理想化的西方世界,成为他想象的一种寄托。阿格瑞老师对他所说,“如果你想跳得好,多看这些电影”。[3]西方音乐,舞蹈,电影是艾维斯逃避昏暗现实的彼岸,寻求栖息的理想归宿。在电影中的色情世界里眩晕,跟随着屏幕中的演员,模仿着那些他无法理解的行为,坚信 “这样做肯定没错,因为电影中的人物就是这样做的”。[3]在外界的刺激和影响下,他喜欢男人,也 “喜欢和女人调情”。[3]双重的性取向折射了他对自我身份的模糊定位,就像他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相信,在现实生活中,他找寻不到依托的力量,“告诉我,应该相信什么”?[3]主人公艾维斯不止一次在询问。自我身份认知遭遇危机,逃离成了唯一的出路。生活意味着他必须借助他人身份的掩盖。但是,问题仍在,困境依旧,正如他自己所言,“所有的问题都没有得到解决,只是改变了而已”。[3]

母爱的缺失,父爱的裂痕,亲情的匮乏,艾维斯在孤独中求索,看不清自我,辨不明真假,识不透世界,艾维斯在自我与他者身份认知的错位中迷惘。14岁从乡下小镇到拉各斯玛若卡贫民窟,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无法融入当地的学校。艾维斯的母亲在他8岁时病逝,她存留的日记成了艾维斯唯一的记忆线索。而在现实中失意的父亲,终日沉迷于酒精,粗暴的责骂是他对父亲最深刻的印象。艾维斯无法理解父亲为爱与荣誉付出的代价,他与父亲之间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壁垒。“他藐视它父亲,不知为什么那么恨他”。[3]艾维斯从心底抵制父亲,甚至无法与父亲进行正常的感情交流,在父亲政治选举失利后,艾维斯想安慰父亲,但是内心更深处却有个声音阻止他,因为 “感情太私密,不容交流”。[3]亲情的缺席,家庭亲密纽带的断裂让艾维斯只能独自求索,于是,在黑社会中混迹的救赎成了艾维斯选择 “摆脱这种生活的唯一可能”[3]在救赎的带领下,艾维斯看到的却是恶的漩涡中离光明越来越远的黑暗深渊。小说结尾,他借用救赎的护照,飞往美国,但是,他最终只能在他者身份的掩盖下生活,奔向依然混沌的前方。

“作为作家,我感觉非洲作家从来都是非洲民族人性的塑造者。难处在于,如何在引人入胜与伤痕累累的记述之间取得平衡,我一直都在面对这样的难题。”[5]《雅园》正是体现了阿巴尼努力地在传统与现代,历史与现实之间寻找一种平衡。只是,战乱纷纷,哀鸿遍野的 “雅园”尼日利亚,伤痕犹在,忧伤未止。正如他本人在诗歌中表达的那样,埋葬的未必已经死去,他们在生与死,问与答、落地生根和背井离乡交替的瞬间呼吸生命的气息……

[1]JamesBoldwin.http://www.goodreads.com/quotes/337253-the-purpose-of-art-is-to-lay-barethe-questions.03.03.2013

[2]Maroko.http://en.wikipedia.org/wiki/Maroko, _Lagos_State.06.02.2013

[3]Abani,Chris.Graceland [M].New York:Farrar,Straus and Giroux,2005

[4]奇玛曼达·恩戈齐·阿迪奇埃著,石平萍译.半轮黄日 [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年

[5]Abani,Chris.On Humanity.http://www.ted.com/talks/lang/en/chris_abani_muses_on_humanity.html.02.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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