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徽商与儒学*
2013-08-15沈江茜
沈江茜
(安徽大学 社会与政治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徽商,即徽州商人,旧徽州府籍(歙县、休宁县、婺源县、祁门县、绩溪县、黟县)的商人或商人集团的总称,萌芽于东晋,成长于唐宋,兴盛于明清。徽商称雄中国商界数百年,其从商人数之众多、活动范围之广阔、拥有资本之雄厚、经营能力之强大、延续时间之长久,可谓首屈一指,对社会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有“无徽不成镇”、“徽商遍天下”的美誉。
徽商之所以能够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发展壮大,一跃成为中国十大商帮之首,成就一段辉煌的历史,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固然与他们秉性淳厚、务实真诚的性格特征,百折不挠的进取、开拓精神有关,但与他们重视教育,以儒学为指导也有着极其重要的关系。徽商作为一个执当时商界之牛耳的著名商帮,对儒学情有独钟,其一个重要特色就是“贾而好儒”,他们将“贾”与“儒”相结合,让文与商交融,成为“儒商”的典型代表,他们或是“先贾后儒”,或是“先儒后贾”,或是“亦贾亦儒”。
一、徽商“贾而好儒”的积极影响
(一)儒学对徽商的影响
儒家思想博大精深,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徽商的言行,指导着徽商的商业活动。以“仁”为本是孔子社会思想的核心所在,“仁”是人的处世立身之道,是人在社会关系中的基本准则。唯有仁,才能实现人之为社会中的人。它一方面要求要培养个人的道德,使人具有人所应有的所有德行,使人具有“统摄诸德,完成人格之名”;另一方面它又要将个人的道德成就,客观上却表现于人与人的关系之中,由推己及人而融个人与社会于一体。立足于这一“仁”的原则,个人和社会之间也就取得了一种中道的平衡。孟子认为“人性善”,人的善性是人先天所具有,是人性所必然,它甚至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有了这一本然的善性,人类的道德行为就有了一坚实的内在根据,人类社会也就有可能臻于完善。[1]这些儒学思想中的核心概念,是对个人德行的最高要求,徽商自觉运用儒家规范,贯彻于实践中。
儒家的义利观对徽商的经营活动影响深远,孔子要求人们“见利思义”和“因民之所利而利之”。他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孟子也说:“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但要求人们必须“穷不失义,达不离道”。“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2]朱熹思想集儒学之大成,其义利观既承继了孔孟学说,又结合现实有所发展,他主张义利相通,强调必须“以仁义为先”,“不以功利为急”,“利,只在义之和”,强调对利要“取之有义”,要以义取利,不取不义之财。徽商在经商过程中恪守原则:以诚待人,以信接物;薄利竞争,甘当廉贾;宁可失利,不可失义;注重质量,提高信誉,形成了良好的商业道德。
徽商的“贾而好儒”促进了其自身的发展,加快了其崛起的步伐。第一,长期修读儒家典籍,使得徽商普遍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水平,增强了理性认识,他们善于从书籍、学说中吸取丰富的智慧和经验,在经营中具有全面、长远的眼光,能够在瞬息万变的商场中权衡利弊,商业目光敏锐,善于把握商机。第二,徽商重视人际交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和善、恭敬、节制、谦逊,广结良缘,无论是朝廷官员、文人士子,还是三教九流、布衣百姓,徽商都倾心交纳;“遇事虚怀观一是,与人和气察群言”,“快乐每从辛苦得,便宜多自吃亏来”,这些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法,是人际关系中一只有力的润滑剂。另外,在整个徽州商帮内部,也能够做到同舟共济、以众帮众,这种强大的内部凝聚力形成的团结精神,在商场竞争中造成了集体优势。第三,身为儒商的徽商更容易获得社会的认同,得到社会的接纳,这为攀援封建政治势力、寻求庇护提供了方便,比较容易与当时的官员找到共同的话题,从而与官府之间形成一个良好的沟通和交流平台,这种士与商的联系,成为一把保护伞,为徽商的生存提供了空间,有利于其事业的进一步发展。
(二)徽商对儒学的影响
儒学对徽商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反过来徽商也在促进着儒学的兴盛。由于徽州山多地少这种特殊的地理环境,使当地发展农业和手工业都受到了限制,在传统的四民行业中,徽州人只有在士和商二者之间进行选择。重农抑商、崇本抑末是中国封建社会的基本国策,商被列为四民之末,即使在明清时期商品经济有了一定的发展,商人的地位有了一定的提高,但“商贱”、“商轻”的传统价值观念在人们的思想中仍然根深蒂固。徽州人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读书才是出人头地的最佳选择,商人要想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商人的身份,由商而儒、由商而仕,从商贾之家转变为耕读之家、仕宦之第。
其实徽州人重视教育由来已久,徽州地靠江南,东汉末年以后,由于北方战乱频仍,中原一带的名家士族纷纷渡江南迁,许多人在徽州建立了避难安居之所。他们一方面带来了发达的中原农业生产和手工业技术,从而整合、改造了原徽州本土的丛林经济;另一方面带来了发达的中原文化,以教化乡里,礼授社会,“起学校、习礼容”,习俗由此渐变。“尚武之风显于梁陈,右文之习振于唐宋”。南宋以后,一个重文重教的社会习俗已在徽州形成。[3]
作为成功的徽商,在拥有了雄厚经济实力的同时,也期望能在社会地位上获得相应的提高,因而他们坚持贾儒结合,以文化人的外衣包装自己,以期改变人们的认识,重塑自身的形象。同时很多徽商致富后,凭借财力的优势,大力投资文化教育事业,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够习儒致仕,光宗耀祖。明清时期,徽州的家塾、族塾、义塾、义学等遍布城乡各地,而这些大多是徽商出资兴建的,其目的是为宗族和邑里的贫困子弟提供接受儒学教育的机会。对于官办的府学、县学,徽商也不吝资财,不时倡修。徽州的府学、县学一直保持着稳定繁荣的局面,其与徽商的财力资助大有关系。不仅如此,为了让更多的子弟业儒就学,徽商又积极捐资,广建书院。明清两代,“天下书院最盛者,无过东林、江右、关中、徽州”。据康熙《徽州府志》记载,清初徽属六县共有书院五十四所,其中歙县十四所、休宁十一所、婺源十二所、祁门四所、黟县五所、绩溪八所。到道光年间,徽州的书院总数达六十余所,而徽州书院的建置大多有徽商参与,其经费来源也多由徽商提供。徽州商人对收藏典籍兴趣浓厚,许多徽商同时也是藏书家,他们收藏刊刻儒家典籍,传播儒家思想。如明代休宁商人吴琼,年老还乡后,“筑室舍旁,聚书万卷”。清代歙人程晋芳,“治盐于淮。……罄其资以购书,皮阁之富,至五六万卷,论一时藏书者莫不首屈一指”。至于乾隆时歙县大盐商鲍廷博、祁门大盐商马曰琯因藏书之丰,被誉为清代著名藏书家,已是人所共知的了。[4]
在徽商的高度重视和大力资助下,明清徽州地区出现了“虽十家村落,亦有讽诵之声”、“远山深谷,居民之处,莫不有学有师”的“儒风独茂”的局面,儒学教育得到了广泛的普及,优秀人才得以不断的涌现。正是由于笃信“富而教不可缓”,徽商才能够如此“代不乏人”,使徽商几百年不衰。
二、徽商“贾而好儒”的局限性
儒家思想作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必然是为在传统社会占据统治地位的阶级服务的,由于受到其充分浸润,徽商自身的封建性也十分突出。“三纲五常”是中国儒家伦理文化中的架构,“三纲”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是指“仁、义、礼、智、信”,以其为主要内容的名教观念是儒家政治思想的重要组成,即通过上定名份来教化天下,以维护社会的伦理纲常、政治制度。它们作为封建社会的最高道德原则和观念,被写进封建家族的族谱中,起着规范、禁锢人们思想、行为的作用,为封建阶级统治和等级秩序的神圣性和合理性而辩护,为历代封建统治阶级所维护和提倡。由此发展出的“官本位”思想,在一些徽商之家中根深蒂固。徽商汪道昆之从兄汪大用,曾经“北贾青、齐、梁、宋”,且“治盐策钱塘”,已十分富饶,但却劝子曰:“吾先世夷编户久矣,非儒术无以亢吾宋,孺子勉之,毋效贾竖子为也。”[5]“非诗书不能显亲”,“振家声还是读书”,这些都体现了徽商从贾不如从儒的思想,他们认为只有业儒入仕才能够光耀门楣、荣宗显祖。所以一旦条件允许,徽商就会力求向封建官府转化,跻身于缙绅的行列,一些徽商在发财致富后,积极投身于科举,甚至捐资买官,与此同时也倾向于“延名师以课子侄”,有着强烈的让子孙后代业儒的愿望。这样一来,一方面徽商从商人数有所减少,整体素质也有所下降,很难在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另一方面对仕途向往、依恋的心理使得徽商很难专心从事商业,专注于商业的扩大再发展,不利于徽商的长远发展。
儒家传统“礼”的思想根植于徽商的心中,封建宗族观念极深,以尊祖、敬宗、睦族为特征的宗法制度在徽州非常完善。许多徽商经商致富以后,总是非常积极地捐资家乡建宗祠,修宗谱,订族规,立家典,成为封建宗法的有力维护者。徽商在这方面投入的资金越多,封建思想对人们的禁锢就越深。另外,在这种价值观念的影响下,一些徽商在致富后,并没有拿资金去扩大商业规模,而是转投为土地资产,成为地主资本家,削弱了从商的经济实力。
“贾而好儒”,使徽商获得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也为徽州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发展提供了支持和保障,促进了徽州地区的繁荣发展。然而由于徽商过分的重视儒学,依赖封建政治体制,使得徽商在社会变迁中难以顺应时代的变化而改变,最终走向衰落。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徽商与儒学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启迪和思考。
[1]谢遐龄.中国社会思想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25.31.
[2]解光宇.论徽商“贾而好儒”及其现代价值[J].黄山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4):39.
[3]刘伯山.发达的徽州教育[N].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10-27(2).
[4]李琳琦,王世华.明清徽商与儒学教育[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1997,(3):82 ~83.
[5]钱耕森,郭振香.徽商与儒学文化[J].探索与争鸣,1996,(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