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与屯垦戍边*
2013-08-15傅永聚张安福
傅永聚,张安福
(1.曲阜师范大学,山东 曲阜264209;2.石河子大学 绿洲发展研究中心,新疆 石河子832003)
自春秋战国以来,屯垦戍边思想成为历代中原王朝治理边疆的重要策略。这既是保家卫国的国家意识,也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外在体现。儒家文化既有内敛的自觉性,同时在涉及国家民族利益的安全问题上,又有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天下责任意识。本文将从中国的农业文明、家国一体、治边与中华一体等传统儒家文化等方面,探讨屯垦戍边理论与实践的相关问题。
一、安土重迁思想与移民实边的辩证统一
至少自“商鞅变法”后,传统中国一直是农业文明的国家,农业被称为治国安邦的“本业”。“农耕民族与其耕地相连系”[1],土地是财富的根本,农民恋土情结由此而生。并且由于土地不能移动,使得终年耕种土地的劳动者很少流动,形成了“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稳定的乡土社会和安土重迁的乡土观念。因此,费孝通先生说“以农为生的人,世代定居是常态,迁移是变态。”[2]安土重迁的乡土观念和顺乎自然的生活方式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由此,在农业文明的基础上,历代中央王朝进行了系列保障农业生产、稳定农业经济的制度安排。如在经济上的重农抑商、重视农业生产技术,在社会管理中的乡里制度、宗族制度等,目的都是为了发展农业,稳定国家基层社会秩序。所以,以乡里制度和宗族制度为根本的农村秩序中,中国社会民众大都安土重迁,正常情况下国家也很少进行大规模的人口迁移。
但是农民的安土重迁是在一定历史条件下形成的。由于传统中国的农业区和游牧区之间一直有着争夺,尤其是在边界接壤地区,中原政权常常受到游牧势力的威胁。而游牧民族有着天生的灵活机动性,而中原势力即使是在取得胜利的情况下也是疲于应对,很难稳定成果。因此,农民安土重迁又成为稳定边疆的重要保障,这使得历代统治者贯于运用移民实边这一策略,以抵御游牧势力的威胁①安土重迁有一个时间纬度,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最初迁往边境的人对本土的思念浓厚是必然,但这些人在边地长时间地生产和生活,加之代际间的转换,第一代人可能对故土记忆深刻,但二代、三代或更远至四代以后,对故土的记忆逐渐淡忘。随着家庭的组建和社会生产生活的稳定,边境农民便逐渐转变为安现在的土、重现在的迁。几代人过后,这些原来迁往边境农民的后代故乡观念会逐渐转变,他们将不再把祖上的原居地作为故乡,而是把现在居住的地方作为新的故乡。边境农民为保障家庭的安定,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自然不遗余力,奋力抵抗,农民在保护家庭安全的同时,也就促成了边境的稳定。所以,迁移农民到边疆地区耕垦,不是悖论,是最初的家族割裂与社会生活的重新定位。。
最初西汉的晁错提出“募民徙塞下”的主张,成为安土重迁思想与移民实边理论辩证统一的理论基础。晁错认为,徙民塞下,不仅能熟悉当地的情况及匈奴作战的特点,严防并有力地扼制匈奴的进攻,还能通过屯田开垦荒地,为戍边战略提供后勤补给。为了使迁徙的民众在新的土地长久居住下来,达到安土重迁的目的,晁错进一步提出募民的优惠政策:其一,赐予塞下募民及其家人以高官厚禄;对于发配来边居住的刑徒,使其戴罪立功,屯垦戍边;对于招募来的奴婢,则改变其奴婢身份成为良人。其二,保障徙民的粮食、衣服等生活补给,提供必要的生产、生活用具,派遣巫师诊治疾病以保证徙民的健康,还为没有配偶的徙民安排配偶,使其成家立业,其目的在于使徙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3],使迁入边境的农民能够尽快适应边境的环境,置产治业。“有恒产者有恒心”,农民一旦在边疆地区有土地、家庭并建立了相应的社会关系,“安土重迁”的思想重新成为生活在边疆地区的理念。
征和四年(公元前89年),桑弘羊上书建议汉武帝扩大轮台屯田,从而实现联通东西、远播大国威仪的目标。“田一岁,有积谷。募民壮健有累重敢徙者诣田所,就畜积为本业”[4],这一想法与晁错的思想一脉相承,“壮健”即指有充分体力劳动能力的人,把这些人迁往边地,能够最大限度地屯垦戍边。“累重”即指妻儿家属,边境戍边男子即有这些家属相伴,一方面减轻了其对故土家人的思念,能够安心从事屯垦生产与戍边工作,另一方面这样一种家庭整体的迁入边境,使国家的边防与保护家庭安全义务结合起来,“保家卫国”在边境屯垦戍边的活动中得到充分的诠释。
二、家国一体与守家卫国理念的相承
《大学》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这即是“一层一层地扩大,既是一层一层地生长,又是一层一层地圆成,最后融合而化,此身与家、国、天下并不成为对立。”[1]所以,家与国,同生共立,互为一体,如果家庭不稳定,那么对社会、国家也将产生不利影响,“有国有家者,……和无寡,安无倾”[5],儒家文化中的这一理念注定了中国传统社会重视“安”,重视家、国“不倾”问题,也就是稳定与和平的问题。因此,在国家边境受到威胁的时候,总会有人挺身而出,义不容辞地投入到守家卫国的事业中去。
(一)中国人历来重视家庭稳定和国家安全
中国人非常重视家庭稳定。中国人浓厚的家庭观念源于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农耕制度下,中国人注重的是生命的绵延和循环,家族理念应运而生,中国人重男轻女以及祭祀祖先体现出其重视家庭延续。因此,孔子的教育思想里主要是对家庭、对国家秩序和伦理教化的教育,“忠”与“孝”是儒家思想的精华。“忠”主要是对国家负责,“孝”主要是对家庭负责,“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和谐相处是社会稳定的基础。家庭关系中父子、兄弟、夫妻关系是主要的家庭关系。孔子强调“入则孝,出则悌”,主张对父母要孝顺,对兄弟要敬爱。在夫妻关系上,《礼记·礼运》认为“夫妇和”,“安之以乐而不达于顺,犹食而弗肥也。四体既正,肤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这些都体现了家庭和谐、稳定的重要性。
由家及国。《尚书·尧典》载:“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变时雍”。圣人都是从搞好家庭关系出发至感化亲族乃至天下万民。所以儒家说:“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庆,一国作乱”。治国和治家的关系,有着道德教化的一致性。国家的安全稳定是建立在家庭和谐稳定的基础上,同时家庭的稳定也与国家息息相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有国家安全,才能保证家庭的安全。
(二)“家国一体”的保家卫国意识
中国人以家庭为起点,以保家卫国为使命,在每个国家危难关头,多少仁人志士为挽救国家危亡而斗争。
“修身”、“齐家”只是建功立业的基础,“治国”、“平天下”才是其人生价值的最终目标。如汉代班超认为,“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6]体现了其为国家建功立业的精神,代表了传统士大夫的人生终极目标。后来,朝廷认为班超在西域“单危不能自立”,下诏班师回朝,班超本可以选择离开这一边疆穷苦之地,封侯求富贵也顺理可成,但班超“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班超选择留在西域,上疏云:“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勳祖庙,布大喜于天下。”[6]由此可见,班超的“本志”并不仅在于封侯求富贵、扬名于身后,而是把家、国的利益有机结合起来,这才是以班超为代表的传统士大夫的理想所在。
唐朝自“安史之乱”后,国力逐渐衰微,国家割据纷争,边疆受少数民族如回纥、吐蕃的不断侵扰。受命于危难之际,多少仁人志士为挽救国家危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唐代宗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八月,仆固怀恩引吐蕃、回纥等大军30万南下,京师震恐。当时郭子仪一军仅一万多人,被敌重重包围在泾阳。面对势力强大的回纥兵,郭子仪深知战争的胜负对于国家安危的重要性,以国家大局为重,以至诚之心,亲说回纥退兵,置自身安危于不顾。郭子仪成功说服了回纥退兵,并联合回纥大破吐蕃,解除了这次危机。
郭子仪的侄子郭昕也为唐朝国家统一做出杰出贡献。“安史之乱”后,吐蕃趁机入侵西域,并攻占河西地区,切断了西域守军和唐朝联系的通道,使唐朝在西域仅存的据点成为“孤悬绝域”的“飞地”,西域守军也失去了后勤供应基地。面对这种困境,郭昕同李元忠带领西域将士自力更生,在安西、北庭积极组织驻守士兵展开屯田,有效抑制了吐蕃对西域的侵扰。建中二年(公元781年),郭昕、李元忠派遣使臣终于同唐朝取得联系。郭昕和李元忠在西域孤守15年,力保西域不失,创造了西域戍守的奇迹。唐德宗宰相李泌对于他们的功绩给予高度评价:“两镇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以与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国,他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仇矣。”①《资治通鉴》卷二百三十一,兴元元年,中华书局1956年版。由于安西、北庭镇守不失,才有“扼吐蕃之背以护萧关”,缓解了吐蕃对中原东侵的压力,使“吐蕃兵终不能逾陇而东,固由凤翔泾原,皆屯设重兵,亦未始非畏安西北庭之议其后,有所牵制而不敢逞也。”
保家卫国、拱卫边疆的思想在唐宋时期的诗词歌赋中也多有体现,如唐代边塞诗人岑参:“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其思想理念与班超投笔从戎如出一辙,其诗《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云:
(前略)
西来谁家子,自道新封侯。前月发安西,路上无停留。
都护犹未到,来时在西州。十日过沙碛,终朝风不休。
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
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
(后略)
将士们不远千里来到西域,深知边地条件之艰苦,只为“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除此别无所求。将士们一心拱卫边疆,“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抱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誓死与边疆同在。
清朝自鸦片战争以来,不断受帝国主义的入侵,此时也有不少中国人为国家西北边疆安全不懈努力。光绪年间,清朝面临着西北边疆危机和东南沿海危机的双重困局,左宗棠认为应既要重视“海防”,也不能忽视“塞防”,应二者并重,因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卫京师。”[7]京师不保,则家国危矣。因此,左宗棠收复新疆后,很重视农牧蚕桑事业,先后在湖州雇熟练工人六十多名,带着蚕具、蚕种到新疆,教各族人民栽桑、接枝、压条、种葚、饲蚕、煮茧、缫丝、织造,传授先进技术。杨昌濬是左宗棠的挚友。公元1879年他应约来到西北,看到左宗棠建设边疆的成绩,情不自禁地写下《恭颂左公西行甘棠》的诗来纪实:“上相筹边未肯还,湖湘子弟遍天山。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对于左宗棠安定西北边疆的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从而成为家国一体、保家卫国的经典事例。
三、屯垦戍边与中华一体结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传统社会中,中原是躯干,边疆是四肢,共为一体,不可或缺。大凡古代强盛王朝,大都屯田边疆,以应对游牧敌对势力的威胁;即使内乱时期,割据势力也在内地和边疆屯田,以提高实力,问鼎中原。
(一)传统中国的主要威胁是北方的游牧势力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历代中央王朝的主要威胁来自东北、北方、西北的“三北”游牧民族。修建长城、开发西域都与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有关。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中,中原王朝屡次受到游牧敌对势力的侵犯,如秦汉时期的匈奴,魏晋时期的羌、鲜卑,隋唐时期的突厥,宋元时期的契丹与女真,明清时期的蒙古和满族等势力都对中原王朝造成重大威胁。
“草原社会的统治不是像中国那样以土地所有权为基准的。没有一个单独的牧场是有价值的,因为没有一个牧场经得起长时期的放牧。因此,移动权比居住权更为重要;在食物缺乏的时候,他们对中原王朝的兴趣远远大于中原农耕对草原的兴趣”,所以,“在工业革命之前,中国与草原是不可能调和的。”[8]汉唐时期,中原王朝面临的正面威胁来自草原游牧与农业中国之间的蒙古地区,侧翼是新疆的草原绿洲和沙漠绿洲。随着匈奴游牧民族深入内地,在可能的情况下,中原王朝就必须侵占更远的据点以攻防草原势力的侧翼。西域的绿洲就成为汉、唐中央王朝重点经略的区域。
汉代北方最大的威胁便是北方的匈奴。汉高祖亲自领兵反击,却陷于“白登之围”的困窘,说明了西汉与匈奴之间势力存在着巨大的悬殊。面对强大的匈奴,初建之西汉政权无可奈何,最终选择纳贡和好结亲,维持暂时的和平。但匈奴常常攻城略地,骚扰不断,孝文三年(公元前177年),匈奴右贤王入侵河南地,孝文十四年(公元前166年),匈奴领兵14万入侵萧关、北地、彭阳等地,烧杀抢掠。
唐代国家安全最大隐患为北方的突厥,吐蕃、回鹘次之。隋末唐初,突厥“其族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属焉,控弦百余万,北锹之盛,未之有出,高视阴山,有轻中夏之志”[9]成为唐朝国家安全最大的威胁。唐高祖时期、太宗时期突厥多次侵犯边境,有时竟攻击到长安城东北部的高陵,距长安城仅70里。唐太宗之后,吐蕃成为唐朝的最大威胁,在“安史之乱”之后,甚至一度占领都城长安,并成为唐朝经略西域的劲敌。安西四镇的最后失陷,大都是吐蕃攻陷的。
清朝前期西北边疆的主要敌对势力是准噶尔部。17世纪到18世纪,准噶尔部逐渐控制天山南北,建立起强大的游牧政权,并向康熙提出,“圣上居南方,我长北方”的要求。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噶尔丹率军进入内蒙乌尔会河以东,击败清军后,深入到距京师只有七百里的乌兰布通,对清政府的统治造成严重威胁。康熙御驾亲征,才得以解除危机。噶尔丹败亡后,其部在其另一首领策妄阿拉布坦继续与清朝为敌。直至18世纪50年代,乾隆两次用兵,才最终平定准部。
(二)屯垦戍边是治理边疆的千古良策
自秦汉以来实行的屯垦戍边政策是治理新疆的重要策略。屯垦戍边是一种寓兵于农、兵农合一,以劳养武、劳武结合的军政制度和经济制度。新疆地处祖国西北边陲,远离中原经济中心,路途艰险,遇有战事运粮非常困难,如果长期靠内地供给军粮,不仅政府财政难以负担,而且还会有断绝粮饷的危险,战争也往往因此而遭遇失败。“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屯田之利,由是兴矣,”[10]凡有军兴,必有屯政。最初汉武帝讨伐匈奴及西域敌对势力时,由于没有及时组织屯田,粮草供应成为战争中的突出问题,多次因缺粮而大败而归,正如汉将所言:由于后勤补给困难,“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道远多乏食,士卒不患战,患饥”[11]。因此,有效进行屯垦成为解决前线战士军粮问题的重要渠道。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西汉开始设置“使者校尉”、“侍郎”、“司马校尉”、“都尉”等临时的屯田管理机构进行屯田,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正式设立西域都护专门机构进行屯田管理。唐代与清代在统一新疆与守卫新疆的过程中,也同样将屯垦作为戍边、安边的重要策略。特别是清代时,屯垦不仅成为供应前线士兵粮草的保障,而且成为稳定社会、发展经济、融合文化的重要策略。
可以说,自西汉时期开始在新疆的屯垦戍边策略,历代相承,汉、唐、元、明、清各代,均把屯垦戍边作为军事、政治、经济上的一项重大战略举措,并随时局而制定相应政策,不断建立、健全屯垦机构和各级官吏专司其事。屯垦戍边,既能在广袤的边疆地区开垦实边、防御外敌入侵,又能解决大批军队驻守的供给问题,并有效防御内部势力的分裂反叛。由此,中国历代中央王朝大都在新疆长期实行屯垦戍边制度。
(三)屯垦戍边促进“大一统”及中华一体目标的实现
在中国古代,民族差异大都以居住地为区别,“缅惟古之中华,多类今之夷狄”[12],所谓华夷之别,并不是说华人同夷狄之间民族的不同,而是指双方的文化习俗、生活方式上存在差异。正如陈寅恪在《唐代政治史述论稿》说的:“凡汉化之人即目为汉人,胡化之人即目为胡人,其血统如何,在所不论。……不论其血统,只视其所受教化为汉抑为胡而定之确证,诚可谓‘有教无类’矣。”[13]一旦这些夷狄习得了中原汉人的文化,生活方式与中原汉人完全一致,中原人便不再把这些夷狄视为夷狄,而是把他们当作与自己完全相同的中原受教化的人。司马迁就认为匈奴与华夏同宗,只是居住地的不同,所引起的生活习惯的不同[14]。
在屯垦戍边过程中,大量中原汉人逐渐定居边疆,在战争与生存之间与边疆少数民族不断融合,这有利于边疆的社会稳定和发展,并逐步形成主流的中原文化认同。在历代中央王朝兴办西域屯田的过程中,大量中原民众到达西域,进行屯垦戍守,也有大量的商人、求法僧人、文人志士等到达西域,与西域各民族杂合相处,在语言、服饰、婚姻、丧葬、信仰等领域相互交融,共同发展,增强了西域文化对中原文化的向心力。
同时,在屯垦戍边的过程中,边地民族不断与中原民众相互融合,成为中华文化大家庭的一员。从中国历史的长河看,由于屯垦戍边,中原民族不断向周边迁徙,周边民族也向内地迁徙,各民族不断杂居,在屯垦戍边共同的生产与生活中,融合发展,可以说中华民族的形成实际就是边疆各地民族和中原民族不断融合发展的历史。匈奴、鲜卑、柔然、高车、突厥、吐蕃、吐谷浑等周边族群都先后融入到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中。
从汉代西域都护府的设置、西域长史的演变、敦煌太守和戊己校尉共同管理西域屯田,到唐代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设置,在这些管理机构下的西域屯田,主要是为防御游牧敌对势力的进攻和侵扰。由于受政治局势、国力强弱以及其他因素的影响,中国历代中央王朝经营新疆的策略各有不同,既有主动的军事打击,也有被动保守的和亲政策与羁縻笼络。对于新疆远悬塞外的地域特点和敌对势力倏忽远近的游牧特点来说,这些策略大都是应时之策,而以稳定边疆、保障地方、发展地方为宗旨的屯垦戍边策略则成为应对边疆威胁的历史选择。
自西汉开始,屯垦在天山南北经济社会发展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史称西汉是“孝武以屯田定西域”;东汉时期,西域与内地经历了“三绝三通”,而通西域皆以屯垦为先导,建立稳定的屯垦基地,使驻军得以“裕军糈于绝域”;盛唐时期,天山南北设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天山南北以至中亚,驻军开屯,共设有56处屯区,保证了各镇驻军的用粮。元代在西域为控制西北诸王维护统一局面,在别失八里等处大兴屯田。清代统一新疆过程中即已开始兴办屯田,统一之后在天山南北大规模兴屯。清代新疆屯垦有兵屯、旗屯(八旗兵屯田)、遣屯、回屯(维吾尔族人屯田)、民屯(移民屯田)五个类型。规模之大,种类之多,超出了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并将满、汉、回等各民族在新疆空前团结在一起,成为稳定新疆社会、抵御外侮的有效保障。中华民族的近代版图,实际上也是在清代统一新疆后才最终形成。
四、结 语
屯垦戍边是儒家文化的重要内容,是安土重迁的辩证体现,是传统士大夫“立功于异域、扬名于身后”的价值取向。东汉班超同郭恂出使西域,到鄯善发现匈奴使者时,激励其手下吏士说的一番话,道出了汉代将士的心理和身后的价值观:“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虜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6]汉代将士选择来到边疆,立功心切,这从个人来看,是为了封侯求富贵,更是为了扬名身后。
屯垦戍边与中华农耕文化息息相关。农耕文化极具稳定性,农民对土地的依赖性很大,轻易不向外迁移,但随着人口的自然增长,一定地域范围内其自然承载能力下降,农民必须开垦新的土地才能满足人口增长的需求。因此,依靠锄、犁等农业工具,农耕文明也在向外扩散,凡是适宜农作物生长的土地都是农耕文明扩散的对象,农耕文明扩散较慢且不明显。当然,农耕文明的扩散也不仅是自发的,也有可能是政府有组织的行为。经过最初的屯垦开发和移民后,这些地区都成为重要的农业文明区,秦汉时期的河套地区、河西地区,都是典型的区域。尤其是河西地区和河西四镇的先后设立,为中原王朝经营西域打下了基础。稳定的农业生产和社会生活是屯垦戍边的社会基础。在屯垦的各种形式中,兵屯发挥着先导作用,民屯具有稳定社会的功效,尤其是民屯常常是以家庭为基础,这样,“家国一体”在屯垦戍边的事业中就更为直接地体现出来。
总之,在屯垦戍边的过程中,在儒家传统文化的引领下,屯垦将士、官吏、文人等不断进入西域,将中原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带入西域,促进了边地经济社会文化的发展。中原民众在同边地居民杂相处过程中,不断融合;边疆居民在语言文字、社会习俗、宗教信仰等方面与中原文化不断融合,在文化上逐渐趋于一致。同时,边疆地区少数民族文化也不断传入中原地区,为中原文化增添了新鲜血液,如龟兹乐、各种作物品种等,这使得中华文化更为多样、开放和兼容并包。在这种情况下,中华文化与屯垦戍边文化更紧密结合起来,成为儒家文化中爱国、爱家的经典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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