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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刘文典的学术思想

2013-08-15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5期
关键词:刘文典学术

黄 伟

(安徽大学 历史系,安徽 合肥 230039)

一、生平及主要学术贡献

刘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笔名天民,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刘文典早年参加同盟会,1917年经陈独秀推荐进入北京大学任教,是新文化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1927年刘文典接受安徽省政府的邀请参与安徽大学的筹备工作,后行校长职权。1928年11月28日安徽省爆发学潮运动,蒋介石斥责刘文典办学无方,遭到刘文典反驳,结果被蒋介石羁押,后经各方人士保荐被释放离皖。1928年底刘文典重回北京大学任教,1929年经罗家伦介绍进入清华大学,同时在北京大学兼课,后辞去北大教授职位,专职在清华任教。1931年8月,朱自清休假出国,刘文典任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代理系主任。1938年春,刘文典由叶企孙派人设法脱离险境,经天津、香港、安南到达昆明,随后继续在西南联合大学任教。1943年8月21日云南大学校长熊庆来邀请刘文典前往云南大学任教,11月19日刘文典正式移教于云南大学。1956年1月,刘文典被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作为全国著名专家之一受到毛泽东主席接见。同年,刘文典被评为国家一级教授,云南全省文科仅其一人。

刘文典从小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在父亲的严格要求下开始学习英文、经学和古文。十二岁的时候,刘文典随从本地基督教会医院的美国教士学习英文和生物学,这段学习为刘文典打下了扎实的英语基础。1905年2月,刘文典进入安徽公学。在安徽公学期间刘文典受到刘师培的重点培养,他也对刘师培格外的崇拜,认为刘师培是“现代数一数二的鸿儒,经学、小学、文学都到了登峰造极的地位,就连比起余杭张先生,也只能是各有所长,难以分他们的伯仲”。在刘师培的指导下,刘文典经常是“寝馈许书,专研萧选”,以致于刘文典经常与《太平御览》《群书治要》《白氏六帖》《初学记》《意林》等为伴,最终刘文典掌握了音韵、训诂和文字方面的一些基本知识。1908年刘文典东渡日本,期间,因刘师培在东京热衷于投机政治,刘文典很难有机会听刘师培讲学,于是刘文典经人介绍拜章太炎门下学习,每天跟章太炎学习讲座经学、小学的方法,并聆听章太炎讲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顾炎武的《音学五书》和王念孙的《广雅主疏证》,这些都是小学的基本知识,也为刘文典日后的校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总的来说,刘文典的学术思想具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和现实条件。首先,他既继承了皖派朴学的考据传统和浙东学派的经世致用学风,又融会贯通了晚清以来的新风气。刘师培在《近代汉学变迁论》中指出:“江戴之学,兴于徽歙,所学长于比勘,博征其材,约守其例,悉以心得为凭。且观其治学之次第,莫不先立科条,使纲举目张,同条共贯,可谓无征不信者矣”[1]。刘文典继承了皖派朴学的考据理论,主张考据,注重资料的整理和证据的收集,并将皖派考据学推向了新的高度。同时,刘文典早年又先后师从刘师培、章太炎等人进行学习,精通文字学、音韵学、训诂学和版本学等,对文、史、哲等传统科学亦有深刻了解。又因为,受到浙东学派的影响,侧重经世致用,对荀子、庄子和老子等思想进行深入研究,刘文典在从事学术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学术思想。另外,刘文典在跟从外国传教士学习西方知识的过程中,培养了自己的英文功底和对西方自然科学的兴趣,诚如刘文典自己所说:“他(美国传教士)教我用显微镜看微生物,看白血轮,用极简单的器具试验化学给我看,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近世科学的恩惠,就是我现在对于生物学的兴味也还是在哪个时候引起来的”[2]96。早年的求学生涯,成就了后来的刘文典,使得他在文献学领域和翻译领域都有独特的建树。

二、刘文典学术思想的主要观点

1.重视实证,“一字之微,徵及万卷”

刘文典认为文献校勘“是个专门的业务,你要没有‘日思误书更是一适’的癖性,千万不要去尝试。得筌忘鱼,误了你自己,把‘己亥’改成‘三豕’,又害了别人”[2]100,因此校勘古书一定要做到严谨,不能望文生义,似是而非。他经常说“一字之微,徵及万卷”[3],只有严谨校勘才能尽力避免校勘过程中出现的错误。他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一字异同,必求?诂。若古无是训,则案而不断,弗敢妄生议论,惧杜撰异说,贻误后学而灾梨枣也”[4]902,因此他非常注重考证。如《淮南子·?真训》“百围之木,斩而为牺尊,镂之以剞,杂之以青黄,华藻霺鲜,龙蛇虎豹,曲成文章,然其断在沟中,壹比牺尊沟中之断,则丑美有间矣,然而失木性钧也。”刘文典在案语中认为“‘然其断在沟中’句,疑有脱误。《庄子·天地篇》作‘其断在沟中’,亦非。惟《御览》七百六十一引《庄子》作‘其一断在沟中’,不误。今本‘一’字误置‘比’字上,传写又改为壹,意遂不可通矣”。对于此句,前人往往只注重名物训诂,而没有注意其中的意思,一字之差使得文意不可通,刘文典通过《太平御览》以校正《庄子》,然后又用《庄子》来校勘《淮南子》,堪为经典。

刘文典校勘过的古籍总是反复核证,例如对于《淮南子》的校勘,前后几次反复修改,甚至于解放后仍然继续对《淮南子》进行校勘训诂的工作,足见其治学之严谨,也印证了他“一字之微,徵及万卷”的校勘学思想。诚如他早年对胡适所说“弟目睹刘绩、庄逵吉辈被王念孙父子骂的太苦,心里十分恐惧,生怕脱去一字,后人说我妄删;多出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增;错了一字,后人说我是妄改,不说手民弄错而说我之不学,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将来身后虚名,全系于今日之校对也”[5]。

刘文典主张在学术上一定要重视实证研究,尽可能的搜辑各种原材,在拥有大量材料的基础上,运用科学的方法作为指导,做出来的学问才能扎实。刘文典非常重视学术研究的第一手资料,为了做好研究,他经常是广泛的搜辑各种材料。在校勘《淮南子》的时候,刘文典就特意去找傅增湘借书,即使在生活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只要发现版本好的书,哪怕借钱都要把书买下来。为了搜辑方苞的手稿,刘文典花了200多块大洋从傅增湘手中买到。

2.主张学术救国,研究应该经世致用

明清以来经世致用的学风一直对后来的学者产生深远影响,顾炎武、章学诚等人就是秉承这种治学理念。他们主张研究当前的政治、经济、文化以适应当前的迫切需要,并从中提出解决这些问题的方面,其突出特点就是从考据古代典籍着手,从中阐发自己的观点用于社会改革。刘文典由于受到了浙东学派的影响,加之创造性的发展了皖派朴学的治学方法,所以也积极主张学术研究应该经世致用。

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被袁世凯窃取后,中国军阀内部战争不断,而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却在不断加深。人们思想极端贫乏,何去何从成为一个学术界讨论的重要话题。没有超越现实存在的学术,只有把学术和现实紧密联系起来才应该是学术的真正价值。在日本留学期间,刘文典读了邱浅次郎的《宇宙之谜》和《生命之不可思议》后,认为“中国一切的祸乱都是那旧而恶的思想在那里作祟。要把那些旧的恶的思想扫荡肃清,唯有灌输生物学上的知识到一般人的头脑子里去。关于进化论的知识尤其要紧,因为一个人对于宇宙的进化、生物的进化没有相当的了解,决不能有正当的宇宙观、人生观,这个人也就是决不能算社会上的一个有用的分子了”[4]529。并进一步意识到“近世科学的可贵,晓得哲学万离不了生物学,晓得国家社会的一切问题都要依据生物学来解决,才晓得不但是中国的学,就连学西洋那些‘没有科学上根据的哲学’都是不中用的。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从此就略定了,枝叶上虽然也学着时髦,时时有些变化,根本上却从来没有生什么动摇。我从此把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思想上的枷锁一齐都扭脱了,承传的谬说和因袭的思想都打破了,只仗着理性的光明,不怕他四围的黑暗。我以为道德的观念,社会的制度,经济的组织,但有不合生物学原理的,都要把他改造过才是。但恨我早年自误,对于生物哲学是竟有志未遂,现在“寒鸦理旧巢”似的来重新讲习,已经是很迟了”[2]103。

随后刘文典大量翻译外国书籍,介绍外国的先进理念。九·一八事变后,刘文典为了唤醒国人的意识,先后发表了一系列论文,从历史渊源分析日本侵略中国的背景。1932年9月25日、10月2日,《独立评论》第19、20号连载了刘文典的《日本侵略中国的发动机》,刘文典回忆自己和日本人的交往过程得出结论,认为日本是“举国一致,定要吞并中国和亚细亚洲,以尽大和民族的天职,实现‘王道正直’的大理想”,欧美各国只是“想吸点膏血,赚我们几文,唯有日本除了要金钱和物质之外,还处心积虑要在我们的头上施行‘王道’”[6]。1933年傅斯年也在《独立评论》上撰文高度评价刘文典这篇文章,他说“刘叔雅先生之《日本侵略中国之发动机》,载《独立评论》第19、20号,这是一篇值得国人永久注意的文章。中国若干革命志士被这一派人愚弄的不在少数,即头山满翁,他诚然帮助中国的革命,然而最终的目的总是为日本建业,为明治求归服者。……总之,上当不是一次,不便再上大当了”[6]。

3.主张中西学术互相沟通

19世纪末20纪初,随着西学东渐的深入,国人似乎已经开始意识到西洋人除了自然科学外,还有哲学、法学、政治学、社会学等,并且也开始懂得仅靠中国自己已有的那些学问,以中国现有的局势,是无法做到“修齐治平”的,所以当时中国的社会精英开始研究西洋的文化科学,并且做出的成果也吸引了不少国人。但是这些研究者“开动口、提起笔,总是说西洋学问的什么原理,则是中国古时候已经有的,哪位圣贤、哪位学者早已说过;西洋的哪一科学问,中国古时候已经很发达;西洋学者的那一句话,就是中国上古书上的那一句话”,因此刘文典认为归根结底这些人“沟通”的心理起源“实在是对于本国固有的旧学迷信过深,想利用自己‘浅尝’来的西洋科学上的一些知识,来反证中国学问的精微奇妙”。说到底,就是一些研究者过高的估计了中国学术的真价值,他们“始终把中国古代的学术思想看得和西洋近代的学术思想是个对峙的匹敌,硬要把两个不相干的东西往一起拉拢,既忘却本国学术的价值,把别国学术的价值又没有看清楚,所以费了老大的气力,其结果还是一场毫无意义的徒劳”。

如果把中国历史上的思想学派和其他文明的学派做比较,我们既不能自夸自己比别人高,也不能过分贬低别人的价值,刘文典非常赞同胡适在《中国哲学史大纲》所说“做历史的人,千万不可存一毫主观的成见,须知东西学术思想的互相印证,互相发明,至多不过可以见得人类的官能心理大概相同,故遇着大同小异的境地时势,便会产出大同小异的思想学派。东家所有,西家所无,只因为时事境地不同,西家未必不如东家,东家也不配夸炫西家。何况东西所同有,谁也不配夸张自豪”[2]6。

中国古书上的东西不能拿来同西洋近代学科学比,否则中西学术就无法沟通论文,刘文典认为“如果读了(古书)只能据以推定当时科学程度已经很高,对他表示相当的崇敬,要是因此就说中国古代科学高于西洋的今日那就和那些妄人看见有书上说墨子造过飞鸢,说他会造飞艇飞机都是一般的说梦话”。刘文典主张真正的中西学术沟通应是“要有哪些好学深思之士,具有综观世界各系文明的眼光,去了好虚体面的客气,晓得了近世科学的方法、性质、价值,明白了学术之历史的发达路径,把中西学术作个比较研究,求两系文明的化合,这倒是学界一种绝大的胜业,要照这样的沟通,中国的玄学、心学、政治哲学、人生哲学,可以和西洋学术沟通的处所多着哩”[2]11。

对于中西学术的互相沟通,刘文典身体力行,在担任清华大学中文系主任期间就曾表示,中文系课程的设置应该仿照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英文系的模式设立清华大学国文系的课程,加强中西学术的沟通。刘文典认为只有熟悉东西方文字才能够在国学研究上有所突破,要用西洋学者的方法来整理国故。他举例说近年来西方所谓的支那学者(汉学家)引用新的科学方法,在研究中国的经史学、小学都取得了很好的成绩,对于音韵学的贡献尤为深远。为此刘文典主张开设许多新课程,希望中西兼容,例如,为了让学生了解西方学者对中国学问的研究方法和成就,刘文典特地开设了“支那学”;为了学生可以对中西方的诗歌有深刻的比较,刘文典开设了“诗学”。

4.在学术发展上刘文典坚决支持“百家争鸣”

1956年毛泽东主席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正式提出在科学文化工作中,实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即艺术问题上“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百家争鸣”。刘文典对学术争鸣这个概念有自己的理解。刘文典进入北大的时候,正值蔡元培任校长,他主张大学应该是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场合,因此当时的北大既有像陈独秀、李大钊和胡适等新文化运动的学者,也有像辜鸿铭这样的保守学者。北京大学能成为中国当时一流的大学也是因为“百家争鸣”,这一点刘文典应该是深有体会的。“百家争鸣”的学术气氛使得不同的思想得以自由生长和交融,没有任何一种声音能够主导其他的声音。1938年刘文典南下任西南联大教授的时候,西南联大校园内学术气氛非常浓厚,没有任何一种主义可以压抑别主义,西南联大处处是百家争鸣“他们(老师)经常告诉学生在某方面某位同事懂得更多,有时还相互听课。大多数情况下,教授们都会开诚布公地表达不同见解。一位左翼批评家承认,在联大宽松自由的空气下,‘学派渊源各不相同的’学者可以‘齐放争鸣’”,“在中文系既有决心要‘里应外合’充当‘杀蠹芸香’、改革中国封建文化的进步学者,也有‘宁愿坐三年牢,不看一句新诗’的老古董。有从事或提倡反映现实的现代文艺创作的作家和文艺批评家,也有‘反对作家从政’、反对‘文艺载抗战之道’的颓废文人”[7]。

新中国成立后,刘文典思想上发生了重大变化,在学校教书的时候,他经常鼓励学生研究前人的成果,敢于质疑前人的结论。他认为学术上的“百家争鸣”可以推动本领域学科的发展,也可以培养学生的自信心。1956年8月11日,《云南日报》在《笔谈“百家争鸣”》的专栏中,专门刊发了刘文典的《我国学术界的大喜事》一文。刘文典在文章中认为“‘百家争鸣’这一方针可以说是人类学术思想史上一个划时期的号召。回想我在解放前曾听有人说过:共产党领导下,思想上是没有自由的。当时我也有过一些错误的想法,认为共产党是不会容许思想上的敌人(唯心论)有自由的。到今天我才晓得新中国的人民在学术思想上是获有最大的自由,也本来应该有最大的自由。但我认为,这种自由是有界限原则的,那种提倡资本主义复活的学术自由是不容许的,唯心论者可以自由争鸣,但还是要给予它严正的批评的”。最后刘文典希望新中国的广大知识分子“努力向科学进军,争取做一个红色的专家和战士,为祖国社会主义文化事业做出出色的贡献”[8]。

刘文典学术思想的产生有其深厚的时代背景,他对古典文献学版本的认识,对古典文献学考证的理解都有独特的见解。在刘文典的学术生涯中,他治学方法和研究手段独特,往往轻孤证,重多证,坚持义理与考据相结合,对翻译学作用的认识也有深刻的理解。他的学术思想对我国现代学术研究仍然有启迪作用。对当今学术界浮躁化、庸俗化趋势具有劝诫的意义。

[1] 章太炎,刘师培.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论[M].徐亮工,罗志田,编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66.

[2] 刘文典.东方西方:刘文典随笔[M].北京:北京大学出本社,2010.

[3] 刘文典.刘文典全集补编[M].诸伟奇,等编.合肥:黄山书社,2008:326.

[4] 刘文典.刘文典全集:第四卷[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1999.

[5] 刘文典.刘文典诗文存稿[M].诸伟奇,刘兴育,编.合肥:黄山书社,2008:166.

[6] 刘文典.日本侵略中国的发动机[J].独立评论,1932(19).

[7] 易社强.战争与革命中的西南联大[M].饶佳荣,译.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113.

[8] 刘文典.我国学术界的大喜事[N].云南日报,1956-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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