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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坚忍到觉醒的蜕变——论海明威作品中人物的发展

2013-08-15

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13年2期
关键词:酒神玛丽亚科恩

常 斐

(周口师范学院 外语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一、引言

海明威以其塑造的硬汉形象而深入人心。然而纵观海明威整个系列的作品不难发现,每个时期的人物都有其独特的发展变化。本论文以早期作品《太阳照常升起》、中期作品《丧钟为谁而鸣》为例,探讨海明威作品中人物从坚忍到觉醒的变化过程,从而帮助人们,特别是处于困境中的人们培养积极的人生态度,解决生活中的困难,以便更好地实现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本文主要运用尼采的哲学理论,尤其用日神酒神精神和超人哲学论证战后人们面临的精神危机和价值观的变化,主人公应对这种社会变化的内心挣扎和转变,以及在这种影响下表现出的行为。

二、海明威早期作品人物特征:坚忍

坚忍一词来源于斯多葛哲学学派,是古希腊四大哲学学派之一。该学派强调,所有的自然现象包括生病和死亡,都只不过是遵守大自然不变的法则罢了,因此人必须学会接受自己的命运。坚忍是海明威早期作品中人物的显著特征。在他早期的作品中,年轻人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深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传统价值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被摧毁得支离破碎。他们在这动乱虚无的世界里盲目地徘徊,企图在这混乱的情景下寻找生活的意义。在寻求过程中经历着精神的困顿,他们不得不培养坚忍的性格,才得以在这虚无的世界里存活。本节以《太阳照常升起》为例来分析海明威早期作品中人物的坚忍性格。

《太阳照常升起》的故事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欧洲。除了斗牛士罗梅罗,故事中的人物巴恩斯、科恩和勃莱特等人物全是来自英美的侨民。他们敢于冒险,积极参与各种活动,企图填补内心的空虚,纷纷迁居巴黎。在当时,巴黎正在经历着一战后的现代主义文化运动。现代主义反映了人们战后时期的文化错位和对自由的追求。在《太阳照常升起》中,年轻人经历过一战后,饱受身体和心理的折磨,对关于爱情、荣誉及爱国主义等传统价值观产生了质疑。“在艾略特荒原时代到来的这一代人,暂时失去了希望,放弃了理想,丢弃了梦想。虽然不是永久的,可在当时确实如此”(雷诺斯,22)没有传统价值观的指导,年轻人在战后完全陷入了精神困境。《太阳照常升起》中的男主角杰克·巴恩斯在巴黎任记者时,和其他年轻人一样饱受一战带来的创伤。这些年轻人无法忍受虚无的现实,开始试图追寻有意义的事情。然而,在积极的追寻过程中,他们失望地发现传统价值观随着年代变化已变得支离破碎,而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成为了一种困境。

家和家人对于人们来说是道德指导、精神支持和传统价值观的捍卫者。但是,《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侨民。家和家人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杰克·巴恩斯从堪萨斯城搬到巴黎,却从没提到他的家人。勃莱特·阿施利四处游荡,根本没有家人。自从她的丈夫阵亡后,她的家庭就破裂了。罗伯特·科恩也只有在向家人要钱的时候才提及家庭。因此,家庭对于科恩来说除了取钱之外没有任何意义。迈克在破产的时候特别依赖家庭,却从不寻求情感支持。勃莱特和迈克谈论婚姻,但家庭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地相爱过,也不属于同一个阶层。至于杰克·巴恩斯,由于战争中受伤,家庭对于他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家和家庭的缺失是这些年轻人们传统价值观丢失的一个重要表现。此外,关于爱情、荣誉和责任等价值观也随之丢失。勃莱特·阿施利天性风流,向往自由和享受,从传统价值观的角度来看,勃莱特·阿施利已经脱离了传统的价值观念,开始寻求新的生活价值。在她和伯爵的谈话中就充分体现出来了。“从来没有恋爱过?”

“经常恋爱,”伯爵说,“谈情说爱是常事。”

“关于你对生活价值的看法,恋爱有什么影响?”

“在我对生活价值的看法中,恋爱也占有一定的位置。”

“你没有任何对生活价值的看法。你已经死去了,如此而已。”(海明威,69)

像杰克和迈克一样,勃莱特战前的价值观已经被摧毁。当科恩向杰克询问她的事情时,杰克说她是一个34 岁的酒鬼。在美国实施禁酒令的背景下,勃莱特的行为无疑是充满叛逆的。她以离婚来结束自己不幸的婚姻,独立,追求自由,但又自我放纵,及时行乐。她的身上充满着时代矛盾。缺乏传统价值观的她生活迷茫,充满矛盾。

勃莱特·阿施利的自我放纵是她传统价值观丢失的体现之一。与此同时,她的真爱也在战争中消失了。也就是说,勃莱特·阿施利是战争的受害者,不再相信关于爱情、荣誉和责任等传统价值观。勃莱特·阿施利、杰克·巴恩斯等离开了传统价值观的指导,生活失去了方向。在动乱空虚的世界里,陷入了人生的困境。

传统价值观的缺失使这些年轻人充满迷茫,他们别无选择,只有坚忍。死亡意识也是他们在面对逆境培养坚忍性格的另一因素。死亡和暴力在斗牛场上体现尤为明显,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详细生动地描述了斗牛的场景,给故事中的人物同时也给读者营造了死亡意识。在斗牛场上,斗牛的死亡是必然的,有时候还会使斗牛士受伤甚至牺牲。海明威将刺激的奔牛活动描绘得极为传神。让杰克惊讶的是,奔牛场上的人们对斗牛士的死亡无动于衷,甚至围观嬉闹。当他向咖啡馆的服务生提及斗牛士的死时,无独有偶,服务生一脸漠然地说一切皆是运动,一切皆是娱乐。此刻的描述海明威赋予了很多种寓意。首先,文中传神地描述斗牛场上的暴力,绝望甚至死亡,年轻人们通过观看这一活动,释放了内心的焦虑不安,试图寻求力量和生机。其次,此刻的绝望甚至死亡意识象征着科恩的困境。他出生犹太家庭,受过名牌大学的高等教育,对生活充满信念。但是对于唯一没有经受战争洗礼的他,似乎与朋友们格格不入。陷于生活的困境原因不在于他,在于他的朋友经历战争,丧失传统价值观,都是“迷惘的一代”。他深深迷恋上了勃莱特,悲哀的是,勃莱特似乎绝不会接受科恩对她的爱。而且勃莱特和很多男士都有过性关系,这让具有浪漫情节和拥有战前传统价值的科恩也难以忍受,所以备受煎熬。就像被人们忽视的斗牛场上死去的斗牛士一样,科恩被他的朋友们无视。科恩的朋友们整天四处游荡,放纵酗酒,根本没有关心过科恩的内心痛苦和煎熬。因此海明威对斗牛士死亡的描述象征着科恩死死抓牢而又使其备受煎熬的战前价值观的摧毁。

《太阳照常升起》中的年轻人经历战争的洗礼,他们传统价值观被摧毁,受制于当时的时代背景,他们无力寻求新的价值观来指导人生。所以他们一直游荡,自我放纵,钓鱼,喝酒,观看斗牛等刺激运动,企图在此过程中释放焦虑不安和生活的压力。由于没有正确价值观的指导,这些努力改变生活的行为注定是没有意义的。然而这些行为对他们也是有积极影响的。他们忍受焦虑,绝望甚至死亡威胁的同时,慢慢培养了一种坚韧的性格。这是海明威早期作品中的人物特征。

由于海明威早期的生活经历和世界观的限制,他早期作品中人物性格是单维度的。他笔下的人物只有通过坚忍的性格才能忍受苦痛和面对死亡,从而完成男子汉气概的刻画和塑造。

三、海明威中期作品人物特征:觉醒

与海明威早期作品中人物坚忍性格相比,海明威中期作品中人物除仍具有坚忍性格外,更多的是开始具有歇斯底里的侵略性和毁灭性,这体现在这一时期人物开始对现实的觉醒意识。由于对现实的觉醒,他们没有了早期人物的无力感,开始展开他们的攻击性行为。《永别了,武器》和《丧钟为谁而鸣》都是关于战争的主题,作品中的人物都面临如何解决战争与爱情的冲突问题。起初,这种攻击性和毁灭性仅仅是为了抵御战争带来的焦虑和死亡的威胁。可就是在这种攻击和毁灭性行为中他们渐渐鼓起勇气战胜恐惧逐步培养成独立觉醒的意识。通过自我肯定和自我确认由无力转化为富有男子气概,通过攻击和毁灭性行为由战争受伤甚至牺牲转化为主动出击。(贝克曼,124)

《丧钟为谁而鸣》中人物的最显著特征是觉醒。海明威此时笔下的人物不再仅仅是坚忍一切不能解读的逆境。相反,他们开始对战前价值体系觉醒,努力找寻生活的动力和意义。在寻求新的价值体系过程中,他们逐步从被动地忍耐转化到主动的自我肯定。这一蜕变过程中,他们必然会经历痛苦和折磨,《丧钟为谁而鸣》中的乔丹就是通过对爱情和生命的牺牲来完成这一蜕变的。

《丧钟为谁而鸣》的故事背景是西班牙内战。罗伯特·乔丹作为战争的美国志愿人员的任务是深入敌后,设法与游击队接上联系,等战争打响时要炸掉一座桥。在这一情节的叙述中,海明威巧妙地引入另一个人物玛丽亚。玛丽亚是罗伯特·乔丹到达游击队驻地熊窝后见到的一个姑娘。这个姑娘是被吉普赛人拉斐尔搭救回来的。罗伯特·乔丹和玛丽亚在吃饭时互生好感,由此展开一段真挚的爱情。乔丹和玛丽亚的真爱也是本书的一个重要情节。然后由于当时的时代背景,海明威笔下的乔丹已经对传统价值观幻灭,他努力抗争企图战胜生活困境,从而使自己的人生更有意义。他觉醒后的抗争行为的表现之一就是他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爱情。只有牺牲自己的爱情乔丹才有可能实现生命的价值。乔丹具有忠实,怀有崇高理想等尊贵品质。因此他致力于为他所热爱的共和国。炸桥行动是他所参与战争的最重要任务,这一任务需要他客观冷静,对现实社会要有觉醒意识。而爱上玛丽亚的乔丹则是充满迷恋和主观情绪。面对他的爱人玛丽亚与他钟爱的共和国事业的冲突,乔丹不得不学会处理内外矛盾的折磨。当他见到玛丽亚时,乔丹就有意识抵触玛丽亚对他示爱。他清楚地意识到炸桥的任务是他价值观实现的载体,也是他生命的意义。当罗伯特·乔丹接受玛丽亚的爱意时,尼采的阿波罗精神和狄俄尼索斯精神,即日神和酒神精神的二分法之间不可避免地开始产生了作用。起初,乔丹认为他不能很好地处理爱情和共和国事业之间的冲突,也就是说他无力解决日神和酒神精神的矛盾。他不敢接受玛丽亚对他的爱是因为他不能够很好地处理这一问题。在他事业完成的过程中乔丹逐步从一个小男孩成长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与此同时,当他接受玛丽亚的爱意并深深地爱上玛丽亚时,乔丹学会了处理这一矛盾和冲突。

在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一书中,尼采认为阿波罗精神即日神是应该批驳的对象。狄俄尼索斯精神即酒神则是体现了悲剧的力量和魅力。酒神精神是一种自我解脱,让任何个人意志和个人欲望都保持沉默。日神象征着理性和自我控制,而酒神则代表原始冲动和自我放纵。从尼采的日神和酒神精神的角度来分析,人们要么怀有酒神冲动地生活在日神精神的社会里,要么具有日神精神地生活在酒神精神的社会,而人们自身常常是处于日酒神的双重影响中。乔丹清楚地意识到只有成功地完成共和国事业他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活出生命的尊严。因此,对于乔丹来说,牺牲爱情是他由坚忍向觉醒转变的必经阶段。

乔丹爱上了漂亮的小女孩玛丽亚。之前玛丽亚曾经被法西斯分子捕获且肆意蹂躏。从来没有经历过爱情的玛丽亚需要乔丹教她如何去爱。玛丽亚崇拜乔丹,仰慕乔丹。她活着仅仅是为他服务的。玛丽亚从不渴求什么,一心只想为乔丹做点事情。乔丹是她生命的全部。玛丽亚性格温和顺从。在《丧钟为谁而鸣》中,海明威的自恋情结从他不愿把乔丹对玛丽亚爱情的柔情表现出来。如果战争的受害者,玛丽亚是无辜的,她体现了海明威早期人物的心灵创伤,而乔丹对她的爱出于以恢复在战争中致残的身体和精神的深层需要,通过意志行为来调和生命和人类的自我。(贝克曼,126)乔丹对玛丽亚的爱帮助乔丹无论从心理还是道德层面得到发展和成长。由于共和国战争,乔丹牺牲了他的爱情甚至生命以使他的人生富有价值。

从《丧钟为谁而鸣》这本书的书名来看,乔丹的生活注定是一个悲剧。而悲剧的魅力在文中源于对共和国事业的忠诚,对原始欲望和恐惧最真切的体悟和承认,悲剧里弥漫的酒神思维让人敢于直视痛苦,并在痛苦之中获得快慰。这种精神能使人在毁灭中遗失个体的概念,在集体的狂醉渲染中高呼生命的永恒。酒神思维是奔放的,狂野的,是一种英雄式的悲壮,他们的个体毁灭的悲剧成就了一种超越个体的壮美。在本书第43 章中,罗伯特·乔丹躺在山坡上,心想,“由于这一切磨难,由于他们的离去,他感到空虚,疲惫,而且嘴里发苦。得啦,事情终于到了尽头,没有什么问题了。现在不管以往的一切怎么样,不管未来的一切怎么样,对他来说,再也不存在什么问题了。”(程中瑞译,421)当罗伯特拥抱他的爱人玛丽亚时,他已经战胜自己,成功地平衡爱与事业之间的冲突。首先,乔丹集中精神考虑并和大家讨论炸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把玛丽亚推开。他虽然深爱着玛丽亚,但是乔丹也不得不完成炸桥的革命任务。当他躺在山坡上时,他总是回忆起他爷爷,坚毅和正直的典型。他爷爷的形象和行为给予了乔丹力量去面对死亡。他意识到他的生命可以换回玛丽亚和其他人成功逃走的机会。与《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杰克·巴恩斯相比,乔丹赋予生命完整的意识并最终实现了价值。“他孤独的离去,却有一种悲壮和伟大”,(贝克曼,33)当他躺在山坡上,“他积极地想着自己做过和未做的事情,这足够使他感到生命的意识,尤其是在死亡时刻。(迈尔斯,1982:366)。《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杰克·巴恩斯迷茫游荡,与他不同的是,乔丹对所生活的社会已经觉醒,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明白生命的目的和意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一时期的人物比早期作品中的人物更成熟,多元化。当乔丹成功完成炸桥任务时,他已经学会处理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之间的冲突,成功蜕变成一位有责任心的人。对所处社会的觉醒意识使海明威作品中的人们牺牲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因此完成个人发展。觉醒意识是海明威中期作品人物中转变的根本原因。

四、结论

综上所述,海明威作品中人物是随他当时所处的环境和个人发展而不断变化的。然而,“海明威通过乔丹表达了自己是一个宿醉者,他后悔自己虽然了解并参与革命,并且为旧的价值体系感到不耻,却不能感受或理解新的价值观。”(迈尔斯,1982:327)海明威中期作品中的人物特征成功地由坚忍蜕变成觉醒,但是他们依然不能完全理解自我依赖的新型价值体系和对生命的希望。这些问题在海明威后期作品中的人物性格中都得到了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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