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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森豪威尔政府对非洲独立的反应及其成因

2013-08-15郭华东

关键词:撒哈拉沙漠艾森豪威尔共产主义

郭华东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天津 30071)

第二次世界大战深刻地改变了世界政治格局的力量对比,其中尤为明显的是非洲在世界政治格局中的份量增加。由于在战争中遭受巨大的打击,欧洲实力严重下降,丧失了世界政治格局中的领导权,其对海外殖民非洲的控制了亦迅速降低。非洲很多国家纷纷摆脱欧洲的殖民统治,走向独立,建立起民族国家。在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执政的八年里(1953-1961年),非洲出现了22个独立国家,他们纷纷加入联合国,聚集为一支重要的政治力量。

艾森豪威尔政府认为非洲的独立是“早产的”,他们缺乏自治能力,无法管理国家,应该在欧洲的管理和统治之下,否则会容易受到苏联的蛊惑。美国政府错误地认为非洲出现的政治变动和共产主义的扩张紧密相关,当时出现的声势浩大的非洲民族主义是苏联共产主义扩张的表现。美国之所以对非洲的独立有这样的反应乃是多种因素共同起作用的结果。其中最重要的两个影响因素是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和日渐喧嚣的反共产主义。

国内学术界对艾森豪威尔时期的对非洲整体政策研究成果寥寥可数①梁根成:“美国对非洲的政策(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至五十年代后期)”,《西亚非洲》1986年第1期,第7-15页;王延庆、姬庆红:“20世纪50年代美国非洲政策述论”,《史学集刊》2010年9月第5期,第101-1074页。,存有诸多有待开拓和深化的地方。深入探究这一时期美国对非洲独立的反应及其成因有助于理解冷战时期艾森豪威尔政府对非洲的政策,亦有助于加深理解种族主义和反共产主意识形态对美国对外政策的影响程度。

一、非洲独立及其在冷战环境下的意义

15世纪初欧洲殖民者进入非洲大陆,并逐渐在非洲建立起殖民统治。第二次世界大战重创欧洲,使得欧洲失去了主宰世界事务的能力。美国在战后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中处于主导地位,欧洲地位则迅速降低,其传统势力范围非洲开始冲破其殖民统治,掀起了民族解放运动的浪潮,陆续出现了一些独立的国家。非洲独立是20世纪五十年代世界历史上一件影响重要和意义非凡的事件。这些非洲国家脱离殖民统治体系后,纷纷加入联合国,活跃于世界政治舞台,成为一股新生的政治力量。

从文化层次上看,非洲大致可分为北非和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常称为黑非洲)。北非受阿拉伯文明影响较多,而撒哈拉沙漠以南则是相对地道的非洲文化,人种单一,黑人占绝大多数。

20世纪五十年代的非洲独立浪潮始于北非,随后是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国家。1951年利比亚获得独立,1952年埃及建立共和国,1956年苏丹、摩洛哥、突尼斯先后获得独立。1957年原属于英国殖民地的加纳(当时叫黄金海岸)获得独立,成为撒哈拉沙漠以南最早独立的国家。由于该国领袖恩克鲁玛是一个强势的领导人,他积极为“泛非主义”呐喊助威,主张建立一个统一的、一体化的非洲联盟,在非洲大陆颇有影响。英国主管殖民地事务的官员曾在1960年初预测1960年将成为“非洲年”,认为这个“黑暗大陆”(Dark Continent)将在1960年成为世人讨论的焦点。这位英国官员的预测非常正确,1960年有多达17个非洲国家获得独立,非洲成为了世界关注的一个焦点,这一年因此被称为“非洲年”,标志非洲在非殖民化的道路又迈进了一大步。这17个国家独立后,陆续加入联合国,作为一个整体,非洲的政治势力更为强大。加上之前独立的国家,到1960年底非洲一共有多27个国家获得独立。

非洲独立的意义体现在多个方面,它深刻改变了非洲历史的发展进程,壮大了第三世界国家的力量。置于当时的冷战背景下来看,非洲的独立则更具有震撼性的意义。非洲独立后的发展道路和政治取向尤为引起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关注,如1957年独立的加纳就引起了美苏两国的关注和重视。1957年3月6日加纳宣布脱离英国统治独立,其独立在非洲历史上具有非同凡响的意义[1](P6),这个日子标志着非洲开始了一个新时代。其领袖恩克鲁玛更是在非洲领导人中拥有很高的威信。他倡导泛非洲主义,试图建立“泛非联盟”,并将自己视为当仁不让的代理人[2](P157)。随后加纳举行隆重的独立庆典,美苏两个超级大国都派代表团参加庆典。美国更是派出副总统尼克松为首的代表团,苏联也派出了部长级的代表。美苏之所以如此重视加纳,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恩克鲁玛在非洲乃至第三世界是个有影响的人物和加纳独立所具有的示范作用。加纳在面积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国,但在当时的非洲大陆地缘政治中却是一个重要的国家。除了加纳外,几内亚和马里等国家也成为美苏争夺的重要国家。

从此之后,脱离了英国、法国、比利时等欧洲国家的非洲开始成为美苏争夺的势力范围,成为美苏冷战的一个新战场,非洲的战略价值便凸显出来。

二、美国对非洲独立的反应及其成因

(一)对非洲独立的反应

20世纪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正值艾森豪威尔任美国总统时期(1953—1961年)。在这段时间,非洲共有22个国家获得独立。其中2个北非,20个在撒哈拉沙漠以南。对艾森豪威尔政府来说,这既是一个挑战又是一个机遇。挑战在于冷战格局下这样多的非洲国家独立,如何处理与他们的关系没有先例可循;机遇在于如果美国与这些新生力量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可以将苏联的影响力排斥在外,这将无疑有利于美国对抗苏联。

非洲的独立固然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但对于艾森豪威尔政府而言,非洲即便有这样多的国家独立,也并未使得美国政府真正构建起一个实质性的对非洲国家关系框架,相反美国政府对非洲的独立并不看好,特别是对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国家更是颇为贬低。这期间北非独立的国家只有2个,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则有多达20个,这期间美国对非洲独立的反应很大程度上就是对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的反应。

艾森豪威尔将非洲人蔑称为“黑鬼”(nigger)[3](P35),对其独立带有蔑视态度,认为非洲的独立是“早产的独立”(premature independence)。助理国务卿亨利·拜罗德认为非洲的独立是不成熟的,而不成熟的独立则可能是危险的、倒退的和具有破坏性的,“国家独立也绝非是能解决亚洲与非洲复杂问题的灵丹妙药”。不成熟的独立会造成新的权力真空,会导致内部动荡与外部的入侵。[4](57)

同时,美国政府认为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有原始的部落存在,无法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当时美国政府对发展与非洲的关系并无多大的热情,退一步说,他们甚至都没有热情去了解非洲社会,对非洲认识甚至出现了常识性错误。作为政府高管及外交政策制定者之一的杜勒斯(时任美国国务卿)就曾将突尼斯和印度尼西亚混为一谈,国务院的众多官员分不清尼泊尔(Niger)和尼日利亚(Nigeria)[5](P21)。另外,美国国内当时研究非洲的学者及参议院外交委员会的非洲人员也很少。

在1959年举行的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上,与会的安全委员人员和政府要员讨论到索马里获得独立的可能性。艾森豪威尔问索马里是不是多由原始丛林组成的,美国中央情报局局长阿伦·杜勒斯回答说,索马里实际上很干旱,国土多是沙漠。接着艾森豪威尔问索马里人是不是“没有进化完全的土著居民”,杜勒斯回答说多是这样情况[5](P23)。1960年非洲迎来独立年,艾森豪威尔将非洲的独立视为“破坏力大的飓风”(destructive hurricane)[6](P11)。

在艾森豪威尔政府内部,形成了一种共识:非洲没有能力取得稳定的独立。曾主管非洲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亨利·拜罗德在1953年时候说,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仍然是原始落后的,他们要走向完全的独立将需要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方面获得发展。他还认为,独立的民族走向完全的自决需要耐心、想象力和艰苦的工作[7](P65)。1960年1月在国家安全委员的讨论中,艾森豪威尔和中央情报局官员一致认为非洲是没有能力独立的。1960年非洲刚果发生内战,艾森豪威尔曾评论说,刚果危机应该让非洲国家重新思考其独立的想法。

(二)成因分析

艾森豪威尔政府反对非洲独立,不看好非洲独立乃是由多种因素起作用的结果。一个因素是白人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另外一个因素是美国政府“欧洲为先”的反共产主义目标;第三个因素是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在美国外交战略中无足轻重。这几个方面共同起作用,影响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对非洲独立的看法。

美国知名外交史学家迈克尔·韩德(Michael Hunt)在《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政策》(Ideology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一书中,提出了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三种意识形态:美国人的使命感,种族等级观念,对革命的恐惧。这三种意识形态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种族等级观念(即我们常说的种族主义)是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意识形态。迈克尔·韩德认为,在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意识形态中,根据种族等级看待其他群体,这种观念在意识形态核心观念中表现得很突出[8](P18)。

种族主义所包含的一项重要核心价值观念便是认为人智力的高低和肤色有直接的关联。就美国的情况而言,则是盎克鲁——撒克逊血统的美国白人认为他们最高级,主宰着美国社会与文化发展,其他的种族都是劣等的,其中以黑人最为低下。在英国伊丽莎白时代,白人的生物特征,尤其是白色,是白人自我属性的一种象征。他们认为白色象征着纯洁、美丽和真诚,与善良、美德、勇气等相联系;而黑色则是堕落和邪恶的象征,具有各种嫌忌性的含义。当时的《牛津英语词典》认为黑色代表着“污垢;弄得很脏的;污染的、污秽的、腐烂的……具有阴暗或者致命目的、恶意的;与死亡、致命相关的;有毒的、灾害的、罪恶的……脏脏的、不义的、凶暴的、可怕的、恶毒的……表明可耻的、倾向于惩罚的等等”[9](P16)。来到北美大陆的英国殖民者带来了伊丽莎白时代的偏见,认为非洲黑肤色的人以及深色肤色的人都是下贱的、罪恶的。相反,白人在道德和审美上,都象征着美德、美丽和纯洁[8](P48)。在美国盎克鲁——撒克逊白人所构建的种族等级中,黑人处于最低层。

艾森豪威尔常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人称为“黑鬼”便是这种种族主义意识形态在作怪。北非人在人种上不属于黑人,艾森豪威尔政府对其看法就不一样,认为北非受益于较高级的阿拉伯文化,他们适合自治。这固然和北非所处的战略地位有密切的关系,如北非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是一个重要战场,其军事地位凸显得非常明显,战后的地缘政治地位仍然很高。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认为北非如果被苏联所控制,这将使得苏联可以从侧翼包围欧洲,对自由世界的生存将是一种灾难[10](P139)。但这不是主导因素,其主导因素是种族主义意识形态。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便是“欧洲为先”的反共产主义外交策略。美国学者M·贝克威茨曾说:“对于任何地方出现或者可能出现的共产主义的扩散,美国对外政策必须采取继续抵抗的立场:这种信念左右了我们对外交政策的一切决定,限制了选择办法的范围,并规定了抉择的政治。”“事实上,可以有把握地说,战后时期几乎每一项重要的美国对外政策决定,都是对某一觉察到的或者明显的共产主义威胁的反应。”[11](P327)在近五十年的冷战对抗中,反共产主义是主导美国对外政策一个重要的意识形态,而反共产主义一项重要内容便是遏制共产主义在全球各地的扩张。艾森豪威尔执政之初便确定了其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便是遏制国际上的共产主义。同前任一样,艾森豪威尔的外交重点是应对来自苏联、中国、东欧集团的威胁。美国认为他们对美国的国家安全造成了威胁,美国有责任维护其领导下的“自由世界”。艾森豪威尔政府认为美国对抗苏联的桥头堡是欧洲,欧洲势力的强弱会对冷战格局产生根本性的影响,非洲是欧洲的传统殖民地,大量的非洲国家独立会影响欧洲的经济势力,进而会影响到欧洲的复兴速度和经济实力。这会导致欧洲对抗共产主义的力量减弱,不利于美国对苏联的冷战。

艾森豪威尔政府反对非洲独立便是从反共产主义的角度来认识的,这种思维方式主导了艾森豪威尔政府对第三世界政治变动的认识。艾森豪威尔政府认为欧洲在非洲结束了殖民主义,会产生真空,苏联将会试图填补这样的真空,并且认为第三世界尤其是非洲没有能力自治,不能建立一个稳定、自力更生和安全的国家,共产主义更是有机可乘。

艾森豪威尔“欧洲为先”的反共产主义外交政策体现在很多方面,如阿尔及利亚战争。1954年地处北非的阿尔及利亚爆发了民族独立战争,力图脱离法国的殖民统治。法国是美国的盟国,也是北约中一个重要国家。艾森豪威尔出于反共产主义的冷战考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不支持阿尔及利亚独立,而是竭力维护法国在该地区的利益,即便是后来积极介入,主动充当调解人,也是想力保法国能在其原先的殖民地内保持一定的影响力,防止苏联影响这些地区。此外,1960年脱离比利时独立不久的刚果发生内战,美国支持比利时,并积极介入其中,为蒙博托一派提供援助,避免刚果出现美国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在历史上,美国与非洲的整体联系就非常少。非洲是欧洲的传统势力范围,美国在非洲也没有多少战略利益,更谈不上势力范围了,撒哈拉沙漠以南非洲更是如此。在20世纪五十年代美国民众对非洲并不感兴趣,新闻媒体很少报道发生在非洲的事情。二战后,美国在世界许多地方建立同盟。1949年在北约的框架下建立了西欧联盟,目的在于包围苏联;1954年建立东南亚协约组织;1958年建立针对中东的中央协约组织。这些组织创建的目的在于利用盟国资源和力量应对未来出现的共产主义威胁,建立一个新的反共产主义的缓冲区,取代美国之前单边的防卫,但唯独在非洲没有建立任何同盟组织。美国与非洲的贸易除了澳大利亚外,在规模上低于美国与世界其它地区的贸易。非洲对美国的出口额在1953年时为5.932亿美元,仅仅占美国进口总额的5.5%;同一年,美国有价值5.035亿美元的商品出口到非洲;在艾森豪威尔任期内,一直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情况。纵然非洲在美国外交政策中的地位较之前有所上升,但仍然排在欧洲、拉美、中东、亚洲之后,处于末尾。这种局面在整个冷战时期没有改变。

:

[1]David E.Apter.“Ghana’s Independence[J].Triumph and Paradox”[J].Transition,2008,(98).

[2]Richard D.Mahoney,JFK:Ordeal in Africa[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3.

[3]Thomas Noer.Cold War and Black Liberation:the Unites States and White Rule in Africa,1948 -1968[M].Columbia: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1985.

[4]The Speech of the Assistant of State for Near East,South Asia and Africa Affairs,October 31,1953,FRUS,Vol.XI,part one[Z].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Office,1995.

[5] Philip Emil Muehlenbeck,Betting on the Dark Horses:John F.Kennedy’s Courting of African Nationalist Leaders[D]. Washington DC: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2007.

[6] Robert A.Divine,Eisenhower and the Cold War[M].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1.

[7]Address by Byroad to the World Affairs Council of Northern California,October 31,1953,FRUS:1952 - 1954,vol.11,Part 1[Z].Washington: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Office,1995.

[8]Michael H.Hunt,Ideology and U.S.Foreign Policy[M].New Haven:Yale University,2009.

[9]高春常.文化的断裂——美国黑人问题与南方重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10]NSC5614/1,Statement of Policy on Tunisia,Morocco,Algeria,October 3,1956[Z].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FRUS),1955 -1957,Vol.18(1989).

[11]贝克威茨M,等.美国对外政策的政治背景[M].张禾,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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