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玛的“灰姑娘”原型解读
2013-08-15岳莉
岳 莉
(1 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6)
(2 安徽大学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1 “灰姑娘”故事原型及特点
古老的童话故事《灰姑娘》早已深入人心,因为它与爱情这个永恒的话题密切相关,灰姑娘式的爱情是除却才子佳人之外的另一个主要模式[1]。只要是女人,都难免怀有辛德瑞拉(Cinderalla)一样的爱情梦想;只要是男人,都想如同王子一般拥有美丽善良的辛德瑞拉;只要世界上存在男人和女人,爱情的母题就会经久不衰,也同样历久弥新。所以《灰姑娘》的故事慢慢演变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种原型形象,总是被不断再现、重构、超越和升华[2]。同样,“灰姑娘”这一形象在文学创作中,尤其是众多女性作家笔下,更是屡见不鲜。
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世人耳熟能详的故事版本源自《格林童话》:善良美丽的灰姑娘自小生活悲惨,母亲早逝,父爱缺失,遭继母虐待;在仙女的帮助下邂逅英俊的王子;冥冥之中,千里姻缘一“鞋”牵,灰姑娘遗落的水晶鞋使两人终成眷属;灰姑娘美德有报,蜕变成公主,与王子幸福生活在一起[3]。
2 《爱玛》的创作背景
19世纪英国著名女作家简·奥斯丁享负盛誉,恰如当代著名批评家艾德蒙威尔逊所说:“一百多年来”,“唯独莎士比亚和简奥斯丁经久不衰”[4]。她以精巧细腻的笔触勾勒出当时有闲阶级田园牧歌般的恬淡生活和淑女绅士的风花雪月。新墨旧痕,字里行间,奥斯丁刻画的“灰姑娘”或明或暗,一步一颦,都折射出她内心的丝丝情愫,有“淡妆浓抹总相宜”之感。
实用心理学著作《灰姑娘情结》把 “灰姑娘情结”界定为:“深切地希望获得他人的照顾—是造成今日女性地位低下的主要力量……就像童话中的灰姑娘一样,现代的女性仍然期待着外界的事物来改变她们的生命。[5]”也就是说,所有的女性在其内心深处都有一种“灰姑娘”情结,区别仅仅在于程度各异,这体现出的是女性的深层渴望。
同样,任何一部作品必然体现出作家所处的社会背景和深切的心理渴求。在奥斯丁生活的维多利亚时期,男性权利至高无上,不可企及。一方面,对于女性而言,她们并没有自己独立的谋生方式和生存空间,只能仰人鼻息,或是父家门第,或是夫家门楣。无论是“父”还是“夫”,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要寻求男性的保护,女性的价值和地位要被男性主宰控制,女性的社会接受度和认可度要通过男性得以实现。这种环环相扣的关联就体现了“灰姑娘”的生存模式。另一方面,奥斯丁在自己的生活中也要追求她完美的爱情,她需要一个财富品行兼备的“王子”,然而连连受挫。生存和情感的双重匮乏使她继续渴求,不断幻想;她孜孜写作,用笔下各式各样的辛德瑞拉寄托自己的无限希冀,填补内心的空缺,不可自拔。
3 爱玛形象对“灰姑娘”原型的再现
在《爱玛》这部小说林林总总的评议中,很多人都从“灰姑娘”原型的角度入手,对第二女主人公简·费尔法克斯(Jane Fairfax)进行分析解读。而笔者却认为,小说中的第一女主人公爱玛(Emma)本人就是奥斯丁笔下鲜活的“灰姑娘”,她的爱情期许演绎着久久萦绕在奥斯丁心头的“灰姑娘”情结,淋漓尽致,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3.1 母亲早亡,父爱缺失
童话故事中,美丽的辛德瑞拉生母早逝,而父亲忙于生意,对女儿关爱不足,保护不够,才使她辛苦操劳。同样,爱玛端庄漂亮,活泼可爱,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人世,以至于爱玛对母亲的记忆模糊粗浅,连一直照顾教导爱玛的家庭教师泰勒小姐(Miss Taylor)也最终离开了她,嫁为人妇;而在描述她的父亲伍德豪斯先生时,奥斯丁这样写道:“他身体一向不好……就他的年龄来说,还不算老,但是早已老气横秋了。……从未有人赞赏过他的智慧”[6]。这位父亲除了絮絮叨叨,喝茶聊天,就是关心天气,关心自己的牌桌,根本给不了爱玛任何真正意义上的呵护,也绝对不能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为爱玛出谋划策,指点迷津。父亲的角色虽然在小说中并未缺席,但已然是形同虚设,毫无意义。所以爱玛的“姐姐出嫁后,她就是家里的女主人了”[6],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以一己之肩,担当了家庭的责任;照顾父亲,操持家务,管理庄园,宴请宾客,交际应酬。
3.2 情路坎坷,一波三折
英俊善良的王子凭借辛德瑞拉遗落在舞会上的水晶鞋,在毒继母和恶姐姐的层层刁难陷害后,终于如愿以偿找到了心仪的姑娘。在小说中,奈特利先生(Mr.Knightly)就是爱玛爱情之路上的“白马王子”,因为他德高望重,成熟睿智,谦虚稳重,知书达理,英俊富有,坦率真诚,善良知性,乐于助人,俨然是一位完美的绅士形象。奈特利先生关心爱玛,伴她成长。一方面,奈特利先生能直言不讳地指出爱玛的缺点和不足;另一方面,他在看到弗兰克(Frank)对爱玛倍加殷勤后心中也不免怅然若失。同样,爱玛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奈特利先生的依恋和爱慕,只是当她从他人口中得知奈特利先生或许对简·费尔法克斯有意时,便也觉心慌意乱;在哈瑞特(Harriet)向她倾诉了对奈特利先生的爱慕之情后,爱玛懊恼不堪,情难自持,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把奈特利先生当成心中无可匹敌的“王子”。一番波折坎坷之后,奈特利先生与爱玛有情人终成眷属。奥斯丁在创作中虽未大肆笔墨,铺张陈述,也没有让他们的爱情轰轰烈烈地上演;但却处处设伏,让种种误解考验两人的感情,最后才互诉衷肠,水到渠成。
3.3 美德有报,幸福美满
善良美丽、宽容隐忍的辛德瑞拉终于被王子找到,跟随王子回到他的王国,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童话故事中的结局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回报辛德瑞拉的美德,幸福的婚姻是唯一的完美途径。奥斯丁不愿另辟蹊径;在她如花妙笔之下,才情出众、活泼可爱的爱玛必然要赢得完美绅士奈特利先生的爱,必然要成为“王子”的新娘,从此神仙美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无论是童话故事《灰姑娘》,还是《爱玛》这部小说,都是以创作者的美好祝愿收场;而无独有偶,对男女主人公婚后的生活情况如何,创作者们都不再加以赘述,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他们的婚礼简单而热烈婚礼中朋友们真诚的祝福和希望却是千真万确的”[6]。由此可见,让男日女主人公在众人的祝福中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仅是创作者自身的期盼的自然流露,而且也使受众的心理得到了极大满足。因为在奥斯丁生活的维多利亚时代,婚姻赋予女性的不仅是幸福,而且意味着生存的保障,体现着自我的意义,还有社会的认可接收程度。另外,从更为广泛的意义上来说,无论古今或是中外,大团圆的故事结局和幸福美满的生活总是人类共有的憧憬和不懈的追求。
4 爱玛形象对“灰姑娘”原型的超越
值得一提的是,奥斯丁绝非用简单临摹“灰姑娘”原型的做法来勾勒刻画爱玛的形象,而是再现基础上的超越。因为“原型的传承与突破,是文艺发展中相辅相成的规律性现象。一方面,原型的反复性昭示着人们对于某些永恒主题、某些终极问题的关注;另一方面,人类的文艺又是在不断地试图超越原型模式;以满足人的不断变化的精神需求。[7]”也就是说,不管时代地域如何不同,恒久的话题总会引起创作者们的关注。与此同时,相同的母题又会在不同程度上得以发展,往往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与“灰姑娘”相比,爱玛的形象更贴近生活,更加鲜活,也自然与众不同。
4.1 性情残缺,完美蜕变
爱玛虽然相貌端庄美丽,但因其出身较高、家庭富有而自视甚高。她自觉 “世人皆醉我独醒”,喜欢帮人牵线做媒,每每乱点鸳鸯谱,在给别人造伤害的同时,也让自己难堪痛苦,不堪重负[8]。显而易见,这与温顺隐忍、任劳任怨的辛德瑞拉是截然不同的。
除此之外,爱玛的嫉妒心极强,她不喜欢简·费尔法克斯,对简总是抱着疏远冷淡的态度,因为无论是美貌还是才情,简都毫不逊色于她,在音乐造诣上甚至比她更胜一筹;爱玛自私势利,厌弃贝茨小姐(Miss Bates)和她的母亲,因为她们在海伯利这个社会圈子中的社会地位低下,“在她眼里,她们母女俩不讨人喜欢,去拜访她们既浪费时间,又让人觉得不舒服,更糟的是会遇到海伯利的下层人,[6]”还对絮叨啰嗦的贝茨小姐言语讥讽;爱玛还贪慕虚荣,喜欢弗兰克·丘吉尔(Frank Churchill)在自己身边殷勤备至,并与之打情骂俏。如此种种性格缺陷才让爱玛的形象更加丰满,更具生活气息;也给她空间,让她不断自省,慢慢进步,最后成为成熟女性,稳重理性。
4.2 “王子”之爱,深沉热烈
童话故事中的“王子”对辛德瑞拉的爱主要停留在以貌取人、见色起意的肤浅阶段,可以说只是出于一种生理冲动,“王子”坠入情网才不可自拔。而作为爱玛的“白马王子”,奈特利先生对她的爱不仅恒久热烈,而且厚重深沉。
奈特利先生比爱玛年长十六岁,漫长岁月中,他看着爱玛慢慢长大成人,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呵护着她;他“从来不奉承爱玛”[6],是“为数不多的可以指出爱玛不足之处”[6]的人之一。更重要的是,奈特利先生一人承担多重角色,他既是朋友让爱玛信赖,又如严父让爱玛依靠,也似恋人与爱玛心意相通,更像导师给爱玛道德指引;他坦率中肯,一针见血地指出爱玛的缺点。在小说中,奈特利先生这样责备爱玛的势利:“发现你有错误,我就得劝阻你。你竟然那么残忍地对待贝茨小姐,你很有头脑,为什么要粗暴地对待她那种年纪,那种性情,那种状态的人呢?爱玛,我真没料想到你会这么做。[6]”在他的批评指点下,爱玛也幡然悔悟,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同时,也主动弥补过错;她去拜访贝茨小姐家拜访,也跟简成了好朋友;她不再势利自私,不再自高自大。
4.3 自我觉醒,琴瑟和弦
童话中的辛德瑞拉默默无闻,之所以赢得王子的倾慕要归功于自我的容貌和仙女的暗中帮助,只能算得上是一种被动的接受。而在奥斯丁的精心设计之下,爱玛所呈现出的性格缺陷,除了为爱玛提供剖析自我和认识自我的空间之外,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让爱玛代言出一种女性的内心呼唤:即使是身处父权社会之中,女性本身也要努力体现自身价值,也要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
爱玛努力为海瑞特做媒,希望她能嫁给社会地位较高的埃尔顿先生(Mr.Elton)。虽然在这一点上,爱玛被认为自以为是,但是她把为别人牵线搭桥看做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方式。同时可以看出,在海瑞特婚姻上寄托的希望恰恰真实地体现了爱玛的想法,她认为女性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追求自己的幸福,改变自己的命运。
种种挫折打击后,奈特利先生次次责备后,爱玛开始审视自己,认识到自己的缺点,陷入自责,她变得善解人意,平和内敛。是奈特利先生的沉稳一步步引导爱玛走向完善的自我和幸福的生活,是爱玛的热情活泼给奈特利先生注入生机和活力,他们两个的结合是精神上的平等和灵魂上的契合。奥斯丁认为婚姻应该要基于双方互相尊重的基础之上,所以小说中这种完美的结合就是奥斯丁本人对爱情的定义,也寄托着她的美好愿望。
4.4 精神平等,理性至上
童话里,辛德瑞拉的美貌是王子对她一见钟情、二见迎娶的主要砝码。可以看出,童话里同样反映出衡量女性价值的传统标准之中,娴淑貌美是最为重要的。而从奥斯丁笔尖流淌出来的爱玛,是内外兼修的。她虽然漂亮,但对其容貌的描述并非奥斯丁关注的焦点,小说一开头只是寥寥几笔,“美丽聪明的爱玛·伍德豪斯小姐出生于一个很殷实的家庭”,[6]外表所起的作用显然被大打折扣;相对而言,衡量的天平偏向了另一端,智慧学识和道德涵养这些内在的方面才应该引起重视,所以“爱玛从十二岁开始,就计划多看些书……在各个时期计划出的书表,上面清楚地标明了她计划要仔细阅读的书目”[6]。爱玛不再是男性世界的装饰品,再需要靠肤浅的外表和精心的装扮去取悦男性。爱玛率真坦白,她不做作、不矫情、在奈特利先生面前更是毫不掩饰,敢于暴露自己的缺点和不足[9]。也就是说,爱玛和奈特利先生在精神层面是平等的,两个人的爱情也可以说是除却激情之外的惺惺相惜,奉行理性至上的标准,因为爱玛同男性一样有才有智,勤于思考,也愿意不断进步,完善自我。
不同于童话故事中辛德瑞拉在重重生活磨难中的消极等待,等待“王子”出现认可她的自我价值;爱玛经历更多的则是精神领域中的缺憾、自责、自省,最后在奈特利先生的感染督促下达到自我完善的状态。因为奥斯丁偏好描绘英国有钱有闲阶级的生活,所以爱玛也是出身于物质殷实的家庭,生活中不存在经济上的磨难历练,“生活中的幸福和愉快她几乎应有尽有……不快和忧愁几乎都未曾打扰过她”[6]。这就决定了只有在精神上不断丰富自己,完善自己,才能达到高层次的灵魂契合;而爱玛与奈特利先生的幸福之源必然建立在这种默契的基础之上的。
5 结束语
有评论家曾经指出,“《爱玛》是奥斯丁天才的顶点”,“是她最伟大的一部小说”[10]。上述分析后,不难看出,从爱玛的人物形象上折射出的是奥斯丁自己的身影。在“灰姑娘情结”的驱使下,爱玛和奈特利先生心有灵犀,两情相悦,喜结连理,奥斯丁再现了完美的大团圆结局。除此之外,爱玛又在很多方面超越了“灰姑娘”原型:摒除了“灰姑娘”般的温顺忍让,她自信独立,聪慧果敢,细腻敏锐,见解独到;难能可贵的是,她可以坦诚面对自己在性格上的缺陷,反思自省后,华丽转身,成为一位温情理智,含蓄包容的成熟女性;在坎坷的爱情之路上,爱玛强调自我努力,追求精神平等,演奏出和谐的爱情旋律。爱玛这一形象让我们看到了幸福结局中一种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汩汩暗流,是奥斯丁对传统的反抗和超越,是奥斯丁的魅力所在,也留下了深远的现实意义。
[1]蔡宇知.《简爱》和《呼啸山庄》中新的爱情模式[J].外国文学研究,1989,(3).
[2]邹咏梅,姜燕晓.简·奥斯汀小说创作的“灰姑娘情结”[J].山东外语教学,2000,(1).
[3]格林兄弟.格林童话全集[M].魏以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
[4]朱虹.奥斯丁研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5.
[5]柯莉特·陶琳.灰姑娘情结[M].叶芸君,译.银禾文化事业有限公司,1988.
[6]简·奥斯汀.爱玛[M].张宇,译.北京:长城出版社,1999.
[7]程金城.原型批判与重释[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8]卢爱芝,等.从爱玛看简·奥斯汀小说中的灰姑娘主题[J].莱阳农学院学报,2002,(3).
[9]徐锐.不做“房间里的天使”——浅析《爱玛》中蕴含的女性主义意识[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0,(9).
[10]Kirkham,Margaret.Jane Austen,Feminism and Fiction[M].Sussex:Harvester Press.John Spiers,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