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拯救与毁灭——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狐火》

2013-08-15

关键词:丽塔父权制女性主义

陈 君

(闽江学院爱恩国际学院,福州350007)

《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以下简称《狐火》)是美国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在1993年推出的长篇小说。这是一部将后现代现实主义手法与哥特派手法相结合的作品,通过历史现实主义手法向读者展示了20世纪50年代动荡不安、丑陋和充满暴力的美国社会,以及受尽歧视和屈辱的迷路或是误入歧途的美国年轻女性的困境和辛酸。被欧茨称之为“我的哈克·费恩”的《狐火》描述了20世纪50年代来自美国纽约州北部的一个充斥着酗酒、失业和针对女性的暴力的劳工阶层聚集的小镇上一个滴血盟誓的少女帮派的兴衰史,是关于美国少女们的故事。“狐火”帮的五位白人少女从最初的自我保护,以共同抵御由男性和成人操控的残酷而又反复无常的世俗社会的受害者,逐渐失去控制,发展成为疯狂报复社会且精于计算的施暴者。欧茨凭借其丰富的阅历和充满洞察力的理解,透过《狐火》中少女帮成员犀利的言语敏锐地传达出一群饱受磨难和虐待的少女们的顽强而执着的声音。她们反抗男性的淫威和暴力,试图融入这个残酷冷漠的世界以期实现自我拯救,却最终走向自我毁灭。小说语言充斥着大量符合人物形象塑造的污言秽语,这使得该作品在出版后引起轩然大波,险遭禁止,引起了强烈的争议和广泛的讨论。对于这部被认为是欧茨“情感最强烈和最不惜笔墨”的小说,评论界赞扬它是一部“屡屡引人入胜,又一再让人震惊的关于女性复仇、英勇和坚强毅力的小说”[1]。

欧茨的笔下塑造了不少处在美国中下阶层的人物形象,尤其是面临各种生活和心理困境的美国女性。然而欧茨却又是女性主义文学传统中颇受争议的一位作家,多数人不认为欧茨是个女性主义作家。女性主义批评家认为她小说中的女性角色都是些受虐狂,对女性的歧视和虐待——性上的、身体上的和情感上的——是欧茨作品中一个不断出现的主题,并指出她的作品中没有自强独立的女性形象[2]。针对评论界对于欧茨及其作品的争论,《狐火》便是她所作出的强有力的回应。当然对于小说中“狐火”帮少女们自发反抗男性主宰的世界,后来愈演愈烈偏离法律的犯罪行为本身,欧茨并非予以肯定,而是要通过她们来透视女性的生存状态,引发人们的关注和思考,唤醒普通女性的自我意识,寻求以一种更为理性合法的方式来摆脱疯狂的焦虑和绝望。本文拟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视角出发,透过欧茨在《狐火》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尝试剖析在美国20世纪50年代这个社会大背景下,女性主义意识逐渐觉醒的美国少女对抗男权社会却依然悲剧收场的根源,进而分析欧茨独特的彰显女性主义意识的方式。

一、自我拯救

“狐火”帮少女生活在一个充斥着酗酒、失业和针对女性的暴力社区里。女孩们有着相似的不幸家庭环境:亲子关系疏远、冷漠甚至相互憎恶。为了自我保护,境遇相似的她们走到了一起,共同抵御世俗社会以及男人们的骚扰和迫害。正如评论家所言,“欧茨独特的天才在于她准确无误地把她笔下人物极其私人化的经历与更广泛的美国生活的现实相联系”[1]。小说故事情节设置的背景也契合了美国当时的实际社会状况:处于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第二次浪潮中。第二次浪潮以“消除两性差别”作为斗争口号。在父权制社会中一直处于受支配、受奴役的女性终于不再妥协,不再幻想,不再屈从于男性的淫威和暴力,拒绝充当供男性消费的性欲对象、工具及附属品,投入到寻求更多自由、寻求性别平等的斗争中。在这个社会大环境下,“狐火”帮少女们的女性主义意识逐渐觉醒,她们联合起来向父权制社会发起挑战,争夺生存空间,以寻求自我拯救。

(一)反思与觉醒

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社会父权制意识依旧根深蒂固。上帝在父权意识形态中被奉为超验所指,用来代表权威和中心,是父权制的象征。身处困境中的女性频繁求助上帝以拯救自己于各种困境,成为了父权制社会的牺牲品,她们软弱无助、被动顺从。然而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束缚下,小说中的“狐火”帮司令长腿却对“狐火”帮的另一位成员亦是“狐火”历史的记录者马迪·沃茨说:“马迪,你弄清了,关于上帝,那个废物,他不会伤害你,因为他也不在那里。”公然质疑上帝的存在便成为了女性意识觉醒以及挑战父权制社会的第一步。学会反思,开始觉醒的“狐火”帮少女们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成为下一个受男性骚扰和迫害的受害者。如长腿所说,“当那个狗日的家伙选中了丽塔,你最好告诫你自己:他也会选中你的,因为他妈的,如果他愿意,他就会的”;“如果丽塔不在那里,他也会看中别的人,如果那个别的人也不在那里,他还会继续寻找目标,直到看中我们中的一个”;“哦,马迪——猴子,我们都是丽塔”。丽塔受到了数学老师巴亭金尔先生的性骚扰,但是身处男性为主宰的世界里,每位女性都有可能成为受害者,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压迫者。

(二)自发反抗

女性主义意识逐渐觉醒的美国女性开始了突破传统束缚、展现自我、抗争命运的艰难之旅。她们直面各种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化的美国社会,向美国社会中存在的严重的贫富悬殊,性别、阶级以及种族歧视发起挑战。“狐火”帮以及位于奥德威克路的旧农舍成为了她们保护自己以及更多女性免受骚扰和迫害的避难所。“地球上受压迫的人站起来了,他们制定他们自己的法律和法规”这句话在小说中出现了不止一次,意味着“狐火”帮成员自发反抗美国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压迫拉开了帷幕。开始自我保护,进行自我拯救的“狐火”帮的少女们,在一次次抗争中却逐渐“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跟随着她们的头头急剧滑向与日俱增的暴力和不加选择的犯罪之路”,甚至发展到利用女色勾引来获取金钱,偏离了初衷,走上了疯狂报复社会、自我毁灭的不归路。

二、自我毁灭——悲剧命运所折射出的女性弱点

“狐火”帮少女们试图谋求自我拯救,却走向了自我毁灭,以悲剧收场。它的覆灭带有浓厚的悲剧主义色彩。女性人物的悲剧命运是欧茨作品中最常见的主题。欧茨透过这独特的视角揭示了暴力之下隐藏的女性的悲哀与无奈。社会没有为女性留下太多的生存和言语的空间,这种悲哀与无奈源自于物欲社会和男权伦理的双重压迫。除了揭露以男性为中心的意识形态给女性造成的肉体与精神的伤害以及悲剧性的命运之外,欧茨花了不少的笔墨引向女性自身,更客观地道出了女性本身所存在的缺陷与不足,以揭示女性不幸的根源。

(一)父权制社会文化造成女性的弱点

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女性的法律地位得到了极大提高,却依旧处于弱势地位,她们受到了来自社会、历史、法律、文化习俗等诸多因素的束缚和迫害。女性权益虽人人皆知,但是强奸、殴妻、虐子事件仍然随处可见。正如欧茨在《狐火》中所言,“这是一个充满对少女和妇女实施暴力的时代,那时我们都没有足够的语言来谈论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就是指针对少女及妇女的各种暴力和犯罪事件。与此同时女性就业人数成倍增长,但是绝大多数从事的是收入低社会地位低的所谓“女性职业”(如店员、秘书、女佣等)【3】。即便是相同工种,收入也远不如男性。《狐火》里的长腿从红岸管教所出来后从事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清洁员,累人且收入低廉。很快她也意识到,“作为一个女孩子,尽管她干的与其他任何小伙子一样多,甚至更多,但她挣的钱却远比他们少”[1]。这种就业现象也从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女性在经济地位上不如男性,从而在父权制的社会结构中逐渐丧失经济话语权,是最终造成了女性的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小说中的“狐火”帮正是因为遇到了无情的资金需求问题,无法维继生活,而逐步走上了利用女色勾引劣男而获取金钱的犯罪道路,从最初的自我拯救、争夺生存空间,最终走向悲剧性的毁灭。

(二)女性自身的性格弱点

性格决定命运。女性的自身性格中存在不完善的一面,也是导致女性悲剧命运的原因之一。女性自身性格中存在不少弱点,比如:个性柔弱,胆小懦弱,行事过于感性,被动的服从,多疑,善妒等等。与传统的女性主义作家不同,欧茨并不是一味地通过在创作中解构男权文化的罪孽,为长期受到歧视、重压等不公正待遇的女性伸张正义。相反,她更愿意直面女性自身的弱点,尤其是女性的性格弱点,将其展现在读者面前,以此来唤醒特别是女性读者的女性主义意识,鼓励她们进行反思和改变。因此欧茨笔下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摆脱了脱离社会现实的过度虚构,摆脱了文字的游戏,也避免走向极端的女权主义,获得了真实的存在。

《狐火》里少女帮成员之一的丽塔便是一位个性过于柔弱、顺从、畏缩的少女。面对男孩们的欺负,面对数学老师巴亭金尔先生的性骚扰,面对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丽塔除了哭泣之外便别无他法。然而“她的眼泪——那些喷涌而出的无助的泪珠——毫无防卫——都无一例外地令人满足:是馈赠给那些烦扰她的人的最佳礼物”。马迪·沃茨曾不止一次告诉丽塔,“就是因为你哭,他们想看见你哭”,“不是这类事情要降临到你头上,而是你让它们发生到你身上的”。泪水是柔弱、委曲求全的女性表达委屈、愤怒的方式,是一种无声的抗争,但它无力拯救女性于暴力,相反更加剧男性对女性的歧视、压迫与暴力。

(三)女性相煎

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偏见、歧视、矛盾更多地表现了女性自身的缺点和阴暗的一面,女性的悲剧既是社会酿成的,更是自身弱点造成的。

美国著名妇女活动家、心理学家菲莉丝·切斯勒在2002年3月透过其作品《女性之相煎》(Women's Inhumanity to Women)中提出了包括“同性性别歧视”(same-sex sexism)、“间接侵犯”等在内的诸多重要概念,对许多人所推崇的“姐妹情谊”进行了大胆的剖析和无情的揭露。其中“同性性别歧视”这一概念便能很好地解释导致“狐火”帮成员之间存在偏见、歧视、矛盾的心理因素。切斯勒认为“许多女性对自己的女性朋友和同事以及家庭中的女性成员持有性别偏见”[4]。“狐火”帮的成员马迪就对丽塔“充满了蔑视、不敬,甚至鄙夷”,怒其不争,让各种虐待、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并因“看见丽塔在长腿的房间里受到同样的欢迎”而“自尊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切斯勒同时指出“性别歧视和厌女症并非仅仅是男性的态度。女性内化了对自身的性别歧视的观点,并将这些观点运用于其他女性”[4]。“当巴亭金尔先生骚扰丽塔时”,“狐火”帮里“有些人为此感到恶心,还嘲笑她,是的,也许还是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总是一种邪恶的象征”。女性对于遭受性骚扰和性虐待的女性受害者更多的是一种苛责的态度,而不是给予精神上的鼓励和关怀。欧茨透过这些女性角色深刻地剖析了女性自身的这一局限性,让读者看到了女性是如何落入父权制社会所设置的性别关系模式中。女性深受传统的父权制社会意识形态的影响,从男性的视角看待自己,因而造成女性对同性产生偏见、歧视与对立,甚至连自己也轻视自己。

女性之间的冲突与相互排挤除去“同性性别歧视”之外,还受到种族歧视的影响。20世纪50年代美国国内存在一个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种族歧视。国家层面上的种族歧视造成黑人“无立足之地”的处境,生存空间不断被剥夺。深受种族歧视思想毒害的美国白人把黑人当作局外人,甚至不把黑人当做“人”。在这个社会大环境下,美国白人女性也不可避免带有严重的种族歧视思想。于是便有了小说中所描述的以下情形:“接着,大约晚上九点钟,客人进来了,却是两个黑人女孩。她们不仅是陌生人,而且是黑人。倘若不是收录机的声音太吵闹,整个房间都会鸦雀无声的。”“戈尔迪瞪大眼睛……,大声呼叫,‘——黑鬼!’”“戈尔迪才勉强回过神来,贴着马迪的耳朵低声说,‘——无论你怎么称呼他们,他们反正不是白人’。”“狐火”帮成员对于不期而至的黑人女性朋友的下意识反应便可以知晓美国社会的种族歧视有多严重,即便她们同样是女性,同样是处于社会底层、受到迫害的女性。

欧茨剥去了女性那层神秘的面纱,把她们固有的缺陷和自身文化的局限性暴露在读者的面前。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是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被“异化”的女性被排除在男权文化之外,然而相似的命运却未让她们携起手来共同对抗给她们身心造成严重伤害的父权制社会。女性自身性别、经验、认知、阶级、种族等的差异加剧了她们之间的分歧,并将矛盾指向了彼此,从某种程度上瓦解了原本可结成的更强大的对抗父权制社会的同性联盟,走向了悲剧性的毁灭。

三、结语

欧茨认为文学应该反映和描绘社会生活,因而通过多样化的表现手法忠实地描述笔下女性们的生存困境和生存心理,将她们的经历与更广泛的美国社会的现实相联系,并对她们的屈辱境遇和压抑心理进行深入、细致的探索。这些女性形象折射出女性在男女对立的二元世界中,在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中的困厄与无助,同时抨击了美国社会对女性的歧视和迫害。故《狐火》关注的不只是几个少女的命运,而是一个时代女性的“道路、社会状况”。欧茨深喑女性的弱点,透过笔下女性人物,把她们固有的缺陷和自身文化的局限性暴露在读者的面前。这是欧茨独特的彰显女性主义意识的方式,区别于传统的女性主义作家将矛头一味指向父权制社会。欧茨勇于自省女性自身的缺陷与局限性,以独特的视角探究女性不幸的根源,向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传达一种观点:女性应该善待女性,不论肤色,不论种族,树立正确的心态和道德准则,共同对抗父权制社会对女性造成的伤害。

[1]J.C.欧茨.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6:1-17.

[2]王振平.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构筑完整的小说世界[J].世界文化,2009(3):10-12.

[3]朱刚.二十世纪西方文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340-344.

[4]黄育馥.向“姐妹情谊”挑战:菲莉丝·切斯勒和她的《女性之相煎》[J].国外社会科学,2003(2):64-71.

[5]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342-352.

[6]单雪梅.欧茨的罗曼司、滑稽模仿与女性主义[J].新疆大学学报,2007(5):129-132.

[7]刘飞兵,杨华.从悲剧的产生到生存的探询[J].求索,2007(7):193-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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