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中匹普的身份认同
2013-08-15吴靓媛庞学峰
吴靓媛 庞学峰
(云南民族大学 外国语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责任编辑 叶利荣 E-mail:yelirong@126.com
狄更斯(1812~1870)是英国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远大前程》是其思想上最成熟的作品之一。该小说仍涉及狄更斯熟悉的孤儿题材,以充满同情的笔触,精心塑造了一系列形象,尤其是细致描写了主人公匹普的成长历程。作家从更深刻的社会和人生体验出发,表现了匹普建筑在沙土上的“远大前程”走向破灭,由此认清自我、迎来新生的过程。
贯穿小说始终、推动故事发展的,是主人公匹普对自我身份的确认。作为认同主体,匹普的身份始终处在社会主流强势文化之外。直至小说结尾,匹普才意识到身份的认同、个体存在的意义并不能一味依赖金钱和地位,由此匹普和艾丝黛拉相互理解,共同走向新生。
身份认同的基本含义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在更广义的层面上,身份认同主要指某一文化主体在强势与弱势文化之间进行集体身份选择,由此产生强烈的思想震荡和巨大的精神磨难。其显著特征可以概括为一种焦虑与希冀、痛苦与欣悦并存的主体体验。以主体为中心的启蒙身份认同,来自笛卡儿的主体论,后经康德、黑格尔的发展,演变为人是理性统一体,能实现自我精神世界的整合,启蒙身份认同也因此从启蒙时代的历史语境中剥离出来,泛指一种身份认同模式。以社会为中心的社会身份认同,则是18世纪末受欧洲社会学与社会心理学的影响而出现的一种新的社会身份认同观,将自我与社会一分为二,转而强调社会作用,尤其是社会对于个人存在和意识的决定性。[1]
与狄更斯之前的作品相比,《远大前程》的幽默成分有所减少,作家将笔触更多地伸向了成长主体的内心世界,更加关注个体自我的心理和身体体验。与此同时,一以贯之的仍是狄更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批判,以及环境影响人的观点。在此意义上,以主体为中心的启蒙身份认同和以社会为中心的社会身份认同的双重追寻交织在一起,在匹普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正如席勒所说,“人类的每个个体都潜藏着理想人的原型……人终生渴望与这个永恒不变的理想体认同。”[2]匹普正是渴望与自己的“理想原型”认同,而这个原型不可避免地要受到个体经验和社会意识的影响和塑造。
小说是以主人公匹普的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展开叙述的。故事开始时,匹普还是一个孩子,他首先表现出对自己姓名的潦草随意:“我父亲姓匹瑞普,我自己的教名叫做斐理普。童年时口齿不清,这姓和名我念来念去都只能念成匹普,无论如何也不能念得更完整、更清晰。……我说我父亲姓匹瑞普,这是看了他的墓 碑,听见姐姐说起,才知道的。”[3](P1)名字往往是人的个体性和主体性的突出体现,显然,匹普对待名字的态度折射出其主体意识的淡漠,作为孤儿的他,因为过早地丧失了与母亲的亲密联系而缺乏原始的统一感和安全感。与此同时,作为身份认同的重要他者,父亲及其象征的法规和制度也由于父亲的过早辞世而缺失了。
在身份认同的觉醒契机出现之前,匹普并未真正产生过身份认同的迫切感和焦虑感。虽然父母双亡,姐姐性情暴躁,但终究不至于流浪街头。仁慈善良的姐夫乔更是给了匹普温暖的亲情和友情,是其成长的领路人。所以,在小说的前七章,匹普的主体意识和社会身份只是处在自然萌生和发展之中。
故事的转折以及匹普身份认同的觉醒发生在第八章,匹普照潘波趣先生的安排,去做郝薇香小姐的玩伴。郝薇香小姐的居所和装扮固然令他害怕,艾丝黛拉的美貌和高傲又使他无所适从,但真正的震撼来自于对另一个世界或另一个阶层的发现:“原来我是个低三下四的干粗活的小子,我的手生得粗,我的皮鞋笨重,我竟染上了下流习气,把‘奈夫’叫做‘贾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我竟是这样愚昧无知,总而言之,我过的是下等人的苦日子。”[3](P71)显然,匹普萌生了在另一套话语体系中获得价值认可的迫切愿望。
然而,当他决定去追寻“上等人”的生活,却逐渐明白郝薇香小姐代表的生活不过是一场迷梦,艾丝黛拉对他也毫无情意:“有时候……也明白我是这样的出身,我要过的这种平凡而清白的自食其力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丢脸之处,相反倒是很值得自尊,引为幸福。……我的神志顿时就像中了一颗毁灭性的飞弹,给搅得心烦意乱。”[3](P146~147)因此,当他意外获得一笔遗产,并且被要求马上脱离现在的行业,离开家乡去伦敦接受上等人的教育,他感到自己的梦想实现了,并认为这是郝薇香小姐的馈赠。到伦敦之后,一再失望的匹普终于认识到,郝薇香不过是在利用她的养女折磨和报复男人。他的意外之财不是来自高贵的郝薇香小姐,而是他救过的那个卑贱的逃犯马格韦契。最终马格韦契死在了监狱中,匹普在姐夫和好友的帮助下才得以保全,历经患难后终于和艾丝黛拉一同走出废墟。
在谈及身份认同理论在文学批评中的应用时,研究者指出认同环境的重要性,即小说文本的故事背景包含了认同建立的时空环境和社会关系,它们对认同主体和认同过程有着重要的影响。[4]在以追求真实性为诉求的现实主义小说中,其作用显得尤为重要。这里所说的环境,即时间和空间的背景以及人物构成的社会关系。作为他者,这些因素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向认同主体投射多种影响,从而刺激甚至左右个体的身份认同。
乡村的荒凉贫穷与伦敦的热闹繁华形成对照,烘托出不同社会阶层之间、实际境况与“远大前程”之间的反差。如此的背景设置为匹普身份认同的觉醒提供了契机,即来自于不同阶层和文化中的他者欲望的投射,这种投射造成身份认同的压力和困境,使得从小饱受姐姐虐待、性格内向敏感的匹普陷入焦灼和痛苦之中。从社会关系角度来看,郝薇香小姐则在最大程度上驱动了他的自我认同。因其代表的社会阶层和阶级差异的异质刺激,匹普从中照见自我,巨大的差异性和挑战性充满了诱惑,促成了身份认同的觉醒,这种认同显然是启蒙认同和社会认同的复合产物。马格韦契则扮演了一个隐形的刺激因素,其提供的金钱使得匹普的身份认同成为可能,而他真实身份的暴露又将这种认同推上了绝路。
不难发现,匹普以主体为中心的启蒙身份认同和以社会为中心的社会身份认同,始终共处在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中。一方面,在自我认同过程中,匹普逐渐意识到主体的存在、需要,以及理性和自律的力量,想要通过努力实现自身价值;另一方面,他又受到一个强大的他者的直接影响和推动,渴望得到对方的接纳和肯定。当个体行为总是得不到他者的肯定,自我感知就很难被准确获得。个体存在的意义开始动摇,身份认同的可能性在个体主观意识里被否定,认同主体陷入焦虑甚至绝望之中。[5]因此,错误的身份认同预期将带来无法确认自我的危险,造成身份的错位和心灵的痛苦。小说最后,两个洗去了“上等人”身份的中年人,终于逃离了身份认同的困境。尤其是匹普,终于抛开了不恰当的自我和他者欲望的投射和影响,从焦虑和失败中解脱出来。
因此,在身份认同过程中,匹普经历了觉醒、追求、危机和最终确认自我的个体体验,这种认同是启蒙身份认同与社会身份认同的结合。狄更斯高超的创作技巧使得匹普的身份认同充满了戏剧性和说服力,而其深沉的社会关怀则使这一过程深刻显示出家庭和社会因素的复杂影响。
[1]陶家俊.身份认同导论[J].外国文学,2004(2).
[2]陶家俊.同一与差异:从现代到后现代身份认同[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4(3).
[3](英)狄更斯.远大前程[M].王科一,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李作霖.身份认同与文学批评[J].中国文学研究,2012(2).
[5]崔雪莹.《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父子身份认同[J].文学教育,20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