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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回忆与幻想:《裸者与死者》人物形象综论

2013-08-15徐夫玲

关键词:克罗夫特梅勒

徐夫玲

(淮阴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0)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诺曼·梅勒的首部小说《裸者与死者》,采用时间机器和大家的话两种表现手法,成功地将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融为一体,通过小说主人公对过去的回忆、未来的幻想和现实生活的相互交织,通过时断时续的时空交错,描写了人物的全部生活轨迹;同时,也展示了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人物所表现出的种种心态,并揭示了形成这些心态的社会根源。

一、普通士兵:悲剧小人物

《裸者与死者》是梅勒根据自己参加二战的经历,用现实主义的手法虚构的一部小说。他生动地描绘了南太平洋上的奇异风光,同时也精准地勾勒了小说主人公的情态状貌,使读者对小说的自然背景和人物有了基本的了解。因为这是一部战争小说,接下来读者会认为,作家会以大量笔墨,描写气势宏大的战争场面和敌我双方的战争策略,然而梅勒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以现实主义的手法,展示了作品中人物的无可奈何:面对无遮无掩的悲剧命运,他们只能忍受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和摧残。在小说一开始,梅勒就生动地描绘出大多数士兵在战争威胁下的非常态,以及他们面对战争和死亡时的悲观绝望。在大战前夕,所有的士兵都焦躁不安,“人人心里都很明白:再过几个小时,他们中间有一些人的死期就要到了”[1](P3)。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等待死神的降临,处于一种无力保护生命的绝望之中。而在敌军的一次突袭中,因为极度恐慌,列兵汉奈西竟然从自己的单人工事里爬起来,迎向了迫击炮,脑袋被弹片一劈两半。以寥寥数笔,梅勒向读者展示了战争中人风雨飘摇的命运:他们的生命时刻受到死亡的威胁。同时,梅勒还以现实主义笔调描绘了战争中人的贪婪和无穷的欲望,例如普通士兵在一次小战役后无视恶劣的氛围,从死人的嘴里用枪敲下了金牙。在大家的话中,他们谈论的话题多与女人及各自不确定的人生等有关。他们真实的想法和话语,展示了他们在战争中的困境和时刻处于危险中的命运。面对恐怖的战争及战争场景,他们都目睹了生命的短暂,时刻活在死亡的威胁之中。他们除了被驱逐着向前冲以外,只能悲叹自己的命运。此外,尽管明知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但在枯燥的军旅生活中,大多数时候,他们还是依然沉湎于幻想之中,以此排解他们的孤独寂寞。

除了通过采用现实主义手法表现孤苦无依的普通士兵面对死亡和灾难时的无可奈何和悲观绝望外,梅勒还采取写实和回忆、幻想等表现手法,精心塑造了一些军官例如卡明斯、侯恩等形象,以之作为普通士兵的对立面。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梅勒暴露出人兽性的一面以及“人心深处的种种见不得人的私欲,不惜拿他人血肉之躯作牺牲的心理”[1](P722)。为了展示人物的心理状态,人物的性格和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梅勒成功地运用了倒叙这一表现手法。倒叙在小说中的表现形式是时间机器,通过这一形式,梅勒不时地让主人公乘坐时间机器飞回到过去,展示主人公一些关于过去的关键性事件,揭示出造成主人公种种病态的根源。虽然这些时间机器篇章看似像数幅色彩斑斓风格迥异的拼贴画,但其中人物各自的人生经历却让读者一目了然,他们的个人经历如实地影射了“整个美国社会的现状”[2](P17)。

二、卡明斯:反复无常的法西斯主义者

具有多年军旅生活经历的卡明斯将军的言行举止,在读者看来,充满了怪异和矛盾:其住处的阴森气息,与侯恩怪异的关系,以及其在指挥中的种种法西斯言行。在展示卡明斯将军和侯恩的各种纠葛后,梅勒突然笔锋一转,带领读者回到了卡明斯的过去,使我们寻到了其怪异的根源。对于卡明斯的出生,当地人普遍认为:“奇怪的人家,生的孩子也希奇!”[1](P517)虽然其父母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可在待人处事方面,他们给他灌输的却是“教义所说,是一套做法,买卖小事,那又是一套做法,如此而已”[1](P519)。在卡明斯所生活的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恨他的父亲,因为他的发迹建立在使大家落下“一屁股债”[1](P516)的基础上。他十岁就离开了家,独自承受一切,接受军校的训练。这样的经历,使他对自己的父母亲“有点不屑,心里几乎涌起了几已泯灭的怜悯”[1](P521),连同对自己的其他亲人也亲不起来。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当了将军的卡明斯一直像机器一样,冷酷无情地控制着军队的运行。而以前偶然一次指挥战役的胜利,使他意识到“原来人的权力可以很大呢”[1](P532),由此他生出“更有一股不很分明的巨大的渴望”[1](P532)。在和其下属侯恩多次辩论的过程中,他曾露骨地表达了自己的野心:“假如天上有个上帝的话,那也准是跟我一般无二的”[1](P229),“人最根深蒂固的欲望是做全能的上帝”[1](P412)。

卡明斯幻想能凌驾于所有人之上,能在战后美国的法西斯社会中站稳脚跟,使“美国所拥有的‘势能’转化为‘动能’”[1](P409)。卡明斯代表美国的利益,其言行举止无不透露出其法西斯统治者的形象特点。在现实和回忆的切换中,梅勒刻画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法西斯专制主义的独裁者形象,预示了美国社会今后的政治走向和统治者的形象,正如“其名字的含义,卡明斯代表的威胁存在于战后美国的未来。因为欧洲反乌托邦军事化的文化观念模式的失败并没有阻碍将军的野心,欧洲太小了而不能真正地发展。而相反的是,美国却有成功的一切机会:巨大的生存空间即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纳粹德国为侵略扩张制造的理论依据和其大量的物质资源”[3](P10),因此,卡明斯“在无意识中代表了军队中高级军官和政客的形象。他是一种新的人类,即将到来的人类和真正危险的人的原型”[3](P11)。Leigh 的话,预示了卡明斯之流的法西斯主义分子形象和战后美国即将走向的集权主义道路。

三、克罗夫特:恶魔的化身

作品中的克罗夫特则是战争机器的具体执行者。[4](P118)在很多方面,克罗夫特都表现出潜在的控制欲。在现实中,他是卡明斯畏惧理论的具体执行者。对待周遭的人,他像恶贯满盈的暴君一样,无所不用其极。在对待战俘时,虽然一开始他想立即杀掉,可是他虐待狂的本性却阻止了他这样做。克罗夫特先是装作很友善地安慰战俘,让他坐下,给了他一些巧克力和水。当战俘对克罗夫特表示感谢,并掏出其妻儿的照片给克罗夫特看时,克罗夫特却掏出了枪,对准战俘的脑袋,射杀了他。克罗夫特自己也“发觉自己心底其实有个极深、极隐蔽的角落,早在他打发雷德先走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这个俘虏了”[1](P246)。

克罗夫特凶残肆虐的本性随时支配着他消除任何反对他意志的东西。在侦察排中,他的高压强权使士兵们对他的畏惧甚至超过畏惧死亡本身。当雷德·梵尔生试图反对他的专制强权时,他立马把本该指向敌军的枪口指向雷德,最终迫使雷德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独立,表现出对他的绝对服从。当他意识到,侯恩的到来会对他的领导权造成威胁时,他便处处与侯恩为敌,最终,为了维护自己的绝对权威,竟至丧失理智。尽管他明知道山后有日军,却故意让侯恩只身前往侦查,从而设计了侯恩的死亡。总之,无论是雷德还是侯恩,最终都在他的强大威势下败下阵来,或者彻底放弃自己的独立,或者死于他所设计的陷阱中。即使是对一只受伤的小鸟,他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残忍,尽管这只小生灵给侦察排的士兵们带来了种种乐趣,可他最后还是残忍地将其捏死了。梅勒采用现实描写和回到过去的表现手法,进一步丰富了克罗夫特的暴君形象,并揭示出造成他这种性格的原因:“要说起来,原因还真不少,社会的腐败是一个原因,生性不善也是一个原因,是个德克萨斯佬,又不信上帝,这些都是原因。”[5](P195)寥寥数笔,使读者了解了克罗夫特性格形成的三个原因,同时也激发起读者进一步探究下去的好奇心。

四、侯恩:饱受自由主义煎熬的矛盾体

除了刻画卡明斯和克罗夫特的形象外,梅勒还深刻揭露了激进主义的代表人物侯恩在理想和现实中自我实现的矛盾的心路历程。对于侯恩这一人物,评论家们争议颇多。有人认为,侯恩无论是在其个人生活还是政治倾向上,都是一个足以和卡明斯、克罗夫特相抗衡的人物,是抗击他们法西斯力量的有力抵抗者。[3](P15)这一观点肯定了侯恩所代表的正能量,把他作为一个正面的主人公来看待,从而界定了侯恩同卡明斯、克罗夫特之间的敌对关系。而有的评论家却持相反的观点,认为侯恩“并非全部代表自由主义,从性格上来说,是一个资产阶级的贵族”[5](P21)。Merrill的观点,准确地揭示了侯恩面对权力等诱惑时的真实状态。

在表现手法上,梅勒不断地切换镜头,使侯恩游离于过去和现在、想像与现实之间,传递出侯恩的矛盾心理和人格的分裂。现实中的侯恩,游离于其所在的军官社交圈子外,一方面,他对周围的军官们充满鄙视,与他们格格不入;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不时地受到卡明斯的吸引,为其所用,算得上将军的得力助手。在这样的矛盾和煎熬中,侯恩最终走向了人生的不归路——死亡。早年的侯恩,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为了寻求自由主义的理想,他不惜与资本家家庭决裂,离家出走,但是面对随后的人生,他却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妥协,究其原因,原先的家庭和社会环境早已对他产生了挥之不去的影响。尽管他憎恨以父亲为代表的中产阶级的庸俗和市侩,但是从小到大衣食住行的获取,又使他不得不依赖于他的父亲。在人生观和思维方式上,他与中产阶级也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因而在内心深处,他早已选择了对他们妥协。尽管如此,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渴望能保持自己个性的完整,捍卫自由平等的理想。在军队中,侯恩的言行表明了其内心深处的矛盾。由于他最终无法克服自身的缺陷,他不但被周围的社会群体所孤立,而且离自己的自由主义理想也越来越遥远,以致于最终成为集权主义社会的牺牲品。面对卡明斯时,在某些政治观点上,侯恩表现出与他不同的见地,并针锋相对地与之争辩,看似与将军的专横势不两立,而在潜意识里,他却感觉到,“在卡明斯将军的轨道里,自己和卡明斯非常相似,他们实际上就是一类人”[1](P390)。在与克罗夫特相较量的过程中,看似两人有着本质的区别,可在实际上,侯恩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和使命。当他同克罗夫特在侦察排领导权的问题上明争暗斗时,他依然希望自己“还要当个头儿”[1](P740)。在同普通士兵的相处中,他也一度践行过平等民主的理念,显示出对他们的关心和爱护,同他们称兄道弟,可在内心深处,他自己也承认,“跟士兵发生感情?——笑话!……说实在的,扪心自问,他才不稀罕这帮子人呢。”[1](P739)当他和他们在一起时,他始终认为自己高他们一等,地位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也明白,自己的目的就是把队伍带好,争取获得将军的赏识,早日回到将军的身边。

通过现实的聚焦和不时地离散回到过去等表现手法,梅勒形象地刻画了侦察排中各种类型的人物形象,从而增强了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和表现力。多种表现手法的运用,使这部小说在人物塑造、结构框架、主题思想等方面,都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战争小说范畴。梅勒以其自身的经历和现实主义的笔触,描写了军队的日常生活,给人身临其境的感受。他以时间机器为回忆端口,帮助读者清晰地了解了人物的性格、心理状态以及其相互之间的矛盾冲突。在梅勒的笔下,读者不仅看到了美国军队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且还由此窥见到了美国社会的种种矛盾。

[1](美)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M].蔡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Leeds,Barry H.The Structured Vision of Norman Mailer[M].New York: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69.

[3]Leigh,Nigel.Radical Fictions and the Novels of Norman Mailer[M].New York:St.Martin’s Press,1990.

[4]Bloom,Harold.Modern Critical Views:Norman Mailer[M].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6.

[5]Merrill,Robert.Norman Mailer Revisited[M].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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