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元文》补遗四篇

谭 平

《全元文》是近年来我国古籍整理的一项重大成果，其收罗详备，卷帙浩繁，蔚为大观。正因涉及文献众多，疏漏之处难免。笔者近期在翻检《福建金石志》《陕西金石志》《扶风县石刻记》等石刻史料中辑得《全元文》失收之文四篇，现胪列于下，妄加点逗并略作考按，冀请方家指教。

一、高元子：故少府蔡公墓志铭

蔡氏自唐司空用，元居仙游赤湖之蕉溪，六代端明忠惠。公来莆城南，支派蔓衍，簪组绳联，四世承奉，郎颀顷生。雍州敎授诜，生怀安主学俊甫，俊甫生祉，祉生公讳时亨。母吴氏，新州推官今发之孙女。公生而敏悟，龆龀诵数百言，少长嶷嶷如成人。丙子丁丑，仙寇唱乱，祖父继殁，公闲关流离，克尽大事，徒手辛勤，自致成立。始卜宅于郡庠东南，薄有先畴，悉逊其弟，敦睦宗族，就故居复立忠惠祠堂，春秋率子姪以祭。公好为文词，尤精吏术。至元甲午，郡守曹公世贵爱其才，辟为府掾，廉勤端谨。绣使一斋张公孝思大见，嗟赏以名贤。子孙擢补宪史，按部必以公往赞画，驰驱革奸，贪振寃滞，门无私谒，风霜凛然，郡县莫不瞻栗。由闽调浙，所至有声，时海寇就逮，累及齐民。公审录平反，□者百余人，迨今浙民德之。考满膺省命，领计台案牍。先是官法严峻，俾民贸食，产□纲运，车船靡胜顿踣。公力请随食所产，乡邑赖其便。瓜代授信永丰尉。公曰：“吾年齿衰暮，役役宦途，胡不知足？”遂弃官归家，事悉付丙①子。课儿读书，尘扫俗务，日与姻亲宾友诗酒娱乐。总管亚中张公仲仪素与公旧，下车首访公，非岁序未尝造其门，人皆尚其志操。泰定丙寅孟春得疾，终于正寝，年六十有六。妃陈氏，男二人。长谦，娶叶正简之后；次同，娶龚少府之女。女五人，适郑，适李，适林，适陈，适龚，俱宦族也。孙男五，彦章奇；女三，皆幼。二孤卜丁卯腊月十二丙午附葬于莆田县嘉禾里后溪之原，高曾祖父四世茔在焉。公生于景定辛酉七月，为人沉深有局度，用未尽其才而不仕，惜也。铭曰：忠惠之胄尚世类兮，宜宏而施终一尉兮，后溪堂坊踵紫瑞兮，子孙绳绳泽不匮兮。

本文辑自《福建金石志》卷十三［1］11255。 记文前题“前汀州路儒学敎授高元子撰并书，承德郎兴化路总管府推官张元亨篆盖。”据志文，蔡公终于泰定丙寅，卜葬于泰定丁卯，故此文当作于元泰定四年 （公元1327至1328年）。后按：“曹世贵及撰书之汀州敎授高元子、篆盖之兴化推官张元亨，悉无其名。元子后二十七年复官兴化敎授，见《四如集》。”查《四如集》，其卷一《蒲田县庙学圣象记》载：“至元癸巳教谕高元子感梦之明月，始绘泗水侯右方三十五人。于庑之右单父侯左方之十五人，于庑之左巳事舍菜颂礼威。”（黄仲元.四如集卷一·文渊阁《四库全书》）知撰者高元子曾做过教谕，其他事迹不详。《全元文》未载其人。

二、释智泰：重建清源纯阳洞记

天下山川、岩洞幽胜之处，必仙佛所庐。佛或因仙而居，仙或因佛而显，廼相与成物外之风致也。泉之清源上洞，宋绍兴闻有道人裴其姓者，来自江东。日戴通草花，行歌于市曰：“好酒喫三琖，好花插一枝，思量今古事，安乐是便宜。”或邀之饮，率三酌而止，俗颇异之。忽连月莫测攸往，既而樵者于洞石室中见锁骨拱手端坐，草花委其前方，知尸解于此。邦人即其骨肖像事之，并创屋以祀群仙。扁曰：“纯阳始游，翫者佛悟。道人寄意于花酒之外，以为实嗜于尔也。”岁时竞携酒肴以渎之，箫筑以噪之。识者咸谓山川时运之未享，俾灵区奥域鞠为花馆酒台，岂称道人清净无为之旨哉？爰议室之，在构殿以奉普陀大士，设箸龟筊以遗士庶之乞灵。荤酒之风遂弭，福利之誉日彰。亦犹闽之升山，兰若乃任真君上升之地，其景物胜，概为一方所推美。鼓钟香火，愈久愈炽，前谓因依者，其此类矣。曁宋季，兹山悉燬，猱狖宅焉。我朝至元十有八载，四松僧法昙抚迹，吁悼而谋兴复。适心泉蒲公同其弟海云平章协力，捐财以资之。规制比于曩时，无虑十百。后廿一年，昙召高弟一聪踵其席，遂考故业。屋创未几，岚木顿朽。聪奋肯构之志，勤勤弗怠。越数祀而殿宇辄一新，庋四大部则有阁，容□息则有堂，应真阁、观空楼继而成之。考石记叁拾处，莳杉松数万本。缭石墉二千余丈，以防野烧；开新田贰拾余段，以为蒸尝。凡石记内，佣垦田地，与诸□寺观无闲②。时或天空云淡，徙倚层栏，吟啸舒怀，一观千里。群峰□沓，若萨纛幢节；霞佩翺翔，若罄折匍伏。翕走海水弥漫，如帝青宝，如吠琉璃，舟子凫鹥，出没空阔，近远崇庳，千态万状。王摩诘郭熙辈，神疲腕脱，摹写莫□。视山之精庐栉比，爽垲壮丽，而莫之与京。噫聪之作，较师之功，岂谓有加欤？亦气运之，当亨仙依佛而益显，适丁其时也。复得信斋万户。孙公心泉之孙一卿，蒲公相与辑事，故能若是。聪生晋邑，瑶林授经，四松号石门住山余三十年，足不越限，行苦业白，时人以有道目之岁。庚午诫其徒契，因主洞事。癸酉夏五，奄化全躯，窆于山之胁。越甲戍，因以佛仙二殿犹欠翻盖，乃撇修之，门楼獘漏，因重新之。聪师化孙府所有，晋江三十都东山。渡旧埭修筑，受种子贰拾石，构庄屋以备，耕耒费统钞二百二十锭。复捐衣资及化十方，赎置三十九四十一二都田地肆百伍拾余亩有奇。因原所自当归功于师，恐没其名，请予状其颠末。予曰：“前昙师之功有乡先生傅公记之，今子师之功，不求之当世名笔。予安能发挥以信于人？”力辞而力请不已，乃语之曰：“兹山岩壑幽胜，户知为泉城冠，予不赘陈也。若夫寄傲尘表，谢绝王侯，鸟兽同群，耕种自乐，此肥遁之士也，吾徒固以是为极则耶？开田则阐先，百丈之大义；种松则泽古，石门之微言。悟清净无为之理，了仙佛异派同源。倘于是得尔师之心，则一竹，一木，一水，一石，皆不刊之铭刻。讵必肤浅之词，以托永久之传哉？”大元至元四年龙集戊寅孟冬日万安禅寺用平智泰撰，壮敏侯孙彦方孙长安书篆。

本文来源版本同上［1］11257。 文后按云：“是记为释用平撰，孙彦方书，二人见《晋江县志》。据此碑则用平、彦方皆其字，其名为智泰、长安也。”撰者释智泰，字用平，清乾隆《晋江县志》卷一：“元至元件四松僧法云偕其徒一聪继创殿宇一新，后聪徒契，因复修佛仙二殿以及门楼，见释用平记，此岩归在上洞。”（朱升元，晋江县志卷一）另《福建金石志》卷十三《石门和尚塔志》云：“考一聪为法昙之嗣，住山三十余年，修饰招提，妆点岩壑，见于释智泰《修纯阳洞记》。 ”［1］11257孙彦方其人，其《晋江县志》卷五载：“孙彦方，晋江人。生长贵胄，妙年恬养，川游岩观，风哦月谣，清新而壮亮，雅丽而韵度。古田张以宁游温陵，叹服其诗，刻之《桐华新稿》。”（周学曾，晋江县志卷五十五）《全元文》未载释智泰其人。

唐宋以来，儒释道特别是释与道的融合趋势更为自觉。仙佛合祀或三教同祀的格局已在泉州寺庙中蔚为奇观［2］。元代泉州的佛教与道教进一步合流，佛教僧人主动参与其中，此文便是一例。纯阳洞始建于宋绍兴年间，位于清源山中峰峰巅，主祀宋裴道人，兼祀佛。纯阳洞本为裴道人尸解处，“邦人即其骨肖像事之，并创屋以祀群仙，匾曰纯阳”，但道教徒众“岁时兢携酒肴以渎之，箫筑以噪之”，故此有佛教弟子“构殿以奉普陀大士，设箸龟筊以遗士庶之乞灵”。对佛、道互为补充的现实，撰者认为 “佛或因仙而居，仙或因佛而显，相与成物外之风致也”。“悟清净无为之理，了仙佛异派同源”，这正是释道合流的思想依据。

三、重修扶风县学记

圣元开天创业以来，将百年矣。我世祖皇帝仗大顺，奄有区宇。乃偃武修文，首聘鲁齐许文正公衡，讲明正学，作新斯民。诏四方路府州县，大修夫子庙，俾守令主之。是时孔孟程朱之学，已焕乎明于世矣。延祐改元，圣天子继圣祖之志，始设科取士。经明行修者，举而用之，文华过实者，悉弃不录。虽三代治教之隆，无以加矣。扶风在汉为右辅，今乃名凤翔。属县民嚣杂，难以力屈，前时邑令，有怠有勤，学校之设，或兴或废。是以人材放失，儒校阔疏，亡以称上意旨。是岁冬陇西张侯庭祐来尹是邑。公正严肃，令不苟岀。其养民也以厚生，其教民也以明伦。耻任威刑，专事学校。未期年，政教流行。乃因民之悦喜，下令新庙。学众踊跃劝趋，咸自赋材属役。正殿仍旧，规而葺新之，创庑门讲堂。斋房庖廪，秩秩有序，陶甓□垩，斧斤板筑，云沛雨沛，并力偕作，农夜不休，越四旬而成。始于二年孟冬之初，毕于十一月之末。及绘画七十二贤、历代名儒，凡祭祀供棹器皿，悉皆完成。而又给闲田三百亩以廪师生，监县宜阳也。先主簿奉元于德成、尉彭衙潘勣，皆敏于为政而尉，而儒家志虑，与侯克合，典史奉天赵怀英亦赞成之。呜呼！圣人之道，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有。欲求泉者，凿非而得，欲求道者，学之而成。自匹夫至王公行之，可以修身，可以齐家，可以治国，可以平天下。彼火书坑士，欲帝万世者，岂不愚者？今国家逮鳏寡岀，滞淹禁淫，慝薄赋敛，赦过宥罪，节用爱人，以建中和之极，以行仁义之教。圣人之道，盖与天地相为无穷矣。令也上以忠其君，下以新斯民，于职分内事有思，其外无不为者，虽古之名卿、材大夫，未必多让。羽仪朝着，亦且有日矣。走忝教职，特书始末，以吿来者。大元延祐五年岁次戊午三月吉日，本县官吏同儒学教谕姚琇等立。皇甫秀刻石。

四、郭儒林遗爱记

伏闻官得人则百事举而庶安，非其人则百事隳而黎庶。扰今圣朝，于路府州县之长遴贤能，得与是选者，百□一二。累□诏旨，示于四方。□命御史详考其六事，备、不备以凭黜陟，□称是职者尤难其人。郿奉元路之属县，人物繁伙，公务倍于邻邑。□□辛卯十有二月，郭钧尹郿下车之初，谓农桑为民之急务，故督于劝课，四民饱煖。设立学校，□通经之士而教养之。□乡村之中，乐于为善，感他郡之人，□其姓者。四家来为郿邑之氓时，有害政蠧，民者与不率教者刑之于市曹，故得以讼简壮者各勉焉。得尽力于田。亩化愚民以修孝弟，礼逊之风渐兴，盗贼因自而息。纵别境之徒潜来攘□，公设以方术，必获刑之。两遇亢阳，遍祷于神，甘霔霈作百谷，皆登易为丰岁，家家得以安饱。□常平仓，粟四千余斛，挑□□时。适兴元金翔以及江汉，群盗窃弄干戈，申给关隘丁壮。每遇运籴军储，公第分九等，均派于民，禁委吏与儓之徒，而不敢高下。其手中无苞苴之行，前后输粟数万余石。而民了无一语以陈其偏负。仍引斜谷之水，漑田千□余，亩使县民永被其泽。遣壮士昼夜守把，巡护以警不虞，内外得以宁谧。鸣呼！公之来也，督农桑、感时雨、民不冻馁，设学校、兴礼逊、息民词，可不谓之能乎！禁强暴、均赋役，常平有法，引水漑田，以润斯民，不可谓不能也。公之归也，解印之日，促车而行。惠及于民，民请文为久思之计，不贤者能如是乎？余曰：“官得其人而百事举，良因此。”夫至正十有四年秋九月，蒙秦省以国调遣之急选，前丰备总库提领养安处来□是邑，尤长于治民，言行与公相孚。冬十月，王德义尹代其公，簿王申福、典史李琇□□□儒饰吏下及吏□，大小熙和，凡事咸赞成之。视他邑之政，鲜有及焉。公名钧，字平叔，朝邑人。由儒□□□职转升儒林□。选为前尹乡之耆艾刘思明等慕公之恩，怀公之政，请文刊诸石，以传之不朽。故为阙书。至正十有五年岁次乙未正月日刘思明等立石。

以上两篇撰者均为常视远，前篇辑自《扶风石刻记》下［3］17225，郭谦书丹并篆额，常视远冠以“前扶风县儒学教谕”；后篇辑自《陕西金石志》卷二十六，“承事郞奉元路澄城县尹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事常视远”撰，养安处篆额，李琇书记。二文撰者当是一人。清康熙《朝邑县后志》卷六：“《郿县志》常视远赞曰：‘国步倥偬而施爲若此，可謂良吏矣。’”（王鹏翼，朝邑县后志卷六）另据清乾隆《凤翔府志》卷五：“扶风教谕，常视远，延佑二年。”（周方炯，凤翔府志卷五）从碑文中可了解其仕宦经历，其他事迹不详。《全元文》未载其名。

注释：

① “丙”疑“两”字之误。

② “闲”，疑为“间”字之误。

[1]石刻史料新编：第二辑第15册[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

[2]何乃川，陈进国.泉州道教宫观楹联略观[J].中国道教，2002（1）.

[3]石刻史料新编：第一辑第23册 [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