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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反学校文化:对管理主义的社会学质疑

2013-08-15

关键词:行政化主义管理者

王 全

(红河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云南 蒙自661100)

管理主义(Managerialism)本是行政学的一个概念,主要指在公共服务的管理与运行中管理者和管理技巧的作用。[1]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新公共管理运动在世界范围内的兴起,该词频繁出现于公共管理文献之中,近年来更是在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改革研究中开始受到关注。有研究者认为,自20世纪90年代之后,高等教育中的新管理主义流行之势不可逆转。[2]在国内,已经有研究者尝试探讨新公共管理主义理论在高等教育管理中的运用问题。[3][4]就管理主义“让管理者来管理”的核心原则来说,强调管理者和管理技巧促进组织效率改善的作用无可厚非,但认为社会、经济、政治、文化方面的问题,特别是高等教育领域的问题均能够从管理主义出发而得到解决,则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事实上,管理主义在高等教育管理理论与管理实践中并非新话题,从公共管理理论角度来看,高等教育早已被视为混合公共产品。基于这种假设,在高等教育管理体制改革中,基于管理主义思想关注市场、追求效率,通过管理平衡教育规模与教育质量,通过组织机构与运行机制重组尝试达到最佳绩效,通过绩效考核对高等学校教职员工施加影响等方式,已经对我国高等教育体制变革产生深刻影响。上述影响,在我们的改革假设中往往被认为是有效之道,受到不少高教管理研究者、实践者的推崇。但是,对管理主义在高等教育体制与机制改革中的盛行,亦有不同的质疑之声,批评其过度追求市场化、弱化大学经典性与传承性有之;抨击市场经济推到大学围墙,把大学变成职业培训所有之;质问过多依赖于外部指标的绩效评价,有违大学独立精神与自由思想亦有之。正如有研究者从行政学理论视角对管理主义研究现状进行过的梳理,把管理主义和宪政主义并列为行政学理论的一对矛盾,[5]有研究者从公共管理施政实践比较管理主义模式与参与治理模式的优劣,[6]如果从社会学的视角出发,基于学校文化的概念,我们或许会发现,管理主义在大学治理的文化形成中,确有值得商榷之处。

一、反学校文化,主体仅仅是学生?

与学校主流文化相背离的“失范”现象在教育社会学上称之为“反学校文化”现象。谈到“反学校文化”,我们联想到的首先是学校学生的“失范”行为和“亚文化圈”。事实上,今天教育社会学研究者所关注到的“反学校文化”的主体大多集中在学校中的学生身上。“反学校文化”这个概念提出伊始,就被打上了明显的社会阶层烙印:美国学者威利斯(Willis)首先提出了“反学校文化”(Counter-School Culture)的概念,指出了反学校文化是整个劳工阶级文化的一个层面或显示,是劳工阶级价值和态度的一种表现。反学校文化最基本、最明显的层面,就是以个人化的形式坚定地、广泛地反对权威。另一种解释则认为:“反学校文化”概念是建立在“主流文化”与“亚文化”这两个概念基础之上的。在社会学的文化分类上,可以根据文化间根本价值倾向相异和对立的情况分为主流文化、亚文化和反文化。在同一文化系统内,在价值倾向上占主导地位的文化构成为主流文化,与主流文化的价值倾向相异但并不对立的文化构成为亚文化,而与主流文化的价值倾向相对立的文化成分,则为反文化。

“反学校文化”已经开始在教育社会学研究者中引起广泛关注:钱扑在《教育社会学的理论与实践》一书中列专章介绍了“反学校文化现象”;张人杰、吴康宁、马和民、郑金洲等学者也对“反学校文化”进行过研究,但研究的主体均集中在学生的“反学校文化”现象解释。学校是一个小型的社会,有着既定的价值观、规范及学习目标,这些可以称之为学校的主流文化。然而,学校中并非所有学生对于这些制度、仪式、规范,都能完全遵从,对于部分学生来说,他们对于正式课程与潜在课程,充其量也只是部分接受,甚至有部分学生公开拒绝,这种情形使学校成了学生反抗、冲突与斗争的场所,而反学校文化则是这些反抗、冲突和斗争的实质。因此,学生反学校文化是学生在与学校中的人、事、物的交互作用中,所表现出来的一种与学校主流文化的对抗及反对代表主流文化的权威的态度与行为。

过去一段时间,之所以将“反学校文化”聚焦于学生之上,至少有一个原因,就是教育权威的主体在教师,而相对教师而言,教育权威集中在管理者。也就是说,权威形成了“学校主流文化”的判别标准。那么,“反学校文化”难道仅存在于我们关注的教育主体之一——学生的身上吗?在学校这个场域内,教育的两个主体——学生和老师,同样形成自己独特的亚文化圈,拓展开来看,学校内所有的构成人员(包括机关、后勤、教辅服务人员),也在互动中形成自己独特的学校亚文化圈,所有亚文化圈的交汇,构成了学校整体的校园主流文化。从这个意义上出发,如果以社会权威的主流需要来说,“反学校文化”是存在于学校场域内所有成员和各亚文化圈之中的,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出现“反学校文化”。

二、教师“反学校文化”,有何动因?

作为在高校长期从事教学工作的老师,我们或多或少地能感受到,当下教师的学术文化、道德文化、学校的课程文化等方面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早在2001年,教育部师范司的一项课题研究就揭示,当前我国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的确面临着四大方面的主要问题。[6]那么,同样作为社会教育体系组成部分的高校教师,在今天是否可以独善其身呢?回答是不能。过去的一段时间,高校教师中对学校教育工作出现“价值异化”,出现背离、对抗、挑战的情况不少。比如背离,事实上的价值取向根本背离形式上的价值取向,这种形态上的异化,出现了背离是根本的、涉及是全局的、覆盖大面积的特征,结果,这种反文化往往形成了事实上的主流文化之一,受遏制的反倒是形式上(理想)的价值取向。许多时候,传统的学校文化“君子不言利”、“只讲奉献、不求索取”、“无限忠于教育事业”几乎成为高校教师亚文化圈的笑谈,教师不安于培养人才、科学研究的中心工作,行政化加剧,“机关文化”、“评审文化”、权钱堆积的“学术文化”悄然成为主流文化现象,折射出教师文化中“追求经济利益与社会地位”、“追求自我价值实现”等功利主义价值取向的逐渐抬头。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教育社会学研究者们提供了一些解释,归结起来,主要有四[8]:(1)社会转型期的社会文化失范影响;(2)教师职业的社会角色与社会地位摇摆不定;(3)校园文化与教师队伍建设的缺失;(4)部分教师自身主体因素的不足。事实上,前两个成因不是高校自身可以左右和解决的社会问题,第四个成因也是难以控制的个人行为,而第三个成因则是我们相对可控的范畴。不幸的是,第三个成因中,包含着一些当下“主流校园文化”的诱因:其一,在高校教育文化中弥漫着一种管理主义的氛围,即教师在工作中处于被动的、不被实际尊重的地位,听凭教育管理者的指令,教师自身应有的怀疑、独立、批判意识和自由精神被压制和消磨,教师工作被一套缺乏人文精神的教育管理体制与考评体系所束缚和驱使。[9]其二,学校行政文化的反社会现象对教师文化造成了极大的侵袭;其三,与学校中的管理主义弥漫所带来的唯效率相反,当前对于教师队伍与教师文化建设仍然缺乏有效的调控机制,为教师反文化现象的产生暴露了制度软肋。

三、管理主义带来的学校文化

(一)机关文化悄然成为主流

历史上,1952年的高等学校院系调整,高等教育服从于国家改变“一穷二白”的经济境况,加快工业化进程的需求,伴随苏联计划式高等教育体系的推进,高等学校被纳入国家“行政事业单位”体系,行政化成为一种应然。1978年后,随着高等教育体系的重建与恢复,高校中的教师地位得以逐步加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行政化的冲突主要表现在机关干部和教师之间,而学术在重获尊重的过程中成为教师和管理者们共同认可的追求,高校中不占优势的行政干部往往更愿意成为受学生尊重的教师,且许多行政干部的岗位,开始逐渐转变为高学历、高职称的专业技术人员兼管,这些变化,使得许多高校行政化的问题被弱化,科层管理的特征变得不明显。

20世纪90年代,随着国家经济建设的高速发展,高等教育大众化进程迅速推进,大学在努力改善自身办学条件之时,受到了市场经济的强力冲击,许多学校需要在办学基础条件上迅速获得改善,为获取更好的资源投入,不可避免地需要强化管理。同时,大学扩招的确带来了很多尖锐的管理、调控问题,管理人力资源不足,成为高等学校队伍建设中的一个突出问题。因此,强化学校管理建设,成为一种合理假设,科层体制的利于维护秩序性的优势成为管理者们首要选择。于是,干部队伍增加了,机关单位扩大了,不少学校,三分之一的管理干部队伍成为一种常态,“机关文化”与“教师文化”冲突与日俱增。管理中从管理方便的角度出发,追求“高效率”组织人才培养和科学研究工作成为一种常态,而这种常态,多数并未考虑受教师和学生的实际情况,学校教育环节中出现问题,不少管理者们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强化控制,而不是反省制度和管理程序设计。在很多机关管理者看来,教师和学生越是服从,管理起来就越方便,实际上导致了制度设计的简单化、管理过程的粗暴化。

(二)被行政化的学术

许多扩张中的高等学校在自我评价时,因评价中科学研究类指标的量化、实效和显著性比对人才培养质量评判容易得多,在绩效考核中科学研究的价值取向逐步超过了人才培养的价值取向。过去一段时间里,高校分类、分层发展指导思想的不明确,带来了许多院校在学校发展定位上的跃进冲动,甚至新建本科院校亦产生了超出实际发展基础建设研究型大学之冲动,科学研究的项目、经费的获取,纷纷成为各高校追求的目标。“评审权”造就了高等学校学术圈中的权力阶层,这个“新贵阶层”往往与学校中的行政权力相关联。管理主义,其核心原则“让管理者来管理”在此被宣扬了,学术新贵们成为合理的管理者,于是,学术研究亦“被行政化”。

评审导向行政化的大学,治学之风亦不可避免地沉沦,学术腐败浮出水面。由于评审指标体系对教师个体要求的科研导向化,发表论文数量、级别的多寡,如SSCI、SCI论文数,国家社科、自然科学课题数,课题经费总量等,成为考核教师工作的首要标准。高校老师们在这样的管理绩效导指标向下,不得不拿出东西来凑数,否则就会被主流科研文化所鄙视,甚至会下岗。争课题、跑项目成为院系主要管理者的工作常态,人才培养反而因为“短期内整不出可见的效果”而被忽视。于是,教师们科研著作一本接一本面世,年均几十篇论文亦不足为奇,一面是出版的高峰,另一面是读者阅读量下降。科研大跃进的比赛中,更快、更多成为比拼更强的基石,多出成果、早出成果、快出成果的急迫之情,致使数量巨大的低水平、低价值成果出现。

管理主义的盛行,甚至影响到学科建设中出现奇景,即预先设定好“需要发展”的知识目标、内容,然后大家一起努力去“达成目标”,完成数量指标。学术发展的正常态被干扰,知识创新的过程被设计,知识传承和人才培养的第一要务被忽视,教学质量不下降,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

四、“标签”的主导权,究竟是谁在“反学校文化”?

大学文化应当是怎样的?大家都有比较一致的期望和看法:大学文化的核心是大学精神——自由、人本、科学、创新、批判。它理当创造一种促使大学中的每一个人去实现“中国梦”的文化氛围。管理主义,并不能很好地支持这种氛围的创建,它的基本假设不是关心学校中人,而是学校如企业一般的运行效率。

20世纪60年代,以美国社会学家贝克(H.Belker)为代表的一批社会学研究者在对“失范”行为的解释中曾提出过“标签理论”,该理论提出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解释:失范行为是一种政治现象,权力常常决定谁去贴“失范者”这个标签,以及谁将会被贴这个标签,由此推导出一个结论——我们必须改造的是社会关系,而不是失范者本身。当然,我将失范研究的过程模式放在这里作为解释,是极不恰当的,但它确给了我们另一种启示,究竟当下高校什么才是实质性的主流文化?管理主义给出的回答并非大学的理想,大学行政化会失去大学之魂。我们理想上所追求的大学精神及期盼在此基础上建立的大学文化,面对管理主义弥漫的大学行政文化,有没有断裂?有没有成为一种制度性的形式文化?在现实的主流与反主流文化之间,究竟什么是“主流学校文化”?什么是“反学校文化”?在管理主义的弥散中,我们是否失去了大学应促进大学中所有人的发展之本真?这些问题,值得我们认真考虑和警惕。

[1]管理主义[N].中国教育报,2012-1-31.

[2]Amaral,A.,Magalhaes,A.& Santiago,R.A.The rise of academic managerialism in Portugal[A].In Alberto Amaral,Lynn Meek and Ingvild M.Larsen (eds).The Higher Education Managerial Revolution?[C].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2003,.

[3]姜勇.新公共管理主义视野下高等教育改革的方向与挑战[J].高教探索,2011,(1).

[4]敖琢.基于新公共管理主义理论的高等教育管理的探讨[J].中国电力教育,2010,(9).

[5]毕宇飞.管理主义理论综述[J].黑龙江史志,2010,(9).

[6]王锡锌,章永乐.从“管理主义模式”到“参与式治理模式”——两种公共决策的经验模型、理论框架及制度分析[J].行政规制论丛,2009,(9).

[7]于永顺.我国中小学教师职业道德面临的主要问题及解决对策[J].教育科学,2001,(1).

[8]李国强,龚跃华.教师反学校文化现象浅析[J].教师教育研究,2005,(4).

[9]张直中.教师职业倦怠的教育文化探因[N].教育文摘周报,2003-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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