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六记与《园冶》思想的异同
2013-08-15陈琳
陈 琳
(山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袁枚是清代“乾隆三大家”之首,同时也是一位杰出的园林学家。他所居住的随园,在他的精心管理与经营下,在中国园林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在随园六记中所体现出的造园思想,与明代著名造园艺术家计成的许多观点不谋而合,但具体来说,二者又各有千秋。
一、造园思想的相通之处
《园冶·兴造论》开篇即指出:“世之兴造,专主鸠匠,独不闻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谚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这里所说的“主人”,指的是主持建造园林的人,即建筑师。“三分匠,七分主人”的谚语则是强调建筑师的主观能动性。计成认为,一座园林的灵魂,在于建筑师别具匠心的设计,而不是单纯追求建筑技术上的精细。在《随园后记》中,袁枚曰:“夫物虽佳,不手致者不爱也。”园林若只是托付给工匠梓人,纵然技巧精湛,但若其中无我,实在是一大憾事,所以袁枚充分施展自己的设计才能,力求使随园之“一水一石,一亭一台,皆得之于好学深思之余”。可见袁枚与计成在园林建造中,都十分重视发挥主观能动性。
相地与旧园翻造。《园冶·相地》云:“园基不拘方向,地势自有高低;涉门成趣,得景随形,或傍山林,欲通河沼。”在《随园记》中,袁枚介绍的随园所在的小仓山,即是如此依山傍水的佳地:“山自清凉胚胎,分两岭而下,尽桥而止。蜿蜒狭长,中有清池水田,俗号干河沿。”不仅如此,登上小仓山顶,还可将金陵诸多胜景,如雨花台、莫愁湖、钟山等,尽收眼底,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园基所在。计成曰:“旧园妙于翻造,自然古木繁花。”意思是对于旧有的园林,应进行修整翻新,应充分尊重其旧貌,如果遇到生长多年的古树妨碍了建筑房屋,不妨将建筑物的地基退让一步,或者适当修剪其分枝,因为“雕栋飞楹构易,荫槐挺玉成难”。袁枚在翻造随园时,亦采取了同样的策略,其《因树为屋》诗曰:“银杏四十围,叶落瓦无缝。主持小仓山,唯吾与汝共。更借屋上阴,招宿丹山凤。”[1](P351)袁枚巧妙地将银杏与房屋构造融为一体,既保留了古树的风貌,又可以为房屋遮阴挡雨,同时因树为屋,屋中居人,树上栖凤,又造就了独特的景观韵致,一举数得,可谓匠心独到。
巧于因借。《园冶·兴造论》云:“‘因’者,随基势之高下,体形之端正,碍木删桠,泉流石注,互相借资。”袁枚则把“随”字发挥到了极致。《随园记》载袁枚在重建随园时:“随其高,为置江楼;随其下,为置溪亭;随其夹涧,为之桥;随其湍流,为之舟;随其地之隆中而欹侧也,为缀峰岫;随其蓊郁而旷也,为设宦窔。”他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天然的地势条件进行设计建造,使自然与人工巧妙地融为一体,避免了处处雕刻斧凿的刻意修饰,不掩园林本性。其《引流泉过水西亭》诗云:“水是悠悠者,招之入户流。”[1](P246)他精心设计沟渠,引泉水从窗前竹中穿流,绕水西亭自成一脉,使亭台得水而灵动,伴着明月鱼影,浮觞小酌,幽趣盎然。计成云:“‘借’者,园虽别内外,得景则无拘远近”,“夫借景,林园之最要者也。如远借,临借,仰借,俯借,应时而借”。袁枚亦深得借景之益。《随园记》云:“登小仓山,诸景隆然上浮。凡江湖之大,云烟之变,非山之所有者,皆山之所有也。”此为计成所谓的“远借”,即从远处借景。为更好地欣赏远景,袁枚还在山顶建造了一座平台,并记之以诗《平台成》:“山顶一台成,青天明月惊。……从今双眼阔,出处见云生。”[1](P245)
精而合宜,巧而得体。《园冶·兴造论》云:“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径,顿置婉转,斯谓‘精而合宜’者也。”而花间隐榭,水际安亭,也是袁枚设计随园景观时所遵循的造园原则之一。其小眠斋前叠石作芍药台,花香怡人,仿西湖而成的里湖、外湖由双湖亭连接,遍种荷莲,湖光花色,相映成趣。《园冶·兴造论》云:“晴峦耸秀,绀宇凌空,极目所至,俗则屏之,嘉则收之,不分町疃,尽为烟景,斯所谓‘巧而得体’者也。”借景之巧,贵在得体,使借来之景与本地之景自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一幅幅富有层次的风景画,随园亭台楼阁的设计,多精于此道。
郑元勋为《园冶》题词曰:“是惟主人胸有丘壑,则工丽可,简率亦可。”[2](P37)正因计成与袁枚建造园林时的丘壑在胸,匠心独运,才成就了其园林的秀丽风光,“虽由人作,宛自天开”[2](P51)。
二、二者侧重点之不同
《园冶》与随园六记,一为理论著作,一为园林散文,两者最大的不同在于:一重技巧,一重性情。《园冶》虽然兼顾文学性,但重点仍在实用技巧的传播;而随园六记则完全是袁枚的兴到之笔,意在悟哲理,抒性灵。
在第一记《随园记》中,袁枚介绍随园的命名原因有二:一是园旧名“隋园”;二是袁枚在翻造园林时,多采用就势取景的方式,随天然地势加以改造,因此,改“隋”为“随”,取其顺随自然之义。在随园居住三年后,袁枚迫于生计,曾短暂复出做官,然未及一年,便弃官归园。此时随园因无人看管,几近衰败。袁枚亲率工匠梓人,从头修整,作《随园后记》以记之。此时,袁枚已经彻底断绝了出仕之心,决心从此归隐随园,因此,其在《随园后记》最后“歌以矢之曰:‘我不离园,离之者官;而今改过,永矢勿谖。”此时的“随”字又增添了人与园相随相伴之义,是袁枚顺随性情的选择。《随园四记》中,袁枚满怀骄傲地介绍了随园宜行宜坐,宜四时风雨之特色。随园之景,就是袁枚心中的理想之境。他顺随自己的心意,建造屋台楼榭,流连其中,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理想国。后来,为了慰藉自己的首丘之思,在修整园林时,他有意仿西湖诸景,“为里、外湖,为花港,为六桥,为南峰、北峰”,使“居家如居湖,居他乡如故乡”(《随园五记》)。随园,又成为袁枚怀念乡土的寄托。随着园林的不断改造,“随”字的涵义于最后一篇《随园六记》中得以最终完备。袁枚在园西为父亲建造坟茔安葬父亲,并在父亲的茔旁又建造了自己、妻子、妾、仆婢的生圹,使妻随夫,妾随妻,仆随主,各人死生皆有所随。至此,“‘随’之时义通乎死生昼夜,推恩锡类,则亦可谓大矣,备矣,尽之矣”。因此,“随”不仅是园林的名字,更是袁枚所奉行不渝的人生信条。他意到笔随,兴到身随,不受世俗官场的拘束,寻闲得福,知享成仙。
袁枚在造园的同时,亦颇有心得感悟,这在《随园后记》、《随园三记》中皆有论述。如《随园后记》论建造园林之道曰:“有得则谋,不善则改,其莳如养民,其刈如除恶,其创建似开府,其浚渠篑山如区土宇版章。”于其独到的造园思想外,又见其卓越的政治才能。再如《随园三记》开篇即指出:“园林之道,与学问通。”袁枚由夔、孔子、孟子等古人之取舍事迹,悟得“人之无所弃者,业之无所成也”,并将其应用于园林建造中,有所为,有所弃,“以短护长,以疏彰密,以豫畜才为富……使吾力常沛然有余,而吾心且相引而不尽”。袁枚之通达善悟,使他在造园和做人两方面都颇为受益。[3]
自中国园林诞生之日起,它与文学的关系便密不可分。无论是计成的《园冶》,还是袁枚的随园六记,都体现出园林与文学的相辅相成。两者的结合如琴瑟合鸣,共同成就了中国古代园林艺术的辉煌。
[1]袁枚.小仓山房诗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2]陈植.园冶注释[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6.
[3]沈玲.从随园看袁枚的园林美学思想[J].三峡大学学报,2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