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中的文化资本流通
2013-08-15唐君
唐 君
(遵义医学院,贵州 遵义563000)
法国学者皮埃尔·布迪厄于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了“文化资本”的概念,并将资本划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象征资本4大类。他认为文化资本覆及语言、书籍、学识造诣和精神信念等领域,同时又以身体化、客观化和制度化3种方式存在[1](P241-258)。文化资本是文化主体化、客体化与制度化的综合。
文化资源不但有着以多样的文明成果体现的具体物质形式,也有着延绵传承的人文价值传统的抽象意识形态。“文化资源,是一种特殊资源,指的是特定时代、地域人群的文化资料的天然来源,它包括历史资源、民俗资源、知识资源、信息资源等。文化资源蕴藏在历史文化传统之中,存在于社会文化现状之中,弥漫在整个物质生产、精神生产的创造过程之中,它既以一种可感的物质化、符号化形式存在,又以一种思想化、智力化、想象性的形式存在,它主要以人为载体。”[2]由于文化本身的包容性,文化资源的意义阐释也就更广泛地延展开来。当不同地域的文化、文化资源以及文化资本要突破地域限制进行交流时,它们必定会在翻译实践中采用特定的方式进行运作和流通。
一、翻译中的文化资本
显而易见,翻译中的原作就是原语文化中的一种有形的文化资本。而原语文化中的诸多传统道德、审美理念乃至民族精神信仰等无形文化资本早已悄然植入原作之中。共享着相同原语文化背景的众多原语使用者们用其迥异的知识积淀和个人经历对原作做出了各式各样的解读。一旦原作进入翻译的领地,它不单要挣脱语言的禁锢,更要面临文化冲突带来的种种挑战。译语文化中的价值取向、美学标准、民族性情等无形文化资本必定会影响即将诞生的译本在译语受众中的认可程度。译本则以最直观的有形文化资本的形态迎接着译语受众的检验和审视。
各种无形的和有形的文化资本通过翻译,跨出国门走向了他者文明,实现了民族间的文化交流,文化资本得以流通和累积。“翻译文本,无论其目的是为了提供信息、娱乐或者两者兼顾,又或具备劝诫功能,它皆为某一文化或‘世界文化’的‘文化资本’。文化资本通过翻译在民族文化间或某一特定的文化中进行交流、传播和调节。”[3](P41-56)“翻译文本一旦被看作是文化资本,它将以多种形式不断影响着其他类型的文化资本。”[4](P5)
值得注意的是,并非所有的文化资源都具备资本的属性,只有其中经过交易和流通环节之后,能满足和引领人的需求,从而产生价值效应增量的部分才是文化资本。原作当然能对原语受众产生一定的价值效应增量。但是译作对译语受众产生的价值效应增量的过程较之原作而言,则复杂得多。“必须找到一种如何翻译他者文明中文化资本的方法,以保留那些文化固有的性质,同时不减少译文的趣味,受到读者的青睐”;“需要了解他者文明中的文化资本的文本,了解克服因类比、同化而造成‘死亡之吻’的途径”;“我们要更好地把握文化间的文化融合”[4](P11),这一系列的期望都是译本在翻译过程中要力求实现的。本土文化与异质文化对垒时,译者何去何从?译本社会价值定位的标准如何确定?译本本身的文化资本又该如何在译语文化中运作?
二、翻译中的文化资本流通
早期的翻译实践大都呈现出原语文化资本向译语文化环境输出的趋势。由于某种需要,译语文化世界需要从外引进一种全新的事物、理念甚至信仰。这种“从无到有”的变化使文化资本的流通显得简单明了:尊重原语文化资本,忠实于原文,通过质朴的语言转换将异域文化资本引入译语文化环境当中。杰罗姆将其成功地运用在早期的《通俗本圣经》翻译中。因此,这一模式被冠以“杰罗姆模式”之名。我国早期的佛经翻译正是此类。无论是西方的《圣经》翻译还是我国的佛经翻译,它们皆是宗教文本,是否所有宣扬宗教信仰的翻译都采用了该模式?并非如此。由支谦开启的“以文应质”之风挑战一度忠实于原文“尚质”的译经传统,并开启了新兴的译经时代。然而,是否“杰罗姆模式”只能存在于宗教文本的翻译之中呢?稍稍梳理我国近现代翻译史,就不难发现始于晚清“强国兴民”、“科技普及”和“启民心智”类型的翻译也都选取了此类文化资本流通的模式[5](P194-196),填补了我国当时在某些方面的空白。
随着翻译实践的发展,早期单纯向译语文化输出原语文化资本的流通模式受到更多复杂因素的影响,翻译中文化资本的流通方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忠实于原文的前提下,翻译动机、译语受众的文化需求、美学准则和信仰取向等走进了译者的视野:奈达的“读者反应”将翻译研究延伸至译语读者;切斯特曼的“读者期待”指出译文是否符合译语读者期待的重要性[6](P64-70);图里特认为译文顺从译语文化规范,利于译文读者接受[7](P57);勒弗维尔提出“译者应注重译语读者的意识形态与诗学期盼”[8](P34)。整个翻译过程中的文化资本流通已经渐渐走近译语受众,并且以译语受众的接受与认可为目的。这就是文化资本流通的“贺拉斯模式”。高僧慧远在论及佛经翻译时言道:“以文应质则译者众,以质应文则悦者寡。”严复的“信、达、雅”也旨在提高译文的接受传播。鲁迅说道:“我们译书,首先要决定给大众中怎样的读者。将这些大众,粗粗分起来:甲,有很受了教育的;乙,有略能识字的;丙,有识字无几的。”他认为供给甲类读者的译本,应宁信而不顺。供给乙类的,“还不能用翻译,至少是改作,最好还是创作,而这创作又必须并不只在配合读者的胃口,讨好了,读得多就够。”丙类读者则需要用图画、演讲、戏剧、电影等形式来启发[9](P275-279)。傅思年就将读者分为普通读者和学者两类[9]。茅盾也将其分为一般读者和文艺学徒[9](P275-279)。我国译论不但对读者作出了细分,而且对不同翻译策略带来的不同译文反馈进行了论述。译者在翻译中考虑译语受众,结合译语受众需求,采取不同翻译策略的实践,不再奉行忠实于原文的唯一标准。
当翻译中文化资本的流通愈发向译语文化和受众倾斜,一种致力于保留原文变体(alternity)[4]的译事潮流悄然诞生。该潮流通过原语文化资本与译语文化资本的鲜明比对,彰显原语文化资本的异质性。这种文化资本的比对不是对译语受众的疏离,而旨在营造译语受众对原语文化资本的文化认同。此即文化资本流通的“施莱尔马赫模式”。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原语文化资本的纯正,这一文化资本流通模式在翻译策略上多选用了“异化”的方式。较之迎合更多译语受众需求的“贺拉斯模式”而言,“施莱尔马赫模式”就必然是为少数的社会精英读者服务的。
三、翻译中的文化资本流通与文化研究思潮
翻译中的文化资本流通仿佛游离于保留原语文化和适应译语文化之间。与之相应的翻译标准天平也在原语文化和译语文化之间摇摆不定。这一现象不是随机和偶然的,它有着深刻的文化研究渊源。早期的翻译实践中的文化资本流通大都采用了“罗杰姆模式”,比较直接地引进了原语文化资本,填补了译语文化在特定领域的空白。这种译语文化从无到有的变化是翻译实践早期最为普遍的现实。除了能作为翻译比对标准的原文以外,再无其他准则可循。因此,忠实于原文成为该阶段的唯一翻译标尺。随着对翻译认识的发展,这一朴素的翻译标准受到了更多因素的影响。
翻译中文化资本流通的“贺拉斯模式”将译语受众和译语文化纳入了研究视野。一旦文化资本的流通踏入文化研究的领域,它涉及的相关因素会越丰富、越复杂。“贺拉斯模式”强调原语文化资本在翻译中要以译语受众为中心,旨在译语文化中更好地接受和推广。原语文化资本在翻译中必然会按照译语文化标准进行改造。当原语文化资本与译语文化越迥异,对原语文化资本的改造力度会越大。赫尔曼就指出,所有的翻译都是出于某种目的对原文进行的某种程度上的操纵[10](P22)。勒弗维尔说:“翻译是对原文的改写。所有的改写,不管目的如何,都反应了特定的社会中某种意识形态和诗学以某种方式对原文的操纵。”[11](P56)20 世 纪 90 年 代,勒弗 维 尔 提 出翻译研究的“文化转向”,将翻译视为一种文化发展的策略[12]。文化学派的翻译研究认识到文化对翻译实践的制约作用,同时也把译语文化和译者摆到了空前的高度。原语文化与译语文化在语言名望、文化权力上的强弱较量,影响着原语文化资本在译语文化中的流通效应。向某种强势文化倾斜,则会带来文化沙文主义与霸权主义的可能。如果译语文化是强势文化,文化资本流通的“贺拉斯模式”就名副其实地打上了文化沙文主义和霸权主义的烙印。然而,常见的情况则是强势文化资本向弱势文化的输入。凸显异质文化的“施莱尔马赫模式”保留了原语文化资本的特质,拉开了与译语受众的距离。原本只属于小众读者的“异化”译作,却凭借强势原语文化强大的语言声望与文化影响力,赢得了更多的弱势译语文化受众,文化沙文主义与霸权主义此特殊的方式侵占了更多的领地。
西方文化横行全球,弱势文化群体首先需要唤起自身的文化自觉,清晰认识我者他者,才能唤醒世界对“我者”的身份认同。顺理成章,这样的弱势原语文化资本在翻译运作中也就采用了“施莱尔马赫模式”,彰显自我,以求认同。
四、结语
翻译中文化资本的流通路径是非常清晰的:从原语文化到译语文化。然而,其具体的流通模式和运作方法却多种多样。翻译中文化资本的流通模式发展契合了翻译研究的进步。翻译中文化资本的输出需要统筹协调更多的文化和非文化因素。而今,文化研究思潮已趋向于文化权力对比,政治社会等综合影响研究。文化资本流通不但关注译者动机、译语受众,更加关注影响其流通的政治、社会意识形态综合因素。由于文化资本流通带来的社会效用评估也成为翻译研究所要面临的必然课题,“文化转向”翻译研究范式踏上了“社会学转向”的道路[13](P36),所以一个更为系统和宏观的翻译生态体系正在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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