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狂人日记》的叙事艺术
2013-08-15徐姗姗
徐姗姗
(新疆师范大学,新疆 乌鲁木齐 830000)
(作者系新疆师范大学2012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狂人日记》是鲁迅“五四”时期创作的短篇小说,这一时期正是中国文学从旧文学到新文学的转变期,是文学与文体的大解放时代。作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第一部白话文小说,它在中国文学的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作者突破传统写作语言、体裁及叙事模式,以独特的叙述手法对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制度进行猛烈的抨击,体现出鲁迅小说创作“表现的深切和格式的特别”的特点,展现了其小说所特有的叙事艺术及独特魅力。
一、独特的叙事结构——“二元对立模式”
鲁迅的小说创作,从语言风格来看,文体呈现出丰富多样的特征,从形态结构来看,他的小说很多有着相同的一面,主要表现为二元对立的结构模式。叙述结构通常被看做是整部叙事文作品的主干,这种二元对立的模式,贯穿于《狂人日记》全篇,形成作品的主体框架。
(一)“狂人/常人”的二元对立模式
《狂人日记》由两部分构成,一是开篇文言小序,为读者提供写作背景,解释狂人日记由何而来;二是作为正文的“狂人”写的日记,作者将文言文与白话文巧妙地结合。通过文言小序和白话正文的叙述,清晰地划分出“狂人/常人”的二元对立模式。
文言小序中的“余”与“哥哥”为正常人一类,而昆之弟由于“迫害狂”症被划分在狂人一类,由此,文章叙事结构的“狂人/常人”二元对立模式得以成立,在此模式中,相对于常人,则更侧重于狂人之狂的部分,透过常人的眼看狂人病中所写日记,“余”为常人一类,将日记“撮录一篇,以供医家研究”①(以下关于作品的引文均见此书),构成文章的正文。
“余”将狂人错杂无伦次的话语集结成文章,再一次印证狂人之狂的一面,将狂人之狂与常人之清醒同时表达,把“狂人/常人”的二元对立模式推向了“疯狂/清醒”的二元对立,此时狂人之狂在病理学上具有狂人特点,相对于正常人的清醒而存在。
(二)“人/兽”的二元对立模式
狂人的十三篇白话文日记构成小说正文,虽长短不一,却清晰地将世界分成“人与兽”两个部分,作者借狂人展开“人/兽”的二元对立叙述。
“我”即狂人,这时“我”真实存在,有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生活环境,“我”虽是大哥与村里人眼中的疯子,却和他们同属“人”的范畴;“赵家的狗、‘海乙那’、狮子、兔子”等在“兽”的世界,正是“人”与“兽”这两个世界共同构成“吃人”的社会。兽是吃人的,“赵家的狗”看我两眼;“蒸鱼”张着嘴,“同那一伙想吃人的人一样”;人也吃人,哥哥吃人、陈老五吃人、在这个社会人人都想吃人,此时“人”与“兽”都是“吃人”的,这个世界被“吃人”的欲望所笼罩,兽吃人在腐蚀人的肉体,人吃人则是在消解人性,这便构成了“人/兽”的二元对立。
“我”虽是病理学上的狂人,却是“一个外貌发狂,内心清醒的特定的人物形象”,“有一副十分清醒的头脑”。②此时的清醒在于狂人透过“人吃人”的现象,看到中国四千年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这种制度透过仁义道德的约束对人自然本性的扼杀从而达到“吃人”的目的,此刻狂人是清醒的,而封建愚民们则古板地接受封建礼教的打磨,他们是疯狂的。因而“人/兽”的二元对立被赋予了两层涵义,一层是“自然人”与“兽”的对立,另一层是“清醒的狂人”与“有兽性的人”之间的对立,将“人/兽”的二元对立推向“清醒/疯狂”的二元对立中,将“常人”之疯狂与“狂人”之清醒刻画得淋漓尽致,让我们不得不感叹鲁迅小说创作功力之高深。
二、独特的叙事视角——内聚焦型
视角是叙述者与叙事文中事件相对应的位置和状态。事件终是通过一定的“视角”而展现的,因此选对叙述视角对把握文章起到了统领性作用。
《狂人日记》整篇文章都以内聚焦型叙事视角进行叙述。文言小序的“余”,与白话正文中狂人“我”,都是“故事中的主人公或重要人物,故事中所发生的一切事件,都是通过‘我’来进行聚焦的。这种人物与叙述焦点重合,使人物既是聚焦者,又是聚焦对象,这样,叙述者便可把人物内心真实思想以及感觉和情感毫无保留地传达给读者,把人物所知道的一切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③鲁迅用这种内聚焦型叙事视角刻画人物与故事,处处体现独到的见解与想法。
(一)文言体小序中的内聚焦型叙事视角
文言小序中,作者以“余”作为叙述主体展开叙述,通过“余”交代了狂人病症、现状、日记由来及撮录成篇的目的,为读者提供了文章产生的背景及主要信息,避免作者对人物事件主观干涉,为下文狂人日记的叙事打下了基础。正是作者这种巧妙安排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对“记中语误,一字不易”,甚至连书名都是“本人愈后所题,不复改也”,此时“余”作为转述人存在,最大限度地呈现“狂人”发病期间的一切信息和内心活动,“余”虽是叙事聚焦点却和读者一样是旁观者,与日记主体内容产生距离,为读者留有较大的想象空间。
(二)白话体正文中的内聚焦型叙事视角
正文部分由日记体白话文构成,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两大创新。白话文的运用,是中国文学从旧到新的转变的最好印证;日记体体裁的应用,也是中国小说体裁的一大创新。全文由狂人的十三篇日记集结而成,以狂人“我”这种第一人称内聚焦型视角展开叙事,日记即狂人内心独白的书写,“我”是这场独白的主人公。
“这些‘不著日月’的日记,各篇虽然只是‘略具联系’,没有完整的情节,所记的也多是一些场面和思想活动的片断,但就在这些‘略具联系’的场面和人物思想活动中,真实地描写了狂人独特的心灵。”④
透过“我”的视角,看到赵家狗的眼光,陈老五家蒸鱼张开的嘴,满本都写着“吃人”的书及“吃人”的佃户、哥哥等人的眼光,透过狂人之口,描绘了一个可怕的“吃人”世界和一个受了惊吓的狂人躯体。以狂人的见闻为切入点,透过狂人“疯话乱语”尖锐地抨击落后封建礼教,发掘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及封建“仁义道德”对人性的束缚。这里的“吃人”不是对肉体的损害,而是对心灵的腐蚀,这种封建落后的势力的顽固可怕,使鲁迅感到深深的悲哀和心痛。以“我”独白式的话语叙述,拉近了读者与主人公的距离,使读者走进了人物的内心,感受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社会。
三、独特的叙述者形象——外叙述者与内叙述者
叙事作品中,叙述者作为主体而存在,是作品的“声音和讲话者”,与叙述视角共同构成完整叙述。读者往往通过叙述者形象把握作品的整体内涵,因此,对于叙述者性质的理解就尤为重要,能帮助读者深入探究作品内容的丰富性和思想的深刻性。
根据叙述者叙述的文本层次的不同,可将叙述者分为外叙述者和内叙述者。《狂人日记》中,鲁迅同时运用这两种类型的叙述者,文言小序中的外叙述者“余”和白话体正文中的内叙述者“我”,通过叙述时以大故事包含小故事的手法,表达对中国几千年黑暗的封建制度的忧愤这一深刻主题。外、内这两个叙述者共同构成小说不同的叙述层次。
(一)第一叙述层次——外叙述者
外叙述者要叙述的是包容整个作品叙事。在 《狂人日记》文言体小序中的“余”即外叙述者,这整段小序就是所谓的“大故事”,它处在叙事的第一层次。
在外叙述者“余”的“导读”下,由“余”的眼光看向“狂人”的世界,而“余”是客观地将狂人的身份、病症等加以说明,并未将自己的叙述言语及主观情感渗入“狂人”的世界,此时“余”是作为统领全文的大故事中的主要人物而存在的,参与故事进程,却不等同于作者,因而也不参与有关“狂人”故事的内容,因此,“余”是叙述的第一层次,讲述的是叙事文本的第一层故事。
(二)第二叙述层次——内叙述者
内叙述者相对于外叙述者来说,叙述的是包容整个作品叙述故事中的故事,《狂人日记》的白话正文中的“我”即是“内叙述者”,处在第二叙述层次,叙述的是“大故事”中所包含的“小故事”。
正文中“我”就是“狂人”,整个内容所展现的都是“我”眼中的世界。“我”在讲故事,将这个“吃人”的世界记录下来,“我”本身不具有附加意义,我虽有“迫害症”却在每日的疯癫中看到这个社会存在的“吃人”的危险,我的“疯言疯语”道出了封建社会压抑人性的丑恶本质。作为内叙述者的“我”虽是作为整个小故事的主人公而存在的,却不参与整个叙事故事的进程,始终在叙述的第二层次。
作者对两种叙述者形象的同时运用,为整部小说划分了叙述层次,使文章结构紧凑,叙述井井有条,故事中又见故事,给作者的阅读以独特的审美体验。
四、结语
《狂人日记》这部中国现代新文学的奠基之作,将矛头直指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礼教制度,透过“狂人”的主观感受,揭示封建礼教对人心灵的腐蚀及人性的压抑,鲁迅以他思想的深刻性、表现手法的丰富性和独特娴熟的叙事技巧,“意在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使《狂人日记》成为中国文学发展史中一座划时代的里程碑。
注释:
①鲁迅.呐喊·彷徨[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12:6.
②屈正平.论鲁迅小说中人物[M].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1.
③李明.鲁迅自我小说研究[M].湖南:中南大学出版社,2002,5:223.
④屈正平.论鲁迅小说中人物[M].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10.
[1]屈正平.论鲁迅小说中人物[M].内蒙古: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4.
[2]李明.鲁迅自我小说研究[M].湖南:中南大学出版社,2002,5.
[3]鲁迅.呐喊·彷徨[M].江苏:江苏文艺出版社,2006,12.
[4]靳新来.“人”与“兽”纠葛的世界——鲁迅《狂人日记》新论[J].文学评论,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