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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慈善行为模式的变迁及其对中国的意义

2013-08-15杨义凤邓国胜

天府新论 2013年5期
关键词:捐赠者慈善家慈善事业

杨义凤 邓国胜

模式源于实践,在慈善领域,不同特征、不同动机的捐赠者对不同领域、不同性质的社会问题进行捐赠,所采取的方式自然会有所不同。例如,有些慈善家凭借直觉捐赠的成分多一些,另外一些则更加理性、谨慎。财富水平不同的捐赠者会选择不同的捐赠领域,采取形式各异的方法。为了提高慈善捐赠的效率和影响力,慈善家们似乎越来越倚重商业原则,但是,对于“什么是有效的慈善行为模式”本身还存在争论。批评者认为,商业化原则带来慈善领域的不公平以及对平等参与、赋权等慈善基本原则的忽视;商业与慈善的结合会引起一系列文化矛盾等。或许这最终会导致慈善的“无效”而不是“有效”。

在西方慈善事业发展史上,比较典型的行为模式有三种:“科学的慈善模式”、 “战略的慈善模式”和“公益风投的慈善模式”。三种慈善模式兴起的时间及其地位均有所不同。 “科学的慈善模式”兴起于20世纪初,它提出了现代慈善发展的基本原则,奠定了现代慈善事业的基础;“战略慈善”20世纪60年代首先在企业慈善领域流行开来,它规定了慈善捐赠的具体方法,促使慈善步入常态化、制度化的阶段;近年来,“公益风投”的慈善模式获得广泛认可,有希望引领慈善领域新一轮的革命。从效果上讲,三种慈善模式都旨在提高慈善事业的效率和社会影响力,一些有实质意义的改变也已经发生,但它们又无一例外的受到批评。考察西方慈善行为模式的变迁历程、总结其行为模式的经验和教训,有助于我们深刻理解慈善事业发展的前景和未来趋势,并在此基础上探索适合本土社会文化背景的慈善模式。

一、“科学的慈善模式”及其评价

“科学的慈善模式”起源于20世纪初的工业时代,以私人基金会的成立为标志。例如,钢铁大王卡内基一生中成立了若干基金会,仅在纽约一市就捐建了68座图书馆,并于1900年创建了卡内基大学。石油大亨洛克菲勒于1913年设立洛克菲勒基金会,以“改善全人类生活”为宗旨,致力于全球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这些早期的私人基金会并不主张为了捐赠而捐赠,也不是为了遵从上帝的旨意或社会习俗而捐赠:捐赠不是为了有钱人精神上的救赎,而是“为了更好地调动起贫穷之人奋发图强的积极性,让他们在获得资助的同时依靠自身的努力去改善自己的生活境况,彻底摆脱贫穷”〔1〕。为了使捐赠更有效率,新的慈善家们在努力寻求一种理性的助人方式,以区别于中世纪宗教慈善的悲悯情怀。

“科学的慈善模式”出现之前,西方已经有长久的慈善传统。受基督教等宗教传统的影响,教会承担大部分的慈善功能。但早期的慈善以施舍、救济为主,主要是代表上帝救济灾民,而对慈善的其他方面并未涉及。到了资本主义时期,工业化引起社会动荡,贫富分化带来的巨大救助需求使捐赠人疲于应对,这对传统的慈善救助模式提出挑战。马尔萨斯的人口理论和李嘉图的经济学理论进一步动摇了传统捐赠人对慈善行为正义性的信心,特别是李嘉图认为,“慈善帮助今天的穷人摆脱了饥饿,但并没有解决问题,甚至使问题恶化,它使明天可能有更多的人需要养活”〔2〕。因此,改变传统的慈善救助模式,提高慈善效率具有突出重要的意义,“科学的慈善模式”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其主要宗旨是用科学的方法甄别、选择受助人、资助领域和资助方式。

第一,在选择受助者方面, “科学的慈善模式”明确提出要资助那些“最值得资助的人”,即,“应当帮助那些走正道的人们;帮助那些想在获得资助后发家致富,再拿出钱来帮助其他贫穷的人”〔3〕。至于那些丧失劳动能力的老弱病残穷者,“政府部门应利用税收或富翁的捐款,建立一些养老院或避难所,给他们提供食宿之地”〔4〕。而对于那些身体健康,却不能养活自己的人,卡内基也认为“不太值得个人捐助者去考虑,对这类人的照顾应当是政府的责任”〔5〕。

第二,在捐赠领域上,应当关注教育、医疗等引起贫穷和不公的机制性问题,使机会更加公平。一方面,捐助者不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而是集中有限的资源在关键性领域,从长远来看,这有利于提高慈善的影响力。例如,1936年,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的黄热病研究首次成功分离出疫苗,〔6〕在医学研究和疾病防控领域做出了巨大贡献。另一方面,关注根源性领域,可以充分发挥慈善事业的优势。在解决社会问题方面,慈善并不是医治市场失灵和政府失灵的万能良药。但是,相比政府、企业和NGO,慈善家最擅长的领域是一些带有风险性、创新性的捐助活动,通过前沿领域的创新帮助人类解决重大发展问题。“政治家为选举提心吊胆,企业能够对其股东发号施令,而大部分NGO则始终为筹款奔走忙碌。慈善家只对自己负责,也没有时间限制,除非生命最后终结。所以,与政府、企业和NGO相比,他们能够更自由地承担巨大的风险,对抗传统观念,追求能带来长期回报的战略”〔7〕。因此,承担风险被认为是慈善的本质,也是慈善家的比较优势之一。

第三,在捐赠方式上尽量避免让穷人养成懒惰的习惯,坚持“授人以渔”的观念,而“那些不假思索的捐助者,时常抱着良好的愿望,希望接受捐助的人能够把钱用于好的地方,但结果有时却令他们大失所望”〔8〕。与不加分别地盲目资助相比,科学的捐赠包括提供部分资助、知识技能培训、信息提供、社会资本与自信心的培养、捐助图书馆、医院、学校、公园等多种方式。为了保证捐赠的效率,“科学的慈善模式”要求不断跟踪善款的接收者,对他们的技能、态度、行为进行评估。

“科学的慈善模式”把慈善事业从中世纪的宗教悲悯慈善情怀中解脱出来。“他们创立了现代大基金会的模式,使相对零散的捐助演变为合理化、组织化和职业化的公益事业,把探索社会问题的根源和辅助弱势群体更多地建立在科学的、理性的基础上而不是主要诉诸仁爱和利他主义”〔9〕。面对纷繁复杂的社会问题和接踵而至的救助申请,这一模式有利于集中有限的资源在更有价值的慈善领域。正是由于选择了合适的受助者、资助领域和资助方式,在这期间,慈善事业在社区服务、教育、社会福利、科学研究、医疗卫生及有关可持续发展等多个领域都取得了长足进步。一些老牌基金会的运作模式和影响力一直持续到现在,奠定了现代慈善事业发展的基础。

但是,科学的慈善模式并没有对慈善捐助的具体方法做出规定,它只是笼统地交代了诸如该选择哪些领域等基本原则。例如,在基金会的财务方面,早期基金会一般与其“老板企业”保持密切联系。1964年,洛克菲勒基金会的8.62亿美元资产中的5.53亿被投到6家石油公司,其中45%属于新泽西美孚石油公司,〔10〕这样做是非常不利于基金会的风险控制的。再比如说,在基金会的组织管理方面,虽然建立了现代化的董事会制度,但慈善家族对基金会的控制仍然比较严格,〔11〕基金会的管理制度有待革新。另外,从社会环境上来看,彼时的慈善捐赠并未受到明确支持,在美国,直到1953年,才有法案奠定公司慈善捐助行为的合法性基础。〔12〕总体看来,“科学的慈善模式”主导下,除卡内基、洛克菲勒等人的影响力较大以外,慈善捐赠仍然带有较强的随意性,被看作是有钱人的个人私事,对其缺乏制度上的激励。

二、“战略慈善模式”及其评价

一方面,1953年的法案确立了企业捐赠的合法性基础;另一方面,企业之间的竞争策略逐渐发生了转变,由强调自由竞争到强调合作,由片面强调物质金钱到强调人的价值。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进行慈善捐赠、履行社会责任成为企业增强竞争力的重要手段。于是,20世纪60年代末,“战略的慈善模式”在企业慈善领域兴起,并逐渐发展成为慈善捐赠的主导模式。“战略慈善”具有如下两方面的特征:(1)不拒绝自利动机,强调公共利益与公司发展战略或私人利益相结合,并以此为慈善提供长久的动力;(2)战略慈善更加注重效率和影响力,为了实现公共利益或公司利益、私人利益的最大化,在公益领域引入商业化的管理和运营模式。企业家在商业领域积累的经验让他们相信自己有能力在慈善领域有所作为,有能力解决社会问题。

在公共利益和公司发展战略相结合方面,早在1994年,《哈佛商业评论》发表了Craig Smith的开创性观点:“新企业慈善行为”,即企业与捐赠对象之间形成战略联盟,在开展慈善活动的同时也促进企业目标的实现。〔13〕近年来,一些大公司的战略慈善不断被证明是有成效的。如,作为全球企业网络产品领先供应商的Cisco,通过建立网络培训学校,培训网络管理员,在为高中毕业生提供就业机会的同时,减轻因网络管理人员不足而引起的企业发展限制。〔14〕更进一步,MinnaHalme& JuhaLaurila通过案例研究证明了这些与公司的商业战略相结合的慈善模式,比单纯的公司捐赠能够带来更多的财务绩效和更好的社会结果。〔15〕

战略慈善不仅在企业界受到青睐,而且也逐渐被慈善家个人和社会公众所接受。人们并不认为与公司发展战略或私人利益相结合的“战略慈善”有何不妥,反而对慈善的动机表示宽容:“慈善被看作是捐赠者通过个人财富表达对公共事务理解的一种方法,因而不必给予过高的道德预设,认为它必然就是为了公共利益的”〔16〕。一定意义上,这为慈善事业确立了多元化、自由化的行为规则。旨在提高慈善效率和影响力的商业化原则随之进入慈善领域。慈善家们正在用新的词语来描述他们的慈善工作:是“战略性的”、“具有市场意识的”、“有影响的”、“基于知识的”、“有较高参与度”的。〔17〕

在“战略慈善模式”下,捐赠者往往把自己看作是社会投资者,而不是传统的捐赠者。为了使捐赠者的钱实现效益最大化,“战略慈善”发展出了一套相对完善的基金会投资和管理策略。

首先,在运营模式上,Michael E.Porter总结了基金会运营的四条黄金规则:选择最佳的受助者;向其他捐赠者释放信号,以获取更多的捐助;改善受助组织的绩效;推动知识和实践不断更新。〔18〕类似的,Peter Frumkin认为,一个好的慈善策略需要具备五个要素:明确的资助方式;确定预期达到的影响;确定参与的程度;确定时间框架;明确捐赠背后的目的。〔19〕随着“战略慈善”模式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基金会开始借鉴商业领域的“成本——收益”分析法,这些运营定律指导基金会如何策略地进行投资和该投资哪些领域,以提高其影响力。

其次,在管理方式上,现代基金会建立了与企业结构相仿的管理模式,其主要权力在董事会。董事会有决策权,视情况调整基金会的工作纲领和捐赠重点,响应不断变化的社会需要,〔20〕并且把投资部门和项目执行部门分开,使运营更加专业化。并且,1969年税法要求基金会运作更加规范、公开透明,财务报告、年度工作报告成为制度,基金会的管理更加完善。例如,1969年的税法对基金会加强控制,一是要求基金会的投资所得也要交税,最初是6%,现在是4%;二是要求基金会每年用于符合其宗旨的捐助款项不得低于其当年资产的5%;三是要求自1979年开始,基金会在任何一家公司的持股不得超过20%。〔21〕

如果说,“科学的慈善模式”是对捐助对象和捐助领域的革命,那么,“战略的慈善模式”主要是对捐助方法的革命,它使慈善捐赠更加注重效率和影响力,这无疑给慈善领域带来了新的活力。但与此同时,战略的慈善模式也受到各方面的批评,尤其是基金会向它们所支持的慈善组织的拨款方式。

Christine Letts等人的研究认为,战略慈善模式下,基金会最大的问题首先在于它只关注项目进展而忽略与之合作的慈善组织的组织能力建设。〔22〕BBB Wise Giving Alliance的调查发现,在经济困难时期,由于缺乏维持机构正常运营所需的资金等原因,慈善组织不得不采取削减员工福利、减少员工数量、缩减任务涵盖面,甚至通过合并等方式来维持生存。〔23〕如果慈善组织不能实现可持续发展,组织能力受到限制,最终会影响到基金会的项目效率。

其次,基金会过于关注效率和结果,很可能导致其目标的短期化,不注重长期的基础研究,这与早期老牌基金会如福特基金会和洛克菲勒基金会的做法有着很大不同。社会创新是需要花费巨大代价并承担风险的,在这方面,“有资产无负债”的慈善家与政府、企业和NGO相比,本来是能够“更自由地承担巨大的风险,对抗传统观念,追求能够带来长期回报的战略”的,〔24〕但这种为马修·比索普等人所津津乐道的慈善资本主义精神,却也不得不追逐短期效益。短期化目标对基金会和慈善事业的长远发展而言,很明显是不利的。

第三,基金会投资模式的转变,导致基金会越来越集中资源于大型项目,精心选择慈善组织进行合作,一些小而精的项目有时难以获得资助。如今,基金会已经越来越倾向于主动邀请中意的慈善组织合作而不是受理慈善组织的资助申请。例如,1994年,大型基金会主动邀请慈善组织开展项目的比例占到6%,而2008年,这一比例已经攀升到29%;同时,基金会资助大型项目的意愿不断攀升,1997年,单笔在500万美元及以上的资助款只有79笔,占基金会资助总支出比重的9.9%;2008年有531笔,占总支出比重的29.9%。〔25〕

三、以“公益风投”为特征的新慈善模式及其评价

基金会是美国慈善捐赠的主要组织形式之一,它在创造了巨大社会价值的同时也面临一系列挑战,其中最为严峻的当属基金会与慈善组织之间的关系处理问题。为了帮助慈善组织提高自身的组织能力、增强组织活力以提高效率,以弥补“战略慈善模式”的一些不足,1990年代开始,陆续有基金会开始借鉴风险投资的方法与慈善组织开展合作。当然,这种模式得以发展的前提是金融技术和金融资本的发展为慈善事业积累了大量的关于风险投资的知识和技巧。

借鉴风险投资的方法,慈善领域出现了“公益风投” (Venture Philanthropy)的模式。Christine Letts指出,投资、参与度、绩效评估是“公益风投”的关键概念。〔26〕M.Moody提出了公益风投的四个基本原则,即高度参与、中长期资助、绩效评估和退出机制。这四种原则的最终目的是在投资组合中培养组织的运行能力和长期生存能力,而不是投资单个的方案和项目。〔27〕为了达到目的, “公益风投”要求捐赠者对慈善组织的资助周期一般为三到六年,在资助慈善组织时,同时输入金融资本、知识资本和社会资本,帮助慈善组织为第三方投资做好准备。也就是说,该模式要求捐赠者更多地参与到慈善事业中,一起推动慈善事业的发展与创新。正是建立在对其发展潜力的肯定基础之上,“公益风投模式”被誉为“二十一世纪慈善的主导模式”〔28〕。

除对慈善组织的资助方式进行革新之外,“公益风投”模式鼓励捐赠者创立并支持社会企业建立捐赠圈,寻找其他有效率的组织模式,以发挥更大的影响力。

第一,成功社会企业的一个重要衡量标准是实现经济自立,不依赖外界的捐赠维持运营,“公益风投”的慈善家希望支持这类创新性地提供解决社会问题方法的社会企业。例如,尤努斯创办的乡村银行 (the Grameen Bank)主要向发展中国家的农民或者穷人提供小额信贷,其被认为在减轻贫困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并于2006年被授予诺贝尔和平奖。此外,有些慈善投资以股份的形式注入营利性企业之中,例如,由贾桂琳·诺佛格拉兹 (Jacqueline Novogratz)创建的聪明人基金 (Acumen Fund),将慈善家们的钱投向世界各地比较穷的地区,具体投给那些可能解决当地人就业的公司,并认为市场可以有效帮助我们识别并解决面临的问题。〔29〕

第二,得益于美国公民喜欢成立社团的传统,捐赠圈最早出现在1990年代,1995年成立的华盛顿妇女基金会是其早期代表之一 (Washington Women`s Foundation,简称WWF)。自2000年以来,无论是从数量还是从募捐额度上来看,捐赠圈都在迅速发展壮大,到2007年,全美已经有400多个大大小小的捐赠圈,涵盖约12000名成员,对其中160家捐赠圈的调查发现,2006年度资金募集总额超过8800万美元。①Deborah Z.Strotz,Sarah M.Bigelow,Start-up of a Giving Circle:A Case Study.A Practicum Paper Submitted in Partial Fulfillment of the Requirements for the Master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Dec,2008,p.7.http://digitalcommons.kennesaw.edu/etd/17

对基金会投资方式进行革新、创办并支持社会企业、建立捐赠圈被看作是“公益风投”模式的三大方法。近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组织或研究机构致力于将“公益风投”的理念发扬光大,以提高慈善组织的效率。如,美国的公益风险投资伙伴 (Venture Philanthropy Partners)共筹资7800万美元帮助60多个致力于贫困儿童帮扶工作的社区非营利组织实现可持续发展;①http://www.vppartners.org/欧洲公益风险慈善协会 (European Venture Philanthropy Association,EVPA)自2004年成立以来,已经发展了140多家会员单位,遍布20个国家,共同致力于公益风险投资。②http://evpa.eu.com/受其启发,亚洲公益风险投资网络 (Asian Venture Philanthropy Network)于2010年在新加坡成立,③http://www.avpn.asia/召集亚太地区的慈善家和非营利组织领袖人物共同讨论公益风险投资的模式。

尽管如此,并不是所有捐赠者都会意识到要用“公益风投”的方法来做慈善,也并不是所有的捐赠者都愿意与受捐机构建立亲密联系。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政策与实践学院“影响力慈善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High Impact Philanthropy)”对33位慈善家 (年捐赠额在一百万美元以上)的访谈发现,很多慈善家在捐赠过程中,即便注重影响力,但对评估的态度是消极的,很多人不愿意对接收捐赠的慈善组织做出评估,原因是他们不愿意因此招致更多的索捐、劝募,也不愿意表现出对已经建立关系的非营利组织的苛刻。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依赖于同行所提供的信息,并不了解相关领域的学术研究成果,在极其有限的信息基础上做出捐赠决策,慈善捐赠像一场 “豪赌”。〔30〕

英国慈善组织 (Philanthropy UK)的研究认为,公益风险投资并不能取代其它的慈善捐赠形式,它只是某些慈善家尤其是风险投资领域的慈善家所感兴趣的一种形式,在欧洲,只有大约40家慈善组织认为他们满足“公益风投”的特征。〔31〕以色列慈善研究中心 (Th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Philanthropy in Israel)的研究认为,现代犹太人的捐赠与传统相比有了很大改变,逐渐从“浪漫主义”捐赠走向更加理性、注重任务和投资回报、关注大范围内的发展问题,而不是个人救助的“现实主义”捐赠。但是,调查发现,只有11%的慈善家认为他们是新慈善家,大部分人仍然认为自己是传统慈善家。〔32〕南非夸祖鲁纳儿大学公民社会中心(The Center for Civil Society at the University of Kwa-Zulu-Natal)的研究则从传统的角度分析了宗教因素对捐赠的影响以及捐赠是如何嵌入在扩大的家庭和社会关系网络之中的,他们认为,义务捐赠要比单纯志愿捐赠和慈善投资要普遍的多。〔33〕

也就是说,慈善行为模式是多元化的,“公益风投”的理念无法独居鳌头。此外,“公益风投”模式并非完美无缺,一方面,基金会投资的方式仍然遭到批评;另一方面,社会企业试图中和经济利益与社会价值的理念也不断受到质疑。

基金会方面,批评者认为,新型的基金会把自己放在了解决问题的中心位置,把慈善组织放在了有限参与的位置上,基金会与慈善组织之间不再是伙伴关系,而更像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后者的自主性和专业知识没有发挥出来。例如,Garry W.Jenkins批评盖茨基金会只对自己提出的问题解决方案感兴趣,而对慈善组织在实践中发掘的一些创新性观点视而不见,这既不利于慈善组织的效率也无益于基金会的效率。〔34〕

社会企业方面,在印度、墨西哥等地广泛推行的小额信贷项目招致大量批评。Linsey认为,“目前还难以评估小额信贷对受助者的绩效到底如何,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小额信贷项目对投资者是有丰厚回报的,那便是在全球经济下滑的困难时期,投资者仍然能收回6%的利润,这无疑是十分可观的”〔35〕。而一些更为尖锐的批评认为,小额信贷会带来多度借债,最终会带来长期贫困甚至摧毁一国经济,这是该项目无法回避的“铁律”〔36〕。吸取美国次贷危机的教训,该论点所含的警示意义值得重视。Michael Edwards认为,市场化无疑是追求商品和服务的有效方式,但在追求社会变革方面却很难产生长远影响,原因很简单:导致贫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社会变革需要多方共同努力,而这恰恰是小额信贷等类似的社会企业所忽略的。〔37〕

或许,在“公益风投”的模式下,唯一没有受到质疑的是通过捐赠圈扩大影响力。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实践者都认识到,具有共同爱好的捐赠者聚在一起讨论怎样去做慈善——建立正式或非正式的捐赠圈,对慈善事业的发展无疑是重要的。捐赠圈是一个蕴含丰富社会资本的场所,社会资本的增加可以带来捐赠的提升,这是一个良性互动的过程。Eleanor Brown等人的研究表明,当捐赠者越多地嵌入到关系网络之中,或者是当捐赠者对社区和他人表现出更多的信任时,捐赠会有明显的上升。〔38〕Angela M.Eikenberry等人进一步认为,捐赠圈不仅可以提高捐赠额度,而且可以增加捐赠者对慈善的知识、提高其参与度和捐赠的社会影响力。此外,加入捐赠圈的捐赠者与当地社区的联系更加紧密,社会事务参与度较高。〔39〕

四、西方慈善模式的变迁对中国慈善事业发展的启示

慈善的行为模式是多样的,强调组织能力建设和更多参与的“公益风投”模式未必比其他慈善模式更有效率,也未必真正能够成为“二十一世纪的主导慈善模式”。不同的捐赠者仍然有理由根据自己的喜好及不同的捐赠领域选择各异的行为模式。但一个事实是:随着慈善事业的发展,捐赠者的行为在不断发生改变,这些改变必然会影响到其他捐赠者和非营利组织的行为模式,给慈善领域带来一番新景象,引领慈善组织制度和慈善文化的变革。因此,对这一领域的研究是极为重要的,“它能够帮助我们了解新的慈善模式是如何形成、制度化、传播和变迁的”〔40〕。在与既有捐赠模式和慈善文化的碰撞中,在商业运营模式与非营利部门规则的冲突中,新的慈善行为模式不断出现。

对中国慈善事业的发展来说,西方流行的三种慈善模式都有值得借鉴之处。例如,借鉴“科学的慈善模式”,选择最佳资助领域;借鉴“战略的慈善模式”,将慈善与公司发展战略相结合,促进慈善的可持续性发展;借鉴“公益风投”的模式,帮助非营利组织加强组织能力建设等。

首先,慈善捐赠是建立在自愿基础之上的,捐赠者有权利选择自己认为合适的行为模式和捐赠领域,以发挥自身在专业技术、知识、物质资源等方面的特长,多元化的慈善模式更有利于慈善事业的健康发展。但是,慈善资源是一种稀缺资源,对慈善资源的合理分配是提高效率的前提。目前我国的慈善捐赠者在科学的选择资助领域方面做的还不够。早在100多年前,科学的慈善模式就指出,最值得投资的慈善领域是健康、医疗、教育等导致贫困和不公平的根源性领域。从社会机制入手探索社会问题的医治良方,是慈善事业的重要使命。

相对而言,目前中国的慈善捐赠很大一部分是直接给钱,或者是与政府合作,响应政府的捐赠号召。于是,捐赠者受到社会热点事件的影响较大,而主动分析情境、持续投资的捐赠不多,很多捐赠带有“社会事件”的性质。例如,抗震救灾中的捐赠井喷,之后捐赠骤减,捐赠因事件而起,也因事件而亡,没有在导致社会不公正的根源性领域发挥重要作用。因此,如何促进慈善捐赠领域的转变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不仅要有慈善意识的转变,而且要有政府的政策导向,通过制度设计和政策导向引导慈善捐赠的领域,在政府与慈善之间分工合作,共同致力于社会问题的解决。

其次,“战略慈善模式”倡导的将慈善事业与公司发展战略相结合,以及“公益风投”模式所尝试的培育慈善组织能力、支持社会企业发展的方式,目的都是为了增强慈善组织的可持续性运行与发展效率。这方面,也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战略慈善和社会企业在中国才刚刚起步,一些新兴的基金会,特别是企业家基金会,已经开始尝试把市场机制与慈善组织的公益性有机结合起来,并探索独立自主管理公益的新模式,〔41〕这为中国慈善事业的可持续发展做出了非常有价值的尝试,也为官办慈善组织的市场化改革提供了经验。另外,慈善组织的可持续性发展与公信力也有一定的关系。目前,我国一些基金会和慈善组织的社会公信力不够,慈善丑闻时有出现,这在一定程度上会打击捐助者的积极性,同时,不健康的慈善环境会引起大众对慈善动机的质疑,不利于战略慈善和社会企业的发展。

第三,探索慈善的有效行为模式,还应当明确慈善的角色及定位。慈善能够促进社会公平和可持续发展,历史上的慈善基金会也的确在减轻贫困、促进医学进步、维护社会公平与正义方面做出了卓越贡献,正是在此意义上,有学者提出,慈善是以道德为动力的第三次分配,即有钱人自愿把钱分给穷人。①厉以宁.通过三次分配解决收入分配难题.人民网“如何分好蛋糕系列报道之四”,2010年6月23日。但是,从慈善捐赠所占GDP的比重来讲,慈善的再分配力量是有限的,社会分配主要还要依靠第一次和第二次分配,因此,明确慈善的角色,就要认识到,慈善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慈善事业需要与市场、政府合作,充分发挥杠杆作用,以便共同促进社会可持续发展。在这方面,建立捐赠圈、努力营造跨界合作的平台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

最后,值得注意的是,慈善是人人可参与的,它并不只是某个特定群体的责任。企业家、慈善家的大额捐赠能够在慈善事业发展中起到示范作用,除此之外,其他群体的慈善捐赠模式同样值得研究。这方面,国外一些研究机构开展了大量工作:如澳大利亚慈善总会 (Philanthropy Australia)致力于为捐赠者提供交流、建议、支持、培训等活动,并于2006年出版了《捐赠指南》 (A Guide to Giving for Australians。《指南》根据捐赠者的不同兴趣、收入、参与程度的不同给出了包括直接捐赠和间接捐赠的一系列建议,帮助捐赠者分门别类的制定工作计划,并指出各种捐赠模式的优缺点。〔42〕在巴西,一项致力于年轻富豪的“资助人教育”计划正在展开,通过建立社会投资指导委员会、帮助建立捐赠圈、成立家族基金会等形式来革新捐赠观念,以求提高慈善捐赠的影响力。〔43〕这些针对不同群体、不同情境的慈善行为模式的研究成果同样值得我们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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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Milford Bateman,Microfinance’s‘Iron Law’:Local Economies Reduced to Poverty,Financial Times.December 20th,2008.

〔37〕Michael Edwards,Just another Emperor.A Network for Ideas& Action,the Young Foundation,2008,p.58.

〔38〕Eleanor Brown& James M.Ferris,Social Capital and Philanthropy:an Analysis of the Impact of Social Capital on Individual Giving and Volunteering,Nonprofit and Voluntary Sector Quarterly,No.1,2007,pp.85-89.

〔39〕Angela M.Eikenberry&Jessica Bearman,“the Impact of Giving Together:Giving Circles’Influence on Members’Philanthropic and Civic Behaviors,Knowledge and Attitude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al Advancement,Vol.9,No.4(2009),pp.285-348.

〔41〕康晓光,冯利.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 (2011)〔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109.

〔42〕Vanessa Meachen,a Guide to Giving for Australians.Melbourne Victoria:Philanthropy Australia,2006,pp.1-50.

〔43〕CarlaDuprat,New Philanthropists in Brazil:Committed to Change,Alliance Magazine.March 1,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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