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选择与命运——路遥作品中的“选择”折射出的内涵

2013-08-15葛美英

天中学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加林路遥选择

葛美英

(河南大学 民生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0)

一、人物性格与人生命运的关联

路遥小说的主人公往往不是地位显赫的达官显贵,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农民,而是虽身处落后艰苦的农村却渴望城市文明与知识理性的农村青年,抑或是善良纯朴的乡下姑娘。在这些人的身上,闪动着一些共同点:坚强自信,积极进取,自尊自强,但也不可避免地带有一些自卑彷徨。

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在面临人生路上的岔道口时如何抉择,而这种抉择往往能够决定了他今后的人生道路和他一生的命运。下面我们透过路遥作品中人物的各种选择,来研究一下人物性格与命运的神秘关联。

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的成长经历无疑是一个时代前进的缩影。在贫穷困苦的陕西农村,黄土高原的恶劣环境和政治色彩浓烈的时代,让这个在苦水中泡大的男孩成长为一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饥饿和贫穷造就了他坚毅奋进的性格,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镇静和正义。

跛女子侯玉英在劳动过程中对他放肆的侮辱和挑衅,并没有使孙少平丧失人与人之间本性的友爱之情。尽管这直接导致了孙少平第一次朦胧爱情之火的破灭,也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沉浸在失落痛苦的状态中,但这反而促进了他思想的成熟。“他认识到现在,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应该按照普通人的条件正正常常地生活,而不要做太多的非分之想。当然,普通并不等于庸俗。他也许一辈子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他要做一个不平庸的人。”[1]152感情方面,他选择了放手,也许真正的爱在人性中是最纯净的,即使得不到,也要微笑着离开,在孙少平年少的心灵里,这一次的挣扎让他多了几分男子气概。宽容和大度也许缘于本性的善良,当侯玉英身陷困境的时刻,孙少平依然不顾一切冲过滔滔洪水挽救了曾经深深伤害过他的人。这位从小生长在贫穷家庭的孩子,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忠实,让他再一次面临危境时选择了不顾一切去救人。人的自私和贪婪向来都被视为人自身不可磨灭的胎记,但孙少平一次次地验证了这种认识的错误,而“施恩不图报”又使得他的形象进一步高大起来。不管是后来和田晓霞的恋爱,还是在煤矿中依然努力进取的事迹,孙少平的每一次选择都背负着性格的因素。命运的悲惨让他一次次面临绝境,然而坚强不屈的性格让他依然那样镇定。我们相信,再沉重的灾难也抵不过一个人心灵沉静的力量!

《人生》中的高加林生活在艰苦贫困的小山村,祖辈留下的勤劳坚强的生活意志流淌在他的血液中,这注定了他不甘平庸的思想。在他的骨子里,有倔强也有反抗,当他被村委书记高明楼从民办教师的位置上撤下来时,愤怒和不甘充溢了年轻的胸膛,“反正这样活受气,还不如和他狗日的拼了!兔子急了还咬一口哩,咱这人活成个啥了!我不管顶事不顶事,非告他不行!”[2]207回来当农民后,他故意把自己的衣服穿的稀巴烂,似乎如此才能和往日的自己划清界限。当一个人的狠劲上来时,所有痛苦便都不算什么了。“第一天上地畔,他就把上身脱了个精光,也不和其他人说话,没命地挖起了地畔。没有一顿饭的功夫,两只手便打满了泡。他也不管这些,仍然拼命挖。泡拧破了。手上很快出了血,把镢把都染红了;但他还是那般疯狂地干着。大家纷纷劝他慢一点,或者休息一下再干,他摇摇头,谁的话也不听,只是没命地抡镢头……”[2]246如此铮铮铁汉,骨子里的强硬和倔强任谁都不得小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和希望,尤其是当一个人身处逆境之时,渴望改变自身命运的意识就会更加强烈。因此,在城乡之间的选择上,高加林毫不迟疑地向往做一个“城里人”。因为他骨子里的自强不息和对知识、文明的渴望,促使他不甘于囿于封闭落后的农村一辈子。然而,他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这就注定了他“农民”的身份无法改变。于是,在高家林的性格中,自卑便不可避免。当他为了换油盐钱去城里卖馍时,叫卖声却难以出口。他拉着粪车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可以为了几桶粪和别人争吵打架,然而却忍受不了克南妈的责骂,“他恶狠狠地对老同学他妈说:‘我身上是不太干净,不过,我闻见你身上也有一股臭味。”’强烈的自尊瞬间闪现,人性中不可侵犯的尊严在这一刻神圣无比。

当命运出现转机,高加林借助叔叔的势力进入县委通讯社时,他性格中的狂热和激情再次被点燃,让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如狂似醉。“他认识到,这次进县城,再不是一个匆匆过客了;他已经成了县城的一员,当然,他一旦到了这样的境地,就不会满足一生都呆在这里。不过,眼下他能在这个城市占据一个位置,已经完全心满意足了。”[2]304有了工作机会,他便不顾一切冲到前面。南马河公社发生了严重的洪水灾害,道路大部分被冲毁,高加林便只穿了一件公用雨衣,卷起裤腿,冒雨徒步奔向灾区。“他一路上热血沸腾。他性格中有一种冒险精神——也可以说是英雄主义品格。这种精神在无聊的斗殴中显示是可悲的,但遇到这样的情况,却显得很可贵了。他在这种时候,精力充沛,精神集中,动作灵敏,思路清晰,一刹那间需要牺牲什么,他就会献出什么!”[2]307这就是高家林,也是他所代表的群体的象征,他们自强不息,积极地追求自己心中的梦想。他们坚强而又脆弱,自卑然又自尊,“面对现实,他们只想以自己的才华学识和高洁品格证明自己,吸引别人,打破社会阶层的迷障”[3]。然而这种梦想却在那个特定时代中无可避免地破碎了,张克南母亲的一张揭发信让这位正平步青云的年青人从云端一下子跌到了厚重的土地上。

在高加林的性格中,除了自尊自强、坚实质朴之外,还有狂热的虚幻性。他理想中的爱人,谈吐不凡、气质优雅,如天上的彩虹般五彩斑斓。而现实中的刘巧珍,虽然也曾如火一样点燃过他生命的激情,如水一样抚慰过他受伤的心灵,然而可惜的是,刘巧珍大字不识一个,更无法谈及在思想上和高加林的沟通,所以面对黄亚萍和刘巧珍,高加林的感情砝码不知不觉中倾向了前者。黄亚萍能够带给他梦想和希望,却无法给他一生的爱,这就注定了他的悲剧。“在爱情道路上,个人内在品质和心灵可以决定着爱情品格的高下,然而幸与不幸,坦途还是歧路,美满还是悲剧,外在的社会矛盾因素,常常起着更重要的作用。何况高加林这样的青年知识分子,既不是恋爱至上的信徒,也不是超凡脱俗的圣徒,只要生活中有冲击波,他从精神到命运就很难平稳。”[4]391命运的波折,可以说缘于高加林最初的抉择。

二、女性世界的情感选择与归属

路遥作品中的女性世界,往往带有宿命感的悲剧美,这其中除了外界传统观念的束缚之外,亦有个人性格不可避免的作用。在那个年代,女性对于婚姻爱情的选择关系到她们人生命运。而如何选择自己的爱情,似乎也能在某种程度上显露出她们人性中的美好或缺陷。

《平凡的世界》中的田润叶是一个有主见、有毅力的人。她有坚定的信念,有自己的思想,相信人应该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这决定了她即使面临身份地位悬殊的问题时仍然毫不退缩,几次捎信让孙少安来学校找她,但在关键时刻羞怯心理却占据了上风,让她面对爱人无法说出口。如果说在这个爱情悲剧中,孙少安的逃避退缩和生活环境的影响也是重要因素的话,那么田润叶即使不和孙少安结合,如果她能够镇定地坚持自己对爱情的信仰,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也可以获得自己的幸福。但是在多方压力下,她心甘情愿而又不动声色地充当了反败为胜的政治筹码,选择了无爱的婚姻。在这样的时刻,她的善良变成了一种懦弱,在女人最重要的抉择上犯下了严重的错误,并且这种错误还在进一步延续。田润叶婚后面对丈夫李向前对她的痴恋,固执地坚持如果无法得到自己心中的真爱,便坚决地拒绝别人的真爱,于是她选择了一次又一次伤害最爱她的人,最终造成李向前的残疾。可以说,田润叶对情感归宿的选择也造成了她最终的人生悲剧。

《人生》中的巧珍热情善良,她不仅人长的美,心灵也如高山上的雪莲花般纯洁。她虽然没有文化,但对文化人却有着精神上的崇拜:“她决心要选择一个有文化、而又在精神方面很丰富的男人做自己的伴侣。就她的漂亮来说,要找个公社的一般干部,或者农村出去的国家正式工人,都是很容易的;而且给她介绍这方面对象的媒人把她家的门槛都快踩断了。但她统统拒绝了。”[2]229有所拒绝正是因为有所追求,她坚定地守候自己内心的信仰,等待着自己的幸福,在确定高加林一辈子要当农民时,她毫不犹豫地表白了自己的爱情:“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2]237大胆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尽管也有女孩子的羞涩,但她毕竟勇敢地走出了第一步。但女性往往在幸福面前太容易沉醉,而忽略了现实中的差距,悲剧便不可避免。在高加林走后,刘巧珍痴情的等待并未得到高家林的珍惜,但她并不怨恨,而是选择了默默地离开,虽然疼痛,但曾真诚而热烈地爱过,便已足够。

而同样是选择了高加林的黄亚萍,爱情的结局依然是悲剧。在追求自己的人生伴侣时,毫无疑问,她同刘巧珍一样的热情勇敢,但不幸的是,她性格中的任性与世俗,给自己造成了永远的伤痛。同高加林一样,黄亚萍也具有狂热一面,她漠视其他人的存在,一味追求自己精神上的满足。当她知道高加林在农村和刘巧珍的恋情时,竟发出这样的感叹:“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毁灭!你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又有满身的才能,怎么能和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女人结婚?我真不理解你当时是怎样想的!”[2]336一个不懂得尊重别人感情的人,总是可悲的。因为她对高加林的爱情仅仅限于自己的需要,所以当高加林最终不得不回农村时,她的爱情悲剧便不可避免。正如路遥所说:“生活对于她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如果她不确立和坚定自己的生活原则,生活就会不断地给她提出这样严峻的问题,让她选择。不选择也不行!生活本身的矛盾就是无所不在的上帝,谁也别想摆脱它!”[2]363

三、特定时代的写作理念

80年代初期,我国文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各种文学新思潮席卷了全国。“‘现代派’文学在1983年以后逐渐成为了一种‘新’的文学标准,并以此来区分‘先进文学’和‘落后文学’甚至是‘文学’与‘非文学’的标准”[5]。而“现实主义”创作手法似乎已经成为传统的、过时的东西。对此,路遥丝毫没有掩饰他的失望情绪:“对我国当代文学批评至今我依然感到失望。我们常常看到,只要一个风潮到来,大批评论家都拥挤着争先恐后顺风而跑。听不到抗争和辩论的声音,看不见反叛者……这种可悲现象引导和诱惑了创作的朝秦暮楚。”[6]14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路遥坚持选择了用现实主义来创作。当然,对于此种选择,路遥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考察一种文学现象是否‘过时’,目光应该投向读者大众。一般情况下,读者仍然接受和欢迎的东西,就说明它有理由继续存在。当然,我国的读者层次比较复杂。这就更要以多种文学形式满足读者的需要,何况大多数读者群更容易接受这种文学样式……出色的现实主义作品甚至可以满足各个层面的读者,而新潮作品至少在目前的中国还做不到这一点”[6]16。正是基于这种对读者负责的态度,他选择用“平民式”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关注普通人的生活及命运。

然而在整个写作思潮向“高、大、全”方向发展的时候,路遥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这一套路。路遥善于运用一种平实的语调,有节奏地向我们展示一幅特定时代的生活图景。《平凡的世界》所概括的1975―1985十年间中国北方农村的巨变,实际上是集中表现由过去以阶级斗争、政治斗争为纲到新时期的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漫长转轨过程中,各阶层人物的心态、性情和命运。“其间,路遥极力突出的是在这转轨的征途上人民群众和一些干部积极奋进、不屈不挠、竭诚奉献的品格、精神。成为社会主流的时代精神。”[7]这种精神支撑着一代人,使他们不断地为自己的人生奋斗不息。而在那个时代,人口流动还是较为封闭的,户口成为城市与农村之间的一道鸿沟。一些受过教育的贫困的农村孩子,在精神上渴求文明,却在现实中无法改变自己“乡下人”的农民身份,于是便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形成的特定“城乡交叉地”区域中困惑、彷徨、奋斗。这里承载着他们的梦想和希望,也给他们留下了无奈与忧伤。路遥在作品中“往往选择时代和历史结合点来刻画人物,升华人物的精神境界”[7]。路遥作品中的人物不可避免地要受一种历史意识的支配,在《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捐资建校时甚至把他将要做的事放到了本村近代史中去考虑,作品通过孙少安的“好,你刘玉升建庙,我孙少安建校!咱们就唱他个对台戏”道出了改革开放以来,农民在发家致富以后对精神文明的追求,从而也使人物之间展开了一场“有着深刻思想意义的文化对抗”,体现了那个时代特定的生活图景。

在20世纪60年代的困难时期,物资匮乏,饥饿和死亡威胁着人们的生命,然而新一代的农村青年依然用精神力量支撑起了高贵的头颅,没有选择放弃自己的尊严和信仰。在《在困难的日子里》中,塑造了一批生机勃勃的青年形象——马建强,郑大卫,吴亚玲,周文明,他们都是生活在饥饿岁月里的县城高中生,尽管教养和素质各不相同,对待人生的态度也各有区别,但他们各自生活的方式和相处的环境,都最终使他们在纯真的友谊和理解中形成浑然一体的交响乐,展示了那个时代人们特定的心理和情感以及生活状态。路遥在其间着力“表现了一种与物质力量相抵抗的强大的精神力量,显示了在深重苦难中昂然奋起的青春生命的诗意”[8]。作家通过作品中人物在精神的富足与物质上的匮乏中的选择趋向来展示困难时期人们的精神状态,也真实地再现了那个时代艰难的生存环境与恶劣的生活图景,引发人的回忆与深思。“这部小说写到了六十年代初我们国家所遭受的灾难,而其立意又不在探索造成困难的政治经济根源,而在于挖掘灵与肉在饥饿境遇中的冲突”[8]。

《平凡的世界》以简单朴实的笔调向我们描述了陕北农村的广阔天地中,一群平凡而朴实的人物为我们演绎的一种伟大精神。在作品中,孙少平好像在做所有事情时心里面都有一种崇高的精神支撑,他在作品中几乎没有什么是可以指责的:高中时代,初恋失败,但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侯玉英落水他不顾生命危险去援救却又不图回报;工作后,他积极进取、努力勤恳,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都能在平凡的岗位上怀着崇高的精神做出不平凡的业绩;甚至最后当田晓霞消失在一场洪水中,他依然能在痛苦过后镇定地面向未来的生活。这一切都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多么完美的坚强而又富于正义感的人物形象。但是,孙少平的形象在读者的眼里渐渐充实高大起来的时候,却不禁会让人产生一种虚无的感觉。仔细分析作品,会发现他虽然是第一男主角,却不及孙少安、李向前给人的感觉真实。例如,孙少安在面临真爱时的逃避和他内心对于现实的客观衡量都让人感受到了这个人物形象的真实美,虽然在他身上暴露出来了性格上的退缩和怯懦,却使得这个形象真实而丰满。再如李向前,其实他才是生活中普通人最真实的反映。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闪光点,甚至有点俗,但他对于感情的执着和专一却令人为之深深感动。他喜欢田润叶,并敢于大胆追求,结婚后一度遭到爱人的拒绝,却又一次次的去努力获得爱人的心。虽然失败的有些可悲,但他却不愿放弃。从中我们能真实地感受到他的痛苦和不幸,而他对爱的坚持,也让我们收获良多。

路遥的最伟大之处,不在于他能让人们为主人公的伟大而扼腕叹服,而在于能让人切实感受到作品中人物的真实情感并产生共鸣。《平凡的世界》真正的不平凡之处在于那些平凡但却真实的人物描写,而“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实际上并不能给作品带来真正的闪光点。但这种写作倾向与路遥自身的人生经历与性格分不开,也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分不开。

因此,性格决定命运,对于作家来说,也决定了其创作理念的形成和发展。

[1]路遥.平凡的世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路遥.人生[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5.

[3]小聪.路遥的诗意——一个读者心中的路遥[J].小说评论,2004(2).

[4]王信.《人生》中的爱情悲剧[J].作品与争鸣,1983(2).

[5]杨庆祥.路遥的自我意识和写作姿态——兼及 1985年前后“文学场”的历史分析[J].南方文坛,2007(6).

[6]路遥文集:2册[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

[7]西平.路遥小说中的时代意识与政治意识[J].小说评论,1996(3).

[8]李勇.路遥论[J].小说评论,1986(5).

猜你喜欢

加林路遥选择
《谁赋丹赭染鹊华》
入门级有意外的惊喜 Rotel(路遥) A14MKII多功能合并功放
高集成、可扩展的多面手 Rotel(路遥)RA-1592MKII
浅析《人生》中巧珍的人物形象
戴加林:“励志之星”的逆袭路
他是那样“笨拙”和朴素——30多年后,我们为什么还需要读路遥?
写给远去的路遥
“互联网+”时代新闻采访教学的困境与出路
飞机燃油系统对多路输入信号源选择的方法
会计计量属性的选择及应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