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劝酒辞社会心态管窥

孙建芳

（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贵州遵义563002）

酒是文明的标志之一。从古老的神话传说开始，人类创造了形态不一、各领风骚的“酒文化”，这是人对自身创造力的又一强力证明，对无穷想象力的充分肯定，写满了社会发展的每一册史籍。于是，酒成为人类智慧的结晶、美好生活的象征、历史风云的记录、科学进步的标记。酒事酒话数不胜数，灿若星云；酒歌酒诀脍炙人口，耳熟能详。多少英雄为酒放歌，多少豪杰因酒白头。酒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点缀，成为从物质生活向精神领域过渡和升华的优质媒介与桥梁。

中国人的热情好客与中国美食一样举世闻名，而汉民族独有的机智幽默在酒席上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人与人的感情交流往往也在敬酒劝酒中得到升华。所以，喝酒之时，为了娱人或自娱，以及表达相互之间的情感和敬意，大家相互敬酒、劝酒，推杯换盏之际，还要想方设法来一大套情真意切、冠冕堂皇、令人无法拒绝又不能推诿的理由，这类言辞恳切、应时应景、入情入理的酒桌辞令，渐渐演变为约定俗成的民俗酒礼中的重要内容。

作为中国饮食文化重要分支的酒文化，内涵丰富，包罗万象，其中酒令又是中国酒文化的特有内容，它一枝独秀，异彩纷呈，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但起之何时尚无定论。《诗经·小雅·宾之初宴》描述：“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或可看作酒令的萌芽。沿袭至今，酒令已演变成一种宴饮时助兴取乐的游戏，内容千变万化，形式千姿百态，说时妙趣横生，听罢回味悠长。

酒令的发展遵循着古老的文化传统。旧时酒令一般是指席间推举一人为令官，余者听令轮流说诗词、联语或其他类似的游戏，违令者或负者罚饮，故又称“行令饮酒”。饮酒行令，不光要以酒助兴，美食佐酒，且往往伴以赋诗填词、猜谜行拳之举，这就要行令者敏捷机智、文彩斐然、奇思妙想、巧夺天工，夸张想象浑然一体。因此，饮酒行令既是古人热情好客传统的表现，又是他们饮酒艺术与聪明才智的结晶，是我国酒文化中一朵别具风情的奇葩，是劝酒行为的文明化和艺术化。总之，酒令的本意是用来罚酒，但实行酒令的主要目的却是活跃气氛，增添情趣，于是，酒令成为佐酒欢宴的催化剂和融洽人际关系的润滑剂。有时席间客人往往彼此不熟甚至互不相识，但只要酒令一行，就仿佛注入了兴奋剂，吆五喝六，敲碗击盘，一扫此前的沉闷尴尬，顿使酒桌气氛活跃热烈。

行酒令的方式五花八门，按形式可分为雅令、通令和筹令，三者可分别或合并进行，考之历史，实无定制。如果以“雅”、“俗”为标准，则可分为“文人酒令”和“大众酒令”。文人酒令难度太大，会者寥寥，今人多已不行；而深为百姓喜闻乐见并广为流传的，是大众酒令。

大众酒令旧称“通令”，也叫“俗令”，是在民间大众中普遍流行的，既通俗易懂又方便应用的一种酒令。行令方法主要有掷骰、抽签、划拳、猜数等，以通俗易懂、简单易学为特色，即学即会即可游戏，而且容易烘托酒宴的热闹气氛，因此较流行；缺点是掳拳奋臂，喧争嘈杂，显得粗俗，有失风度。

跨入21世纪，人类进入信息时代甚至进入到太空、外太空时代，世界缩小到地球成“村”，高科技的生产流程使包括文化在内的一切趋近于同：全球一体化，生产程式化，文化快餐化，信息公开化，从城市建设到服装潮流，从饮食口味到审美趣味，各国家、地区、民族，虽肤色不同、信仰殊异、语言不通，其差大为减弱。许多独有的文化现象和民俗传统只在文物典籍和影视作品里苟延残喘，供人观瞻的同时也让人感伤。“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生动活泼、丰富多彩正日薄西山，悄然消解。如传统的“文人酒令”因其繁难、复杂而今已非常罕见，会者、用者更是寥寥，或许也只有几个专家学者还在关注它的荣辱兴衰、生死存亡。但它的离去毕竟势不可挡，只把曾经的繁华和风光定格在历史的天幕，供人凭吊和怀想。而借助网络平台一炮而红、方兴未艾的诸多“流行语”则大行其道，备受追捧：有的高瞻远瞩，忧国忧民；有的慷慨激昂，针砭时弊；有的义愤填膺，正气凛然；有的嬉笑怒骂，不拘一格；有的玩世不恭，幽默俏皮……林林总总，洋洋大观。其中对“酒文化”、“官场文化”中各种“规则”、“潜规则”等，往往以春秋笔法痛陈其弊、痛斥其害，其立意之高、用意之妙、文意之巧、含义之深，酣畅淋漓，叹为观止。这是当代民众集体心态的真实写照，是一幅幅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社会风俗画，也是一则则喻古讽今、愤世嫉俗的“喻世名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现仅以风靡全国、广为流行的“劝酒辞”为例，领略其无论明褒暗贬还是正话反说都同样独一无二的精彩绝伦。

根据表达内容和方式的不同，可以把劝酒辞归纳为以下几类。

一、直言不讳，鞭辟入里地讽刺官场“酒文化”。“一喝九两，重点培养；只喝饮料，领导不要；能喝不输，领导秘书；一喝就倒，官位难保；长喝嫌少，人才难找；一半就跑，升官还早；全程领跑，未来领导。”“不会喝酒，前途没有。”还有专门“攻官”的女士劝酒：“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倒杯酒，领导不喝嫌我丑。”既是恳求又是“胁迫”更是“撒娇”，让人不得不喝也不忍不喝。

二、微言大义，荒诞幽默。表面说的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的无奈，隐喻着公款吃喝的官场腐败：“老婆告到纪委会，纪委书记说：该喝不喝也不对；老婆告到人大常委会，人大主任说：这笔开支早就在预算内；老婆告到妇女联合会，妇女主任说：我家那位也是天天醉；老婆告到市委联席会，市委书记说：喝死了我们为他开追悼会。”“甘为革命献肠胃，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红了眼睛喝坏了胃，喝得手软脚也软，喝得记忆大减退。喝得群众翻白眼，喝得单位缺经费；喝得老婆流眼泪，晚上睡觉背靠背，一状告到纪委会，书记听了手一挥：能喝不喝也不对，我们也是天天醉！”这类“段子”说明公款消费、官场应酬已非个案个例，特别是醉死酒场却被追认英雄的“怪现象”，已是荒诞至极的黑色幽默，这种令百姓齿寒、令政府蒙羞的社会乱象，急需政府出台严厉的整治措施，也急需大众化的监督。

三、酒场群像，情态各异。有的劝酒辞生动形象地描摹了酒徒的醉态甚至丑态：“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不算酒，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还在吼。”也有“及时行乐”的醉生梦死：“男人不喝酒活得象条狗，男人不抽烟活得象太监。”这是爱酒嗜酒之人毫不掩饰的真情告白，是大实话大白话。当确实不愿或不能喝酒时，有人便“自降身份”或自曝其“丑”，告饶投降，甘当“ 耳朵”，拿老婆当挡箭牌：“来时夫人有交代，少喝酒来多吃菜。”“酒量不高怕丢丑，自我约束不喝酒。”当然也有不怕老婆的“英雄好汉”回敬的豪言壮语：“酒壮英雄胆，不服老婆管。”“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既是为自己“壮胆”的好借口，也是劝别人喝酒的好理由。

四、礼尚往来，宾主尽欢。有的劝酒辞以喝酒来衡量友谊和能力，在诙谐调侃之中见出世态民情，打的是“温情牌”和“友谊牌”。如主人敬酒：“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铁，喝出血。”“宁可胃上烂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客人婉拒：“只要心里有，茶水也当酒。”主人再敬：“客人喝酒就得醉，要不主人多惭愧。”客人回敬顺口溜：“要让客人喝好，自家先要喝倒！”“酒肉穿肠过，朋友心中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于是主客握手言和，喝酒尽欢，干杯一笑泯“恩仇”。

五、机智俏皮，幽默风趣。酒席上往往有打不尽的“酒官司”，因此也就有说不完的敬酒词，开口即是“商品经济大流通，开放搞活喝两盅。”接着反复敬酒：“天蓝蓝，海蓝蓝，一杯一杯往下传。天上无云地下旱，刚才那杯不能算。”稍不小心犯了“酒规”，就会落入陷阱：“两腿一站，喝了不算。屁股一抬，喝了重来。”然后是推杯换盏，你敬我劝，唇枪舌剑，针锋相对：“相聚都是知心友，你不喝酒谁喝酒？”——请对方喝一杯。“跟着感觉走，这次我喝酒。”——自罚一杯。有告饶投降的：“万水千山总是情，少喝一杯行不行？”也有主动挑战应战的：“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在热情洋溢的敬酒、劝酒、罚酒中，酒宴达到高潮，双方一醉方休。

六、借古说今，应情应景。有的劝酒辞借助起兴，篡改古诗或乱改歌词，但妙就妙在既有“韵”又有“意”：“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连干三杯酒，你说苦不苦？”“少小离家老大回，这杯我请女士陪。——与在座女士对饮一杯。”“日出山花红胜火，祝君生意更红火。——请经商下海者喝一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举杯问妹妹，我该喝多少？——妹妹说了算。”“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自饮一杯。”“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与新老朋友共干一杯。”“危难之处显身手，妹妹（兄弟）替哥喝杯酒。——找人代酒。”这类劝酒词古为今用，灵活多变，可谓敬酒劝酒罚酒的又一佳境。

总之，劝酒辞就是要在力劝别人多喝酒的同时自己尽量少喝或干脆不喝，最终达到“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至高境界。这一方面彰显着中华民族热情爽朗、淳朴好客的古老民风，另一方面也展示了民族性格中机智风趣、诙谐幽默的一面，同时见出普通民众对社会病象的理性审视和批判姿态。与旧时文人酒令的才情炫耀、斗智斗巧不同，现代劝酒辞重在参与，全民同乐，它借酒的恣肆汪洋放浪形骸，靠冷嘲热讽“行走江湖”，冷眼旁观世态民心，带有黑色幽默的严肃冷峻和天马行空的豪放夸张，酸甜苦辣五味杂陈，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现代劝酒辞不再仅仅是无关痛痒的酒场玩笑和善意搞笑，或不怀恶意、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和俏皮话，而是一部包罗万象、蔚为壮观的民间格言，一部寓意深远的“劝世箴言”。

[1]酒文化·中华酒韵［EB/OL］.http：//www.eshunet.com/，2013-03-20.

[2]王鲁地.中国酒文化赏析［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8.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