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能源独立前景及对中国的影响

周云亨

自尼克松政府以来，逐步降低对海外石油，尤其是对波斯湾石油的依赖，成为美国历届政府追求的能源政策目标。近年来，随着以页岩气为代表的非常规油气的迅猛发展，以及国内能源需求的逐渐减少，大幅度降低对海外能源的依赖开始变为现实，而能源独立计划也有望从美国总统的宣传口号成为现实的政策目标。目前，美国已经超越沙特阿拉伯成为全球最大的液体燃料生产国，①自2012年10月起，美国包括原油、生物燃料等在内的液体燃料日均产量超越了沙特阿拉伯，具体数据参见http://www.eia.doe.gov/cfapps/ipdbproject/iedindex3.cfm?tid=50＆pid=53＆aid=1＆cid=regions，＆syid=2009＆eyid=2013＆freq=M＆unit=TBPD.并且有望在不久的将来重新成为能源出口国。尽管未来能否实现能源独立尚无定论，但美国的能源变革势必改变北美的经济面貌，并将对全球能源安全和国际关系产生重要影响。

对于中国而言，如果仅从能源安全视角看，美国的页岩气革命无疑为中国开发国内极为丰富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带来了希望。然而，美国能源自给能力的增强使其能以更为超脱的姿态应对伊朗核危机，加快从伊拉克撤军，进而将战略重心转向东亚。随着能源对外依存度的不断攀升，中国正日益依赖美国巩固地区安全，并且维持公海能源航道的畅通。面对这一新形势，如何评估美国能源革命的战略影响，并且加强有效能源政策的供给，便成为一个重要且亟待回答的问题。

一、美国能源独立前景

能源独立在美国是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它唤醒了普通民众记忆深处的能源自给自足时油价低廉的美好回忆。然而，直到出现了页岩气革命，能源独立才具有了真实的内涵。套用杰出的石油地质学家华莱士·普拉特(Wallace Platt)的话来说，过去地质学家们认为石油产量早已达到峰值的美国，事实上并非找不到新的油气资源，而是人们再也没有想出更好的找油方法了。得益于《1980石油暴利税法案》中非常规天然气钻井税收抵免条款，1998年底，美国本土一家名为米切尔的独立能源公司经过近二十年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更好的方案。他们改进了已有的“水力压裂法”，在得克萨斯州的巴涅特这一新的页岩实验场成功地开发出了页岩气。数年之后，美国戴文能源公司进一步将早已出现的水平井钻井技术与水力压裂技术完美结合，极大地提高了页岩气的采收率，并且降低了相应的开采成本。由此，美国能源公司找到了开启非常规天然气革命的钥匙，而美国的页岩气风暴也得以拉开序幕。①［美］丹尼尔·耶金:《能源重塑世界(上)》，石油工业出版社2012年版，第289－293页。

随着页岩气开采技术在全美主要页岩带的快速推广与应用，美国的天然气产量屡创新高，从2002年的5360亿立方米增长至2012年的6814亿立方米，占全球总产量的20.4%，相当于俄罗斯与中国当年天然气产量的总和。②BP，Statistical Review of World Energy June 2013，London:Pure print Group，June 2013，p.22.据美国能源部下属的能源信息署(EIA)预测，到2040年时，美国天然气年产量有望在2011年的基础上增长44%，达到9388亿立方米。其中，新增的产量几乎全部来源于页岩气，届时页岩气的年产量也将从2011年的2211亿立方米增长至4731亿立方米。③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Outlook:With Projections to 2040，Washington，D.C.，April 2013，p.195.作者按照35.3立方英尺天然气相当于1立方米这一通行标准对相关数据进行了换算。

页岩气的繁荣不仅彻底改变了美国的天然气市场，而且对全球市场也造成了重大冲击。在页岩气的冲击下，美国的天然气价格已从2008年的每百万英制热量单位(MBTU)一度超过12美元降至目前的不足4美元，这让原本十分看好北美市场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商遭受了沉重的打击。由于误判美国的天然气市场将会供不应求，在2009年至2011年间，有将近2000万吨新增液化天然气出口产能不得不另寻能源消费市场。④Paul Stevens，The“Shale Gas Revolution”:Developments and Changes，London:Chatham House，August 2012，p.3.不过，对于传统天然气出口国而言，它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由于技术的进步，包括美国国家石油协会(National Petroleum Council)在内的诸多机构纷纷大幅上调了美国的天然气可采储量，若按当前需求量计，北美的天然气储量足以满足未来一百年的消费。⑤National Petroleum Council，Prudent Development:Realizing the Potential of North America’s Abundant Natural Gas and Oil Reserves，Washington，D.C.:NPC，September 2011，pp.8 －10.按目前发展趋势看，即便不考虑天然气资源丰富的加拿大，美国也有能力在2016年前成为液化天然气净出口国，并且能在2020年前成为天然气净出口国。⑥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Outlook:With Projections to 2040，pp.78 －79.

当然，如果美国能源革命仅局限于天然气领域，那么其影响无疑是有限的，毕竟美国能源独立的核心在于解决以石油为主的交通液体燃料的短缺问题。⑦周云亨、杨震:《美国“能源独立”:动力、方案及限度》，《现代国际关系》，2010年第8期。毫无疑问，国内同行在页岩气领域的成功不禁使美国石油生产商们深受鼓舞。2005年，当一家名为赫斯集团的能源公司运用页岩气开发技术在先前并不被业内人士看好的北达科他州巴肯页岩钻探石油时，实践再一次证明，用新的方法在老的地区同样可以找到大量的石油。结果短短数年后，巴肯的石油产量就从此前的2850桶/日迅速攀升至2012年的60多万桶/日。⑧［美］丹尼尔·耶金:《能源重塑世界(上)》，石油工业出版社2012年版，第229页。

巴肯页岩区致密油的开采经验无疑能被复制，并且也是值得加以效仿的。据EIA最新评估数据显示，美国国内致密油的技术可采储量高达581亿桶，占全美石油技术可采总量的26%。⑨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Technically Recoverable Shale Oil and Shale Gas Resources:An Assessment of 137 Shale Formations in 41 Countries outside the United States，Washington，D.C.，June 2013，p.8.不难想象，目前包括得克萨斯州鹰滩在内的具有类似地质构造的地区都已成为油气勘探与开发的热土。随着技术的进步，以及商业化开采规模的进一步扩大，美国国内致密油的产量有望在2020年时达到280万桶/日，并且到2040年仍有望维持在200万桶/日的产量，这有助于使美国的石油对外依存度从2011年的45%降至2019年的34%以及2040年的37%。⑩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Annual Energy Outlook:With Projections to 2040，pp.81 －83.

尽管从绝对意义上而言，非常规油气革命难以确保美国摆脱对国外石油的依赖，但它足以促成作为一个整体的北美大陆走向能源独立。根据国际能源署(IEA)最新情景预测，受经济衰退和燃油效率提高等多种因素影响，包括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内的OECD北美地区的石油需求将从2011年的2220万桶/日降至2020年的2120万桶/日和2030年的1860万桶/日。与此同时，该地区的石油产出分别从2011年的1460万桶/日增加至2020年的1860万桶/日和2030年的1870万桶/日。①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World Energy Outlook 2012，Paris:OECD/IEA，2012，pp.85，107.换言之，北美地区的石油需求已达到峰值，而该地区的石油生产仍充满活力。就石油产量净值而言，北美将于2020年至2030年间实现自给自足。国际能源署的预测也得到了其他重要机构研究报告的呼应，据埃克森美孚公司(ExxonMobil)预测，到2025年北美大陆将会成为能源净出口地区。②ExxonMobil，The Outlook for Energy:A View to 2040，Texas，2013，p.46，http://www.exxonmobil.com/Corporate/Files/news_pub_eo2013.pdf.美国国家情报委员会同样预测，到2030年美国将会实现能源独立，并有望成为重要的能源出口国。③The 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Global Trends 2030:Alternative Worlds，December 2012，pp.35 －36.

二、页岩气革命的战略影响

由于在非常规油气开采领域确立了先发优势，近年来北美大陆不论在石油和天然气的增幅或者增量上都表现惊人。尽管页岩气革命的战略影响仍有待观察，但有几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它不仅提振了美国经济，改善了全球能源安全，而且还将对世界能源地缘政治产生深远的影响。

首先，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能提高美国国内就业率和经济增长率。页岩气和致密油的开采涉及领域广泛，除了开采本身外，油气运输和加工等一系列配套设施也是必不可少，这不仅会带动上下游产业的发展，而且还将提高所在地区的就业率。据花旗集团评估，到2020年时，非常规油气生产将为美国新增220－360万个就业岗位，并使美国国内生产总值在原有基础上增长2% －3.3%。④Edward L Morse，Eric G Lee，Daniel P Ahn，Aakash Doshi，Seth M Kleinman，Anthony Yuen，Energy 2020:North America，the New Middle East?Citi GPS:Global Perspectives ＆ Solutions，20 March 2012，p.78.此外，到2015年时，非常规天然气开采将为美国联邦、州以及地方政府带来近500亿美元的税收收入。从2010年至2035年间，持续的非常规天然气开发将会为美国各级政府带来总额近1.5万亿美元的税收收入。⑤IHS Global Insight，The Economic and Employment Contributions of Unconventional Gas Development in State Economies，Washington，D.C.，June 2012，p.1.

持续降低的能源成本还有助于提升美国的经济竞争力。鉴于天然气的跨洋运输成本高昂，并且美国国内生产商的天然气出口计划仍需要获得联邦政府的批准，因此页岩气资源的大规模开发使北美成为了天然气市场的价格洼地，而美国的天然气用户也获得了相较欧亚大陆主要竞争对手更为低廉的能源和原材料来源。目前，美国天然气价格已降至欧洲进口液化天然气价格的三分之一，亚洲液化天然气价格的四分之一左右。正是得益于能源行业的繁荣，美国国内的一些老工业区得以重新焕发生机，而化工、汽车和钢铁等重要行业更是“受益匪浅”，目前一些跨国公司已经开始将能源密集型产业回迁至北美。这对于从产品输出大国一度沦为就业输出大国的美国而言，无疑意义重大。

廉价的能源不但提升了美国制造业在全球的竞争力，而且还能降低美国的贸易赤字，增强美元作为全球储备货币的地位。随着能源独立进程的加快，美国的油气进口量和经常项目赤字都得以迅速回落。得益于油气进口的降低和相关制成品出口的提高，至2020年时，美国有望削减经常项目赤字4710亿美元，相当于该年国内生产总值的2.4%，而美元也有望升值1.6至5.4%。⑥Edward L Morse，Eric G Lee，Daniel P Ahn，Aakash Doshi，Seth M Kleinman，Anthony Yuen，Energy 2020:North America，the New Middle East，p.81.这有助于美元在更长时段充当全球储备货币的角色，而美国的超级大国地位也有望延续更长的时间。

其次，美国的能源科技创新，不但对本国的经济发展起到了助推作用，还有助于维持全球能源供需平衡。具体来说，这类有益的影响主要体现在直接和间接两个方面。就直接效果而言，鉴于全球石油市场是按照自由市场的供需规则来运行的，不论美国净增的石油产量是否用于出口，都能促进国际油价的走低。换言之，美国石油公司积极开采本国的石油资源只会增加全球石油供给总量，这将有助于缓解国际油价上涨的压力。即便对于尚未形成全球范围的区域性国际天然气市场而言，美国页岩气产量的迅猛增长同样有助于改善全球的天然气平衡状况。由于美国国内的天然气开始供过于求，原本以北美市场为目标的天然气供应商只能将液化天然气运至欧洲，这导致欧洲天然气现货市场价格的下跌，这在无形中也增强了天然气进口国面对天然气出口国时的谈判地位。

此外，由于亚洲、欧洲、澳洲、南美及非洲大陆的主要国家都有丰富的页岩资源分布，就长远而言，美国页岩气开采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扩散与推广所产生的间接效果，将会比美国国内油气的净增长所产生的直接效果更加令人瞩目。据EIA最新出炉的一项评估报告显示，全球页岩气技术可采储量高达207万亿立方米，这比该机构两年前的评估数据高出了10%。与此同时，该报告还认为全球致密油的技术可采储量为3450亿桶，这相当于该机构在《2011年度能源展望》预估资源储量的10多倍。若按2012年全球天然气和石油消费水平来衡量，分别能让世界各国消费六十多年和十年有余。从地理分布上看，包括中国、俄罗斯在内的主要能源消费大国都拥有可以与美国相媲美的页岩气和致密油资源储量。①U.S.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Technically Recoverable Shale Oil and Shale Gas Resources:An Assessment of 137 Shale Formations in 41 Countries outside the United States，pp.2 －10.正如没有一家油气公司愿意拧紧自家的油气阀门而造福他人那样，一旦页岩气开采技术在北美大陆以外成功地加以推广应用，那么恐怕很少有国家能抵挡得了开发本国非常规油气资源这一诱惑。

最后，美国能源独立进程的加快将会对世界能源地缘政治产生深远的影响。随着美国能源自给程度的逐步提高，那些奉行反美政策或者与美国存有重要利益冲突的油气出口国与美国的力量对比将变得更为悬殊。由于在国际市场上可以买到更多原本输往北美市场的额外油气产品，在应对伊朗铀浓缩等问题时，美国的西方盟国更少有顾虑追随美国。伊朗很可能发现自己在核计划问题上更加容易遭受严厉的经济制裁。实际上，一旦美国及其盟友能有效地降低对波斯湾油气资源的依赖，那么伊朗试图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的威慑效果也会大打折扣。鉴于这一逻辑，美国页岩气革命可能引起伊朗和委内瑞拉等国的不安。美国能源革命不仅打击了经济总量较小的石油输出国的底气和自信，而且还将迫使俄罗斯这样的油气出口大国调整自身的国际能源战略。北美走向能源独立不仅使俄罗斯丧失了一个潜力巨大的油气消费市场，而且美国国内正在进行的大规模天然气替代煤炭行动促使美国煤炭生产商积极开拓欧洲市场，这进一步降低了俄罗斯油气产品对于欧洲各国的吸引力。目前俄罗斯正在加快推进面向亚太地区的油气出口计划，以便推动本国能源出口市场的多元化，减少对欧洲国家的依赖以及推动本国东部地区的发展。

如果美国能够重新成为油气超级大国，可能会给石油输出国组织和潜在的天然气卡特尔带来强大的压力。美国逐步削减石油进口意味着全球最重要同时也是最强大的石油进口国不再那么依赖欧佩克了。美国石油产能的扩张还意味着欧佩克的剩余产能不再那么重要，这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该组织抬高国际油价的能力，并且可能导致国际油价出现下行趋势。油价走低会对石油出口国造成沉重打击，因为近年来这些国家越来越依赖高油价来平衡本国预算。②The National Intelligence Council，Global Trends 2030:Alternative Worlds，p.36.在竞争日趋激烈的情况下，欧佩克组织有可能会从严格限制产量的价格保护者转变为市场份额的保护者。毕竟，通过将价格与市场直接挂钩，欧佩克仍有能力对区域外的非常规油气生产展开大反击，因为它的成员国仍掌握着明显的成本优势。此外，一旦美国为大规模的天然气出口扫清障碍，将有助于降低“天然气出口国论坛”成为“天然气卡特尔”的风险。鉴于美国液化天然气出口前景日益明朗，那些有意成立天然气卡特尔的国家不得不考虑，它们的天然气在面对煤炭、石油、水电与核电竞争的同时，还需要迎接美国崛起成为天然气出口国带来的政策挑战。

三、中国如何趋利避害

美国的能源革命不仅改变了本国的经济面貌，重塑了全球能源市场，而且还会对中美两国之间的权力结构带来一些影响。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的走低有可能会削弱中国制造业的竞争潜力。相较于美国越来越能置身于中东冲突之外，中国可能发现自己不得不卷入更多的地区冲突之中。然而，尽管面临经济和安全方面的挑战，美国的页岩气革命也能为中国开采丰富的非常规油气资源提供答案，这也为中国提供了增强自身能源安全的机遇。

首先，中美两国在油气价格上存在的落差会对中国经济带来不利影响。据加拿大经济学家杰夫·鲁宾(Jeff Rubin)计算，国际油价为30美元/桶时，美国进口商从中国进口一个集装箱的货物要比从墨西哥进口多支付90%的运费;达到100美元/桶时，从中国进口要多支付150%的运费，这时运输成本造成的冲击超过了关税的影响;若达到200美元/桶，从中国进口运费则要高出两倍。①［加］杰夫·鲁宾:《为什么你的世界会越来越小》，中信出版社2011年版，第135页。由于中国的出口商品大多属于运输费用高昂的货物，这使得国内出口商极易遭受飙涨燃油成本的冲击，单从这一点上讲，北美非常规油气革命带来区域内能源价格的走低，将使中国承受更大的竞争压力。另外，美国国内能源价格的走低已经推动美国制造业的振兴与繁荣，一些美国在华企业已开始考虑将化工等能源密集型产业回迁至美国。由于目前美国国内页岩气出口还受到限制，中国的工厂将不得不与世界上最先进的制造企业展开更激烈的竞争。此外，中国在页岩气开发进程上的滞后使其陷入了一个价格困境中。如果不提高天然气价格，能源公司开发页岩气缺乏热情，如果提价，中国国内天然气价格将远远高于美国，这对中国工业造成不利影响。

其次，随着美国和中国对中东石油依赖程度的此消彼长，中国将更有可能处于战略被动地位。为了满足国内的能源需求，中国将不得不从波斯湾进口更多的石油。由于本国能源对外依存度的日益攀升，中国实际上正日益依赖美国巩固地区安全，并且维护公海能源航道的畅通无阻。鉴于本国能源独立进程的加快，美国可能会对中国的“搭便车”行为越来越不耐烦。目前，美国国内已经有学者认为，中国一方面仰仗美国维护中东地区安全，在波斯湾地区极力获取石油等经济利益，另一方面不仅在维护地区安全上无所作为，反而与发展核武器的反美国家伊朗保持着密切往来，这些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是在窃取美国安保努力的成果。②Jon B.Alterman，“The Vital Triangle”，in Bryce Wakefield and Susan L.Levenstein，eds.China and the Persian Gulf:Implications for the United States，Washington，D.C.: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2011，pp.28 －31.目前，尽管美国已逐渐从伊拉克撤军，但它在波斯湾地区仍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存在。由于美国在中东地区有着重要的安全和经济利益，即便实现了能源独立，美国仍不会放弃其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影响力，这也为华盛顿提供了针对竞争对手和敌国发挥战略影响的宝贵杠杆。这在今后可能会对中国构成威胁，尤其当中国对波斯湾能源的依赖程度有增无减的情况下。③Chris Zambelis，“China’s Iraq Oil Strategy Comes into Sharper Focus”，China Brief，Volume XIII，Issue 10，May 9，2013，p.12.出于自身利益考虑，美国仍然会致力于维护中东地区的稳定和公海航道的畅通，但中国难以指望美国会将中国的国家利益置于优先考虑的位置。

然而，有别于权力争夺的是，全球能源供应并非纯粹的零和游戏。从相互依赖的视角看，美国的页岩气革命有助于促进中国的能源安全。由于同为重要的能源进口国和消费国，即便是毫无作为，中国也能坐享美国油气产量暴增带来的国际油价下跌的好处。当然，中国绝不会甘愿只做旁观者。受美国能源革命的影响，中国政府已制定了本国的页岩气发展规划，即到2015年全国实现年产65亿立方米页岩气，并力争到2020年增至600－1000亿立方米。④国家能源局:《页岩气发展规划(2011－2015年)》，2012年3月 13日，第7－11页，http://www.sdpc.gov.cn/zcfb/zcfbtz/2012tz/W020120316370486643634.pdf.从目前情况看，要想实现这一目标，中国的资源储量并不是问题。据EIA估计，中国页岩气技术可采储量高达32万亿立方米，致密油高达320亿桶，分别位居全球的第一和第三位。不过，受技术和体制等因素制约，目前中国非常规油气开发进程仍远远落后于美国。

为了掌握美国非常规油气的开发技术与管理经验，中国国有石油公司积极投资美国的油气资产，希望通过建立合资企业或者开展合作经营等方式，了解并掌握从宏观到微观的技术、管理、基础设施、环境保护等配套体系建设。①徐小杰:《石油啊，石油——全球油气竞赛和中国的选择》，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70页。目前，包括中海油和中石化在内的国有石油公司已在美国投资了数十亿美元用于页岩气开发。由于北美天然气价格大幅走低导致投资回报期延长，为了降低开发风险，美国的独立油气公司和相关投资机构也欢迎中国石油公司参与开发。因此，这可以说是一种双赢的合作模式。美国油气公司可以获得扩大生产规模所必需的资本，而中国公司除了获取利润外，还能从中学习页岩气的开采技术和项目管理经验。②Sarah M.Forbes，“China’s prospects for shale gas and the implications for the United State”，Hearing before the U.S.－ China Economic and Security Review Commission，January 26，2012.就长远而言，这无疑也有助于推动中国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进程。

尽管积极实施“走出去”战略有助于国有能源公司完善技术专长，增强自身的竞争力，但是如果仅仅从加快中国国内非常规油气资源开发进程的角度来看，该模式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海外能源开发活动并不能提高中国本国的能源资源储备;鉴于中美并未签署自由贸易协定，中国难以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由于存在着地质和监管方面的差异，美国页岩气开发的成功经验难以直接照搬到中国。因此，相对于“走出去”战略而言，积极实施“引进来”战略可能是更为行之有效的增强中国能源安全的途径。这一模式不但不会触及美国相关机构在能源领域的敏感神经，得以规避海外投资产生的各种风险，而且通过引入外部竞争，还会产生一些外溢效应，例如，它可以加快国内非常规油气资源的开发进度，促进页岩气开发技术在国内企业之间的推广与应用，推动国内能源体制改革。就长远而言，它将有助于打破能源行业的垄断格局。

鉴于国内巨大的资源储量和市场规模，中国政府可以制定产业政策，通过吸引掌握核心技术的国外油气巨头在国内设立合资企业等方式，帮助国内企业获得相关开发技术。在对外交往方面，中美两国可以在《中美关于在页岩气领域开展合作的谅解备忘录》等相关文件的基础上，借助战略与经济对话以及能源政策部长级对话等平台，为两国企业的交流与合作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

四、结 语

尽管美国能否实现能源独立最终还有待时间检验，但是它在非常规油气领域确立的先发优势巩固了自身的霸权地位。非常规油气产量的大幅增长不仅提高了美国能源独立前景，增强了美国经济竞争力，而且还使其在国际舞台上，尤其是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回旋余地得以拓展。当然，基于全球安全战略和能源地缘政治考虑，即便摆脱了对中东油气资源的依赖，美国也不可能从海湾地区撤军，不会放松对海上能源通道的掌控权。随着能源对外依存度越来越高，能源将是美国牵制中国的重要手段，对此，中国有必要提前做好战略预判和防范。

然而，就能源安全本身而言，北美非常规油气革命或许对中国加强自身的能源安全带来不少助益。这不仅源于中国的非常规油气资源储量名列前茅，而且也在于它还有力地推动了油气供给在全球地理分布上的多元化。展望未来，如果中国政府能为开发本国的非常规油气资源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国内能源企业能够成功地抓住机会，加快自身的技术引进、消化和创新步伐，改进能源生产效率，那么未来中国的能源安全形势将有望大为改观，而中国也有望化战略被动为主动，提高自身的综合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