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张兆和笔下的人物
2013-08-15广东黄勇娜
/ 广东_黄勇娜
张兆和作为民国女作家之一,留下的作品不多,仅有一本短篇小说集《湖畔》,收有《费家的二小》《小还的悲哀》《湖畔》《招弟和她的马》四篇小说,其作品的知名度与同时期的张爱玲、林徽因、梅娘相比是不高的。张兆和在文学史上为人所津津乐道的还是要数其与湘西才子沈从文的浪漫唯美爱情故事,但是作为当时非常有名的“张家四姐妹”之一的张兆和,留给我们的只是美貌和一段让人津津乐道的婚姻吗?我们在探讨名人情事的过程中,是否也应进一步理解他们的创作?显然,还原一个“文学”上的张兆和是必要的、重要的。
在她不多产的小说中,给我们留下了四个心灵、行为等各方面极其纠结、苦闷、痛苦的人物,从而揭示了人性深处的矛盾、挣扎、虚无和彷徨等。
淳朴女孩二小的淡淡忧伤
《费家的二小》给我们描绘的是一派充满着田园风韵、牧歌情怀的乡间淳朴风光,里面那个天真烂漫、可爱活泼的二小更是让我们印象深刻。有人曾经说过,二小的这种天真烂漫可直逼沈从文笔下《边城》里的翠翠,而比翠翠又更多了一份倔强。李健吾先生也说过:“《边城》是一首诗,是二佬唱给翠翠的情歌。”《费家的二小》则像一幅淡淡色调的画,勾勒出乡间的淳朴及少女心中的梦。在里面,作者最成功的地方就是细致入微地“还原”二小的心灵世界,从而让这个人物更加形象生动、活灵活现。
由于早年无母,二小早早地就成为费老爹和费大的一切,在他们近乎病态的溺爱中,二小似乎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也许这个时候的二小确实也是将亲情放在神圣不可侵犯的位置上的,然而当她遇到了生命中的他——杨五时,亲情和爱情在费家父子病态的“二小是我们的”中苦苦挣扎。二小并不能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快乐与幸福,最后在费大一声声“贱丫头,不要脸的臭东西”中离家出走……文中把二小心中的这种挣扎、苦闷描写得淋漓尽致,表现了人性的一种本能需要(爱情)同传统的伦理道德(女子在家从父)的斗争,从这点上来说,颇有点“娜拉出走”的意味。
从这篇短短的小说中,我们见到的是一个立体式的二小,这样就更能准确、深刻地领略到二小在亲情与爱情的纠葛中苦苦挣扎的那股淡淡的忧伤。
羸弱男孩小还的浓浓痛楚
《小还的悲哀》写的是羸弱的小男孩李小还与他母亲之间的故事,小还一方面非常痛恨抽鸦片的母亲,但另一方面又不能责怪有病的娘。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恼包裹着他、压抑着他,使他终日苦闷,在伦理道德和健康心灵之间徘徊不定、踌躇不安。
当小还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劝说母亲远离鸦片时,在那一声声长叹“小还,你不知道,娘有病,没法子”中,小还心软了,毕竟那是他的亲娘!这一次他的孝心(同情心)战胜了所谓的正义感。当第二次劝告在母亲的辱骂“放屁!你娘吃了二十年烟,还戒?戒你的奶奶”中又将结束时,小还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任凭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他心里明白:这是错误的、不健康的、病态的,但他无能为力,就是没办法去“挑战”自己的生母。
都说百行孝为先,每次读这个短短的故事,总抑制不住对小还的同情,这么一个小男孩实在是太苦了。而作者对其入木三分的心灵刻画,对故事独具匠心的表达,让我们在感其哀伤、叹其不幸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思。
落寞女孩海南的“太阳”有多远
《湖畔》应该是张兆和四篇小说中最难懂、最抽象的一篇了,里面描写的是奇怪女孩海南的“死——生——死”的过程。这里并不是指身体上的起死回生,而是重在精神上和灵魂上的巨大落差。全篇以奇怪的人、奇怪的故事起笔,而又以奇怪的结局作结,似乎没给读者留下什么,但又似乎已经抓住了什么。有人说,这篇小说的最动人之处就在于文字之中那一抹纯真的微妙,那一点迷离的怅惘,那一份莫名的情致。这就颇有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缥缈之感了。
在这篇小说中,我体会到的是一个小女孩的爱无处安放的虚无感、落寞感和空虚感,可能她对老洋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我把它解读为一种温馨港湾的定居,这给海南的,是信任、安心和温暖。在这种浓浓的关心之下她竟然也敢游到深水区了,而不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但当老洋人离开了以后,海南就如同迷途的羔羊了,顿时不知所措、无处可走,甚至把老洋人教给她的本领也突然丢失了,可见她的心灵是极其脆弱和敏感的,身边没有了鼓励,就没法活下去,三天之后也悄悄地告别人世了。从中我感受到的是一个不健全的女孩的极易破碎的心灵,也许扼杀她的,不是老洋人,不是其他伙伴,而恰好是她的复杂心灵。
单纯女孩招弟的“马”梦在何处
如果说前三篇小说中的二小、小还、海南的行为尚且可以让人勉为接受的话,那《招弟和她的马》这篇小说则塑造了一个近乎病态的少女。
每个人都希望过和平安定的生活,而小说中的招弟却把对爱与生命的憧憬与希冀寄托在战争上,而为的只是她那匹马,读来可谓令人唏嘘。招弟是一个从小就缺乏爱的女孩子,在她父母的眼中甚至和家里的大黑狗不相上下。但这并没有抹杀掉她的开朗、活泼、可爱和活力。当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匹小小的棕色的马时,她就不把自己当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而是把自己当做一位小母亲。后来父亲把马卖掉了,招弟很伤心,但又有了另一个梦想:哥哥要在战争中为她带来一匹马。所以,招弟只能把全部的梦想寄托在战争上面。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病态的爱是建立在招弟从小缺乏爱的基础上的,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疼她、没有人理她,所以,她只能把爱献给了没有思想的马。人的感情会变、会淡,但动物却不,其间表达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心灵感受。从这点上来说,招弟是极其可怜的。
四篇小说中的主角都还只是十多岁的孩子,有的是在爱(《费家的二小》中的二小和《小还的悲哀》中的小还)中感到不知所措,有的则是在缺乏爱(《湖畔》中的海南和《招弟和她的马》中的招弟)中备感空虚、落寞甚至于呈现出病态。而无论怎样,他们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忧愁都是青春期的独特感受:渴望自由、向往自主,但同时也希望爱以及被爱。在阅读的过程中,总会被他们的矛盾心理所触动,仿佛他们都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向你招手,这正是张兆和作品的可读性所在,同时也具有深刻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