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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青春梦

2013-08-15北京

名作欣赏 2013年4期
关键词:弹子青春文学都市

/ 北京_笛 安

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能够漂洋过海,坐在这里跟大家交流关于写作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学术研讨会议,也是第一次出国参加会议,其实我不确定我该说什么,我自己当初是一个不怎么勤奋的社会学系的学生,最害怕用学术的语言和思维方式去表述自己,所以,我还是从自己个人的经验出发,讲讲我的写作。首先必须要声明的是,我并不认为我可以代表所谓的中国“80后”作家群体发言,我只能从个体开始,试图解释一下近十年来我的写作的关键词,一个是“都市”,一个是“青春”。我想我的解释可能跟文学理论家们的阐述不尽相同,我也无法论述我的经验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拥有一些代表性,从而帮助别人理解一些中国现今的青年作家关心的东西,我尽我所能,通过这两个关键词,讲一讲我自己希望在写作中做到的事情。

对于中国而言,我一直觉得,我们其实还缺少真正意义上的描写都市的卓越的文学作品。也许在1949年以前有过,但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市”在文学作品中其实是缺席的。仅仅是在近十几年,才开始被作为一个对象,被初步地描述。中国文坛上目前重要的,那些出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作家们,他们的代表作大都与乡村经验有关,大都在描写特殊的中国历史背景之下的乡村的变迁。我必须要强调的是,虽然我不懂文学理论,可是我认为,所谓“都市文学”,指的并不全是描写工业化或后工业时代的城市生活,不全是描写大城市里的生存状态,更重要的,是一种只可能诞生于都市中的情感模式,用我自己的更为文艺腔的表达,所谓都市写作,一定要有的,是对于都市的乡愁。

中国的文明几千年来都在沉重的土地上扎根,族人,河流,古老的传说,一块永远守望的土地……所有这些符号构成了一种对于中国文化来说,坚定不可撼动的审美体系。但是属于都市的审美体系,绝对是不同的。那么什么才能构成关于“都市”的审美体系呢,这个问题或许太过复杂,但是对于我个人的写作而言,它首先包括人和人之间疏离带来的安全感,包括一些蔓延到天边撞上了落日的高速公路,以及这些公路边那些间距像星星一样的加油站,包括人们在漂泊中所体会到的只有“漂泊”本身才能抵消的失落,包括交给所有工业产品的那种真挚的柔情。就以一位我非常喜欢,在中国也非常受年轻人欢迎的日本作家村上春树来举例,十八岁那年,他的《1973年的弹子球》中一个场景曾经让我在深夜流下眼泪,主人公在固执地寻找着一种曾经盛行于1973年的弹子球机,那种机器现在已经停产,已经消失,但是更新换代的弹子球机对于他来说毫无意义,小说的结尾,他终于在一个大仓库里看见了它。1973年的弹子球机像个失散多年的情人,闪烁着屏幕上的彩灯,静静地跟主人公对话着。主人公听见弹子球机问:“您好吗?好久不见了。”——我觉得,这本小说中,这一场,完美地诠释出了我心目中的,关于都市的乡愁。

其实,完成一种个人化的,都市乡愁的表达,是我自己一直都想要做到的事情。每个写作者不可能在写作过程中时刻想着自己的主旨和野心,但是可能这会内化为一种不由自主的追求。我出生于1983年,一个中国北方内陆的工业城市。我伴随着中国社会的剧变,种种商品化之后各种光怪陆离,可能独属于中国的景象,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春期。我在中国累积销量最高的小说,“龙城三部曲”系列,故事恰恰就发生在一个跟我的故乡非常神似的北方城市。关于一个大家庭中,几个互相拥有血缘关系的独生子女。我不擅长分析自己的作品,其实大多数人的小说都会包括这些元素:漂泊和坚持,爱情和背叛,理想的幻灭,以及幻灭之后不得不继续的,如同废墟上突然开出的野花那样脆弱的人生。我的小说讲述的也无非是这些,只不过,发生在一个标准的城市生活的框架之内。跟我同龄的中国的年轻作家们,绝大多数,也将自己的作品放置于不同的城市生活的背景之下。我自己也常常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在今天的中国,出生于1980年之后的年轻作者们尽管经常受到来自评论界的批评,却的确可以赢得非常广大的读者群,赢得同龄以及青少年读者们的接受和共鸣。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我承认,在很多情况下,“畅销”与“文学品质”关系不大,我自己也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目前算得上一个畅销书作家而放弃对自己文学品质的要求,更加不会简单地嘲讽评论家们的种种苛责纯属嫉妒……但是有一件事,我确实认为它通常是被忽略的,我们今天的青少年读者,跟他们的父辈生长在截然不同的背景中。我个人觉得,中国的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跟父辈们成长背景的差异,要远远大于一些发达国家中年轻人跟父辈的差距。我们的父辈年轻时候的中国,“城市”是存在的,但是没有“都市生活”,更谈不上有完整的都市文化。所以,对于中国的年轻人,特别是青少年来讲,“80后”作家们的作品的确能够提供一种他们熟知的情感模式。这个“情感模式”,就是我刚刚提到的,所有关于“都市”深刻隽永的表达的土壤。

当然了,这个工作刚刚开始,远未深入,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除了中国的当代文学,也许还包括中国电影,创造一个完整深刻的关于“都市”的表达和审美图景,就是我认为,今天的中国创作者们必须完成的事情。

第二个关键词,是“青春”。在中国,“青春文学”算是个奇妙的词汇。我个人觉得,“青春文学”这个词,算得上是中国人发明的一个概念,用来描述一种文学的分支,大概是指一些年轻作家写的关于青少年校园生活和情感体验的小说。在书店里,你能看到有“青春文学”这样的专架,摆在“推理小说”、“科幻小说”等等旁边,跟正统的文学作个区分,乍一看似乎成了一种中国人独创的“类型文学”。但其实,“青春文学”在题材跟叙事上都绝对不能称其为一种独立的“类型”,它只不过是被一个特定的读者群体阅读,就是正在青春期的青少年们。目前中国的媒体都有一种荒谬的默契,就是只要看到一个二十几岁的作家出版了一部讲述青春期的作品,马上就把“青春文学”这四个字写进新闻的大标题。我个人常常需要回答记者们提出的类似问题:“作为一个青春文学作家,你如何看待正统文学?”要么就是:“大家都说你的小说在青春文学和正统文学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你认同吗?”尽管必要的“分类”是讨论事情的基础,但是我个人一直对这样的分类心存警惕。很简单,照目前中国关于“青春文学”的分类标准,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也绝对属于这个分类,那么为什么没有人说《麦田守望者》算不上文学经典,只是一本供青春期读者们消费的“青春小说”呢?

从我自己的阅读经验出发,我觉得其实世界上非常多的优秀作家,无论来自哪个国家,哪个时代,“青春”都是一个被他们不断阐释的主题。列维-斯特劳斯在研究世界各地的古老神话的时候,曾经提到过,对于在地理上相距甚远的,不同的远古文明,“忠诚”,“勇敢”,“爱情”……都是被所有处于童年期的人类歌颂的东西。我觉得,“青春”其实也是如此,对于青春的赞美和咏叹,对于青春期单纯热烈甚至是暴戾的情感,是所有的人都会留恋的东西。“青春”被当成一个反复书写的母题,这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在文学作品中,究竟用何种方式将它推向极致,变成一种可以跨越文化差异的壁垒,在所有人的心灵激起深刻共振,然后让“青春”本身在文本之内获得更深刻的形而上的意义,是每个作者都该思考的事情。至少,我把这个当成了写作的梦想,至少是梦想之一。

2010年末,我所在的上海最世文化公司,创办了一本新的文学-文艺刊物,《文艺风赏》,我也从此有了“作家”之外的另一个身份,杂志主编。我们的刊物锁定的目标读者群,恰恰是生活在当今中国城市中,二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我们思考的东西很多,跟读者一起分享探讨的东西也涉及很多的方面。我们以各种形式,关注漂泊在大都市的年轻人的状态,关注从乡村走入城市追寻梦想的年轻人的心理历程,关注在今天的中国环境下,究竟还有没有英雄主义的情怀,关注各种各样发生在都市孤独灵魂里的情感和挣扎……一句话,我们渴望在我们的《文艺风赏》中,逐步地探讨都市文学和都市文化的审美核心,想要建构关于今天中国都市在文学和艺术的创作中完整的意象和图景。以及,尊重和肯定在这样的建构过程中,所有“个体”的意义和价值。

我在努力,靠近那个梦想。如果说所有的创作者都渴望创造一个独立的世界,如果说这些形形色色的独立的世界正好能够精彩地概括一个时代的精神诉求,那我梦想看到的,就是尽可能地为中国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完美的“都市乡愁”贡献一点点可能性。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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