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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拉的隐匿与女性的困境——从《法国中尉的女人》说起

2013-08-15朱琼彦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浙江金华321004

名作欣赏 2013年3期
关键词:萨拉维多利亚男权

⊙朱琼彦[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作 者:朱琼彦,浙江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伦敦大学翻译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约翰·福尔斯为20世纪享誉文坛的英国当代小说家,是英国后现代小说的代表之一。1999年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福尔斯一生共发表六部长篇小说,其中以《法国中尉的女人》最为著名。

福尔斯深受法国存在主义哲学的熏陶,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和加缪对其影响至深。萨特提出了“存在先于本质”这一命题。存在主义否认神或其他任何预先定义的规则的存在,暴露了当代社会中人的精神困境,提出了研究人的生存状态、情绪意志、行为方式等问题的必要性,强调了个人的主观能动性、责任感和行动的意义。①这些存在主义的观点清晰地体现在福尔斯的小说《法国中尉的女人》中。比如,福尔斯用近乎嘲讽的语气描写波尔坦尼太太对上帝虔诚的敬畏,还时不时搬出达尔文的进化论作为男人之间热议的焦点。福尔斯嘲讽的不仅仅是上帝,还有波尔坦尼太太这种利己的伪虔诚;同样,推崇的不仅仅是进化论,而是对人类本源的探索精神。

福尔斯曾打趣他希望“总是尽力做一个女性主义者”②。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了一个广为人知的观点: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造成的,传统的习俗和男权社会的需要造就了女人。女性的成长和发展的轨迹早已被社会规定,女性角色的形成并非其自然天性的外化和展开,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强加给她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就是典型的例子。在世俗及社会道德的枷锁下,女性的成长和发展轨迹业已既定。“在那个时代,最讨人喜欢的女性形象是庄重、顺从、羞涩。”③

由于欧洲工业化和城市化的进程,维多利亚时代的女性分三个阶层:社会下层的劳动妇女,她们既是家庭主妇又是劳动者,生活负担最为沉重,男权社会对此视而不见。如小说中的女仆玛丽及充斥着通篇的以出卖肉体为生的妓女。欧内斯蒂娜是典型的富裕的中产阶级妇女,总是表现得很淑女,力图凡事得体。这类女性“总是一副故作庄重的表情,实际上是冷冰冰没有感情”。她们无需操持家务,只需打扮得花枝招展,显得脆弱又可人。她们也是时代的产物,男权社会的受害者。这类妇女充当客厅里的装饰品,或为物质财富的象征。即使是莎翁笔下的完美女性鲍西亚,对巴萨尼奥而言,她殷实的嫁妆也是不可忽略的重要因素。中产阶级的下层女性,像萨拉一类的独立女性,为自己的生活而斗争。这类女性出身贫寒但受过教育,多少富有点独立判断的精神,但她们独立的个性和自由的思想在世人的打压中逐渐消磨,直至沦为男权社会的牺牲品;而那些不被消磨的女性被驱逐到了社会的边缘。

萨拉就是这么一位边缘化的人物。她一出场,读者就能感受到她庞大的气场。“女性在行为的其他方面受到诸多约束,因此她们在选择颜色的时候偏向艳丽而非沉稳,从中寻求补偿。”而萨拉一身黑装,面向大海凝视。萨拉的暗色调在一大群艳丽和时髦的女人堆中脱颖而出,成为男主人公关注的焦点。在其他男性眼中,萨拉是个有别于一般女性的被遗弃之人;在同性人眼中,萨拉是个异类,是个悲剧。就如西方学者所言,萨拉是“两种最为常见的维多利亚小说原型——堕落的女人和被社会遗弃的女人的混合体”④。接受了现代科学的查尔斯是个具有人文主义思想、见识丰富的进化论者。他被萨拉独特的气质所吸引。“正如她看穿了所有人一样,她也看穿了维多利亚时代教会的各种愚蠢荒唐的行为”,“她有一种罕见的两者融合的魅力——理解和激情;这才是她的本质所在”。萨拉敏锐的洞察力及真实的自我源于她所处的尴尬境地,“父亲强迫她离开自己原来的阶级,但没有能力把她提升到更高的一个阶级。在她已经离开的那个阶级的男青年眼里,她变得过于挑剔不可接近,而她渴望进入的那个阶级的青年男子则认为她仍然过于平庸”。徘徊在两个阶级之间,让萨拉既有上层社会的优雅气质,又有下层妇女的真实特质。查尔斯看惯了上流社会妇女的做作及下等妇女的粗俗,萨拉以一个独特的女性形象展现在他面前,自然引起了他的关注。

萨拉似乎是一个与维多利亚时代格格不入的女人,没有那个时代的特质,没有染上当时的社会习气,也不受人们的关注。像她这一类的女性,格罗根医生归为“精神病患者”——准确地说,是精神病中的抑郁症且带有精神分裂。“我是个蒙受耻辱的女人,既是环境所迫,又是自主选择。”因此莎拉的隐匿并不仅仅完全是时代的必然,也是自主的选择。“我不可能和那个男人结婚,于是我嫁给了耻辱。”无论嫁给谁都是一种妥协,而萨拉选择不向任何一种形式妥协,无论是上层社会还是下层社会。她选择耻辱,选择嫁给自由。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出了一个存在主义色彩很浓的观点:即便是男性社会为女性设下了种种限制,女人作为独立存在的个体,仍然有选择的自由。若女性未能积极主动地进行选择,她就应为自己的处境承担责任。萨拉的隐匿就是她自由选择的结果。她编织了和法国中尉的丑闻,借以藏身在自己虚幻的世界里。然而,查尔斯在旅馆的鲁莽行为使得她的秘密被迅速揭穿。萨拉选择不辞而别,默默离开查尔斯,躲到声名狼藉的罗赛蒂画室寻求新的隐身和自由。“如果说欧内斯蒂娜代表着正宗的维多利亚淑女传统,查尔斯则是传统与反传统的混合。他的传统主要是贵族特质以及基督教精神;他的反传统主要是出于对达尔文进化论的支持。”⑤萨拉在查尔斯生活中的若隐若现使他从传统的轨迹慢慢步入反传统的轨道。在和萨拉的九十秒肉体接触中,查尔斯的反传统出口砰然打开,他毅然决定解除婚约。但在历经千辛再次找到萨拉时,萨拉坦言:“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憎恨孤寂。在我目前所生活的环境里,要避免孤寂十分容易。我发现我很珍惜这种生活。我不想与他们分享。我喜欢保持我目前的状况,而不是丈夫——无论他待我多么好,多么溺爱我——必定会期待我表现得像一个妻子一样应该表现得那样。”萨拉独立和追求自由的特质吸引了查尔斯,而正是这种气质让查尔斯不能与她结为夫妇。萨拉承认当前的生活很幸福:“我很幸福,我终于找到了,或者说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福尔斯在梦幻中看到一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神秘女人。这个女人在维多利亚时代的经历,反映出当时社会的荒唐可笑。欧内斯蒂娜和查尔斯的婚姻看似郎才女貌,相当匹配,却是一场暗中的钱权交易。再者,夫妻之间的和睦美满是假象,男女之间的相互猜忌和暗自较量才是真相——“她和维多利亚时代的所有女人一样,写日记的部分原因是要给男人看”;“男人的虚荣表现为要求女人百依百顺,女人则是利用百依百顺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部小说创作于第二次妇女解放运动时期。长久以来,社会意识形态以男权意识为中心,人们在这种意识形态里形成的概念使得他们从男权的角度来描述这个世界,并且把这种描述混同于真理。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带来了形形色色的流派。尽管流派众多,但基本点是争取两性平等,改变女性受歧视压迫的现状。“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继续第一次女性主义运动的斗争——为女性争取更多的权利,但重点转向了生育政策(politics of reproduction),女性‘经历’,性别‘差异’及‘性征’上,这在过去是被压制的,也是被赞美的。”⑥父权制或男权社会往往被女性主义者视为女性解放的首要绊脚石。在维多利亚时代,像萨拉这类女性都是很难被社会所接纳的。然而,即使在福尔斯所处的时代,萨拉也是很难被一般男性所接受的。

在维多利亚时代,她的困境来源于她所处的阶层,以及她不同于维多利亚时代女性的特质。关于自己的地位,萨拉是这样描述的:“你不可能明白,史密森。因为你不是女人。你不是一个生来注定要成为农夫之妻却被送去接受教育以培养成……地位较高的那么一个女人”。教育富于了她学识和智慧,让她脱离了原来的阶层。但是客观物质条件又让她不能成为上层社会的太太,这种痛苦被她形象比喻为“虽然被允许生活在天堂里,但天堂里的一切我都无权享受”。萨拉独特的气质与维多利亚时代男性崇尚的“端庄、顺从、羞涩”恰恰相反。她声名狼藉,富于个性,崇尚自由。维尔康芒斯山被卫道士们控诉为“流脓的疮”,只要镇上德高望重的长者说某人是“维尔康芒斯”之徒,就可以让他/她背一辈子的黑锅。因此,没有女子敢去山林以败坏自己的名声。热爱自然的萨拉全然不顾社会压力,充分使用自己享受自然的权利。

福尔斯以细腻的笔触塑造了萨拉这个女性形象,生动描写了她在那个时代所遭受到的挫折及困境。这体现了他对女性这个群体的关注。萨拉的隐匿是因为维多利亚时代的不容,因此她以自己的方式与时代做抗争。福尔斯不仅仅呈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虚伪和守旧,也是以一个男性作家的视角去思考一个女性所面临的困境以及她对此的处理方式。萨拉具有现代女性追求独立和自由的精神。她既没有向出生低等的富家求婚者低头,也没有向出生高贵的查尔斯妥协。既然时代不允许她自由和独立,她就选择隐匿来获取个人的自由。若将萨拉放到现代,她立刻成为了现代女性中的一员,完全不用隐匿来获取自己的自由。但是萨拉在维多利亚时代所处的困境在现代却没有完全消失。

《法国中尉的女人》不仅仅是一本谴责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它还包含着对女性这个群体所处境遇的思考和解读。萨拉作为福尔斯臆想的女主人公,具有独立坚强、追求自由的精神。她的隐匿不仅仅是对时代的不满,也是个人面对困境自主选择的结果。在男权社会中,女性虽不能有完全的自由,却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① 人文素养读本编委会编:《我与大师学哲学:最后一位哲学家萨特》,北岳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14页。

② John Fowles,“Preface”.Wormholes:Essays and Occasional Writings.London:Jonathan Cape,1998:p.xiii.

③ 福尔斯:《法国中尉的女人》,陈安全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年版,第9页。文中有关该小说该译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④ Kerry McSweeney,Four Contemporary Novelists.London:Scolar Press,1983:137.

⑤ 王卫新:《福尔斯小说的艺术自由主题》,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20页。

⑥ Raman Selden,Peter Widdowson& Peter Brooker.A Reader’s Guide to Contemporary Literary Theory.(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4:127-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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