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阳光照进现实:答《小说林》杂志问
2013-08-15徐迅
◎徐迅
问:《阳光》是一本什么样的文学期刊?她的阅读对象是什么样的群体?
徐迅:《阳光》杂志是一份综合性的文学期刊,它发表中短篇小说、诗歌、散文、评论和报告文学作品。这样的杂志和省部级现有的一些文学杂志以及你们的《小说林》没什么两样。但《阳光》杂志是煤炭系统的,它有一定的行业味道。行业有很多的文学杂志,比如地质系统原有一本《新生界》,林业系统有一本《林业文坛》,石油有《地火》,铁路有《中国铁路文艺》等等。如同各个省市的文学杂志有培养本省市的作家队伍,繁荣当地文学创作的职能一样,行业杂志也肩负着培养自己的作家,推动本行业文学创作的任务。在文学日渐边缘化的时候,行业的文学杂志在一般人的眼里或显得更加边缘化。但这种状况实际上早已打破。文学杂志分化到现在,行业文学杂志有的改弦更张,有的也早已不复存在了。《阳光》终于坚持下来,坚持的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因为这份文学杂志是煤矿的,所以它的阅读对象主要是煤矿的职工,用我们自己经常说的话,就是它的主要发行渠道是在“八百里煤海,千万里矿区”。
问:那您怎样看待自己的刊物和文学期刊?
徐迅:我认为,文学期刊就是文学期刊。它作为能够生长和提供精神食粮的一块庄稼地,和普通的庄稼地不同的是,这块土地从来没有肥沃与贫瘠、高贵与低贱、优秀与顽劣之分,它适宜于生长一切优秀的精神的禾苗与麦穗。因此,它需要的是我们要有认识“优良”品种的眼光。只要有了这种眼光,优良的庄稼在这里都会生长得丰盈而饱满,都会以自己的丰收赢得人们的点头赞许。
如此想,我把我们《阳光》就不仅仅当成行业杂志了。
问:这两年,我们看到《阳光》发表的作品不断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选载,对于选载,您持什么样的态度?
徐迅:是。这几年《阳光》所刊发的作品经常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以及一些年选、排行榜之类的选载和推荐,有的还上了《小说选刊》的头题。2001年,中国作协创研部编选的一本短篇小说年选,共选载二十个短篇小说,就选载了《阳光》 上发表的两篇小说。对于作者,尤其是对于我们煤矿的作者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欢欣和鼓舞。我们同时也感觉这是文学选家们对我们《阳光》 的关注与厚爱,是对我们辛勤工作的一种肯定。我们持的是积极的欢迎的态度。关于转载,有的文学杂志公开表示反对,我想也有其正当的理由。因为,现在的文学刊物实际上分工已经很细了,像一些著名的文学杂志本身就是一个品牌,本身就站在引领文学思潮的制高点上,已然没有我们这种文学杂志所谓培养作家,培养自己文学队伍的功能。但是我们不行。我们所接触的作者还很在乎,还是认为这种选载,能使他的作品得到社会更为广泛的认可,起码让他赢得了更多的读者。实际上有一些作家就是通过《阳光》而走上文坛的。所谓位置不同,需求不同。
问:请问,你们的选稿有什么要求或者标准?
徐迅:说到选稿,我们当然有自己的审美要求。说来简单明了,就是希望能发现有让我们,更让读者们眼睛一亮的“好稿子”。不久前,我与《北京文学》杂志主编的杨晓升先生一起参加一个省作协召开的“70后”小说笔会,他感叹他的杂志“不缺稿子,缺的是好稿子。”他说“我们的作家大部分仅仅停留于故事或是文字本身,对生活缺乏较强的感受力、发现能力和表现力,让读者觉得可看可不看的小说来稿特别多。”我深有同感。实际的情形是,我们《阳光》比这些大刊、名刊更缺少“好稿子”。你想,许多作者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一定是纷纷先投送给国内一些大刊、名刊了,我们所接受的稿子,想在里面挑上一篇好的作品自然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的编辑一见到好稿子,就像发现了“外星人”一般奔走相告。有一段时间,我看北京电视台的一个叙述节目(栏目忘记了),感觉里面每个故事既有意义,也有意味,比我们眼前的小说要精彩得多。那时,我就慨叹我们的一些作家不接地气,想象力和创造力也不知到哪里去了。目前,这种情形好像并没有得到更大的改观。
说到这里,我想多说一句,很多作者认为《阳光》是一本行业杂志,所发的作品和作者都局限于煤矿。其实不然。我们杂志的宗旨虽然是“立足煤矿,面向社会”,但我们也讲“五湖四海”,我们需要的是“好稿子”。无论是写煤矿还是写社会的,也无论是煤矿作者还是社会作者,我们就认一个“好”。实际上我们早就这么做了。
问:《阳光》创刊多少年了?您刚才说你们办刊宗旨是“立足煤矿,面向社会”,能简单地说说你们怎样实现这一宗旨的吗?
徐迅:《阳光》 杂志创刊于1993年,比你们的《小说林》要晚很多。它的前身叫《中国煤矿文艺》,1998年才改名为《阳光》。今年是《阳光》创刊二十周年,因为我们想编辑一套文集,所以这些天我们也得以重温过去。知道《阳光》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得到了一大批前辈作家特殊的关爱。“愿文艺之花永远在矿工心中开放!”(冰心)、“繁荣煤矿文艺,歌颂当代矿工” (曹禺)、“给我以火”(艾青)、“挖出地下火种,推动历史巨轮,描出胸中火焰,照耀精神文明” (光未然)、“中国气派、民族传统。煤矿特色、时代精神。自成体系、独树一帜”(刘绍棠) ……这些文学泰斗和前辈作家为《阳光》 的题词,情深意切,语重心长。不仅给《阳光》提出了殷切的希望和办刊方向,更为《阳光》留下了一道丰厚的精神盛宴、宝贵的文化遗产。与此同时,当代一些著名作家如邓友梅、陈建功、王安忆、张抗抗、刘震云、徐坤、迟子建等等都前前后后地为《阳光》写过稿,著名作家刘庆邦先生还担任过《阳光》 的主编,是我的前任。二十年来,《阳光》正是铭记文学前辈们的谆谆教诲,并接受着当代著名作家的呵护,秉承“立足煤矿、面向社会”的办刊宗旨,坚持为矿工服务的方向,才亮出自己的底色,在强手如林的期刊界创造出自己一片灿烂的天空。
为实现这一办刊宗旨,我们所做的就是力求使《阳光》这本杂志通过文学艺术,为矿工与社会搭起一座精神的桥梁,让社会更好地了解煤矿,让煤矿全面地了解社会。作为文学杂志,《阳光》当然首先是文学的,其次才是行业的。
问:文坛上好像有“煤矿文学”一说,您怎样理解和界定行业文学?
徐迅: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让我来谈似乎不太合适。但我想,之所以有“煤矿文学”这一说,是基于写煤矿题材的作家和从煤矿走出去的作家“众多而出色”的这一文学现实的。写煤矿题材的中外著名作家作品都很多,比如左拉的《萌芽》、辛克莱的《煤炭王》、劳伦斯《查特莱夫人》写的都是矿工的生活。有人考证,1927年,山东淄川煤矿公司的职工龚冰庐先生就开始关注煤矿,他创作的《血笑》、《炭矿夫》、《矿山祭》等十几个短篇小说,说是中国煤矿文学的滥觞,他因此也成为我国写煤矿生活小说的第一人。老作家萧军的短篇小说《四条腿的人》,长篇小说《五月的矿山》,康濯的报告文学《井陉矿工》、长篇小说《黑石坡煤窑演义》被公认为是开创了中国煤矿文学的先河。当代作家如陈建功、刘庆邦、谭谈、孙少山、周梅森、谢友鄞、孙友田、荆永鸣等等,都有着煤矿生活背景或者干脆就是从煤矿走出去的作家。像陈建功、刘庆邦还是煤矿题材领域创作的高手,已经成为煤矿文学的旗帜性人物。煤矿文学的研究者们认为:“取材于煤矿,以煤矿职工为主要创作对象的‘煤矿文学’,从无到有,从弱到强,从关注矿工命运到关注国家、民族、时代、社会的命运,已经走过了八十年的坎坷历程,取得了重大的发展和空前的丰收。”可惜,我虽身在煤矿近二十年,却对煤矿文学的研究不深,缺少发言权。
说到行业文学,以我在煤矿文学岗位上工作的体会,我想说,文学没有行业之分,有的只是题材不同的划分。一位作家成长的关键还是靠他的天赋和才气,作家们都喜欢写他们熟悉的人物和故事,文学创作的一切都依赖于作家本人生活与成长的环境、他的想象力、创造力与表达的能力。像人们说的“煤矿文学”、“军事文学”、“校园文学”我以为都不很确切。有的煤矿作家写社会题材的作品很成功,相反,社会上的作家写煤矿题材的作品也是屡见不鲜,佳作不断。
问:说到“煤矿文学”,您能谈谈煤矿文学对煤矿的意义吗?
徐迅:我个人认为,“煤矿文学”的建立有着自己的特殊的意义。煤炭行业与其他行业终究不一样,过去,煤矿工人过着一种“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的生活,旧社会黑心的煤矿主们甚至会在他们开采的矿山开设两座“窑子”。白天让工人在“煤窑”里干活,榨取他们的血汗钱,晚上又把他们的工钱在他开设的“肉窑子”里赚回来。那时候的煤矿没有文化生活可言。新中国成立后,这种情况改变了。但煤炭很久以来形成的是一种粗放型的经济,许多煤矿地处偏僻,生活和劳动环境都比较特殊,这样,就使煤矿人对文化乃至文学艺术的渴求与需要比其他行业要来得更为强烈与迫切。我的一位老领导曾经告诉我,他到一个煤矿,看到一帮刚从井下上来的工人,黑糊糊的脸都来不及洗,就围成一圈打扑克。那时不兴赌钱,打牌的四人脸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纸条,一个个白纸黑脸。旁边的黑脸矿工围成一圈,黑脸白牙地傻笑。他说,他很久都难忘这个场面,他觉得,矿工必须要有自己的文化。
与此相辅相成,煤矿人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与表达的欲望,当然也会比其他行业显得更为强烈和迫切。独特的煤矿生活使煤矿里有文化的人生性就有表达的天分,更会讲故事、说荤段子,逗乐。在娱乐媒体十分缺乏的情况下,写作就不失为煤矿职工一种选择的方式了。由此而形成的“煤矿文学”从这个意义上说,就为丰富煤矿的精神生活,提高矿工的文化素质和文学学养,进而理解煤矿,理解他们本身,理解人类提供了一个十分美好的途径,这或许就是文学的功能之一。不过,现在随着电视以及各种新兴媒体的崛起,这种功能也被大大地削弱了。现在新的煤矿作者出现的就很少,这倒与我们大的文化环境相一致了。
问:我们知道,您也是一位作家,我想知道您在《阳光》杂志工作十几年,怎样处理写作与编辑的关系?
徐迅:说起这个,我很惭愧。我觉得我是把写作与编辑关系处理得不够好的一个人。我写过一些作品,但回过头来看,这些作品都是我没当编辑时写的,现在写的却是一些“编辑者言”。大作家做编辑或者说编辑成为大作家的例子很多。不消说现代文学史上的鲁迅、巴金、茅盾等大家,就以我研究过的张恨水先生为例,他一生基本上就是报人,是一位报纸副刊的编辑。我们知道,那时报纸编辑不像现在,面临的是稿源稀缺。很多稿子编辑是要亲自写的。但就这样,他还创作了几千万言的长篇小说、不计其数的散文作品。在繁重的编辑工作之余,他甚至可以用一支毛笔同时创作五部长篇小说。他的作品中既有《啼笑因缘》、《春明外史》、《金粉世家》 这样的畅销小说,也有《八十一梦》、《巴山夜雨》、《大江东去》这样严肃的作品,散文写得更是才情毕现。我们会说当时不像现在这样有电视、电脑之类的媒体侵蚀人们的才情与时间,但时光与勤奋终究把他打造成了一位“报业巨人”、“文学大师”。他的文学成就现在依然有着不可忽视的“重估”的价值。其实,就在当下,当编辑而坚持创作的作家也很多,我的朋友中就有几位,他们在工作上龙腾虎跃,创作上风生水起。对于这些编辑、创作两不误的朋友,我心存敬意。不管怎么说,编辑工作是为他人做嫁衣,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尤其像我这样的“社长、主编”,忙得一头雾水,却不知所忙何事的也大有人在。记得一位主编说过“要想让谁下地狱,就让他当主编”,我至今还认为这句话道出的是我们的现实。
一个杂志社的事七七八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时感觉自己怎么梳理也没有一个头绪,除了杂志本身的事务,我还有文联、作协的一些工作要做。工作着是美丽的。但更多的时候我感觉我就是一个为工作,为生计奔波的人。如此,写作对于我来说就成了一种奢望,成为藏在心里的一种美好了。
问:请问您们刊物有什么样的特色,在文学期刊日益边缘化的今天,怎样应对与发展?
徐迅:可以说,《阳光》杂志的创刊和发展的二十年,经历的正是当代中国文学的流派纷呈、口号如潮,文学创作空前繁荣和活跃的二十年。现在《阳光》和其他一些文学杂志一样,也正遭遇着各种新兴媒质的不断挤压、日趋边缘的尴尬。作为一本文学杂志,《阳光》无疑烙下了这个时代深深的文学印痕,留下的是当代文坛的前卫与现实、激进与喧哗、坚守与探索、落寞与沉静的种种文学轨迹。这个仔细品味起来,很有点意思。
美国的凯文·曼尼曾在《大媒体潮》书中预测,二十一世纪的媒体之争,是品牌之争,无论是同类传媒品牌之间的市场争夺,还是新兴传媒品牌对传统品牌的资源侵占,都会使媒体之争愈加激烈。期刊品牌的确定意味着建立很高的读者忠诚度。在他眼里,杂志品牌在读者眼中是不可替代,甚至是唯一的;在广告商眼里是产品的最佳发言人,是地位和身份匹配的合作伙伴;在发行商眼里是硝烟四起、风云变幻的期刊市场中永不迷失的风向标;在投资者眼里是可以生钱的摇钱树……品牌作为期刊颇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是期刊个性和实力的展现。造就强势品牌,已是期刊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唯一和必然选择……但老实说,我们的文学期刊却远远呈现不出凯文·曼尼这种浪漫遐想出来的优势,它日渐衰微,已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一度把《阳光》 的办刊特色概括为:一是把特殊行业的生活作为独有的优势;二是把培养自己的创作队伍视作神圣的义务;三是把特定的读者群体当作服务的对象。此外,在保持和发展杂志特有优势的同时,我们曾在办刊思路、内容取舍、栏目设置、版面语言、发行方式、经营意识、宣传创意等方面也不断出新,为形成杂志自己的品牌进行过一些努力。比如,我们曾推出“外地人”的创作,但“外地人”写作虽然在文坛上一度走俏,却并不能给杂志带来任何生机。更多的时候,我们的杂志只能融入或者说被裏挟在当代文学创作的河流中,波浪不兴——也许,平静地应对一切,让阳光照进现实,以不变应万变,用优秀的作品在刊物上说话,就是我们当下唯一能做得到的。
问:您喜欢这份工作吗?创作上有没有什么计划?
徐迅:先说创作吧,我觉得我在创作上没有什么宏伟的计划,只是有一点儿想法。当然,暂时还是无法实行。至于手头上的这份工作,我想我还是喜欢的。我这个人没有特别的专长,又喜欢文字。能不喜欢吗?前时,我回了一趟老家,凑巧遇到中学的一些同学,他们说,你看你不管怎么说,还是干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像我们想的不是我们所想的,干的不是我们想干的。想想也是,我自小喜欢文字,一个人做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能不说是自己的一种福分,一种宿命。
哈!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当何凯旋先生要我准备做一期这样的访谈时,我尽管有些犹豫,有些诚惶诚恐,但还是认真地接受了。我理解这是何社长以及《小说林》杂志同仁们对《阳光》杂志和我工作的一种鼓励和厚爱。特别是今年恰逢《阳光》创刊二十年,在这个时间点上,让我来谈《阳光》,让更多的人了解《阳光》,支持《阳光》,我自觉我有这份责任和使命。当然,我更把这个当作是兄弟刊物对我个人的一种友谊与鞭策。我珍视这种友谊与鞭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