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研究推动传统艺术的保护
2013-07-30胡玉梅
胡玉梅
摘 要 目前,我国把非物质文化遗产分为十三个类别,其中的第三、传统音乐,第四、传统舞蹈,第五、传统戏剧,第六、曲艺,第七、杂技,都是与舞台表演艺术有关的传统艺术。这一类传统艺术有着不同于其他类别的共有特点,也应当采用不同的传承、保护方式。
关键词 传统艺术 传承 延续 发展
传统艺术虽然是流传于民间,在民间代代相传,但它们都有与之相对应的专业的舞台表演艺术存在,也就是说,在它们(民间形式)的基础上,经过艺人们长久的艺术实践,在实践基础上的创新、提高,它们已经从业余发展到了职业,从农村走到了城镇,从民间进入了庙堂,成为一种公认的职业艺术形式。这种职业化的艺术形式,今天仍然存在,并且与其母体依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类传统艺术是值得特别加以关注和研究的。
现在,我们对这类传统艺术的保护,也和对待其他类别一样,采取着同样的方式,也就是录音、录像、拍照、文字记录、遴选传承人等等。而没有进一步的、深入的、切合其本体的传承、保护方法。这和我们一般化的认识理念、一般化的工作方式有关,也和我们当前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员的素质有着直接关系。“非遗”工作是个全新的工作,上得很快,铺得很广,人员来自各个方面,没有经过全面的、系统的专业培训。而且,“非遗”涉及类别很多,不可能或者很难调动各个专业人士专门从事这一工作。因而,目前的工作只能止于表象的储存。至于传统艺术,也是这种状况。从事传统艺术传承、保护的相关专业艺术人员很少,这对这项工作的效益最大化不能不有所影响。
那么,传统艺术在民间存在哪些特点呢?
第一,它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为广大群众所喜爱,与群众日常生活紧密联系。不论任何民族,在茶余饭后,在喜庆节日,人们总要吹拉弹唱,总要歌舞、演戏、耍魔术、杂技。传统艺术是人们生活的一部分。维吾尔族木卡姆艺术、赛乃姆舞蹈,汉族的新疆曲子,乌鲁木齐市流传的新疆花儿、新疆杂话、哈萨克鹰舞、锡伯族蝴蝶舞和民歌等都是这样。
第二,它在民间流传时间久远,源远流长。因为它是民间艺人创造、口耳相传的,所以许多作品都没有准确的产生时间。有准确产生时间的,多是近百年甚至更近的作品。
第三,它在民间是活态传承的,是流变的。因为传统艺术是依靠家传、师徒相传或者没有固定传承关系的自学的方式学得的,所以,它没有固定的曲谱、舞谱和表演模式。每个独立演出的艺人都不可避免地在演出时加入自己的或多或少的创造,而与别人的甚至师父的有所区别。所以有句谚语叫“十曲九不同,同了没人听。”所以,同一个名字、题材的作品就有了不同的变体、异体。这在柯尔克孜族史诗《玛纳斯》、蒙古族史诗《江格尔》的搜集整理中是很突出的;在新疆曲子、民间歌曲中也有这种现象。
第四,传统艺术是随着时代的前进不断创造、丰富、发展的。任何一个时代的艺人都不会满足于只是表演师父教给的节目。因为群众不会只满足于听唱传统节目,而要求反映现实生活的、与他们的情感诉求更为贴近的节目。艺人必须满足这种要求,否则,观众就会以拒绝相回报。另外,艺人自己也会有这种创作的欲望和冲动。哈萨克族在古代把能够即兴创作演唱的阿肯成为“吉绕吾”,把主要演唱他人作品、传统作品的艺人称为“吉尔什”,就表明了对这些有创作天分的艺人的特别地推崇。锡伯族民歌中,有些传唱至今的作品就是20世纪创作的,它的作者是生活于民间的业余作者。例如,《禁烟歌》是锡伯族诗人吴扎拉·萨拉春(1885—1960)于上个世纪20年代创作的,该曲列举鸦片的害处,规劝人们不要吸食鸦片。歌词大意是“害人鸦片是毒品,劝君千万莫吸吞。一旦入了这邪门,身败名裂定遗恨。三寸高的大烟灯,万贯家产它烧尽,一尺长的小木棍,七尺男儿任它整。”《抽鸦片的懒婆娘》是锡伯族文人关兴才(1908—1963)于上个世纪50年代创作的,是通过一个妇女的切身经历,警示人们切莫接近毒品。各民族的各种传统艺术都由历代民间艺人的创作作品不断地丰富着、充实着,形成了传统艺术的绵延不绝的河流。
第五,传统艺术都各自有着本体的特色、规律。每种传统艺术,虽然是由历代的多个民间艺人参与创作并被人们所接受和认同的,但是,由于他们有着共同的民族欣赏心理,共同的传统文化的哺育,共同的生产方式、生活习俗,所以,尽管他们的作品题材多样,形式有别,总还有着共同的特色和规律可循。这种规律,非具有相当的艺术修养,是难以认识和把握的。这就好像庖丁解牛。非庖丁者,只知牛的外观,而对牛的内部肌理一无所知,那是庖丁的专业。
传统艺术除了上述在民间存在的特点,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它们都有相对应的专业艺人、专业艺术品种和专业演出。其专业的存在形式,来自于对应的传统艺术的母体,是传统艺术提高、升华的结晶。同时,它们仍然不断地从传统艺术中汲取着营养,吮吸着传统艺术的乳汁。一旦脱离了传统艺术的滋养,它们就会像离开了土壤的大树,不管它们已经长得多么高大,终究也会枝叶凋零,根死树枯。而另一方面,专业作者的作品,专业形式的演出,其中的有些“提高了”的元素也会被传统艺术所吸收,使民间的传统的形式得到提高、发展,带动群众艺术欣赏水平的提高。这是专业艺术对于传统艺术的反哺,也是传统艺术螺旋上升的规律。
从“非遗”保护传承的角度说,这话好像不对。因为,按照“非遗”保护的要求,是本真地、整体地、可解读地、可持续地将保护对象用声像、文字的多种形式记录下来,保存下来,并且照这样子传承下去。怎么会让专业艺术去反哺传统艺术呢?传统艺术不是走样了吗?从保护和发展的角度要求,这二者都是需要的,不矛盾。按照保护的要求,那样记录、保存、传承,没错。但是,民间传统艺术的艺人,他们一面要接受、传播传统艺术,一面也要留下自己对生活的思考,自己对美的艺术的追求。当他们进行创作时,他们除了借鉴传统艺术,也必然地要吸收、借鉴同代人们的创作,甚至其他民族的有益的艺术元素。这时,与他们最相近的、对应的专业人士的创作,必然更为他们所青睐,而把其中的有些艺术元素、技法、技巧融入自己的作品,也就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们创作的这样的作品,对于原有的传统艺术是发展,是创新,是丰富,也是非常需要的。新疆曲子剧的演员侯毓敏,是上世纪40年代的著名的“要命娃”(艺名),后来专业剧团解散了,他在曲子自乐班当教师,把专业演员的演唱方法教给学员,不是提高了民间曲子的演唱水平吗?新疆歌舞团编演的刀郎木卡姆舞蹈,动作更粗犷、大气、硬朗,也可能影响某位民间艺人,使其动作发生某种改变。这种改变,可能不易察觉,但确实改变了。它没有收入我们的“保护”录像中,不等于它不会成为未来刀郎木卡姆的一部分。这里,也包括了“非遗”保护的可持续性的观念。
1987年,“世界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公布的著名的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首次比较系统地阐明了可持续发展的战略思想,给出了可持续发展的权威定义:“既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不对后代人满足其需要的能力构成危害的发展。”简单说,就是既要满足当代人的需要,又要发展;这种发展,是为满足后代人的需要。这也就是强调了对“非遗”项目的保护、传承是一个长期的事业、系统的文化工程。这句话的精神也体现在国务院的指导方针“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第四句里。所以,“专业艺术对于传统艺术的反哺”就是“发展”的一个途径。
当然,传统艺术发展的主要动力还是在于民间艺人自身的创作主动性和自觉性,如同哈萨克族的“吉绕吾”那样。它们的创作技巧、灵感,可以是传统艺术对他的启迪,也可以是他所接触的其他民族艺术的启迪和植入。比如音乐,虽然不是完全来自于本民族,但为本民族接受了,流传了,它也就成为本民族传统艺术的一部分,丰富了传统艺术。新疆曲子《假大爷浪院》所用的“天山令”、“骆驼客”,就源于维吾尔族民歌;《瞎子观灯》里所用的“撒拉调”就源于青海的撒拉族民歌。锡伯族戍边伊犁之后,由于多民族杂居和靠近苏联,其民歌也融入了新的元素。反映三区革命时牺牲的锡伯族骑兵壮士的《三十四壮士》就运用了俄罗斯曲调;反映妇女怀孕、育儿的《十二月歌》就运用了维吾尔族曲调。在维吾尔族杂技达瓦孜里,吸收了汉族的“倒踢紫金冠”、“骑独轮车”。这样的例子在各种传统艺术中都可见到。
通过以上的介绍和论述不难看出,各个民族的传统艺术的构成、特色、规律都是非常复杂的,不同质的艺术元素的融入、磨合、认同也是一个长期的、复杂的过程。今天被我们采用多种技术手段抢救、保护起来的项目,被我们锁在了档案柜里,展映在电视台,确定了传承人,不等于这个项目的保护一劳永逸了,永远不会改变,不能改变了。而是相反,它应该发展、创新。甚至说,传统艺术一成不变地传承并不是“抢救 、保护”的终极目的,活态的传承、发展才是它的终极目的。
以这个终极目的来检验我们传统艺术的保护工作,我觉得对于参加这一工作的人员提出更高的要求是必要的、适时的。那就是进入对某个艺术品种内在特色、规律的认识、研究,而不只是皮相的记录。我们可以录下一首歌的两个变体,我们能辨识区别何在、原因何在吗?我们能知道某个节奏是过去没有的吗?知道它来自何处吗?能知道一首歌曲发展、创新在何处吗?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些,怎么去鉴定、指导传承、发展工作?为了弥补这一方面的不足,我们既要重视提高“保护”从业者的专业艺术修养,还应尽量吸收相关专家、研究人员的加入,带动、提高这支“非遗”保护的队伍。已故周吉先生对木卡姆深有研究,他对木卡姆传承提出的意见,肯定要比外行人切中实际。田联韬主编的《中国少数民族音乐》第十八章,比较了锡伯族民歌和周边民族民歌的不同,得出其二十余种调式为锡伯族所独有的结论,大家是相信的。因为他们是专家,而且做了考察研究。如果不懂音乐,显然完成不了这项工作。
各专业艺术家参加保护工作,不仅可以提高“保护”队伍的理论水平,提高保护工作的整体质量,而且,他们也可以对某种传统艺术了解得更深入、更全面,使研究成果更扎实、更科学;从事保护工作的人员,也可以增强从艺术理论的角度认识、研究保护对象的能力和自觉性。从而提高我区传统艺术保护的整体水平和理论研究的整体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