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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雅斯贝尔斯的交往理论看其对孔子思想的解读

2013-07-20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北京100089

大众文艺 2013年1期
关键词:雅斯贝尔斯修订版

张 欣 (北京外国语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 北京 100089)

一、雅斯贝尔斯及其交往理论简介

雅斯贝尔斯(Karl Jaspers, 1883-1969)是德国20世纪著名的存在主义哲学家、神学家、精神病学家。著有《历史的起源与目标》、《大哲学家》等著作,提出“世界哲学(Die Weltphilosophie)”、“统摄(Das Umgreifende)”等多个概念。其哲学著作在宗教哲学、历史哲学及跨文化哲学等多个领域影响广泛。

雅斯贝尔斯积极倡导交往(Kommunikation)哲学理论。在其理论框架中,“交往”范畴居于核心地位。他认为,“交往”指的是作为个体而存在的自我之间的相互作用。这种相互作用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极为必需的。“我只有在与别人的交往中才能存在着。[1]”如果失去交往,那么人将失去存在。

雅斯贝尔斯是从哲学的角度来思考交往问题的。首先他认为衡量一切哲学真理性的标准在于其是否有利于人类交往。“它们(哲学)对于交往意味着什么?它们能够促进还是阻碍交往?它们引诱人走向孤独,还是呼唤人进行交往?[2]”。在这里,雅斯贝尔斯其实是根据人的个性与社会属性,提出了哲学式生活的两种方式:要么孤寂地通过任何一种意识方式进行沉思,要么通过与他人的相互理解,在共同行动、共同倾诉、共同沉默中进行交往[3]。而要想达到哲学式生活的升华,“必须由个人在交往中实现[4]”。

其次,雅斯贝尔斯认为,交往使人作为人而存在,这样的交往可称之为“生存交往(existentielle Kommunikation)”。之所以将交往视为人存在的基本方式,其根据是人具有的两重性。一方面,人是自我的存在,它具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和意识;另一方面,人又是社会的存在,他必须生活在他人中,生活在社会中,与他人、与社会打交道。也就是说,人不能仅凭其自身而成为人,人只有在互动中才是真实的人。

第三,雅斯贝尔斯以“交往”为核心,给“哲学”下了一个定义:“始终寻求交往,无所顾忌地勇于交往,放弃自己执拗的、总在花样翻新地强加于人的对自身的见解,在这样一种希望中生活,即自己会因献身而得到意想不到的回赠[5]”。

由此可见,在解读雅斯贝尔斯哲学思想时,“交往”是非常重要的关键词。雅斯贝尔斯以“普遍交往”为核心,构建自己的哲学体系。在把握中国古代思想,特别是孔子的思想时,也不可避免地会以“交往”为出发点,进行解读。

二、交往理论在雅氏对孔子思想解读中的体现

雅斯贝尔斯所处的20世纪上半叶是“内在思想移民”(德语:innere Emigration)的时代。由于其妻子是犹太人,他在纳粹时期被剥夺教职,禁止写作和出版。在无法进行教学的情况下,雅斯贝尔斯于1937年起,在朋友齐默尔(Herinrich Zimmer, 1890-1943)的帮助下,开始借助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等人的经典译本和汉学家福兰阁(Otto Franke, 1863-1946)等人对中国传统思想的认识与批判,深入了解孔子等东方哲人的思想[6]。他对孔子思想的认识集中体现在其著作《大哲学家》一书中的《孔子》篇[7]。

雅斯贝尔斯运用交往理论,来解读孔子思想,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对孔子关于人际交往的阐释

雅斯贝尔斯认为,与人交往“乃是孔子生活的要素”[8]。德国著名汉学家顾彬(Wolfgang, Kubin, 1945-)在对《论语》进行重新编译、评析时,也专门将“人类的共同生活(Das Zusammenleben der Menschen)”和“君子(Der Edle)”一章下的“与人相处(Vom Umgang mit Menschen)”列为两个子专题,足见在德国人的视域中,“交往”在孔子的理论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

雅斯贝尔斯之所能够关注孔子思想中隐含的“交往”观点,除了他的“前理解”促使其可以敏锐的觉察到这一点以外,儒家本身的“入世”特点也是原因之一。冯友兰在《中国哲学简史》中指出,儒家思想不仅是中国的社会哲学,也是中国人的人生哲学[9]。道家则强调人内心自然自动的秉性,儒家思想强调个人的社会责任。《庄子》书中说:儒家游方之内,道家游方之外[10]。方,就是指社会。孔子的学说总体来说是一种“入世”的哲学。个人通过陶冶,达到儒家伦理规范的至高点——君子,还要与人交往,影响周围的人,帮助别人成为君子,要把个人自我生命的成就跟整个社会的发展繁荣结合在一起。孔子强调“修身”的重要性,但修身并不等同于独善其身,也不是为了隐居。

孔子指出,个人与别人不可能分割,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一分子,需要与别人交往。这种人际关系并不是一定不变的,而是依据几条基本的关系而变化。雅斯贝尔斯将其概括为对不同年龄阶段、对待父母、对待朋友、对待当权者、对待下属、对待小人和妇女等几个方面。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雅斯贝尔斯发现孔子对待妇女的冷漠态度,着实让人惊讶[11]。孔子在《论语》中几乎从未谈到夫妻关系,提及女性也多是轻蔑的口气,“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17.25)。其他三位思想范式的创造者也没有家庭的观念(自然不受婚姻的束缚[12])。造成的原因在于中西方妇女地位的差异。朱光潜在《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中认为,西方受中世纪骑士风的影响,女子地位较高,教育也比较完善,在学问和情趣上往往可以与男子忻合,在中国得于友朋的乐趣,在西方往往可以得之于妇人女子。中国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女子的地位较低。夫妇恩爱常起于伦理观念,在实际上志同道合的乐趣颇不易得[13]。在封建社会,夫妻关系虽是“五伦”中的一种,但妻子和丈夫的地位并不平等,妇女从未摆脱从人身到财产对丈夫的依附。且中国社会表面上虽以家庭为基础,骨子里却侧重兼善主义。孔子心怀天下,关注的是对社会和百姓的救济,更多的时间是和门生一起度过,寻求出仕的机会,以自己的哲学理论重塑社会秩序。所以甚少提及妻子和女性也不足为奇。

2.对于人的本性——仁的理解

孔子所处的春秋时代重视“礼”,却很少讲“仁”。据杨伯峻统计,《左传》“礼”字共出现了462次,并且把礼提到最高地位,而讲“仁”不过33次[14]。孔子虽“信而好古”(7.1),但并没有盲目地继承春秋时代的思潮,而是批判地加以吸收改造,以借对古代的复兴以实现对人类的救济,将“仁”作为自己思想的核心,提升到一个新高度。他认为仁是礼的内在基础,没有仁,也就谈不上礼,所以说:“人而不仁,如礼何?”(3.3)。

雅斯贝尔斯认为,人存在的意义在于沟通[15]。他与汉学家顾彬及罗哲海(Heiner Roetz,1950- )等人解读孔子的“仁”时,不约而同地都提到了“仁”的字形:“二”加“人”,即“两个人”。这说明,孔子所谓的“仁”并不是独善其身的自我哲学,而是考虑到人的社会属性,重视群体生活。顾彬指出,通往“仁”的道路是由内而外,由个人扩展到“天下”的,其中自然离不开与人交往[16]。这一点,与雅斯贝尔斯关于人的两重性的论述不谋而合。

雅斯贝尔斯从人的共性与多样性两个层面来解读孔子思想体系中的“仁”。首先,为了了解人的本质,必须要认识什么是人,也就是人的共性。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18.16)”雅氏将这句话展开,在比较人和动物的差异中来定义人:禽兽没有思想,完全出于本能来生存;而人有思想,有社会属性,并且由统摄一切的仁来制约。雅斯贝尔斯还指出,“仁乃是人世间最为本质的东西,故而离我们总是很近。有谁想要真正关心仁的问题的话,那仁对他来讲总是存在于当前”[17]。从这句话中,我们不难看出孔子“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7.30)”的影子,同时也会发现雅斯贝尔斯强调哲学对于现代人的当下意识。

了解了人的共性之后,还要认识到人存在的多样性。三字经中“性相近,习相远”,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雅斯贝尔斯从不同的年龄阶段和人的不同类型来概括孔子理解的人的多样性。从纵向,即不同年龄阶段面临不同的问题来看,“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16.7)”。孔子从经验出发,总结人在生命的不同阶段会面临不同的问题,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就是:需要克制,用理性去约束自己,达到中和调适;从横向,即知识和道德水平高低来看,孔子将人分为四个层次:“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16.9)”雅斯贝尔斯认为,这是一个动态变化的梯队,特别是中间两阶段的人“在途中会不断进步,当然也可能会出问题”[18],而引起变化的重要因素就是不局限于学习的教育,其中自然包括与人的沟通与相互学习。

3.对古人思想的把握

雅斯贝尔斯在提到对孔子及其他几位思想范式创造者的阐释方法时,指出我们无法仅通过文本,来获得历史的真实面貌,但可以在阅读流传下来的文字材料时,用体验性的思维,直接与这些大师对话,为他们的真实性所感动,以此为前提,塑造他们的形象。这不仅是跨越时空的“交往”,也是现代人阅读《论语》等古代经典的意义所在。

结论

雅斯贝尔斯根据自己的交往观,认为孔子的“仁”实质上就是交往。当然我们不能由此认定,这种有中国特色的、道德伦理意义上的交往等同于雅斯贝尔斯本人主张的交往,因为它的内在性特点有别于雅斯贝尔斯总结的西方哲学的超越性特点。但是,他对“仁”的解释开启了中国文化传承中所没有的新视角。

注释:

[1] 涂成林:《现象学——从胡塞尔、海德格尔到萨特》,广州:广东出版社,1998年版,第91页。

[2] 雅斯贝尔斯:《辨明与展望》,慕尼黑:R. Pipe:出版公司,1958年,第414页。转引自:徐连明、韦学霖:《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兼论其与雅斯贝尔斯交往理论的异同》,载《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研究生专辑,第40页。

[3] 雅斯贝尔斯等著,鲁路译:《哲学导论——十二篇电台讲演集第十一讲——哲学式生活方式》。引自:雅斯贝尔斯等著,鲁路译:《哲学与信仰——雅斯贝尔斯哲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49页。

[4] 同上,第35页。

[5] 雅斯贝尔斯等著,鲁路译:《哲学导论——十二篇电台讲演集第十一讲——哲学式生活方式》。引自:雅斯贝尔斯等著,鲁路译:《哲学与信仰——雅斯贝尔斯哲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51页。

[6] 李雪涛:《论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观念的中国思想来源》,载《现代哲学》2008年第6期,第86页。雅斯贝尔斯解读孔子所用具体书目参见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书后参考书目,此处不再赘述。

[7] 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25-162页。

[8] 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35页。

[9] 冯友兰著,赵复三译:《中国哲学简史》,北京:新世纪出版社,2004年,第19页。

[10] 原文为“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选自《庄子·内篇·大宗师》。

[11]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36页。

[12]同上,第193页。

[13]朱光潜:《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收于《诗论》,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79-89页。

[14]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前言第16页.

[15] 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41页。

[16] Kubin, Wolfgang: Konfuzius. Gespräche. Ausgewählt, übers.u. komm., Freiburg, Basel, Wien: Herder, 2011 (= Klassiker des chinesischen Denkens; 1). S. 142.

[17] 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42页。

[18] 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第143页。

1.Kubin, Wolfgang: Konfuzius. Gespräche. Ausgewählt, übers. u.komm., Freiburg, Basel, Wien: Herder, 2011 (= Klassiker des chinesischen Denkens; 1).

2.冯友兰著.赵复三译.《中国哲学简史》.北京:新世纪出版社,2004年版.

3.伽达默尔:《真理与方法》,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9年版。

4.李雪涛:《论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观念的中国思想来源》,载《现代哲学》2008年第6期,第86-96页。

5.涂成林:《现象学——从胡塞尔、海德格尔到萨特》,广州:广东出版社,1998年版。

6.徐连明、韦学霖:《论哈贝马斯的交往理论——兼论其与雅斯贝尔斯交往理论的异同》,载《广西师范大学学报》2002年研究生专辑,第38-42页。

7.雅斯贝尔斯著,李雪涛等译:《大哲学家》,北京:社会文献出版社,2010年修订版。

8.雅斯贝尔斯等著,鲁路译:《哲学与信仰——雅斯贝尔斯哲学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9.杨伯峻:《论语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版。

10.朱光潜:《中西诗在情趣上的比较》,收于《诗论》,上海:三联书店,1998年,第79-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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