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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现她,在晚夏

2013-07-04彼得·凯里

译林 2013年5期
关键词:吸血鬼

彼得·凯里

1

他发现她,是在晚夏;其时河水越过两英寸深的,闪闪发光的砾石床,静静地流淌着;大鳟鱼静静地栖息在凉爽的水中,避着夏日的炎热。偶尔,在中午的时候,一只幼小的彩虹鱼①会浮上水面,而那些上了年岁的鱼,要不因为吃得过饱犯困,要不因为有经验了而从不浮上水面。

河岸的银桦树沿着黑莓丛肆虐地生长着,茂密杂陈;果实不是被德默特做成饼儿下了肚,就是被鸟儿吃了,要不就是自然腐烂掉到地上,反哺着这条常走的小道;小道沿着两侧的横木、大岩石蜿蜒向前,越过物产丰富的沟渠;沟渠里树蕨类植物的幼嫩新叶,有如外来飞蛾的肚子,又柔软又脆弱。

顺着一棵横亘在沟渠里的树会看到一个隐秘在岩石岸边的洞穴,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一个洞穴:泉水沿着河床潺潺流过,成块的红土不断往下掉,天气闷热的中午,成千上万只蚊子聚集在这里,令人寒毛直竖。

在肮脏的出口处,三株蕨草已被踩坏,显然有人来过。他放下装满嘶嘶作响的龙虾麻布袋,悄悄地往里窥探。

正是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位双目圆睁,浑身沾满泥巴,头发打结的女孩;白皙的皮肤净是刮伤,被虫叮咬的地方因为感染而化脓。看上去,她还不到20岁。

他们静静地注视了对方良久,然后他蹲下来拍赶他细长结实的腿上的蚊子。她,眼睛红肿,毫无怨言地喂着蚊子。

他拉下格子衬衫,挪了挪破旧的帽子,扯了扯袜子,调整了一下身体的重心。

她拉了拉身上的衣服。

最后,就像对一个害羞的孩子一样,他向她伸出手,不知道她会接受还是拒绝。

当他再次伸出手去的时候,她才伸出那双城里人细白的手,指甲上还隐约留着红色的甲油。他握住她的手,想轻轻扶她起来,但她未及站起就又倒在泥泞的地上。

德默特又挪了挪帽子。

“看来只能搭着你走了。”他半带疑问地说。没有回应,于是他就这么做了。然后,他把她架在肩上,背起龙虾袋沿着河岸下去了。一路上,他小心翼翼,以防两侧的黑莓荆棘刺伤她。

谁也没说话。偶尔,速度有点快了,或者看到炎热的岩石上的蛇时,女孩才会抓紧他的肩,看着蛇游到水里去。

德默特内心的喜悦让他忘了思考一个女孩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洞穴里,更没去想她为何会来到这个远离城市上百英里的地方;因为,这些以后都会知道,现在去想只是浪费时间。

他蹚过河,绕开池子的浅边缘,对地形的熟悉让他感到很开心;20年前,他对这里就如同对他肩上沉默的客人一样陌生。那时,在母亲的要求下,他跟着一位老监察员学徒:学习看书,学习如何找到两百多种不同的蜻蜓,学习鳟鱼的生命周期,最特别的是,要一个人去学习搜集黑龙虾并观察其生活习性。这看起来简单,但如果不经过强化学习却并非易事。他后来回忆起这些,觉得自己的学习更多是出于对那位深爱着并立志保护这条河流的老监察员的尊重,而不是受迫的。

那天的测试有些偶然。记得那是一个暮春,他们从隐匿在一片柔软青苔中的中国人的破旧矿场宿舍走到了河流上游五英里的大瀑布。他最后成功地辨认出约两百种树、三十种昆虫、三种蛇,并描述了巍然耸立于头顶上方峭壁上的古代岩石的形成史,这让老监察员很满意。

再后来,洪水将他的孩子、妻子连同他的过去一起卷走,而这些却给他带来财富——那些做梦也想不到的财富。他像知悉爱人的“每一块皮肤,每一丝头发,每一个表情”一样了解这条河流,尤其让他抑制不住喜悦的是他知晓它“何时波涛汹涌,何时静水流深”。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一点儿也不孤独,也不是说这样的独居没有一丝压抑;但几乎每天他都会从生活中找到欢乐,这些快乐要不轻如蜻蜓的薄翼,或急如“三日泉”下的奔腾激流。

冬天是最难熬的,因为那时没有龙虾可捕。于是,他就以找锡矿或建石房来消磨时间。年复一年,他的房子竟形成了一种独特而奇异的风格:灰白色的墙体从山坡上延伸出,在半山腰蜿蜒而下、盘旋而上。即便墙面不垂直或者台阶不平整,他也无所谓。冬去冬来,他的房间越来越多,而搭建这一切完全不是出于需要而是源于喜好。即便一下子来10个人,也能保证每人一间房,但来访的人很少,久而久之,那些房间就成了蜘蛛、捕完老鼠就离开的蛇的避难所。

有一次,一个吉卜赛人在生病期间曾居住于此,并留给他一块原产亚洲的已有虫蛀的毯子。其他家具也都源于赠送。那把内里都已外露的扶手椅还是一个严厉的渔业督查开着路虎从80英里外特地给他运过来的,以表示对长期默默、简单生活在这里的他特有的感情。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些书,其中包括《吸血鬼的真本性》、《狄更斯全集》、《摩托车使用手册》,以及一本科幻小说《半壳体的金星》①。然而,他一本也没读过,尽管偶尔他会随手捡起一本翻翻,希望有一天会从中享受知识的精神大餐。书中的内容多多少少反映了一些真理和现实,这他倒是从来没想过。

“快到了。”他说。他们已经离开河边,沿着吉普车的车辙,穿过斯托克平房高高的凤尾草朝房子走去,靴子“吧唧吧唧”的声音表明他的步伐略显沉重。有點热,又有点累。“马上就到了。”说话间,他们已穿过层层厚墙来到房里,他轻轻地把她放到扶椅上。

她蜷缩在扶手椅里的时候,他将平底锅装上水,打开有点脏的黄色木炉。

“接下来,”他说,“我会照顾你的。”

扶手椅上的她听了,一点也不怕。

2

他的过去很痛苦,但他又不善表达。他阴郁的眼神让人看出男人的酸楚,他满含悲伤却不愤慨,只是默默舔舐。因而,虽说他健壮有力,虽说他头发短得有些吓人,她却能明显感觉到他乐于助人的温和。

他将温水和两条有些发白的毛巾拿到椅边。

“现在,”他说,“我们得开始清洗了。”

说话时,他眼睑因困顿略显下垂,并露出羞涩的微笑。他调整了身体姿势,把毛巾放在椅子上,将水放在石地板上。“水溅到地板上也没关系。”他说。

她听到他走出房间,一会儿,又听到他在隔壁房间打扫的声音。透过稀奇古怪的窗户,她能看到树顶,并听到远方河流的水声。

3

房顶用砍伐下的树干支撑着,石墙上刷着白漆,蜘蛛网和零星的苍蝇尸体随处可见。墙角有一张粗木床,厚厚的三层粗麻布上垫着凹凸不平的床垫。房前一棵树吹拂着靠窗的亚麻花,被风吹落的红花瓣落在蜘蛛网上,有如蜘蛛的细腿儿装饰着窗玻璃,煞是好看。

她裸身躺在那里,让他帮她清洗。

正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清洗下身时,她轻轻地将他的手推开。

清洗完毕,他拿出似乎是外科手术用的一把小镊子,取出扎在她白皙皮肤上的荆棘和树刺,有些已经扎进皮肤里。他用热水擦洗她身上的每处伤口,轻轻地用装在一个白色小罐里的黑膏油帮她清除已感染的皮肤表层的瘀伤,并轻轻搽洗。白色小罐上的插图写着仅供“男人和动物”用。

为她擦洗赤裸的身体时,他尽量克制自己内心的喜悦,因为这让他感到有些罪过。伤口都包扎好后,他给了她一件无领衬衫当作睡衣,把她安顿上床。这时,他陷入了联想,她那伤口、瘀肿背后的美貌,她那略显傲慢的眼睑,她那缠结的秀发;一个他梦寐中的女子。

她很快就睡着了,眉头略皱。

他踮着脚尖离开房间,匆匆地把厨房随意收拾了一下;收拾东西时,哪怕在想着该把黑色平底锅往哪儿放,脸上也忍不住挂着微笑。“好吧,”他说,“奇迹从不会停止。”

晚饭时,他给她送来两条虹鳟鱼和一碗土豆。

4

休息了两天后,她决定起来走走。在这两天中,他的生活一如既往:早晨和下午捕龙虾,午饭前看看菜园,晚饭前钓鱼。只是现在,他出去的時候,脑子里新添了一份“财富”,那就是即便他在西红柿田沟里劳作,用手指清除绿色幼虫,他也比以前笑得更多,笑得更开心。

当乌云遮住菜园上空时,他会满怀憧憬地抬头看着旁边飘来的一抹轻柔白云,要不是因为另一块更加鲜丽明亮的云彩在他的心头萦绕,他还会多看一会儿。

然而,由于长期一个人生活,他情感单一,也没去多想这新来的女孩。事实上,工作专注时,她会完全被他抛在脑后;但这时,非常自然地,她又会从脑海中冒出来,“真想不到,”他会说,或者说,“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个女孩似乎很喜欢待在房子里,要不读读书,要不将德默特从没看过的那些书放在胸前睡睡觉;她身上的肿痛日渐消退,一副始终恍惚的神情,一张宽而略显悲伤的嘴巴和一双略带困意的蓝眼睛,使她浑身透着一股忧郁。散步时,她有些心不在焉,好似梦游;静坐着时,她的眼神会随着德默特忙碌的身影而缓缓移动:看着他把热水从炉子上提到满是灰尘的陶瓷水池上,看着他洗刷碗碟,看着他冲泡略带苦味的药茶,看着他拖石材地板时从钉靴上掉下的泥巴,看着他清洗四条长着明亮大眼睛的鳟鱼,看着他给后院几只四处蹦达的喜鹊喂食。

他喜欢吹口哨,吹几支古老得比她年龄还大的欢快曲子。

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从拖地开始。

“你带进来的泥比你拖出去的还多。”

对于她开口说话,他一点也不惊讶;但她那温柔的嗓音让他觉得可以快乐珍藏;他看了看地板,挠了挠头,把手放在刚刚刮过的下巴搓了搓,说,“你说得还真对。”他坐到窗下的木头板凳上脱起靴子来,打算穿着袜子继续拖地。

“来,给我吧。”她说。

他递给她扫帚。这是女人的“权利”,他笑了笑,因为他还从没听说过女性解放什么的。

5

那天晚上吃饭时,她靠着桌子,讲了她的一些故事。

她告诉他一些他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毒品,以及那些曾经谩骂、操纵甚至想谋害她的男人;这些,在他听来,完全不可思议,甚至难以理解。他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用台布擦了擦一把叉子。“真想不到,”他会说,或者说,“现在好了,”然后又说,“现在好了,再也没有他们了。”

他的这些话,让她误以为,他希望自己安静下来,而实际上,这些话是因为这个故事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又不善表达情感。他就像一个农民遇到外国人一样,惊讶得以致忘了自己的语言。

他能够理解的就是安娜遭到了世人不公的对待,并因此很受伤。

“在这儿,你可以放心,”他说,“你来对了地方。”

他对她笑的时候,她觉得,他有些羞涩。有时,她觉得这里的生活既安全又舒适,但很快,恐惧、迟疑这些老毛病又会来困扰她。她的皮肤刺痛,外面的风吹着树,沙沙作响,让人感到荒凉、孤独。

她坐在煤油灯旁,外面一片黯淡;然而,幢幢灯影下的卷曲秀发,让德默特高兴得难以抑制,而她对此,却一无所知。

6

几周过去了,河边已能感到初秋的丝丝凉意。德默特慢慢才发现安娜的康复远比他想象的要慢,因为她的嘴唇依然悲伤,惺忪的眼神依旧无神、低落。

他给她带了些新奇的东西——一只硬似石块的、干枯的青蛙,一只带有珍珠壳的甲壳虫——来逗她开心,然而,她对这些好像并不喜欢,也不感兴趣,于是,他就拿在手里傻傻地站着。

他希望当初老监察员引领他并给他带来欢乐的河流也能带给她快乐,但她穿着用旧床单做的裙子站在河岸边,胆怯而焦虑地盯着双脚。

他穿着宽松的卡其布短裤和一双破旧的网球鞋站在水里。那样子,她觉得,看上去像一张战时老照片。

“没有东西会咬你,”他说,“下来吧。”

“不要。”她摇头。

“我来教你怎样捕捉龙虾吧。”

“不用。”

“那儿有一棵光滑的栎树。”

她连看也没看他手指的方向。“你去吧,我就在这儿。”

他双手放在屁股上,看看头顶,“我一去,得两小时才能回来。”

“你去吧,”她坚持道。穿着床单做成的裙子,她有点像床边悲伤的小女孩儿。

“你会孤单的,我想到你孤单,”他解释道,“就开心不了,你不会孤单吗?”

她没说不会,还是说,“你去吧。”

虽然意识到自己的离去会让她心痛,他最后还是一个人去了,但内心的自责让他颇为分心。

当他看到静静的黑池边有一大群石蚕蛾时,他也没候着捕捉,只带着两条小彩虹鱼就回去了。他捕杀时,也没跟它们打声招呼。

他到家时,她正在努力地劈柴火,又是皱眉,又是喘气。

“斧头拿错了,”他说,声音很柔和。

“哦,该怎么拿呢?”

她雙手放在屁股上,退到后面。他给她演示了一下,假装没看到她有点生气的样子。

“我也是这样拿的呀。”她说。

然后他回到花园去整理花草,她觉得他对自己的到来有些愤懑。他的母亲曾是一名因坚韧果敢、自主独立而为人称道的“畜牧员”。对此她并不知晓,只是觉得他看着自己时,心里有种不满;而他则焦虑地盯着她,担心她会伤到脚指头。

7

“跟我走。”

“不了,你去吧。”

他们总是这样,没完没了地继续着。

“来吧,我教你。”

“我就在这儿待着挺开心的。”

“可等我回来,你又不开心了。”

一次又一次,山间的一块鹅卵石被流水反复地冲刷着。

“你不开心,我也就开心不起来。”

“我没事。”

如此等等,他最终还是装着她的不开心跋涉着沿河而下,在他和河流之间,升起了一层薄雾。

他的生活模式发生了些变化,而他一点也不遗憾;一切就像山上的溪流总是潺潺而下那样自然,他朝着可以最大限度减轻她痛楚的方向努力。他帮她做些她认为重要的事,比如清除房屋后面的长长的青草、菜园里西红柿边疯长的杂草、南瓜藤上的宽大的叶片。这些他以前从来没留意过,还以为可以帮着那些后长的莴苣遮遮荫呢。

他和她一起干这些活的时候,实际上没有从前那么开心;他也没意识到,他现在生活的焦点就是能否让她幸福,而这让他白天如乌云罩顶,晚上如痛牙舔舐。然而即便他意识到了,当夜幕降临,她唇角带着微笑,双手引导着他静静地上了她的床的时候,他便觉得这样的幸福和快乐要比他轻易放弃的那些来得更有情趣、更开心。

他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开心。如果有那么几天他分担了她的忧郁,那么回报也会颇为丰厚:她那犹如银铃般穿透水面的微笑,清晨依偎在他身边温暖、雪白的胴体。

他为她的康复付出一切,并也在这一过程中彻底臣服于她。要不是他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他也许早就对她的康复不抱希望了。

治疗很困难。脆弱的她对他、对世界赤裸着,这也让所有疾病接踵而至,使她情绪低落。有时,在一些新的疾病面前,他甚至会悲观地认为这些都是自我招致的,是世界对她残酷对待的证明。当然这样的想法有违他的本性,这样的想法让他自己也很惊讶!因而,他又很快把它们抛弃到九霄云外。

她发着高烧,躺在他床上。他以少男的爱情调和着百里草、洋葱、紫草,精心地侍候着她,满心的焦虑和关切。

“这些,”他说,“应该会让你好一些。”

“你爱我吗,德默特?”她问,温润的手握着他干燥的手。两手之间有些黏糊糊的。

这话让他有些诧异,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得认真考虑什么是爱情什么不是爱情,他才能回答。

“嗯,”他最后说,“我爱你。”

那一刻,他觉得他可以托着她受伤的心灵从世界的一端飞到另一端。那一刻,他感到全身被爱浸洗。

8

随着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觉得她还是不开心,并觉得自己才是她痛苦的源泉。

这还是他最积极的解释,因为他只能理解而不能改变她的过去。因此,他就开始自我指责,指责自己的固执、沉默和坚持己见,指责自己做事喜欢按自己而不是她希望的方式去做。

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她,他现在下河的时间越来越少。只有在一大早趁她睡觉的时候去捕一次小龙虾。这样下来他好像失去了许多,然而这些损失对他来说已不再重要。

她下午读书的时候,他也会读,希望能习得些知识与她分享。他觉得自己识字不多而且知识匮乏。读书的时候,他用指甲碎了的手指一行行指着,有时她会看着他的嘴唇,这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每一行字都有让他惊奇的发现,这时他会把书放下来,认真思考。他有时想问她,又怕自己的问题太幼稚而让她生气,而且还担心会干扰她。因此,他对不理解的地方就匆匆略过,对每页上感到神秘的地方,就带着惊奇与困惑独自鉴赏。

《吸血鬼的真本性》是很古老的一本书,作者叫A.A.狄更森,他在神秘学领域并不出名,读者关注到他主要是因为他曾经成功地从孤独的老年妇女那里“吸金”两万英镑。当然,书中并没有提及这些。

德默特坐在一把硬木椅上,看上去并不舒服,有点像牧场卖牲畜的农民。他从书中得知,吸血鬼并不一定直接从受害者身上吸血,(尽管,大部分情况是这样)而是消耗他的精力,使得受害者无精打采,显露倦态,从而成为枯燥、乏味生活的受害者。

在第十页,他读到,“汤姆斯·蒂森,一个新罕布什尔州的农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1882年春,天性温和的他同一个被丈夫殴打后抛弃的年轻女子成为了好朋友,并将她带回家,让她成为自己的家庭主妇。不久,新郎自己和当地农民都注意到她来后的一些变化:新郎浑身无精打采,皮肤灰白乏力。他学生时期曾经了解过有关吸血鬼方面的知识,很快就怀疑这个女人是一个吸血鬼,他就根据神秘学家迪翁·弗倩①书中一章描述的驱魔仪式,把这个女人赶出家门。然而,一切已经晚了,他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吸血鬼。1883年,他在一家旅馆被拘捕,并被审判。即便在他定罪和执行死刑后,这一带依然弥漫着吸血鬼的阴霾,直到1884年,他的尸体被挖掘出来用木桩穿心,这一带才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一天晚上,在做爱的时候,安娜充满激情地咬了他的颈部。他大叫一声,一跃而起,站在黑暗的床边,浑身发抖。

迟疑与恐惧像虫子一样在他的心中滋长,而愤怒也像毒药一样在全身蔓延,并且随着阅读的深入,他满脑子都是那些故事:诸如,阴冷的大理石,永不腐烂的尸体,枪伤,穿越在月光草坪上的逃跑黑影。

她一进入房间,他的眼神就像闹了鬼似的,不停地四处眺望。书越往后看,他的不开心就越是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样。他看出安娜已经剥夺了他下河捕鱼的快乐,让他曾喜欢做的事情变成了难以忍受的家务。

他开始躲避她,自己一个人待在河岸边,在循环的怪圈中思考,无法走出困境。他也不再跟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也没问为什么。这证明她已经知道了。

然而他的无精打采,他的枯燥乏味,他的筋疲力尽一点也没缓解,反而与日俱增。

当一辆吉普车来运走他的龙虾时,驾驶员惊讶地看到德默特闹了鬼的眼神,当他回到城里时,就向他的上司汇报了这些。上司们,虽没见到德默特闹了鬼的眼神,却心照不宣地咯咯笑着说,“这个德默特,诡异的老家伙。”

9

他噩梦连连并且在睡梦中大喊大叫。梦中,他自制了一根银桩欲将她穿心而过,她向他告饶,他也哭了,然而最终他还是在极度恐惧中刺了过去。他在梦中一声尖叫,睁开双眼醒来前,又梦见自己满心恐惧地待在她的床上。

他想过逃跑,想过离开河流,想过到其他地方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要不是一个下午当他从河边沉思回来发现一张便条的话,这些就差点成真了。便条上写着:“亲爱的德默特,我走了,因为你已不再爱我。我的到来给你带来了痛苦,我爱你。谢谢你在我病重时照顾我,我最不愿看到的就是你不开心,所以我决定离开。吾心吾爱,安娜。”

字字句句都让他心如刀刻,将他自己编织又缠绕自己的网切割得粉碎。那一刻,他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意识到欺骗他的是书而不是她。

當他找到她的时候,已是晚上,她坐在数英里外靠着吉普车道的小溪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在黑暗中,他们向小河走去。

他不怀疑她就是吸血鬼,但他看到了被大理石墓碑和树桩围绕在坟墓里的A.A.狄更森所没看到的:吸血鬼也有疼痛、孤独和爱。如果吸血鬼需要依附他人而活,他想,那也是生活的本性:一个生命体会从另一个生命体吸取营养和力量。

当他把她带到床上的时候,他毫无恐惧地拥抱着她柔软、白皙的身体,一个有着丰满乳房的动物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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