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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宅奇案

2013-07-04阿利娜·霍丽娜

译林 2013年5期
关键词:玛丽娜安东浴室

阿利娜·霍丽娜

1

“我要是打开这瓶酒,就准得死!”列娜说。

或许,她想这很可笑,可是所有的人,包括我,都惊恐不安。不知怎么搞的,连1974年收藏的威士忌都没心思喝了。这开场白太使人压抑﹑太瘆人了。

“人家赠送我酒,我却随口胡诌这种瞎话,也太不像话了!”列娜从盒子里取出一瓶酒,“今天我们还就不信这个邪!”

“知道吗,列恩①,”我说了句,表示我的到场,“按迷信说法,如果你违背了天意,那你就得死。没有这瓶酒的话,我们所处的环境还真是离奇,像侦探小说描述的一样:郊外的一幢楼房,集聚了一群素不相识的人,还有一个女主人,也就是你,一个容貌漂亮、腰缠万贯的孀妇……”

“超级富婆!”列娜肯定地说,并启开了那瓶威士忌。

我认识她不到五个小时——是公寓的一位朋友把我强拉来的,他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打电话说服我到他女友的别墅,后来他等不及了,就驱车把我接过来。一位陌生男友,他的陌生女友的别墅、冬令时节、圣诞节、严寒……我猜想,也许,这个别墅只是一个有三个房间大的鸡舍,带着歪歪斜斜的小炉子,厕所在外面——大冷天穿着大衣往厕所跑,算是什么乐事!我已经准备好要耍耍脾气,发发牢骚。我对这次聚会嗤之以鼻,打算抱本书躲到角落里去……

与我想象大相径庭的是,原来,郊外的别墅是三层小楼,屋内是地热地板,每层一个洗浴间,可容纳三辆车的宽敞车库,这里住着一位女主人——打扮华丽的金发女郎。她到门口来迎接我们,身上穿着一件从豪华商场买来的貂皮大衣。

有意思的是,大多数客人甚至素不相识。就连列娜的男友安东同我的朋友廖沙也是一周前才在俱乐部认识的。著名的制片人格里沙和他新婚妻子奥克萨娜(比他年龄小一半),也是一个月前在飞机上偶遇列娜的。身材不高的金发女郎丹娘是制片人妻子的熟人,她是在新年前从彼得堡来的,所以只好把她也带来参加这次聚会。此外,来做客的还有柯斯佳,他是列娜开的美容美发店的理发师。还有一位叫列尼奇克的——一个几天前被其他客人忘记的怪怪的年轻人。

这伙人虽说是层次不同,但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时间不知不觉中到了清晨五点。疯狂的列尼奇克在聚会上活像一个跳梁小丑,不是扑倒在姑娘们的脚下,说些复杂难懂的恭维话,就是死死抓住男士们,强拽着他们跳舞。还有几回,列尼奇克表演脱衣舞,然后又穿上列娜的长袜、带毛领的长衫,怪模怪样地在房间里扭来扭去。人们甚至想把他赶到寒冷的大街上,让他清醒清醒。但玩疯了的列尼奇克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

只有丹娘,似乎十分认真地看懂了列尼奇克的恶作剧——她麻木了,边嫉妒地注视着其他姑娘们,边朝列尼奇克暗送秋波。

2

早晨醒来,我感谢上帝,感谢自己健全的理智和生活阅历,因为昨天我没有喝威士忌。我聪明地喝了不少香槟,结果头还是嗡嗡作响,嘴里特别不是滋味。全身如此慵懒无力,疲惫不堪,以至于我又躺了二十来分钟才打起精神去卫生间。

下午三点光景,大家再次相聚在楼下。列娜的堂姐妹玛丽娜回来了,她长着一双亚美尼亚人的大眼睛,性格温柔,但却是一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姑娘,乍一看,似乎是个粗心大意,不讲究穿戴的人:上身穿着一件蓝色毛衣,过了膝盖,下身是一条咖啡色的裤子,戴一副不大好看的眼镜。不过,仔细打量一番,感觉就明显不同了,玛丽娜是个大美人。一头蓬松的头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胖胖的却很匀称的身材,高高隆起的胸部……如果不是穿戴那么随便,单看长相,绝不比列娜差,或许,比保养得不错的列娜还要标致,还要妩媚动人呢……

“列尼奇克去哪里了?”丹娘打断了我的思路。

没人回答,大家都懒得去找列尼奇克。

“卧室里没有,”丹娘补充了一句,“我醒来时,他人就不见了。或许,进城了吧?”

“这栋别墅有五百个房间呢。”格里沙说。

“可能夜里上卫生间迷路了。”柯斯佳插了一句。

“那我看看去。”丹娘离开桌子,走出客厅。

“列娜还在睡吗?”玛丽娜颇感兴趣地问。

“她出去了。”安东打着哈欠回答道。

“去哪里了?”

“去美容美发店洗头了。”列娜的男友安东哈欠打得更厉害了。

“可是车还在那儿呢,她走着去的?”玛丽娜环视了大家一眼,一脸的紧张。

“不可能……”安东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到浴室看看。”

大家很不情愿地从沙发和椅子上站起来,分头去了各个房间。哪里都没有列娜和列尼奇克的影子。我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耽搁了好久。我躺在床上,就是不愿起来,躺在松软的被窝里多舒服惬意呀!突然,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宽敞的、带拉门的大柜子上。柜橱后面的角落里,糊了一圈壁纸的门清晰可见。总而言之,列娜这栋房子很古怪:比如一楼,除了跟客厅连接的厨房之外,还有两个宽敞的房间——餐厅以及从未有人去过的台球室。在二楼和三楼,除了舒适的臥室外,还有几个非常小的房间,里面有床、穿衣镜和几个装破烂的盒子。另外,每层楼不少于五个小仓库,从大衣帽寄存间到小贮藏室。看样子,女主人对墙柜有特别的嗜好。不然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大小不等的暗房呢?

我站起来推开门,突然看见男人的一只脚从破烂衣物中露了出来,尽管有些奇怪。“这是又喝多了,”我暗想,以为是列尼奇克躲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免得别人打扰他。瞧他那副酩酊大醉的样子,就知道他酣睡时肯定呼噜声响亮。昨天他还天不怕地不怕地把罗姆酒、香槟还有威士忌全都喝掉了呢。

我碰了一下列尼奇克的脚。奇怪,这脚怎么这般凉呢?于是不知不觉中我拽了拽他的脚,直到发现这是死人的脚,才缓过神来。

当然喽,不是夸张,我读了上千本的侦探小说,有时也会想:一旦我什么时候发现一具尸体(但愿不要)会怎样?说句老实话,我相信我一定会慌成一团,尖声喊叫,一定会慌得连电话都会从手中掉下来,即使把电话打到警察局,那些警察也不会知道我为什么给他们打电话……不过看起来,我紧张时原来还有另外的反应。我四面打量了一下,觉得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于是我开了橱柜里的灯。本来找到灯的开关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在找到开关之前,还是吓得慌了手脚,头几次撞了墙。

我把列尼奇克从一堆破烂衣物中拽出来,盯着几乎只穿着一条带小裤兜裤衩的赤裸身体。对死人的那种恶心,难以忍受的恐惧、震惊接踵而至。我不知道我后来到底做了什么,直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因为感觉是一回事,做出的举动却是另一回事。我强忍着不让自己声嘶力竭地尖叫,解开了这个令人作呕的裤兜,因为我觉得它可疑。我克制着惧怕心理,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纸团,展开纸团一看,发现上面写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我随手就把这个纸团藏在自己的衣兜里。随即连声大喊道:“快来人呐!快来人呐!不好了,列尼奇克被杀了!”

3

警察到来之前,大家都一声不吭。当然有人心里犯嘀咕: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却又不敢说出来。

只有路上出现警车时,玛丽娜突然说了一句:

“列恩卡①呢?”

“她在那里……”安东朝窗外用手指了指。

窗外,民警正在向房子的女主人求证着什么。

她挥舞着双手,说警察一定是疯了。看样子,警官试图解释,她的家中发生了谋杀案,列娜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大概,她认为,列尼奇克是自己喝酒“喝死的”,因为昨晚他喝了太多的酒。玛丽娜已经一阵风似的朝他们跑来了,列娜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而警官眉头紧锁,带着一队民警匆匆走向三层小楼。

讯问时,我两次大声吼叫起来。这个卑鄙下流的警官,似乎百分之百地认定,我是杀人凶手。因为到昨天为止,我最了解被害者,可能他抛弃了我,于是我决心对他报复;再不就是我们俩在做毒品买卖……当然我明白,他是在恐吓我,万一我知道些什么情况,隐瞒不讲呢?可是,难道可以这样诬陷人吗?刚一走出那个民警挨个讯问我们的台球室,我就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我的背心。我慢慢朝自己的住处走去,打算换件衣服。我勉强上了自己住的那层楼: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三天三夜没睡了,而且是那么疲倦、不幸、精疲力竭。通往浴室的门虚掩着,我刚抓住门把手,准备开门,猛然间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一定是他们想杀害列娜。”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谁的声音?是丹娘?是奥克萨娜,还是玛丽娜?

“也许,他们失手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回答,声音很低。

“可这不合逻辑!”女人反驳道。

“跟这类女人讲逻辑是没用的。”男子回了一句。

我的心抽搐了一下,什么东西卡在嗓子眼,万一杀人犯就藏在浴室里怎么办?突然冒出了一种想法,这是一伙土匪——是雇凶者,还是杀人者呢?

我身子往后退,拐个弯,正打算蹑手蹑脚地下楼。突然从我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我惊恐万状:双膝半屈,两手紧紧捂住了头部。格里沙和奥克萨娜从浴室里跳了出来:

“怎么回事,哪来的爆炸声?”她喊了起来。

“玛莎,你在搞什么名堂?”格里沙向我飞跑过来。

“没什么……”我咕哝了一句,直起身子,努力给人一种很自然的表情。

我们冲进房间,发现放在窗户旁边的电视机掉到地上,窗户大开着,掀翻了箱子。

“是过堂风搞的鬼,”格里沙做出结论。

“又怎么了?”片警吼道,他穿着脏兮兮的靴子冲进房间,红色明亮的地毯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可他竟连一句道歉话都没说。我们语无伦次地对他讲了关于电视机的事情。他半信半疑,似乎透过这场意外看到了我们恶意的图谋。最后,奥克萨娜几乎是用力把他推出门外,神神秘秘地在我的左边坐了下来。

“我说……”她没有把握地摇了摇头,“没有让你不安的事情吧?”

我感到愕然:

“總的说来,我长这么大,还没有什么事情让我不安(其实,这一切都让我不安呀)。但我怎么也搞不明白墙里的尸体。”

显然,这种讥讽不恰当,可我还是认为格里沙和奥克萨娜是凶手。

4

“他们干吗要杀列尼奇克?”奥克萨娜坚持自己的看法。

“你是在问我吗?”我举起两手轻轻一拍,疑惑不解。

“您从未见过列尼奇克,我们也从来未见过他。除了列娜,我们谁都不认识他,那么她为什么要害他呢?”奥克萨娜唠叨了几句,“他干了什么事情,让列娜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把他干掉?尽管,当然啦,她是能够办到的,可到底为什么?……”

“列娜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兴趣地追问。

“唔,当然,这仅仅是我的一种推测,毕竟她丈夫曾当过盗匪。”奥克萨娜耸了耸肩。

“你怎么知道的?”我警觉起来。

“柯斯佳讲的,”格里沙说,“列尼奇克认识列娜已有五年了。他的那帮兄弟把列娜的丈夫杀了。大约有一年的时间列娜都在欧洲避难。有人在她的美容美发店的地下室里发现了整整一仓库的炸药。她都不知道。只是搜查过后,才被曝光。”

“列娜当真不知道?”我不相信。

“柯斯佳说她不知道的。”格里沙双手一摊,表示是自己的推测。

“唔,原来如此……”我沉思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说:“等一下。”

我是在玛丽娜的房间里过的夜,这个房间的讲究程度仅次于女主人的房间。这里有带卫生间的个人浴室。我曾去过那里取眼药水——因为经历这么多事情,眼睛有点发干。密实、不透明的窗帷拉得严严的。我紧锁着眉头,本来就不喜欢很小的房间,可这厚重的窗帷使房间显得更加狭小。当我拉开浴室的帘子时,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也许我的表情吓坏了格里沙和奥克萨娜,他们下意识地冲进浴室……几分钟过后,整个小楼就吵得沸沸扬扬了。

丹娘躺在浴室里,脸色苍白,身体蜷曲着,头部有个洞。姑娘穿戴完好,就是说,她没打算在我的浴室,确切地说,在玛丽娜的浴室洗澡。我是第一个目睹事发现场的人(后来我把自己锁在屋里,不管民警的指示,拒绝出来)。我觉得,在浴室里应该是很安全的,没有窗户,门很结实。最好在这里坐一坐,直到一切都水落石出。总不能拖个没完没了吧?或许会……

“玛莎,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快把那该死的门打开吧。不然我们大家都会为你发疯的!”门外,廖沙嘟嘟哝哝哀求着。

突然,我觉得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一样。我打开门,一下子扑倒在廖沙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5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糟糕了。我们全都被带到了警局,并遭到警察长时间的训话。后来,还是在片警的监视下返回住所,这个片警的任务是监视我们,防止我们逃跑。我身体最弱,一回到家就扑通倒在客厅里睡着了——我没有力气再活在这个世上。在黑暗、宁静中醒来后,发现大家都已经散去。而我却想找个人聊聊——跟谁都行。走到电话旁,我往记事本上扫了一眼,太棒了!昨天我们预订了一道生鱼片——是我给一家喜爱的日本餐馆打的电话。幸亏我没有把记事本放到楼上的包里,否则此时此刻我说什么也不敢上楼。

我非常需要斯维托奇卡·列维济娜——世间最擅长谈话的人,她是一位著名的演员。列尼奇克,列尼奇克是谁?我怎么会有列尼奇克的电话号码——家里的、单位的、手机的?拉乌拉……列昂季耶夫……腊拉……天哪,这是些什么人?我疯了吗?难道竟连自己的熟人都不认识了吗?

我开始一页页地翻记事本。我真的一个人都不认识。谁都不认识!终于想到翻首页,康斯坦丁·安德列耶维奇·托洛茨基。在紧急情况下请找……那位康斯坦丁是什么人?柯斯佳!这是他的记事本!跟我的记事本一模一样!不过,对不起,列尼奇克的电话号码他是从哪儿弄来的呢?而且还不止一个,整整三个。可能是,他昨天记下来的?不可能!在列尼奇克的电话后面还有五六个电话号码……这是怎么回事?

“睡醒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很感兴趣地问。我一惊,把记事本弄掉在地上。心怦怦直跳,像敲鼓一样,甚至想堵上耳朵。不过,幸好是玛丽娜。

“嗯,”我点了点头,“从可怕的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

玛丽娜走进厨房,从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提议道:

“喝点儿吗?”

我表示了同意。玛丽娜十分慷慨地给我和她各自斟了一杯,在我沙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说道:

“我们这栋楼里怎么发生这么多恐怖的事情。”

“就是……”我点点头,“你以前见过列尼奇克吗?”

“见过,”玛丽娜点了点头,“绝无仅有的傻里傻气的家伙。上帝啊,你在天堂,请原谅他吧。”她匆匆加了一句,“我怎么也無法接受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我表示好奇。

“不太清楚……”玛丽娜呷了一口威士忌,“我真是搞不懂,他同谁一块来的。有一伙人,后来不知怎么又多了个列尼奇克。喂,你知道,这里总是有很多人来聚会的。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请原谅,我当然不是说你……”

“那好吧,”我挥了一下手,“我们认识不过才十五分钟,不包括警察局的人。顺便问一下,你们这里向来都这么热热闹闹吗?”

“通常是的。”玛丽娜接了一句,“从谢尔盖被打死后就是这样。有时我觉得列娜心情不好,她似乎无法一个人独居。总是有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可谁也不可能逗留太久,就像进进出出小酒馆的人,吵吵嚷嚷,无片刻安宁……”

“能不能给某个熟人打个电话,问一下,列尼奇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吗?”

“熟人中只有一个叫安东的,可他也一无所知。”玛丽娜懊丧地答道,“只能把所有的人都找来,逐一问个明白……”

“柯斯佳在吗?”

“柯斯佳?”玛丽娜感到惊愕,“不一定在。准确地说,刚才不在。怎么了?”

“随便问问,”我耸了耸肩,“因为他是这个家中的……唯一朋友,嗯,这么说吧,他是早就认识列娜的。”

“这倒也是。”玛丽娜点点头,“好了,我睡觉去了。”

玛丽娜走了。我全身无力,情绪低落。我关了灯,天真地相信,又陷入了令人苦恼而紧张的黑白交替的梦境。但我毕竟是个正常的人,不是有着钢铁般神经的怪物。毋庸讳言,那些幽灵对我只是幻觉罢了。大约有半个小时光景,我因各种沙沙声而战栗不已。不幸的是,这些沙沙声在这座郊外的房子里实在太多了,于是我决定逃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蠢货侦查员对我们所有人大喊大叫了整整一个小时?说如果我们明天白天不交出证据来,就要在办案期间,把我们一个个关禁闭?这可是越权啊,如果这件事被捅到随便哪个国际人权委员会的话,这些警察都会吃不了兜着走!总之,我作为一名新闻记者,只要那么一吵嚷,这些戴肩章的愚蠢的吸血鬼就会后悔不迭……“两起谋杀案,一天两起谋杀案呀。”

6

情况变得很糟。我把头蒙住,缩成一团。也许,侦查员说得对,我们中有人杀了两个人。还算得上人道,没让我们大家坐牢。也许,留在警察局更好?那里至少比较安全。大概,格里沙给内务部的什么神通广大的人物打过电话,让他为我们求情,真是枉费了心机。

那么,到底什么人要杀丹娘和列尼奇克呢?就算柯斯佳认识列娜,可丹娘倒似乎谁也不认识——她是前一天才来莫斯科的!当然,她也可能以前来过莫斯科,跟列娜、柯斯佳都认识,但这又算得上什么犯罪团伙呢?这时我猛然想起那张我从犯罪现场偷捡到的纸团,那上面像是被孩子胡涂乱抹了一通似的。这意味着什么?关于列尼奇克的事打听一下柯斯佳?可万一他是凶手,说不定把我也撂倒了呢!

“玛莎……”有人在我头顶小声地说:“你睡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拉下毛毯,害怕地盯着那张一双眼睛瞪得好大的苍白的脸。

“你还没睡?”奥克萨娜又问了一遍。

“没有。”我小声说。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道:

“你知道,列尼奇克和丹娘睡过觉吗?”

“什么意思?”我眼睛都睁圆了。

“性呗。”奥克萨娜两手一摊,一副不屑的样子。

“他们发生了性关系?!”我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点点头。

“你就让她这么跟他睡觉?”我胆战心惊。

“你怎么,认为她会因为这种事情征求我的意见?即使是我跟某某人睡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奥克萨娜刻薄地说。

“可这不是某某人啊,这可是列尼奇克!跟他睡覺——真是奇耻大辱!他可是个小丑和蠢蛋!曾……”

“你这人太尖酸了……”奥克萨娜叹了口气,“我偶然在浴室里撞见了她。有一次,我发现我们三楼那间浴室有人占着,于是我就下了楼。丹尼卡①忘了关门,她还说,列尼奇克做爱很有一套……”

“你没吐吗?”我皱起眉头。

“你又来自己那一套了!”奥克萨娜动了气,“如果丹娘跟列尼奇克睡了觉,或许她知道些什么事情……”

终于,我明白了,有可能丹娘从列尼奇克那里发现了什么秘密,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有人就杀了她。

“那么谁在三楼的浴室呢?”我很想知道。

“我知道是谁,”奥克萨娜说,一脸神秘的微笑,“玛丽娜。”

“你胡说八道!”我小声喊了一句,“玛丽娜早晨才回来。”

“我绝没瞎说!”奥克萨娜得意洋洋地说,“丹尼卡走了,我在浴室里藏起来,然后关掉了所有的灯,来到楼下。我嘴特别馋,想吃点东西。于是我就悄悄吃了一些沙拉,然后顺着楼梯慢慢上楼……还记得三楼缓步台,柜子后面的凸出部吗?”

我点了点头。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我听见浴室里关灯的声音,就跑到凸出部后面。我以为那个赤身裸体的列尼奇克会从里面出来,我不想跟他打照面。嘿,当我下楼时,我认出了她——丹娘。当时我还不清楚是哪一位,有些吓坏了,因为经常有穿长衫的陌生女子在楼里踱来踱去。”

“可你为什么会认定,列尼奇克会赤裸裸地在楼里走来走去呢?”我吃吃窃笑起来。

“因为他是个不要脸的白痴。”

“那丹娘是个什么东西?”我问。

“丹娘是……”奥克萨娜沉思片刻,“倒不是因为她是我闺中密友……不过,我早就认识她。总的说来,她是那类人,很现实,一个愚蠢的女人。她就像是个办事缜密的修辞学家。可我自己就是搞不懂,她是如何驾驭自己的工作的。连互联网上男模特的电话号码都搞不到,你能想象吗?”

“见鬼去吧!”我骂了一句,“夜里玛丽娜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乘车来的?”奥克萨娜推测道。

“那她干吗撒谎?”我特意强调,“她来这间浴室干什么?”

“哼,你占了她的浴室,这不明摆着嘛。”

“不,”我挥了挥手,“这里百分之百有鬼。”

我和奥克萨娜对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讨论了一番后,她才离开。

7

次日清晨,我醒得比任何人都早。梦境令人恐怖,时断时续。我多次醒来,把灯打开,向沙发下面窥视一番,然后重新入睡。这样一来,我会睡得沉些,睡得时间也长些。

早晨八点,我把咖啡壶放到炉灶上,把面包塞进烤箱里。不知不觉中,回想起上大学时从未这么早起过。八点五分,柯斯佳睡眼惺松地进了厨房。

他脸色阴沉,不知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我们喝完橙汁、咖啡和酸奶后,我连忙借此机会,十分感兴趣地问:

“你早就认识玛丽娜?”

“玛丽娜?”他仿佛很惊异,“很早……嗯,不过她在这里只住了大约两年。列娜的丈夫死后,玛丽娜就搬来了,帮助打理家务。”

“她是真的帮助打理家务,还是以穷亲戚的身份住在这里?”

柯斯佳不禁忧伤起来,看样子,一下讲清列娜这栋别墅里的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嗯……”他欲言又止,陷入了沉思。“通常,列娜要养活这里一大家子人。”

“一大家子人?都有谁?”我感到惊愕,甚至还向周围看了看,近处是否有这些所谓的“一大家子人”。

“婶娘,婆婆,还有女用人,莫斯科郊区的一群亲戚。还有,反正总是有人在她家住。她养活这些人,并给他们钱用……”

“‘给钱是什么意思?”我愕然了。

“嗯,不过就是一百美元,五百美元罢了……”柯斯佳耸了耸肩。

“那么,她发给大伙钱,是按计划发还是随心情发?”我问,甚至不加掩饰自己那种欲知下文的急迫心情。

“是随意发的。”看得出,柯斯佳觉得自己说了些可笑的事情,就吃吃笑着说,“总之,她养了整整一个院子的人。”

“也包括你吗?”我挖苦道。

“是的。”他承认,看不出丝毫的难为情。

“玛丽娜也包括在内?”我终于想到该如何展开话题了。

“嗯,她好像还有一份工作,做护士吧……”柯斯佳皱了皱眉头,“但通常情况下,她与列娜住在一起,买食品,管维修……我不知道!”突然,他发怒了,“竟跟安东在一起乱搞!”

“跟安东?哪个安东?”我慌乱起来。

“跟这里的那个呗。”柯斯佳巧妙地回答。

“他不是跟列娜感情很要好嘛!”我故作镇静,慢条斯理地说。担心到手的成功会溜走,因为我已经发现某种东西露出了端倪……

“那又怎么样?”柯斯佳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瑟缩了一下,坐到我跟前,低声说道:

“玛丽娜是头相当不错的小母牛。只不过列娜不想知道这件事,只是背后嘁嘁喳喳!”

“你认为这么做对吗?”我大为恼怒。

“总之,她们如何处理与一个男人的关系,不关我的事!”柯斯佳喊道。

这时,格里沙和奥克萨娜下楼了。于是,我们这次引人入胜的谈话便告结束。

趁其他人在翻冰箱里的东西,我开始反复琢磨着,这一切太奇怪了。列娜常与安东来往,安东却偷偷跟玛丽娜搞在一起;列尼奇克和柯斯佳以前就认识,理发师却千方百计地遮遮掩掩。丹娘跟列尼奇克睡觉,结果也被杀死……这个列尼奇克究竟干了什么?

到警局后,我们被推进肮脏、气味难闻的走廊。走廊里堆放了许多装油漆的桶和装干混合物的袋子。趁侦查员在逐一盘查其他人,我和奥克萨娜好不容易脱身,到外面抽支烟。

“是啊,我们的钱都没了。”奥克萨娜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

“其实没什么……”她挥挥手。

“如果没什么,你怎么会跟我提起这件事!”我愤怒了,“既然你说了,那就别掖着藏着!”

“一周前,列娜给格里沙打来电话,说什么,她是一个多么不幸的人,想投资三十万美元干点什么,可又不知干什么好。说她准备用来投资任何项目。格里沙还以为,她喝醉了,是在说酒话。后来突然决定要核实一下。你知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而且难以预料。总之,为了这件事我们就去了她那里,想把一切调查清楚。可直到现在才弄清楚,有钱,不过被安东抢走了。”

“怎么抢的?”

我觉得,我现在置身于一个非现实的世界里,钱多的是——就像丰收年头的苹果一样。那些好心肠的﹑诚心诚意在别墅度假的人,他们因吃自家地里的腐烂苹果而发胖,于是就把苹果塞给所有熟人。

“哼,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做生意欠了债。于是他就抢走我们的钱。”奥克萨娜叹了口气说。

“他是做什么生意的?”

“和列娜一样,开了个美容美发店。他占用了钱,一笔钱投在装修美容美发店上,剩下的钱也没留下,真有他的!”

廖沙加入了我们的谈话,他的样子完全失掉了自制力:眼睛下方好几块青,双手发抖,面色苍白。

“你怎么样?”他沙哑地问。

我用手拍拍他的肩膀。

“说老实话,令人讨厌透顶。我想回家。”

“我也是个傻瓜,我早该听你的话待在家里!”

廖沙显现出一副很不幸的样子。我拥抱了他,为他点燃一支香烟,尽量显得轻松、快活:

“好啦,我们会让一切水落石出的!”

可这又谈何容易!呵,太复杂了。原来,那位叫季莫菲的侦查员,像眼镜蛇一样,咄咄逼人,把什么罪都安在我的头上,直到我说出有关柯斯佳的记事本、三十万美元以及玛丽娜的情况,他才罢休。后来,大家都讲了自己知道的情况。结果,安东被拘留了。

不知何故,我和柯斯佳竟然搭一辆出租车。当我们经过环路前最后一个地铁车站时,他不安起来,出神地注视着路旁的一排排售货亭。在出租车驶过那些售货亭约一百米后,他忽然恳求我说:

“我们下车吧!”

瞧着他那病态的样子,我迅速请司机停车,然后把理发师推下车。理发师拉着我进了最近的一家咖啡馆。

幸好,里面人很多。我们就在角落里的座位坐下,要了一瓶白兰地。等服务员刚一走开,柯斯佳就揪住头,抱怨起来:

“我身处险境了!唉,我身处险境了……”

等我和他喝完服务员送来的酒后,小心翼翼、不露声色地问:

“柯斯佳,究竟怎么一回事?”

“你简直无法想象……”他呻吟起来。

由于紧张,我的手心都出汗了,“可别把他吓跑了,可别把他吓跑了!”——我暗自重复着。但时间紧迫,不容错失良机,我尽量亲切地建议他:

“柯斯佳,我们都意外地陷入了险境。说说看,你出什么事了?都说出来吧。”

柯斯佳把白兰地一饮而尽,看着空杯子说道:

“大概两个月前,我和列娜两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她向我透露说,她丈夫有个存钱的保密箱。这是黑社会的财产。她估计大约有十五万美元。”

他沉默了,我吓得一动不动。

“之后,她丈夫被人打死,他的同伙不断来找她,问她有关钱的事,她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到处搜,翻个底朝天也没找到。”

他又缄口不语。见鬼!

“可是她知道,甚至让我看了一张纸币。说藏钱地点就在瓷砖下面。”

“哪里?”我压低了声音。

“鬼知道!”柯斯佳答道,“不在她说的瓷砖下面。列尼奇克把家里所有地方都搜遍了,也没搜到。有可能在美容美发店吧。”

“你是说列尼奇克!”

“我真是白痴!”柯斯佳敲敲自己的额头,“我怎么能用他这个口无遮拦的东西!他到处嚷嚷这件事情,唯恐人家不知道。”

“丹娘也在内?”我猜到了。

“有可能……”他咕哝了一句。

“还有谁?”我警觉地问。

“知道吗,我真混透了。”柯斯佳说,“我走了,我的住处离这儿不远。”

他没有离开,而是逃避。我一个人在咖啡店待了一会儿。

一幅奇异的画面呈现在我的眼前……安东对此抱有某种热情。他杀了那些知道他跟玛丽娜睡觉的人。可是,看来,他杀的根本不是那些该杀的人。可能是玛丽娜和柯斯佳知道,而不是列尼奇克跟丹娘。可密室……纯属无稽之谈!秘密藏物地点,金钱……总之,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老实说,某个黑社会团伙!我心情坏透了,不是快乐开心、热热闹闹的圣诞节,却是尸体、侦查员和一群卷入谋杀案的素不相識的人。

8

当我回到豪宅时,那里很冷,门大敞着,让人感到很凄凉。大家聚到一起,彼此都不说话。奥克萨娜和格里沙把我顺路捎到市中心,我走下汽车,希望再也见不到他们中的任何人。

不过,这件事情令我魂牵梦萦。我甚至给认识的一位名叫巴沙的警察打电话,巧的是他正好在刑侦处工作。巴沙是我一位好友的发小,坦率地说,我不大喜欢他。当然,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长相出众的人。他为人特别朴实,又不太讲究。拙嘴胖腮,不会说话,酒喝得吓人,一瓶酒下肚就声称爱满天下的女人。尤其可怕的是,喝完第一瓶接着来第二瓶,之后,巴沙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了。第二天一大早,再给他灌点啤酒,听他做永不沾酒的忏悔,向妻子编些替自己辩白的理由……但是现在,我真的很庆幸认识巴沙,每逢节假日都想跟他开怀畅饮,只要他能给我讲点什么就好。

“你请他到咖啡店,请他一顿……”

奥丽娅对我授意,她是我们俩的熟人。“不然,可不大好办,为了你,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我请了,也款待了。

“是这样……”他边说,边吃了口东西,“是谁打死列娜的丈夫谢尔盖的?对这个事件大家都缄默不语。即使有什么说法,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谢尔盖在自己的圈子里很有威望。他们并没有碰谢尔盖的女人列娜,尽管他掌管这个犯罪集团的财务。他们找遍了列娜的住处。我们也是如此,只是什么都没找到。”

“怎么找的?把瓷砖搬开吗?”我很感兴趣。

“没有,通过敲打瓷砖,听瓷砖的声音……”巴沙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个案子谁也没有特别插手:当地警方已与我们达成协议,他们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但是有一个显见的线索:根据一些传闻,说这个谢尔盖用一些假证蒙人,狠狠欺骗了一个重要人物。做棉花方面一笔昧心的交易赚了一大笔钱。”

“那钱在哪里?”我全身都缩成一团。

巴沙富有表情地耸了耸肩。

“黑钱嘛,”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查不到的。”

“巴沙,别满腹牢骚了,不过我不明白,警察怎么,对这一切不感兴趣?”

“玛莎,你要明白,一个匪徒欺骗了另一个匪徒——这调查个什么劲儿?”

“列娜的丈夫骗了另外一个家伙多大一笔钱,顺便问问,你知道吗?”我不抱希望地问。

“五百万。”

“美金?”我差一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是的,是美金。”巴沙冷笑一声。

“那为什么列娜现在还活着?”我很感兴趣,“他们倒是应该……”

“嗳,这位太太性格刚烈,就差没用汽车撞她了……”巴沙挥了挥手,“什么招数都使了。我们的人在她的地下室找到了武器库,这是她丈夫给她的‘礼物,这‘礼物差点把她送进监狱。列娜的亲人整天整夜地看着她,可到底她还是被劫持了。她丈夫的同伙引诱我们谈判,我们救了她,甚至连他的妹妹也被绑架了……”

“谁妹妹?”

“谢尔盖的妹妹。”

“他妹妹是谁?”我十分好奇地问。

“玛丽娜,”巴沙不无惊讶地答道,“哥哥死后,她就一直住在列娜家。”

“这样说来,玛丽娜是谢尔盖的妹妹?”我喊道,“不是列娜的妹妹?”

“当然不是了。”巴沙肯定地说。

9

一个星期后,我到住在切辽姆什基的一位女友家,顺路去了一家超市。我在卖场转悠了一阵子,想不出买什么好,是罗姆酒水果沙拉和牛排,还是大蛋糕、生鱼片和煎鲑鱼。我们要开一个小型的节日聚会(俄国民间习俗,出嫁前告别女友的晚会)。心灵需要物质来填补——美味佳肴、高级饮料、时装杂志等。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装帧得极漂亮的杂志封面上的布拉德·皮特……我尝试着叩问自己,我是否觉得布拉德·皮特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性感的男人,抑或他一味的硬汉形象是否会容易渐渐淡漠,以及他肌肉强健的性感形象是否会造成人们的审美疲劳。众所周知,与布拉德·皮特不同,当红好莱坞影星约翰尼·德普常常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另一本杂志封面上的裘德·洛一下子让我缓过神来。唉!没办法,我不喜欢洛。他长得太修长了,甚至带有某些生理上异化的特征。尽管,从另一方面讲,如果近距离接触他的话,或许我并不排斥他的这些女性化的特征……

“对不起!”一位胖得像奶牛的妇女喊道,她的小车撞到了我的身上。

我转过身,本想说:“瞧您说的,瞧您说的,没关系的,”却吃惊地瞪大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玛丽娜!”

“啊——啊——”

“我是玛莎,”我提示一句。

“玛莎!”她叫了一声。

“这么巧啊,”我胡诌了一气开头碰见时想说的那些蠢话。

一段时间,我们彼此告诉对方,是在这里买东西,然后忧郁地叹口气,谈起我们这段交往过程中那些令人伤感的话题。之后,玛丽娜就告辞了。突然我发现了胡乱地掉在地上的银白色的钱夹。玛丽娜的包放在小推车上,看来,当她的小车撞到我时,包倒了,钱夹就掉到了地上。我拾起钱夹,在跑去找玛丽娜之前,我迅速打开钱夹,看看里面的东西:几千卢布(看样子,这钱是玛丽娜的),克拉西克银行卡一张(可能是列娜给她管家用的)。我打开钱包里的小兜,开始什么也没发现,可后来,感觉这里有点问题:钱夹的衬里是淡玫瑰色,小兜的一个侧壁原来是黑色光面的,我用手指摸了摸,表面不太平整。从不起眼的装零钱的夹层袋里取出的东西着实让我大吃一惊。我原本认为,这个不会是什么特殊的东西,可偏偏让我始料不及……我差一点拉破了自己的手提包,那糟糕的钢笔不太好使。我慌里慌张地抄好信息,把所有东西又放回原处。刚要跑向收银台,这时玛丽娜急匆匆从一个角落里向我跑来,涨红着脸。

“你没有……”她喊了起来。

“这是你的钱夹吗?”我手里拿着钱夹,朝她跑去。

玛丽娜把手放到胸口,轻松地舒了口长气。

“哦,上帝……我在付款时发现……”她咕哝了一句。

在收银台,她挥手向我告别,跑开了。

奇怪,奇怪,真是太奇怪了!朴素的玛丽娜,寄人篱下的玛丽娜,办事马马虎虎的美人……

10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成为拥有一台现代Getz系列车的车主,它让我欣喜若狂!我很想在汽车里睡上一觉——我喜欢它的味道,车内舒适的座位及干干净净的、讨人喜爱的外形。直到在城里跑了三个小时后才发现,我正朝着列娜的别墅方向驶去。

哈!我暂时中断了调查,因为我要做提车、登记车牌号诸如此类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呢?要知道,并没有人邀请过列尼奇克,可他……我那聪明的大脑产生一个充满刺激的语句,《惨遭杀害的不速之客》——一部投资不大的粗俗电视剧的绝佳名字,然而……

我尝试着几次驶过转弯处。在第三次尝试后,我得出结论,这是一种预兆呀!在没人打死我之前,应该离开……哎呀!由于这种想法,我的心绪变得很坏。我想象着自己被人打死的情景,开始担忧起来。如果一个还很年轻的人,昨天他还活蹦乱跳地活着,可第二天就被一个社会败类用小铁锤当头一击而一命呜呼,这叫什么事啊。不管是谁,不管是谁都可能处在他的位置上!这是什么?是命,还是我们今天生活的残酷现实?从这个哲学的角度看,我突然抖擞精神,尝试再一次驶上要去的路,好极了!原来,这正是那个转弯处!正是那条大街!我认出了拐角那栋怪诞的粉红色独宅。车开到大街的尽头后,我已经感到汗流浃背了——这还是我开车的第一年冬天。一堆堆积雪,路面坑坑洼洼,冰水及郊外其他的破烂东西,这一切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列娜的汽车停在大门口,这说明一切正常,主人在家。我拉了拉围墙门,那门却自动开了。经过一条小路时,我发现进入房间的门也开着。当然,这一切简直像侦探小说里描写的那样:门没有上锁,屋里有一具尸体。问题是,列娜似乎认为不需要关门。我们在她家时,唯有一次锁了门,那还是在片警的强烈要求之下才上锁的。

但我还是没有进去,站在门槛喊道:

“喂,有人吗?”

过了大约两分钟,我听见了脚步声。列娜从二楼走了下来:

“唔,你好!”她似乎没有丝毫感到惊讶,“进来吧。”

“听我说,我是顺路经过这里的,如果您忙……”

我说得含混不清,她几乎是强拉硬拽地把我拖进房间,请我喝咖啡。

她没有刻意打扮自己,眼睛周围出现了一道道黑圈,人也消瘦许多……

“安东有什么消息吗?”我很感兴趣地问。

“我给他雇了一位律师,但暂时还杳无音讯。”列娜说话的语气,仿佛我在问,她是否买到了在《时尚》杂志上见过的那双长靴。

或许,因为她丈夫是匪徒的缘故,她已习惯了类似场面,所以对此发现不出什么特殊之处,可能……

“玛丽娜怎么样?”我谨慎地问。

不过,列娜因为玛丽娜——丈夫的妹妹,跟自己的情人睡过觉,似乎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工作呢。”她答道。

我本以为,关于玛丽娜的谈话就此打住了,但列娜却出乎意料地补充说:

“我不明白,如果她跟柯斯佳相好,为什么又要和安东发生关系?”

“你指的是?”

“玛丽娜跟柯斯佳幽会大概一年多了。”列娜肯定地说。

“喂,我说,她跟安东搞在一起,你不觉得难受吧?”我讷讷地说。

“我真可怜柯斯佳,”她说,“他很难过。”

“是啊,”我拉长声说,“玛丽娜就是那种货色。如果一旦发现,她是个秘密的百万富翁,每周末在赌场输上十万美元的话,我是一点都不会惊诧的。”

总而言之,这句话我说得是有些愚蠢,但我急不可耐地想对克拉西克银行卡进行试探,这个卡是我在可怜的寄人篱下的玛丽娜钱夹里发现的。

列娜困惑地望着我,双手一摊,表示不可理解。

“从哪里来的?”她只这么说了一句,“顺便问一下,你是否想理发或者染染头发?我要去美发店。如果有时间,跟我一起去吧。”

于是,我就去了。

列娜把我交给了斯韦特兰娜,一个讨人喜欢的金发女郎。我被安置好后,就同她到外面抽烟去了。当斯韦特兰娜得知,案发时,我正在列娜家中(我是千方百计让她知道),便向我提了许多问题。对这些问题我都不慌不忙地逐一回答,直到我无意间提到:

“柯斯佳早就在与玛丽娜幽会吧?”

“柯斯佳?”斯韦特兰娜感到奇怪:“与瑪丽娜?他可是个同性恋呀!”

“什么?”我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是同性恋?”

“是呀……”斯韦特兰娜沉思起来,“本来我也不相信,可上星期列娜在地下室当场堵住了柯斯佳跟这个……婊子养的……”

“跟列尼奇克?”我长出一口气。

“对,一点没错!她拼命地喊叫,我还以为,是对柯斯佳喊的。”

“那为什么你以为,他们……”

斯韦特兰娜又沉思起来。

“不知道,”她承认了,“不过……到底为什么我这样想?啊!柯斯佳当时没穿衬衫,而那个列尼奇克颤抖着,像奇瓦瓦犬似的。哼,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以为,他们在干那种事……”

“地下室发生了什么事呢?”我问。

“什么也没有发生!”斯韦特兰娜喊道,“听说(我当时还没有上班),在列娜家里,她丈夫被杀后,找到一个武器库。而现在,那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只装一些没用的破烂。况且,这个仓库门还总是关着。我觉得,总而言之,列娜对这个地下室充满了仇恨。”

我苦思冥想,可一无所获。不过,我还是染了发,剪了头,修了指甲和脚,做了按摩。所有这些项目我都未花钱,列娜买单。我满怀对她的感激之情启程回家。但刚驶入莫斯科市区时,忽地想起,我把帽子忘在列娜那里了。帽子一般,远不是最喜爱的那种,但也不是最差的——还是不错的。我想了想,是否值得掉头回去取那顶帽子,然后在交通高峰时回家……接着我又做了自我检讨,问题不在于一顶帽子,而在于我老是丢三落四。于是决定回去取这顶帽子,好让妈妈也为我改掉丢三落四的毛病而感到自豪。

围墙的门开着,但令人奇怪的是,进入房子的门却锁着。我按了按门铃,可门铃不好使。这样一来,我只好顺着雪堆绕过房子,准备敲厨房的窗户。换句话说,当我还未来得及敲窗户时,一扇门却是开着的,于是我便听见一次耐人寻味的谈话:

“柯斯佳,但愿你能明白,你是怎么陷入这种境地的就好了。”列娜的声音听起来很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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