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失败者

2013-07-04理查德·史密斯

译林 2013年5期
关键词:羽毛

理查德·史密斯

没有谁的职业生涯会比贾斯伯·奥塔曼的更悲惨了,三十一岁就被辞退。一眼就能看出,这位克利夫兰工具厂的前任采购经理助理对业务一窍不通。当被告知他趋利性不够,缺乏时间紧迫感时,他觉得这么反驳才有用:“不好意思,但我只是觉得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犯什么大错,以免影响我们的生意。”公司也不是没有同情心,不管怎么说,也给了一笔数目不小的赔偿金。连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的当务之急是找份新差事。但他是如此天真,竟然什么都不管,接了一份傻子才愿意干的差事,也正是因为这份极致的天真才导致他被开除。克利夫兰工具生产厂有一位看起来似乎富有同情心的副总,说服奥塔曼替公司去讨债(公司有四十一位副总,因此这并不证明他们中有人觉得他还有用)。

一个和公司有合作关系的边缘投资者收购了克利夫兰工具厂的一个子公司,这位投资者没有任何正当理由,但就是不肯在文件上签字,导致第三方无法完成最后一笔收购尾款的支付。因此奥塔曼得出差去拉斯韦加斯,公司按日支付工资。那些精力充沛的投资者和合伙人正在那里参加某款摩托车的车迷聚会;奥塔曼得去会会他们,必要时适当让步,确保让投资者在文件上签名。如果成功了,他就可以得到一成的佣金,这就意味着,他说不定会得到公司高层的感激和尊重。至少这次尝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意义。

这真是个最美丽的讽刺,连神灵都被逗乐了。明明最不适合这项任务,却偏偏被选中,于是他就这么带着祝福,跟随自己的命运将错就错。

于是,在一个春日的晚上,奥塔曼本该在壁炉旁把西服熨得棱角分明,挂起来随时准备面试,好让他的家神消消气,别再因为他被解雇这件事发怒。而如今却相反,他正坐在北拉斯韦加斯的高帽子餐厅和公司法务见面谈私募股权合作的事情。他早来了半个钟头,坐在吧台前,细细研究着精致的菜单和食物。这个餐厅建在一个拖车停车场里。有一对本地人在他两侧坐下,把最后两个凳子给占了;他尴尬地提出挪个位置好让他们坐一起,但被拒绝了。

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叫做沃恩,打扮得像个五十岁的西部牛仔,蓄着长长的络腮胡,穿着西部衬衫。他说,没问题,如果他要“找乐子”,他会直说的。

那个女人的脸晒得红红的,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穿着一套看不出名堂的工作服,戴着凯撒宫赌场的工作牌,她只管看着菜单,连眼都没斜一下,说沃恩并不像他自认为的那么迷人。听她的语气,他俩早就习惯了这样说话。

终于,那个合伙律师来了,奥塔曼在热得像烤箱的餐厅停车场见到了他。律师骑着一辆带着铬装饰的摩托车,开始向奥塔曼逼近,奥塔曼最后摔在柏油地面上。奥塔曼被吓得连大叫的勇气都没有。(他这个人就算处于弱势也不会请求支援,这是在他九分钟的离职谈话中在座人士提出的另一个主要弱点。)

幸好这时候沃恩突然出现了,“住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然后便开始使出他的拿手好戏:三连击组合拳。奥塔曼还没站起身,沃恩跪在骑摩托车的律师身边,拿着一只巨大的卡哈特工装靴①在这个倒霉鬼的手腕上前后滚动,只听见骨头噼啪作响的声音。沃恩看着像在笑着聊天,而律师则痛得哇哇大叫。

之后沃恩和奥塔曼回到餐厅,那个女人,就姑且把她叫做小羽毛吧(这可能只是个工作时才用的名字),刚刚把最后一点煎蛋、玉米粥和三角吐司一扫而空。她跷着制服裙下穿着渔网袜的腿,开始发表言论。

“沃恩,我觉得你做这种教训人的事情越来越顺手了。干得好。”随后她发现奥塔曼的胳膊肘刚才在路面上被刮伤了,于是她母性大发,轻柔地用湿纸巾把脏东西擦掉了,又差服务生去拿绷带。

“你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人手里,孩子?”沃恩问道。“貌似你不适合和这种坏人打交道。”

奥塔曼解释道:这件事涉及到那个背信弃义的私募股权合伙人,第三方收购金,还有如果他能让这笔买卖成交,他可以得到的佣金。

仿佛高帽子餐厅的吧台是人道主义分支机构,而他变成了瘸了一条腿的小猎犬,沃恩和小羽毛立马就收养了年轻的奥塔曼。而奥塔曼对世间人际关系的理解,也就像条小猎犬一样天真。不到五分鐘,他们已经决定让奥塔曼退订汽车旅馆,住到他们家的客房去。

之后他们走出高帽子,穿过街,来到一栋批量建造的公寓的三楼。他们给了奥塔曼一把钥匙,透过条纹窗户指指前门,之后就去上夜班了——沃恩在永利酒店当保安,小羽毛在凯撒宫赌场发牌。于是,奥塔曼就像一只叫人信任的小羊羔一样,带着他的行李搬进了这里。

由于时差的缘故,奥塔曼四点就醒了。他听到他们回来时关上卧室门的声音。现在这个点干什么都太早了,显然也不适合给贝丝打电话。贝丝是他心心相印的女朋友,现在在俄亥俄州。她在学校做社工,一般周六晚上去奥塔曼家过夜。她说过,如果奥塔曼的下一份工作不在克利夫兰的话,他们就得分手。她的根在克利夫兰。她说这些时甚至还哭了。尽管迄今为止,贝丝是奥塔曼最想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人,但他既没有和她分手,放她自由;也没有试图去说服她。除了任其自然,他没有勇气做其他任何事。这也注定了他的失败。

奥塔曼穿上牛仔裤,走到厨房外的小阳台上,赤裸着上身坐在黑暗和滚滚热浪中,听着密密麻麻的空调室外机发出嘎嘎的噪音。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个公寓,建在镇子外围的荒地上,背对着高处的沙漠。他听到身后的移门响了,小羽毛哼唱着什么走了进来。她没有穿衣服,手上拿了好市多②售卖的超大罐身体乳。奥塔曼一出声把小羽毛吓得连手上拿的身体乳都掉落到地上。

“天杀的,我以为你还在床上呢,”她说,“哦,老天哪,该死的孩子!”你不该为她这样粗俗、无礼的咒骂感到诧异,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奥塔曼说抱歉,他马上就走。

她说不必了,是她的错,她每天晚上在睡觉前都会来这里涂乳液,所以什么都没想就走进来了。“嗯,那么,都已经过去了,不是么?再说这里像煤矿矿井里一样黑。”她坐下了。很明显,她没怎么在意,从捍卫贞操的角度来讲,和奥塔曼这种柔弱男人在一起倒是最安全的了。

奥塔曼其实什么都看不见,顶多看到三团模糊的三角形。其余身体融入了木炭般的黑夜中。她在擦身体乳时奥塔曼可以看到她的手,如果她走到地平线上暗淡的青绿色光辉下,有时可以看到她的轮廓。

奥塔曼知道她不可能喜欢自己。就算自己变成一个时髦的有钱人,并且有一架专属直升机停在楼下,他贾斯伯·奥塔曼也永远不可能得到这么一个聪明、惹火又主动的女人。

她问奥塔曼,在大公司工作是什么样的。其实她不知道,奥塔曼什么都不了解。

“我觉得我在慢慢进步。可能再开一百年无聊的会,加上漫无目的的出差,还有胡编乱造的回顾总结。这样的话,我觉得我能变得更好。”

小羽毛尖声笑着,她似乎经常这样。

“我打赌你已经很擅长了。”

“我觉得你已经累坏了,该去休息了,”奥塔曼稍稍抬高声音说。

“你说得对,但你喜欢那样的工作么?”

“待遇很好,只要你不会闲得睡着,”他依然开玩笑似的说道。

“听着,”她在黑暗中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但你得到了大多数人并没有得到的东西。”

“是么,是什么?”

“嗯,勇气。”(小羽毛其实是个女作家,她在赌场休息室里研究过《让你的语言更有力》这本书。)奥塔曼笑了。她说她单身时,在达拉斯曾和几个在公司里上班的人约会过。那些人事业蒸蒸日上,用公家配的车,穿套装,似乎很享受的样子。她说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每一件小事在他们看来都应该用代数的理论来解释。

“这对我来说简直就像从胡椒粉里找出苍蝇屎一样。”小羽毛说她知道自己不聪明,但那些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奥塔曼可能想试着讨好小羽毛,他说聪明有好几种。幸好,小羽毛并没有追问下去。她只是望着奥塔曼的方向,天色正在慢慢变亮,她用在赌场里的那种虚假微笑对着他,这笑中还包含了些迷惑。黑暗是她的伙伴,她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但我覺得沃恩似乎有了个主意。”她动作敏捷地在双脚脚踝上抹了身体乳,奥塔曼可以看到她完美的半球形乳房跟着轻轻动了动。

按照小羽毛的说法,沃恩有个主意这件事,并不都是好事。沃恩的主意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偏离正确路线,她说:“总会有人因此受到伤害。”

“他没有告诉你,但他知道你要找的那些人这个周末会在哪里。”在玉米溪那边的山上,有个一年一度的大型全地形车①聚会,那里会有摩托车、篝火和啤酒。“那个人”——奥塔曼以为她要说“那个把你教训了一顿的人会来,”但她换了种说法——“是那个你在高帽子酒馆见的人,沃恩把他的手弄骨折的时候,他告诉沃恩的。所以沃恩说你们两个应该去给那些家伙一个教训。他就是这么一个聪明狡猾的人。听着,如果你打算和他去,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我要说的就这些。”

奥塔曼说如果他们不打电话来的话,他也不打算主动联系那个律师,但他觉得沃恩是个好人。

“要看具体情况,贾斯伯。起冲突时他很厉害,像喝醉了的印度人一样勇敢,说到做到。但如果没啥事的话,就不怎么厉害了。”她说,这套公寓是她的,而沃恩没有打算一直待在这儿。他离开的日子比在这儿的多。他们有了矛盾。但沃恩不擅长解决问题,他只是保持沉默。小羽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只是在等着看他怎么处理。

“很明显他已经作出决定了,我喜欢听好话。”

“那你呢?”

“我太倔了,或者说太愚蠢。该死的,我爸让我不要满嘴脏话。你是个健谈的人么,贾斯伯?”她又扯远了。

“很多人都觉得我无聊。”

这回倒真把她逗乐了,“真的么?简直不敢相信,”她有点兴高采烈地说道。

奥塔曼没有说话,可能在想该如何和那些破坏别人资产的投资者在一片荒野之中对抗。奥塔曼的小腿有点抽搐,连带着脚后跟快速地敲打着地板。

“该死的,”小羽毛笑着说,“天要亮了,我得去找点什么遮遮我的光屁股。”说着,她站起身。她的身材很匀称,而且她的身上动过刀子。她很标致,只要你不要求你的女人端庄、顺从,扭扭捏捏。她从影影绰绰中慢慢走过来,假装去拿梳子和身体乳。奥塔曼的嘴动了动,但他没说什么,于是小羽毛走了。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浴袍,手上拿着洗衣篮。

“来吧,我得在睡觉前把衣服洗了。洗衣房在大厅楼下。”

贾斯伯在洗衣房里塞了几个25美分硬币,衣服在机器里搅动,小羽毛坐在烘干机上,晃荡着肤色均匀的小麦色的双腿。

“你害怕去见那些人么?”

“很怕。”

“到我这来,背对我。我以前是个按摩师。我第一个老公说我是个好女孩,但有一双坏女孩的手。他只说对了一半。”

这个不走运的战士站在她的双膝间,她开始用力按摩他光裸的肩部。等双肩受不了,嚷嚷着求饶时,她又开始按摩颈部,接着又越过肩部将手移到了胸部。人造乳房贴在他背上。很快她的手移到了一些更吸引人的地方,他的乳头和又白又滑的手臂内侧。然后又继续向下滑到他的腰和臀,有时甚至低过他的牛仔裤腰带。他变得有点抗拒。

“不要担心,这是瑞典式按摩,按摩下腹部是很必要的。”她放低了声音,双手继续探索,“你什么都不用做,现在得听我的。”

喔,奥塔曼,你总是这么天真!这个容易受骗上当的家伙躺在她温暖的身体里放松了。她用脚勾住奥塔曼的胯。他可以感觉到小羽毛在他耳边的呼吸。貌似小羽毛不计任何代价地喜欢上了他。就在这时,小羽毛突然停止了按摩。

奥塔曼静静地等着。小羽毛清了清嗓子,说:“还是别这样了,好么?我们现在不该这样。真对不起,你是个好人。”

“没事的,谢谢,你的手法感觉很好。”

“该死的,我也那样觉得。但现在还不是好时机。”

奥塔曼准备回去睡觉,留小羽毛在那儿做家务,回房间的路上他连撞了两次门柱。这一次,他睡到了十点。整个公寓静悄悄的。小羽毛和沃恩的房门依旧关着。他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一直到下午两点。这时,沃恩进来了,穿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白色拳击短裤和一件印着“FDNY”②字样的T恤。他伸了个懒腰,说今天会是个好天气。然后说今天放假,并且他有个好主意。

“我们可以出去吃点东西,然后随便干点儿什么,等差不多天黑了再去会会那群白痴。”他走到柜子前面,拿出了一把奥塔曼只在警匪片里见过的冲锋枪。沃恩放了两个弹夹在衣服口袋里,递给奥塔曼一把插在鞘里的大刀。他盯着奥塔曼的眼睛,看出了奥塔曼此刻的想法。

“嘿,我们不是去找事儿的,我们只是去让那些人做他们该做的。但我们得有所准备,知道么?这就是鲍威尔主义①,势不可挡的武力能保证成功。”奥塔曼不信任地点点头,沃恩也点了点头。“所以,如果有谁欺负你,就把这把刀刺进他的腿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们立马就会滚蛋。别把胳膊啊腿啊什么的砍断就行。那样会麻烦的。”

那個下午的等待让奥塔曼比现在更恐惧。那间公寓里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不知道为什么,小羽毛和沃恩什么话都没有说,沃恩一直在信誓旦旦地吆喝说要把那些人打得屁滚尿流。

最后他们总算出发了,中途送小羽毛去上班,她还是闷闷不乐的。要下车的时候,她说,“祝你好运,沃恩。我是说真的。”她碰碰他的胳膊,但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小心一点,贾斯伯。”她砰地关上门,走了。

奥塔曼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上,他们开了两个小时,才到了玉米溪。他焦虑得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就像是要去主持商务会议一样。而沃恩一直在说小羽毛,说她本质上是个好女孩儿之类的,但是他们不一样。她说他只是个赌场保安,只懂得“痛打醉汉”。她不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大风险,也不觉得为了维持秩序而使用武力也是一种行善。

“问题是,”他继续说,“小羽毛想要一栋小房子,有个泳池之类的,这就是说:我应该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可那样的活他妈的我干不好。其实她是个好姑娘,我只是感到很对不起她,你知道么?我是说,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有些男人会认为这不好,但我反而觉得她很真诚。我宁愿现在就知道,也别等到最后没法回头了才发现。”他没有和小羽毛讲,但他今早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出去。行李就放在后座。奥塔曼回头看了一眼,那里摆着好几个用来装杂草的黑色大袋子,还有一个烤箱。

他们从玉米溪的加油站和咖啡店中穿过,前方没路了。狭窄、荒凉的峡谷里的泥路上点着篝火,到处停着拖车、娱乐车、“玩具搬运工”系列豪华房车,房车里面停着成千上万辆被称为“全地形车”的四轮摩托车。那里乱哄哄地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男的,他们每个人都脏兮兮、醉醺醺的,拿着啤酒瓶从这头晃到那头,嘴里还大喊大叫着。引擎嘶吼着。一片喧闹中偶尔会传来欢乐的枪声。到处都是痞子流氓。这里正好被峡谷的弯道挡住,外界并不会发现。把两千个恶棍放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让他们随意喝酒,肆意使用枪支,你觉得会是什么情况?反正不会是公司的野餐会。

沃恩看到一位副警长,他半倚着巡逻车,叫了沃恩一声。那位警长看似今晚并没有什么正经公务要执行,给沃恩指了路。沃恩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下,和那位警长击了拳,他高兴地重重击打了两下车门。接着,他们又往前开了一公里,在一团篝火附近停了车,这是峡谷的另一侧,沃恩把车掉了个头,让车头对着峡谷,他们走下车。沃恩淡定地拿着冲锋枪,慢慢向聚在火边的那四个男人走去。奥塔曼跟着他,紧张地握紧自己手上的刀。

“晚上好,伙计们,”沃恩轻快地向他们打招呼,然后继续拖着懒洋洋的步子走到他们面前。

“你是谁?”一个高高瘦瘦的人问,奥塔曼认出他就是那个私募股权公司的头儿。

“送邮件的,这是我负责的线路。我是来外发邮件的。”

“什么玩意儿!”另一个合伙人说。奥塔曼朝那群人看,但没有找到那天把他推倒的摩托车手律师。

“打个比方,讲清楚点儿,解除什么,孩子?”

“把第三方托管基金还给卖方。”奥塔曼暗示道。

“把——”那个头儿刚要说话就被沃恩的四下枪声打断了,每一枪都可以看到枪口的火光。那四个人吓得直跳脚,但沃恩并没击中他们。有两枪直接打中了两个绑在树干上的一加仑装塑料啤酒壶。紧跟着一片寂静,啤酒从边上的枪洞里静静地涌出来,划出两道漂亮的弧线。

“给他们纸笔,孩子。游戏结束了,他们急着签名呢。”沃恩笑道。

那四个人条件反射性地慢慢散开。那个头儿觉得有足够空间可以逃跑了,便撒腿就逃。为了不让唾手可得的猎物就这样逃跑,奥塔曼冲上去,拦住了他。奥塔曼抓住他,将他按倒,然后拿刀背抵着他的肋骨。

“妈的,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那个合伙人浑身战栗。

“我正学着当个割礼执行人。别动。”奥塔曼说,奥塔曼是个没什么能耐的人,也没什么男子汉气概。但是无能的人总是希望看到比自己更加无能的人。那个头儿终于放弃了挣扎,并且签了字。沃恩看着他们大笑,那笑声就像驴在叫。

沃恩和奥塔曼转身走回他们的车。这时,终于有个人直起身来,努力控制着发颤的声音,朝他们吼道:“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你迟早会后悔的。生意就是生意。”

“你他妈的说得对,”奥塔曼吼回去,“生意当然就是生意,你该学着履行你在协议中的义务。”

凌晨一点,他们回到拉斯韦加斯,沃恩想去参加派对。他们先是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酒店买了雪茄和伏特加,然后去了加油站,之后去了“猴子的拥抱”,那是个在拉斯韦加斯北部的脱衣舞俱乐部。他们靠在混凝土砖墙上,旁边挂着俱乐部“请勿在室内吸烟”的告示牌,大口吸着廉价雪茄,分享一品脱装的灰雁伏特加,以此庆祝胜利。雪茄抽完了,沃恩带头走进大厅,大叫道,“给男人上威士忌,给马儿上香槟。”

沃恩引来了俱乐部里的众多目光,而奥塔曼,由于今天晚上拿到了钱,开心地付了所有的账单。他去了沙漠,目睹了一场小型枪战,拿刀挟持了一个人。尽管这只是对真实成就的苍白描摹,但对于祈祷祭拜行为前后不一致的人来说,上帝连这些都不愿赐予他们。

“猴子的拥抱”有七十五名左右的脱衣舞女郎,丽波蒂是其中一个,这个金发女郎因为吸毒瘦得像排骨,有文身,戴着五个乳钉,沃恩很喜欢她。她看见那些一美金、五美金都是奥塔曼付的,但她似乎对钱的主人并不感兴趣。她在沃恩的腿上坐了半小时,然后两人带着奥塔曼两百多美金的旅费走进俱乐部的后屋。奥塔曼坐在吧台边等着,看那些皮肤光滑的妖女们搔首弄姿地走来走去。现在是凌晨四点,沃恩对酒和丽波蒂的强烈欲望让他和俱乐部管理方起了冲突。要不就是他占用了丽波蒂太多时间,让她无暇顾及其他客人,事实的确如此;要不就是他的行为像个烂醉如泥的傻子似的,这也是事实。沃恩和奥塔曼被请了出去。沃恩觉得没什么关系,被人扔出去是离开这种鬼地方的唯一正确方法。于是他们在密切监视下往后门出口走去。

到了外面,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在拉斯韦加斯,麻烦总是与醉汉、新教徒脱不了干系。沃恩的卡车停在里面,被两辆丰田堵住了。沃恩随意大骂说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人。丽波蒂穿好衣服走出来,看到他们这样,就让他们等一会儿,她去员工停车场取车,送他们回去。沃恩已经喝得晕头转向的了,别说开车,连路都不认得了。等待的间隙,沃恩决定给大家表演太空步,观众只有奥塔曼、停车场管理员和两个保镖。沃恩在小巷里来来回回地走,他确实跳得很不错。车辆会在那儿的拐角处停下,换服务生代客泊车。就在这时,一辆车从大街上以正常速度的两倍突然拐进来。一个保镖对沃恩大喊了一声“车!”,但那时沃恩正跳到一半,正好背对着那辆车。等他转过身来,那辆车已经向他压来了,他像相扑选手一跃蹲在那儿,对车伸出中指,脸上摆出一副如漫画般夸张的咆哮表情。显然这对车的动力没有丝毫影响,沃恩被撞得在空中飞行了三十五英尺。接下来的场景就像奥塔曼之后说的恢复正常了。有个人受了伤,躺在地上,人们聚过来,然后打911。但这根本没用,沃恩一下子就被撞死了。他的飞翔就是生命的终曲,仿佛就是对沃恩·康克林这完全无用的一生所做出的抛物线般的人生总结。

奥塔曼没有小羽毛的号码。手续没完没了。等到五点,大家都散了。丽波蒂说她要回家,可以顺便把他送到凯撒宫赌场。她一路上都在哭。但只说了一句话,“我爱他,我们本来打算去洛杉矶的。”

凯撒宫面积巨大,灯光昏暗,人潮涌动,老虎机发出歇斯底里的叮当声。要找到小羽毛可不容易。终于一位发纸牌的工作人员指给他一条路,让他去贴着“员工专用”铭牌的走廊去找小羽毛。奥塔曼向里走到一半,在一个用壁橱门做成的壁龛旁看到了小羽毛。她和那个摩托车手律师站在那儿,小羽毛递给摩托车手律师一个信封。

她看到了奥塔曼,于是对摩托车手律师说,“该说再见了,杜安。”

“你说这话不觉得恶心么?”杜安用一贯嘲讽的语气说道。奥塔曼把刀从鞘中稍稍拉出一些,杜安看到便拿着信封走了。

“沃恩被车撞了,小羽毛。他死了。”

她注视着他,不敢相信。他用不同的形容词说了不止兩次。最后小羽毛的表情绝望了。她靠着走廊的墙。奥塔曼靠在离她四英尺远的对面墙上。

“我知道,他一定做了些很蠢的事。”

“在大街上,走太空步。”

小羽毛哼了一声,“上帝,这样对沃恩来说算很好的了。让我来猜猜,在‘猴子的拥抱,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小羽毛的脸僵住了。

“为什么他那个小婊子没打给我?这之前她甚至给我打了两通电话,告诉我沃恩会和她一起离开。再多打一刻钟电话又不会杀了她。”她看着天花板,隐藏式灯箱的灯发出炫目灯光,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泪水。强光对她并不利。如果奥塔曼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和糟糕的决定全都印刻在了小羽毛脸上。

“我猜他死在了她的怀里,反正就是类似的恶心事。”

奥塔曼朝她伸出一只手想安慰她,但被拍掉了。

“我们可以走了么?”

奥塔曼没有动。“那个讨厌鬼怎么会在这儿?”他问。

“求你了,贾斯伯,别喋喋不休了,放我一马吧。我的男人今晚被撞死了。尽管他是个蠢货,而且我们也快要分手了,但至少今晚他还是我的男人。”

“我知道。我很抱歉。但这个问题我问得合情合理。”

小羽毛的声音变柔和些了。“嗯,我知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昨天晚上我和沃恩去高帽子酒馆就是为了见你。那些人本来雇沃恩去做中间人。可他们才是真正的胆小鬼,又把杜安给派去了,或者说杜安想抢了这活。而我,只是按照沃恩所说的,给他五百块钱。”

“说的倒是挺像回事的。”奥塔曼平静地说。

“什么?”

“他们是别人雇来的。但这之后那些合伙人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但是如果没有对方,我们就都得不到钱。所以他们必须要联系我,除非没这个必要了。我只是不明白你和沃恩为什么要背叛他们。”

“确实是你说的那样,但沃恩就是那么一个人。他总是说,你只要能分辨出谁是好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杜安本不该出现的,可他不但出现了,还把你打趴下了,于是沃恩就明白他不是好人。”

“就这么简单?”

“是的,对于沃恩来说是这样的。他讨厌复杂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医生说他的尸体会在停尸间放到中午,你可以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者你可以等到手续办好。”

“他还没有离婚。事实上,他可能正准备重新回到他老婆身边。所以我估计他们是不会把葬礼安排告诉我的。”

“那就去医院。”

这似乎刺激到了她,“老天,贾斯伯,我们早就说过再见了。他走了,我们不再是一家人了,知道么?”

“好吧。”他一直等到她平静下来再说话。

“你干吗不去机场给我电话?你本来已经可以回克利夫兰的家里吃午餐了。”

“我是那样想过。但我想见你。”

“来亲口告诉我那个坏消息?你考虑得真周到。”

“只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还有我不想和你失去联系。”

她终于高兴起来。“嗯,要是联系不上的话就太糟了。”她停了一下,继续用那种轻松的语气说。“这样也好,至少我不必恨他。他可能打算走出我家,再也不跟我联系,要是真这样,那才叫真的郁闷呢。现在,我只能为他的死感到遗憾。他有时候真的很逗。”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奥塔曼问她,声音很平静。

“我不想再回那间公寓了。我再也受不了那里了。我已经把它租给了两个女同事,下周她们就会搬进来。我妹妹在加利福尼亚,靠近蒙特利那边。她的房子很大,她丈夫总是出差。她写信让我去那儿,花一两天时间帮他们打扫。对我来说,拉斯韦加斯将会变成后视镜里的风景。”

奥塔曼没有接话。小羽毛一直等着,但奥塔曼略胜一筹。最终,她向前跨了一步,用手心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胸脯。

“该死的,贾斯伯,你让我很难办。帮我个忙好么?”

“我只是想知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小羽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她飞快地说道,“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然后我们就顺其自然。我们可以去沙滩边,看看我们是不是能忍受对方或者别的什么。要是你对我厌倦了,至少我还有妹妹陪我,也不至于孤单一人。”

她没给他多长时间来考虑该如何回答,就直接说道,“我自认为这是个很好很好的主意,该死的!”她轻笑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你该不会一遇到个高大威武的金发冲浪小伙儿就离开我吧?”奥塔曼问。

小羽毛扬起一边的眉毛,语气夸张地说:“当然了,我的魅力还不止如此呢。不过不花光你的钱,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她端着胳膊,奥塔曼把手揣进蓝色牛仔裤的兜里。

她盯着他的肩膀,他看到一缕散落在她的嗓子那儿的金色鬈发。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失败的人相遇了,准备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最后奥塔曼耸耸肩,说:“还是丢了克利夫兰的工作吧。”

贾斯伯·奥塔曼,这个一直都不知道该怎样保住饭碗的人也不理解简历上的空当期至关重要。他没有亲自将这份珍贵的文件送回公司,进一步挖掘这一任务的重要价值,而是通过联邦快递将文件寄回了克利夫兰。他没有向一屋子感激涕零、一时兴起就会让他官复原职的公司高管捏造事实,而是选择了让公司将酬金转到他位于拉斯韦加斯北部的杜斯银行的安全账户中。他没有参加公费的换岗培训;至于公司中层干部帮他推荐的若干个已经安排妥当的职位,他也没有回复。他周六晚上也不再和过于自信的贝丝一起窝在家里,她曾想象过就他们未来的居住地做一次严肃但又充满爱意的谈判,紧接着就办婚礼。

之后,平静,终于降临到了可怜人贾斯伯·奥塔曼的身上。他离开了商业公司,也就不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他在哪儿也无关紧要。他的双手以前一直紧紧抓着众多事务,现在松开了,而如果你一旦效仿,那就再也回不去了。

猜你喜欢

羽毛
猛禽,请使用共享羽毛
羽毛闹钟
落在草地上的羽毛
让羽毛变成“无价之宝”
轻盈羽毛
羽毛不只是为了飞行
羽毛项链
吹羽毛
长羽毛的朋友
有长羽毛的恐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