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那天晚上

2013-07-04安妮塔·佩奇

译林 2013年5期
关键词:布鲁姆小木屋马丁

安妮塔·佩奇

那条狗在等我,我知道它会等我,那是马路对面马丁·布鲁姆家的大黄狗。我来回跑了三趟,才把车里的日常杂物和照相设备搬进小木屋,剩下的东西要等到明天再说了。四月里的卡茨基尔山还是冬天,我燃起壁炉里的炭火,煮了一壶咖啡,倒了满满一杯爱尔兰威士忌。尽管天气很冷,可我还是留着一扇窗户没有关,好让离小木屋十英尺之遥的潺潺溪水催我入眠,结束我一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这一天总算结束了。

第二天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前一天下午发生的那些事一遍遍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就像一个人倒霉时晦气事会接二连三地缠着你,只不过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一连串画面。下午1点,我收到上司的邮件:“速来见我。”十分钟后,他面对面对我说:“接受补偿,自愿离职吧,不然他们会解雇你。”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报社的摄影团队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被辞退了,只是轮到自己头上时,会感到难过。3点20分,我回到家,看见门口的车道上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我妻子的,另一辆是她的律师合伙人的。我在心里揣摩,他们要么是在家里工作,要么根本就没有工作。我料定是后者,结果我是对的。两小时后,我把自己的东西装上了车,开始上路。尽管我很想把他们狠揍一顿,但我还是庆幸自己没有那么做。

来到小木屋的第一天,我收拾东西,打扫屋子,心里酸楚交加,既愤怒,又可怜自己。大约到了5点钟,我感到孤独难耐,于是驱车十多英里来到离小木屋最近的劳雷尔湖镇外面的菲里酒馆,打算一醉方休。如我所愿,喝了一阵之后,我便有了醉意,想跟坐在旁边凳子上的那个嘴巴紧闭的人搭讪。他瞥了我一眼,我明白那意思是让我闭嘴,只好照办,因为那家伙是个大块头,我还没有醉到看不出他那副警察的嘴脸。

接下来,我发现自己蜷缩在自家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此时天已大亮,可我的脑袋还是晕乎乎的,满嘴恶心的味道,就像是一盒用过的猫粪砂。冲完澡,喝了两杯咖啡之后,我清醒了许多,足以想明白有人——或许就是那个警察——把我送回家,塞进了屋里。

这种简单而不求回报的行为让我差点流出眼泪。我坐到屋外的木台上,一边呼吸着树林里的空气,一边思考自己的处境。我丢了工作,婚姻岌岌可危,不过我才四十八岁,身体健康,即使不工作也有足够的钱应付一阵子,还有一条大黄狗陪伴着。这样的生活还不算太糟。

接下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的律师打电话,因为我知道艾伦要摊牌了。我俩的钱一直是各管各的,她总是坚持要这么做,假如我之前留意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不好的兆头。我并不想要她的东西,但我绝对要自己的东西,包括我二十多年前盖的这个小木屋。这件事处理完之后,我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列了一张清单:更換屋顶的木瓦板,检修房子四周的木台,重新搭建一个睡觉的阁楼。我做这些事并非因为失业在家而消磨时间。

几天之后,我去拜访了邻居马丁·布鲁姆。他是那条大黄狗“太太”的主人,与他家相比,这条狗更喜欢我家。我在马丁家杂乱的侧院里找到他时,他正在劈木头。我向他提出一个建议:如果他肯把他家闲置的土地让给我四分之一英亩开辟菜园——我的那片地里树太多——我就会把种出来的东西分一大半给他。这个交易看起来很公平,因为他得养活自己和母亲。

如我所料,他同意了。布鲁姆这家人生活在贫困线的边缘,家里破旧不堪。母子俩靠养鸡为生,我想除了卖鸡蛋的钱和社会保障金之外,他们就没有任何其他收入了。

马丁这个人性格倔强,不大爱跟别人说话,下巴上留着修剪过的胡须,灰白的头发梳在脑后。他的母亲身体很虚弱,我猜她已经有九十多岁了,但脑子却十分清醒,她招呼我到门廊那儿她的跟前去。她坐在直背椅上,腿上放着个陶瓷碗,在剥豌豆,想找个人说说话。我们先是谈了谈我开辟菜园的计划,接着她又跟我聊起了当地的新鲜事。我想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可我并不能确定,好像在那之后我还见过她一次,后来我对警察就是这么说的。

整个夏天,我都在菜园和小木屋之间忙碌着。虽说我孤身一人,却总有“太太”帮我解闷,这是狗的习性。朋友们给我发来了电子邮件——我的手机在山区里不能用,只有艾伦和我的律师知道我的座机号码——等到我让大家都知道我还活着,身体无恙,便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我想这大概是我欺骗自己的方法,假装那个已被我抛弃的世界不复存在了。

每星期有三四个晚上,我会驱车去菲里酒馆。那是个典型的路边酒馆,里面弥漫着啤酒和厨房油烟的气味,长长的吧台上放着一台电视,一排小隔间靠着一面墙排列。我去酒馆主要是为了解闷,在那儿要上一杯啤酒,了解了解棒球比赛的情况。通常那个警察都会在那里,就是那天晚上送我回家的警察杰克·格伦迪。他是个好人,有些内向,我俩喜欢在一起交流报纸新闻和警察新闻。

7月末的一个晚上,我跟杰克谈起了布鲁姆家的事,我一直挂念着他们,因为两天前我放在他们家门廊上的土豆和胡椒,他们一直都没有动。那天早上我敲过他们家的门,下午又敲了一遍,都没有人应声,而马丁前几天还一直用来干活的那辆卡车就停放在门前的车道上。

杰克说他们或许搭别人的车去了镇上。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猜想马丁送他母亲看病去了。要是果真如此,他却没来找我帮忙,我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我和他家仅隔着一条马路,有两辆车可以用,一辆是一直放在小木屋外面的卡车,另一辆是我从新泽西开过来的轿车。

“你应该理解,”杰克说,“老人们都不喜欢欠别人的情。”

第二天,我看到马丁在修理他的卡车,心中的疑团才算解开了。我穿过马路朝他走去,可他几乎连眼皮都没抬。我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只是说:“如果你要进城,车坏了,尽管用我的。你不需要跟我打招呼,我会把钥匙插在车里。”

他的脑袋依然在发动机盖下面,只听见他咕噜了一句,好像是“谢谢”。

“你母亲好吗?”我问。

“她多半时间都在睡觉,”他一边说,一边从发动机盖下面抽出脑袋。他看上去不怎么好,面色憔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接着又说:“我妈这些天吃得很少,你摘的那些东西留着自己吃吧。”

我认为他的话意味着我先前的猜测是对的,布鲁姆夫人病了。由此我断定他们家的饭总是由布鲁姆夫人来做,现在她卧床不起,马丁不晓得该怎样处理我放在他们家门前的那些东西。我告诉他我打算煮一锅菜汤,煮好之后我会放一些在他们家的门廊上。“是用祖传秘方煮的呢,”我说,试图活跃一下眼前的气氛。“你母亲或许会爱喝。”

他只说了一句:“随你便。”

真是个不懂礼貌的家伙。不过,我还是煮了汤,并如我所说在他们家门廊上放了一罐。没有人出来感谢,我也没指望他们感谢。

大约一个星期之后,我正在菜园里修整土豆秧子,只见一辆轿车停在了布鲁姆家门口。车上下来三个女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像是带盖的盘子或平底锅什么的。我猜他们是教堂里的修女,来给病人送食物。我在一旁观望,很想看看马丁会如何对待这些人。当我看到他把那几个端着盘子的女人打发走时,感觉很可笑。他母亲被困在床上,靠稀饭或者鬼知道马丁给她弄的什么东西过活,而他却像一头倔驴,不肯接受她们的食物。

夏季的最后几个星期,我一直没有再见过马丁。他的那辆卡车看上去还没有修好,可他从来没有向我借过车。天气渐渐冷起来了,马路对面那幢破旧、寂静的房子使我越发感到抑郁,或许是因为我眼见着自己也变成了马丁·布鲁姆。当倾盆大雨将那壮观而短暂的秋色荡涤一空时,我的情绪更糟了。

11月末的一天早晨,一阵凄凉的感觉将我唤醒,那种感觉令人瘫软无力,若不是“太太”要出去而用鼻子蹭我,我是不会起床的。在夏季里,我会让狗自己出去,而现在正值狩猎季节,镇上有许多从长岛和新泽西来的酒鬼,他们总是扛着上了子弹的枪在树林里踉跄走着。

那天格外寒冷,一片荒凉——光秃秃的黑色树枝,昏暗的山丘,灰色的天空。我已经在小木屋住了七个月,假称我在重塑人生,而那天早上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时,我明白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躲避。整整七个月,除了马路对面的那个“倔驴先生”和在酒吧里认识的那位警察之外,我没有同任何人打过交道。我的照相设备还在那些箱子里,仍然堆在我来到小木屋的那天晚上放置的角落里。取出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我从不拍摄日出或在田野里凝视的马。我的工作是新闻摄影——火灾、五辆汽车连环相撞、罪犯游街示众。若是回到过去的年代,我会四处寄送履历找工作,可如今这个年代呢?没有必要了,报纸都死了。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虽说从未烂醉如泥,却也经常喝得昏头晕脑,仅靠吃豆子罐头度日。后来,在一个星期日的晚上,我听到有辆汽车停到我家门口的车道上,接着是杰克·格伦迪的敲门声。他进到屋里,盯着我看了许久,说道:“去冲个澡。我和汉娜在车里等你。”

我曾在菲里酒馆见过他的朋友汉娜。她是个好女人,也很漂亮,有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和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那天晚上,他们把我带到劳雷尔湖另一侧的一家意大利餐馆,那里有温馨的桌布,基安蒂红葡萄酒和普契尼背景音乐,我们在那儿享用了一顿意大利美餐。在一连吃了两星期豆子之后,我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我的那份意大利茄子面,几乎没有停下来吸一口气。我们聊了各种各样的话题,而他俩谁都没有问及我近来的心情,这令我很感激。不过,他们显然谈论过我的情况,因为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汉娜提到她有一个开画廊的朋友或许会有兴趣展出我的摄影作品。

我推称自己从不拍摄风景,可她全然不理会我的意思,建议我拍摄那些在山区里苦苦求生的人们,那些老人和穷人。“这些面孔的背后也有故事,”她说。

当我拒绝接受她的建议并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时,她冲我甜甜一笑,对我蹩脚的托辞给了一个字的评价:“错。”

这时,在我俩的对话中一言不发只管吃东西的杰克说:“别跟她争了,你赢不了她。这个女人一旦有了什么想法,是不会罢休的。”

汉娜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胳膊,他皱起眉头笑了起来。我看着他俩那开心的模样,心头不禁涌上一阵孤寂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深有触动。

第二天,我取出了那些照相设备,打了几个电话。到了周末,我便去教堂拜访了那些经常在那里聚餐的老人。那是一群充满活力的老人,九女两男,从七十多岁到九十多岁都有。他们都乐意做我的模特,只有一个例外,因为那位老人的假牙拿去修理了,嘴里暂时没牙。

有一位德布赫夫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她长着一张圆脸,还有一对我父亲称之为奶子的大乳房。当她坐进我放到窗前的折叠椅里时,我认出她就是那天被马丁拒之门外的那几个女人之一。

我一边拍照,一边跟她聊天,很想听她讲讲她所了解的海伦·布鲁姆。德布赫夫人讲了一些有关可怜的海伦和可爱的马丁的情况,最后说道:“让自己的母亲去住到萨拉托加,的确有些难为马丁了,但我可以肯定,由她的外甥女来照顾她,要比马丁自己来照顾好得多。”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萨拉托加。我想弄清楚老太太究竟是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到那里去的,可德布赫夫人对这两点也不清楚,她猜测是马丁开车把她送去的。如果排除马丁的汽车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挪动这个事实,这是一个符合逻辑的推测。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把跟德布赫夫人的这次谈话告诉了杰克和汉娜。当时,我们又去了那家意大利餐馆,这次是我请客。

杰克的反应就如同“太太”闻到了兔子的气味,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人见到那个老妇人了?具体是什么时候?7月?8月?”

我开始回忆当时的情景,竭力想要记起准确的日期。“我记得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4月,好像是我打算开辟菜园的那一天,也可能是那天之后的某一天。”

这时,汉娜冲我说道:“瞧瞧,这位警察的脑子开始工作了。可怜的布鲁姆先生多年来一直在照顾他的老母亲,而现在我们的杰克却认为他为了继承遗产而把她谋杀了。”

“你看看,她总以为她能看出我的心思,”杰克说道,引得汉娜咯咯直笑。

那些遗产,我心想,他们只有几英亩布满石子的荒地和十几只鸡。然而,杰克的问题背后隐含的意思的确令我感到不安。我决定去打探打探,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讨论了具体应该怎么办。后来,我们点的饭菜来了,大家便转了话题,谈到了气象预报第二天将从东北袭来的暴风雪,还谈到了我们的假日计划,因为下个星期日就是圣诞节了。

第二天早上,我敲开了马丁家的门,见到他的第一印象是:假如我在街上遇到这个人,难以认出他就是马丁。他的头发又长又乱,满脸胡须,人也瘦了许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他见到我,态度很不友好。“你有什么事?”

看到这个人的生活显然已经到了近乎崩溃的地步,我感觉自己在做蠢事,可我没有放弃,接着向他索要其母亲的地址,说我想给她寄一张圣诞卡。这是我事先想好的借口。

他瞪大了眼睛,目光呆滞,说道:“我想不起来了。”

我正要问他母亲的外甥女姓什么,他却要关门了。我用脚抵住门,问道:“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要不要在暴风雪到来之前从超市里帮你捎点吃的东西?”

“我现在需要你做的,就是把你的脚从我家里拿出去,”他说。

我的侦探工作到此为止。

中午时分,暴风雪开始了,狂风大作,雪花横飞。到了傍晚,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八英寸厚了。伴随着大风和时而被雪压断的树枝发出的噼啪声,我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星期日早晨天还没亮,我就起床了,把壁炉里的火烧旺。由于停电,我打开了自家的发电机,煮了一壶咖啡和燕麦片,穿好衣服,打算等到天一亮,就出去铲雪。

上午十点左右,雪还在下着,收音机里预报这场雪会下两英尺。由于整个镇子都断了电,救援人员准备把老人和残疾人送到中学里去,那儿已经支起了许多小床。我开始担心我的邻居,因为我太了解他了,即便用推土机也很难把他从屋子里弄出来。他家过冬的柴火堆倒是不小,可断了电,他家的井泵就没法打水了。雖然前一天与他见面时的不愉快经历令我有些犹豫,可我最终还是装满了几塑料桶水,搬到马路对面他家的门廊上。我砰砰敲门,之后骂了一通脏话。不过,如果他没有发现这几桶水,他还可以在炉子上化雪。

到了星期四,我们这条路上还是没有电。前一天晚上又下了一整夜的雪,等到我出去铲雪时,地上的积雪已增加了好几英寸。我像往常一样,望了望马丁家的烟囱,发现他们家的烟囱今天头一回没有冒烟。我不由得穿过马路朝他家走去,“太太”跟在后面。

四周没有脚印,没有汽车轮胎压出的痕迹,没有任何人活动的迹象。我艰难地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他们家的门廊上,敲门,等待,然后试着推门,门开了。那条狗抢在我前面冲了进去,我跟在它的后面,不晓得会看到什么,生怕看到马丁倒在地上,或者更糟。可是,到处都没有他的影子,楼下的三间屋子、楼上的三间小卧室、阁楼上、地窖里都没有。我刚从地窖里上来,就听到了“太太”的叫声。它在厨房外面的杂物间里,那里面挤得满满的,有一个热水器、一台老式洗衣机,还有一个大冰柜。

我先前一进到这所房子里,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霉味。这并不奇怪,所有的窗户都关着,上面还遮了塑料布,一个独居的老人不会常洗澡,虽说屋里保持得比较整洁,可我可以断定他不会擦地板。然而,杂物间里的气味有所不同,对我而言这种气味很微弱,而对于“太太”而言就不一样了。它在冰柜前窜来窜去,一会儿哀叫,一会儿狂吠。我感觉有些恶心,在报社长时间的工作经历足以使我分辨出那种气味。

我拽着“太太”的项圈把它拖出房子,立刻给州警察局打了电话,并让杰克过来。杰克到达之后,我告诉他:“我认为布鲁姆夫人不在萨拉托加。”没过多久,州警察局的警察、救护车、刑事现场勘查车都来了。我待在自己的小木屋里,不想看到布鲁姆夫人被锡箔纸卷着抬出来,也不想看到马丁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眼前一直闪现着4月里的那一天她坐在门廊上剥豌豆的情景。

我又煮了一壶咖啡,料想警察该出现了。果然,他们来了,杰克·格伦迪和另外一个警察。他们把靴子上的雪跺掉,一边坐在壁炉前烤火,一边听我讲我所知道的一切。至于“马丁到哪里去了”这个问题,我帮不上什么忙,警察推测他是步行离开的。若是如此,大雪已经覆盖了他的足迹。

到了傍晚,道路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我开车去了菲里酒馆。我希望在那里见到杰克,可我知道警察办理这种案件需要抓紧时间。到了九点钟,他来了,独自一人,看上去很疲倦。我们坐到一个隔间里,他点完餐之后,一边说一边看着我的反应:“根据法医的初步鉴定,布鲁姆夫人是自然死亡。”

我不禁脱口说出一些“哇靠”之类的惊人之语,因为得知海伦·布鲁姆不是被她儿子谋杀的,我如释重负。不过,我也有些困惑,“马丁究竟想干什么?为了不举行葬礼而保存尸体?”

“老太太死了,他把她塞进冰柜里,告诉人们她与其外甥女住在一起。这是为什么?”杰克在等待我的回答,就像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的老师努德勒曼夫人。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为了她的社会保障金。她的支票一直都是由他来兑现的。”

“他不需要兑现支票,她的钱都直接存进了他们的联名账户里。”

“一停电,他就明白他不得不逃走了,”我说。

“这样的天气,没有汽车,他跑不远。”

我喝了一口咖啡。十分钟之前,我心目中的马丁·布鲁姆还是个魔鬼,可现在我不能肯定了。

事发当天和第二天,他们都没有发现马丁的踪影。到了星期六,我确信要等到春天冰雪融化时,他们才能找到他的尸体。真是讽刺,他把母亲藏在冰柜里,而他自己却被冻死了。

星期六的晚上是平安夜,我原本可以去菲里酒馆,可我还没有为平安夜的欢乐气氛做好准备。于是,我冒着刺骨的寒风出去遛了遛狗,然后上床睡觉。快到午夜时分,“太太”的叫声把我吵醒。我听到外面有响动,看见我家门前的车道上有一束亮光,便穿上靴子,套上外衣,出去看个究竟。

原来是马丁,他正在我那辆卡车的发动机罩下面全神贯注地干着什么,可他知道我就站在他的身边。此时风已经停了,但依然很冷,只有细细的一弯月牙和手电筒的亮光照进马丁的胳膊下面。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在拆几个零件。”

我不明白这些零件对他有什么用,因为我俩的车型不同,可这并非最糟的问题。“一旦他们发现你的卡车不见了,这个州所有的警察都会去追查,”我说。

“我得碰碰运气。”他从发动机罩下面抽出身来,往手上哈气取暖,头上戴着的一顶羊皮帽子捂住了耳朵。

“你打算永远把她藏在冰柜里吗?”我忍不住问道,尽管我并没有指望他会回答我。我认识这个人已经有二十年了,对他十分了解——或者自以为对他了解。

“春天快要到了,我原本打算把她送到北方去。我知道那儿有个地方可以埋葬她。要是我的卡车能开的话,我早就去了。”

“警察认为你这样做是为了得到她的社会保障金,”我说。

“是这个主意。”

“你以为这样做可以逃脱惩罚吗?”

“我跟她说过这样做不行,可她偏说可以。要不是因为我的卡车,还有这暴风雪,或许就不会有事了。”

“谁说可以这样做?”

“我妈。你以为我在说谁?”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的母亲才是这个计划背后的主谋,不过我不能确定冰柜也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

“她让我向她保证,”马丁说。“她担心一旦自己走了,只剩下一份保障金,我的日子怎么过。”

事情就是这样,这就是布鲁姆家的故事,艰难的生活,糟糕的结局。接下来,我没来得及思考便脱口而出:“警察不会追查我的车。如果你想要,这辆车就归你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就好像我在说中文。“为什么要把你的车给我?”他问。

我无言以对,在这气温零下五度,霜冻即将到来之际,我不晓得该怎样回答,只说了一句:“圣诞节快乐,马丁。”

他一直看着我,约莫着足有一分钟,方才又钻到发动机盖下面,重新把他拆下来的那些零件装上。当他坐到方向盘前发动汽车之后,他打开车窗对我说:“现在‘太太全归你了。”

“这个交易听起来不错,”我说。我用拳头敲了敲汽车,望着他驶离路边,向北方开去。

猜你喜欢

布鲁姆小木屋马丁
阿斯顿·马丁Valkyrie Spider
布鲁姆-特内教学提问模式在超声医学科教学读片中的应用
《草原上的小木屋》——拓荒者的奇妙之旅
神笔马丁
春穗奶奶的小木屋
小蚂蚁马丁的冬天
基于“数字布鲁姆”理论的空间形态构成知识更新与慕课建设
“大丰收”和小木屋
基于混淆布鲁姆过滤器的云外包隐私集合比较协议
维马丁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