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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尔斯对当代传播学研究的理论贡献*

2013-06-28冯月季

关键词:皮尔斯实用主义社群

冯月季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610064)

查尔斯·S·皮尔斯(Charles S.Peirce),美国最伟大的哲学家,而不是“之一”,生前仅出版了其著作的一小部分(大约10 000页手稿),艾柯称皮尔斯为“我们这个时代未公开出版著作中最伟大的学者。……皮尔斯很多著作未公开出版,很可能的原因是他写了太多东西”[1]1457。皮尔斯在学术上的贡献涉及数学、逻辑学、哲学、符号学等诸多领域,他在学术上的造诣,至今还鲜有人从人类交流或传播的角度进行分析。本文写作的主要目的,就是回溯皮尔斯学说中有关认知、交流等问题的论述,并将皮尔斯的思想与美国后来兴起的逻辑实证主义传播研究方法进行比较,试图说明或许皮尔斯才是“美国传播学的鼻祖”。

一、科学方法的认知论

毫无疑问,“科学”的观念在皮尔斯的思想体系中占有重要位置。皮尔斯一直致力于建立一个与笛卡尔思想迥然不同的理论体系,因此,皮尔斯要做的,就是反对笛卡尔提出的科学的定义。笛卡尔认为,通过自明性的直觉以及必然性的演绎,人类可以获得确定性和明晰性的知识,而“确定性和明晰性的知识”在笛卡尔看来就是科学的全部概念。皮尔斯反对这种科学的传统观点,认为科学主要关注的不是“确定的知识”,也不是“系统的知识”,更不具有某种工具性目的。“对于皮尔士(斯)而言,科学的本质不在于它的真理,而是它的不懈追求真理的奋斗。”[2]46科学探究的唯一动机在于内心所怀有的那个确定的信念。

皮尔斯坚信,任何一个确定的问题都有完美的解决方式,站在这样的立场上,他批判笛卡尔的普遍怀疑论,“人们应该从普遍的信念开始,但是当任何个别的信念面临着相反的证据时,人们应该愿意放弃它”[2]47。皮尔斯将人们确定信念的方法分为四类。

第一种是固执的方法(the method of tenacity)。这种方法会让人们对已有的信念墨守成规,“只要他坚定自己的信念不动摇,一切都会很圆满”[3]12。比如,当某个人确信死亡即意味着灵魂和肉体的毁灭,在他的生命中完成了某些基本的仪式,他就会坚信死后会步入天堂,而不会留下任何的遗憾。但是皮尔斯说,这种确定信念的方法在实际中禁不住推敲,特别是在一个社群当中,个人的意见往往会受到来自社群内部其他成员的影响。皮尔斯的论述某种程度上与大众传播研究中的“沉默的螺旋”理论非常相似,它实际意味着:个人信念的确定,不存在于个体,而存在于社群当中。

第二种是权威的方法(the method of authority)。这种方法长久以来一直扮演着支持神学伦理和政治教条的角色,通过意识形态国家机器,将统治者的观点强加于人民,同时打击和排斥异类。很显然,这种方法在多元化的社会发展形态面前注定要失败。文艺复兴时期哥白尼提出的“日心说”,二战时期希特勒的法西斯统治垮台都足以说明,当集体意向性不认同某个系统的身份功能时,它就会走向衰落。

第三种方法是先验的方法(the method of priori)。在对事物的认知上,我们往往依赖已有的理性来确定某个信念,但是皮尔斯认为这种方法的问题在于:先验的方法禁不住时间的考验。因为理性的东西在这个时间节点上被认为是正确的,而在另外的时间节点上则值得怀疑。相当多的理性来自于经验,如果不是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的试验,人们很长时间内都会认为重的物体比轻的物体下落得快。

上述三种方法都无法确定我们的信念,因为很大程度上,我们要受经验所累,所以要找到一种独立于我们想法或经验的方法,皮尔斯称之为科学的方法(the method of science),即第四种方法。它的前提是“存在着真实的事物,它们的性质完全独立于我们对他们的看法。那些实在的事物依据固定的法则影响着我们的观念,尽管我们的感觉就像我们和对象的关系一样是不同的,然而,利用知觉的法则,我们可以利用推理来确定事物的本来面目。任何人,只要他有足够的经验和理性,他最终都能得出一个真实的结论”[3]18。皮尔斯注意到,科学的方法也面临着质疑:探究者如何知道哪些是实在的事物呢?它仅仅是一个假设而已,存在一种科学探究的方法而不支持这种假设的可能性。因为对于某些唯心主义者来说,任何事物都不可能独立于“我”而存在。

面对这样的质疑,皮尔斯给出的解释是:(1)科学的方法来自于实践过程,如果最终的探究结果不能证明任何实在之物的存在,那么至少它会得出一个相反的结论;(2)基于两个矛盾的命题,任何确定的信念的方法都不能令人满意,反过来也就意味着,其中必有一个命题支持某个实在之物;(3)只要能够掌握科学的方法,每个人都会用它来处理大量的事物;(4)科学方法在解决各种意见的过程中获得了巨大成功,使得探究者对这种方法本身及其假设深信不疑。

确立了科学方法的态度之后,如何通过具体的论证达到一个我们所想象的“真结论”,皮尔斯认为有三种方法:演绎法(deduction)、归纳法(induction)、试推法(abduction)①关于“abduction”,国内学界对此译法不一,比较具有代表性的有:哲学界译为“外展推理”(徐向东,2000);语言学界译为“不明推论”(丁尔苏,2000)、“估推”(沈家煊,2001);逻辑学界译为“假设推理”(江天骥,1984)、“试推法”(钱易,1991)、“溯因推理”(陈波,2002);符号学界译为“试推法”,本文取此译法,认为它比较简洁明了地表达出了“abduction”的含义(参见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09-112页)。。在研究的早期阶段,皮尔斯认为演绎法缺乏创新性,它只能在一个固有的封闭系统内运行;归纳法和试推法两者有相似之处,它们都可以为不确定的未来提供可能性的知识,两者的根本区别在于:“在皮尔斯的框架里,归纳法仅仅能够为最后的观点提供证实的过程;而试推法的目的不在于利用假设得到最后的观点,而在于假设本身——或许是(may-be’s)什么的问题。”[4]在推论之前,存在一个可能的假设,试推法的目的就是寻找与假设相关联的证据来验证它。

如此就会存在两种可能性,通过试推法要么得到一个我们之前想象的“真结论”,要么得到一个相反的结论。这种对事物的认知法,是皮尔斯在笛卡尔的普遍怀疑主义与柏拉图的独断主义之间采取的第三条道路。皮尔斯推崇科学的认知方法,但并不盲从,他认为科学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特别是在掺杂人类情感的认知问题上,严密的逻辑推理显得过于死板。而逻辑实证主义则完全不同,它认为科学在本质上是经验的描述,逻辑实证主义者们声称要从科学身上剔除任何形而上学的因素,因为形而上学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

试推法所要面对的是一个开放的文本,我们可以从普遍的信念开始,在推论过程中,很有可能会发现有充分的证据与我们所坚持的某个信念发生冲突,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信念是绝对肯定的。这就是皮尔斯的“易谬主义”(fallibilism),科学方法与易谬主义之间并不冲突,科学论证的过程中会不断有新的元素加入。

论证过程中出现的偏差,皮尔斯认为根源在于个体的特异性,个体在本质上是呈现为碎片状的,“无论个体拥有什么,它却并不包含独立性的存在。皮尔斯个体理论(只是人类个体)的要旨在于,我认为那只是一种社会性的存在”[5]。在皮尔斯看来,通过科学论证的不断证实与证伪,我们就有可能得到最后的真理。但是凭借个体的力量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由于个体片面性的存在,这种科学探究或论证只有在社群的统一行动下才是可行的。

皮尔斯一直坚持这样的观点:实在本质上是与社群联系在一起的。“在皮尔斯的早期思想中,社群的功能作为一种认识论的典范:社群意见的一致明确了真理与实在,社群是思想进程到达顶峰的所在之处。”[6]25在皮尔斯后期的研究中,社群的观念发生了一些改变,科学在社群当中凸显了更为重要的作用。总的来看,根据皮尔斯的观点,“个人在社群当中应当放弃自我的个体性,从而到达一种普遍和谐的状态”[6]35。皮尔斯在个体与社群关系的论述中似乎忽视了个体的自由意志,不过皮尔斯认为,个体的自由意志作为一种“存在”,会在社群当中被过滤掉,这是社群成员达到认识“实在”的前提。

二、实用主义的本质及其流变

19世纪70年代,皮尔斯在坎布里奇哲学俱乐部的一次聚会上提出了实用主义的概念。这个概念提出不久,曾有朋友劝他将之改为“实践主义”(practicalism),皮尔斯认为,这两个概念虽一字之差,但意思相去甚远。皮尔斯认为实用主义受康德哲学的影响,在康德那里,“praktisch(即practice-引注)和pragmatisch(即pragmatism-引注)差之千里,前者属于这样一个思想领域,那里没有任何实验精神能找到其坚固的立足之地,而后者则表达了与确定的人类意图的关联。而新理论(指实用主义-引注)最打动人的特点就在于它认识到了在理性认知和理性意图之间有一种不可分割的联系。正是出于这一考虑,决定了pragmatism一词的选用”[7]。

1878年,皮尔斯在发表于《通俗科学月刊》上的《如何弄清楚我们的观念》一文中,阐明了实用主义的原则。“考虑一下,我们设想的概念的对象具有什么效果,而这种效果能够产生什么实际影响,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因此,我们所有关于效果的概念,就是我们关于这个对象的概念的全部。”[3]31皮尔斯的实用主义不是世界观,而是一种用来使观念清楚的方法。

根据实用主义原则,我们可以把设想的任何事物的意义归结为它的可以想象得到的实际的效果。需要注意的是,决定任何事物的意义是关于事物本身的一种思想、心智活动,而不是通过实际操作执行设想的行动。皮尔斯认为,如果实用主义将实际行动和实际效果作为其旨归,那就意味着实用主义的死亡。

皮尔斯的实用主义是与其科学方法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原则上,我们对所设想的任何事物都能够得出一个真结论,当然,得出真结论的前提是将个体的特性置于社群的普遍关系之中。这也意味着,按照实用主义准则进行的科学探究的方法要遵循一定的逻辑规则,社会个体的行为是一种理性行为,个体在与社群或社群中其他成员交流的过程中,会依据规则形成“习惯”,从而实现自我控制。

皮尔斯将社会个体的行为分成两类:实践的行为(practical conduct)和理性的行为(rational conduct)。二者的主要区别在于,“在实践的行为当中,我们只知道具体结果,而不知道它的假设以及推理的规则;……而理性的行为构成要素包括假设、结论以及主要的规则”[8]。其中规则在调节个体的行为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我们在验证假设、应用科学方法推理的过程中都要受到规则的制约,它能够帮助我们形成“习惯”,习惯往往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决定个体的行为,并且在社群成员交流的过程中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

皮尔斯是一位乐观主义者。他认为,当社群成员全部按照实用主义规则行事时,就是一种理性的行为,会达成如下效果:(1)消除个体身上的个人主义因素;(2)得到一个“真结论”;(3)塑造社群意识。皮尔斯很少在他的著作中提及传播与交流的问题,但是他的实用主义准则其实已经暗含了这方面的社会理论。美国哲学家拉尔夫·巴顿·佩里认为:“实用主义加诸人与上帝之间的直接关系比较少,加诸人与人的关系比较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人服务于集体生活,使人获得一个新的上帝观:上帝是共同事业的领袖。”[9]个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是无法存在的,只有依托于社群的社会经验而存在。

虽然皮尔斯是实用主义的创立者,但是真正使这个词流行起来的却是威廉·詹姆斯,他最先将实用主义应用到出版物上。詹姆斯所谓的实用主义已经背离了皮尔斯的初衷。对皮尔斯来说,他关注的是经验而非具体的行动,他的实用主义“如果……那么……”模式强调的是设想的前提而非实际效果。詹姆斯则认为自己的实用主义属于“彻底的经验主义”,“詹姆斯扩大了这种实用主义或工具主义的概念,以至把逻辑的一致性和证实包含在实际的功利观念中。真实的观念是我们能够吸取、确认、确证和证实的观点”[10]。任何真理的检验都要靠它的实际结果,意义即效果,只有为人所经验的,才是实在的。

杜威虽然是皮尔斯的学生,但是他的实用主义观念却与詹姆斯一脉相承,甚至标榜自己的实用主义为“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杜威把人的思维看作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如果某个观念能够满足人的某个目的和现实欲望,那它就是一个真实的观念。基于这样的实用主义准则,杜威发展了他的实用主义社会理论。他认为人与人之间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构成了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社会生活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交流在其中扮演了协调社会生活工具的角色。杜威指出,交流“具有独特的工具性和终极性。交流的工具性表现在:它使我们得以从不堪重负的琐事和压力中解脱,并且生活在一个有意义的世界中;交流的终极性表现在:使人们共享对社群有价值的物体和艺术,促进意义的提升、深化和巩固,并形成共享的感觉”[11]。

实用主义的本意被粗制滥造地随意运用,对此皮尔斯深感失望,为了与其他实用主义者区别开来,他放弃了原来使用的实用主义概念,转而代之以“实效主义”(pragmaticism)。皮尔斯说,实效主义这个词“异常丑陋,足可免遭绑架”[3]255。20世纪30年代以后,卡尔纳普将逻辑实证主义带到美国,随后,它很快就取代了实用主义,成为美国科学研究领域的主导思想,包括传播研究。逻辑实证主义的目的就是要彻底地消灭形而上学,它认为如果一个命题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那么这个命题就是无意义的。可证实原则、注重实际效果成为逻辑实证主义的准则。逻辑实证主义为美国大众传播研究的确立奠定了哲学基础,由此导致了传播研究中量化方法的应用,以及越来越注重传播的短期的直接效果。

三、交流行为中的符号表意

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与索绪尔完全不同,它是三元的。什么是符号?皮尔斯给出了一个精确定义:“我们通常会从三个方面来理解一个事物。首先,对于事物本身我们会有一个基本的理解;第二,我们会考虑到这个事物与其他任何事物之间的联系;第三,我们会将第一项与第二项联系起来理解,如此,它就能够给我们的思想传递关于某个事物的意义。这样,它就是一个符号,或者表征。”[12]皮尔斯符号学理论的关键之处在于对符号的解释,比如当我感到饥饿的时候,美食的香味会把我同我的饥饿感联系起来。索绪尔的符号学理论缺少的是“我”作为一个主体对能指与所指之间意义的解释,它是二元的,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

理解皮尔斯的符号学理论,不能脱离他关于哲学范畴的划分。皮尔斯在康德将哲学体系划分为十二个范畴的基础上,将之简化为三个范畴,并且论证说,对于任何事物(无论是存在还是不存在)来说,他的这三个范畴都具有普适性和完备性。

皮尔斯所表述的第一范畴(category the first)是指我们观念中可以想象的任何事物,它具有被感知的特质;但是,我们观念中想象的任何事物都可以和另外的事物相区分,相对于第一范畴中的事物,与之相区分的事物则进入了第二范畴(category the second);为了将第一范畴与第二范畴中的事物联系起来,就引入了第三范畴(category the third)。第三范畴作为第一范畴与第二范畴的中介,它是在表征两个对象的关系之中派生的。

皮尔斯根据其对事物范畴的划分,将符号表意过程分为三项:符号(sign)、对象(object)、解释项(interpretant)。皮尔斯的符号表意三分式使得符号表意具有了无限延展的能力,并且在符号表意过程中,符号接受者成为交流的关键因素。

符号表意三项当中,解释项的引入是皮尔斯对于符号学的重大贡献。解释项是对某个符号意义的解释,但它同时也是一个符号,照此循环,符号的表意过程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构成符号表意的无限衍义。因此,一个完整的符号表意过程应该包括:“(1)符号指向两个不同的东西,一个是对象,一个是解释项。(2)解释项是‘指涉同一对象的另一个表现形式’。也就是说,解释项要用另一个符号才能表达。(3)而这个新的符号表意又会产生另一个解释项,如此延绵以至无穷,因此我们永远无法穷尽一个符号的意义。”[13]在这个无限循环的符号表意过程中,符号、对象、解释项并非是固定的,而是随着符号表意的演进,逐渐呈现为一种动态的特征。

符号表意理论上具有无限延展性,但是在具体的交流行为中,由于符号接受者的因素,符号表意会在某一个点停止下来,这似乎与上文所提及的符号无限衍义互相矛盾,对于此,艾柯指出:“皮尔斯不是一个自相矛盾的思想家,很大程度上他是一位辩证主义者。最终的解释项不是编年体时间意义上的,符号表意可能在任意时刻中止,但是只要它中止,就会像凤凰涅槃一样获得新生。”[1]1467比如,当某人在不同文化背景中遇见当地人用手势给他打招呼,由于文化的差异,他无法理解这个手势的含义,符号表意就会暂时中止在此刻,此后,他不断思考并观察这个手势的含义,当他看到当地人用相同的手势互相打招呼显露出友好的表情时,他据此就会断定这个手势的含义,新的符号表意过程就会重新开始。

皮尔斯认为,符号普遍存在于我们生活的世界当中,所有的交流行为都要依赖符号的表意,包括自我的形成、人的思想、自我的结构等都是符号化的。根据前文论述的皮尔斯关于科学方法的认知论,自我并不是先验的存在,而是在后天的习得中形成的,符号表意存在于自我形成的过程中。在社会环境的相互作用下,有两个前提对于自我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其一是语言的习得,随着小孩子年龄的增长,他能够理解到在一定的声音和形象之间具有逻辑联系;其二是自我的对话性,例如当一个小孩子听妈妈说火炉是烫的,不能去触摸,但是他并不觉得如此,而是用手去触摸,感觉到火炉果然是烫的,于是他会在观念中否定之前的自我,他会在内心与自己对话,这样一个新的自我将出现在未来的时刻当中。

自我对话性的根源来自于皮尔斯的易谬主义。独立个体无法实现真正的自我认知,只有借助于社群外在的普遍知识,个体才能在自我形成的过程中不断修正某些错误和无知,因此,最后形成的自我在皮尔斯看来具有玻璃一样透明的本质。皮尔斯提出的自我的对话性对于研究人类交流具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对话性不仅仅存在于自我交流中,在人际交流或者群体交流中,这种对话性都是存在的,即不仅符号的发送者与接受者之间存在交流互动的现象,符号文本也会反馈回符号发送者,符号发送者以自己为对象进行交流。诺伯特·威利将皮尔斯的这种内心对话性称为交流的自反性,据此我们就会得出一个皮尔斯关于人类交流的模式示意图(见图1)。

图1 皮尔斯关于人类交流的模式示意图

与皮尔斯的交流模式对比,拉斯韦尔提出的传播“5W”模式则是一种线性的单向传播,详见图2所示。

皮尔斯的交流模式将符号接受者置于交流的中心地位,根据皮尔斯的论述,成功交流的前提是符号发送者和接收者对对象有一定认知。这种对对象的认知在符号发送之前就已经存在,借助日常经验以及其他辅助性因素,在符号发出之后我们才能对所认知的对象有某种程度的理解,交流才能得以进行。比如在情人节这天,我送给某位女士一朵玫瑰花,我和这位女士得以交流的基础是建立在对“玫瑰花”有所认知的前提之下的。可以联想到玫瑰花代表爱情,以及交流的语境是在二月十四日,正好是情人节,等等。不过皮尔斯在他的著作中并没有对符号发送者的意图意义、符号文本意义以及接受者的解释意义作出区分,这使得他的交流模式未能考虑到交流过程中的复杂性。

图2 拉斯韦尔传播“5W”模式示意图

四、结 语

鉴于皮尔斯理论体系浓厚的哲学意味,有人怀疑皮尔斯的理论是否能够为人类交流提供一个总体性的模式。皮尔斯则认为,他的哲学探究关注的对象是日常经验,与那些具体的科学比如物理学等实践性很强的科学之间有明显的不同。

总的来看,皮尔斯的哲学理论在人类科学认知、意义解释、交流行为之间提供了一个框架。尽管皮尔斯在他的著作中很少谈到人类交流的问题,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皮尔斯与其他实用主义者一样,持积极乐观的态度。“由于不可避免的不可通约性,是否我们应该承认交流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幻象?皮尔斯的回答是否定的,在不可明确的意义上,人们总体上相信交流的可能性。”[14]

根据皮尔斯的观点,交流行为只有通过符号才能进行,无论是在自我内部交流,还是人际或群体传播中,符号作为交流的中介不能在真空条件下存在。皮尔斯的交流模式与他的科学方法的认知论、实用主义以及符号学理论有着密切的关系,特别是在论述个体与社群的关系上,皮尔斯的交流模式可以与社会理论联系起来,“皮尔斯的思想常常被那些非哲学家们认为过于复杂和抽象,与社会现实没有太多关系。皮尔斯自己首先恐怕并不赞同这个结论,对于实用主义者而言,思想观念不仅仅是哲学家手中的玩物,也是解决现实问题的工具”[15]。皮尔斯认为,人类生活在符号之中,并且人本身也是符号,因此符号表意行为并不是仅仅表现在哲学的抽象层面,它就存在于日常生活中。

皮尔斯的交流模式坚持社群共享的经验,他所创立的实用主义也成为后来美国民主社会形成的基础。不过到了20世纪初,正是美国国家力量日益崛起的年代,科学的观念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导思想,美国社会需要一套更为实际的思想理论来引导国家实力的提升,显然逻辑实证主义更能适应美国当局的要求。逻辑实证主义在美国兴起的背景是“经验科学在现代各个领域取得了惊人的进步和发展,……某些情况下,哲学家的假设或理论都要依靠经验的证实。……近年来应用科学的迅猛发展,使得我们所期望的工业和科技文明成为可能”[16]。在传播研究领域,量化研究方法已成为主流。

在传播学研究领域,尽管近年来实用主义的传播思想开始受到重视,但是皮尔斯却往往被传播学者们所忽视。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皮尔斯的思想涉及到了传播研究相当多的领域,皮尔斯还提出过“完美符号”的构想,即如果一个符号融合了相似性、指示性、规约性特征,那么它就成为一个完美符号。皮尔斯并未在他的著作中论述提出完美符号的解释。不过在这里,我倒是认为,如果有完美符号的存在,那么在人类交流中是不是就不会有任何障碍,人们藉此就能达到完美的交流状态呢?皮尔斯的这个假设也引发了我们关于传播乌托邦的思考。实际上,完美的交流是不可能存在的,正如彼德斯所指出的,交流问题不仅仅是一个语义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和伦理问题。

重新审视皮尔斯关于交流、认知等问题的论述,使得我们得以窥见皮尔斯理论体系蕴含的传播思想,同时也使我开始怀疑罗杰斯对美国传播学源头的追溯。在《传播科技学理》中,罗杰斯认为乔治·米德对人类传播研究作出了重大贡献,称之为“美国传播学的鼻祖”;在他的《传播学史》当中,也只是将美国传播学的发展追溯到芝加哥学派,而对于皮尔斯理论体系中的传播思想只字未提。从本文的论述来看,皮尔斯或许更有理由成为美国传播学的鼻祖,不过这些似乎并不重要。不断将传播理论研究推向深入,以期为当今传播学的研究提供可资借鉴的理论价值才是本文写作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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