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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莎回家——邬达克女儿访问记

2013-06-28方毓强

上海采风月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达克旧居丽莎

文/方毓强

艾丽莎(中)在番禺路旧居前留影,左为爱尔文,右为安妮(方毓强 摄)

引言

2008年,匈牙利驻沪总领事海博(Mr.Hajba Tamás)会同上海城市规划局伍江副局长等在上海举办了有声有色的“邬达克年”。我每会必到,多次跟踪报道过。匈牙利籍斯洛伐克裔建筑师邬达克(Mr.L.E.Hudec)的名字越来越响亮了,20多年中,他为上海设计了约100幢建筑。2013年1月8日,长宁区政府、匈牙利驻沪总领事馆等联合举办了“纪念邬达克诞辰120周年暨邬达克纪念室开幕仪式”。邬达克女儿、85岁高龄的艾丽莎女士(Mrs.Alessa de Wet)应匈牙利政府之邀,从美国飞回曾居住过19年的“故乡”参加盛会。我独家采访了她及同行的邬达克孙子爱尔文(Mr.Alvin)、孙媳安妮(Mrs.Anne)。

番禺路邬达克旧居原先早已荒废,2010年后由上海大钧房地产开发公司花费巨资,按原样修缮一新。1月8日那天,上海的最低温度只有零上2摄氏度,纪念仪式在露天搭建的大棚下举行,寒气逼人。但见艾丽莎身穿一件黑色羊皮大衣,虽然个子矮小,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轮到上台发言,她毅然将御寒的绒线帽脱掉,用英语一口气坚持演讲了10多分钟,一副“贵族”派头,老而弥坚。

仪式结束后,艾丽莎进入旧居一楼新建的“邬达克纪念室”,一边参观,一边讲解展品的内涵。观众蜂拥着请她签字,她都一一照办,并未因年纪太大和劳累而推辞。她签字很端正,不像现在有些名人喜欢“龙飞凤舞”,显然她还是中规中矩的“老法”。当然我也“趁机”请她在自己的英文发言稿上签了字。

旧居由邬达克自己设计,英国乡村别墅都铎式样,但同时也带有德国元素,因为他的爱妻是德国人。邬达克一家1931年至1938年在此居住,那是艾丽莎3岁至10岁美妙的童年时代。

我跟随着艾丽莎走上楼去。她指点着各个房间介绍说,二楼分别是父母的房间、外祖父母的房间,她和两个哥哥就住在假3楼上。在房子后面,还建有一个鸽棚,艾丽莎很喜欢听鸽子咕咕的叫声,而父亲上班前总爱给它们喂食,看它们在空中盘旋。

在艾丽莎的印象里,父亲的生活很有规律,包括几点几分准时出门上班。但他总是太忙,工作的压力也非常大。由于他对每件工作都认真,所以一遇到不顺利的事,就会向部下或工地上的员工大发脾气。这显然对邬达克的健康也有影响。邬达克是在65岁时,因心肌梗塞而猝死于美国家中的。艾丽莎深表钦佩,自己的父亲无论是在工作上、道德上还是其它方面都非常严格。

邬达克旧居的南面,如今是一所职校的校舍及操场,其实原来这是属于旧居的大花园。当年艾丽莎和两个哥哥就在花园里玩耍。艾丽莎说,当年南面还有一个用木头搭建的“要塞”,供孩子玩耍。好客的父亲几乎每天都接待客人,在屋里打牌、交谈,也常在草坪上举行体育比赛和野餐。艾丽莎就穿着匈牙利传统服饰出现在大人面前。正是有这些珍贵的童年记忆,我看到艾丽莎在爱尔文、安妮的搀扶下,老是低着头在昔日的大草坪——今天的大操场上走来走去。物是人非,她一定是十分感伤的……

我看到艾丽莎提供的几张旧照片,上面既有艾丽莎一个人稚嫩可爱的笑脸,也有两个哥哥用一把小梯子抬着她玩耍的合影。当年这个硕大的草坪上,回荡着他们兄妹三人的笑声。艾丽莎提及二哥希奥多(Mr.Theodor)时,不禁有点哽咽了。原来他是去年8月才在加拿大去世的,没有赶上今天的盛会。也许是因为我深谙艾丽莎此时此刻的心境,所以后来我的眼光就再也不忍跟踪她的身影了……

在匈牙利驻上海总领事馆文化领事李雅娟女士的安排下,我后来又到国际饭店专门采访了她和爱尔文夫妇。

半年前,上海市政府外事办、长宁区政府等举办了“邬达克和他在上海的建筑图片展”,我提供了一些照片。前来剪彩的布达佩斯市长道洛什(Tarlos)在致辞中,特别感谢了我。我就将展会印制的一套明信片赠送给艾丽莎,她看到我也喜欢拍照和摄制纪录片,就赞扬道,这与她的父亲很像,纪念室展出的老照片及家藏的电影胶卷,都是父亲生前拍摄的。

艾丽莎(右)在邬达克纪念室为观众签名(方毓强 摄)

艾丽莎三、四岁时,在旧居留影(老照片由艾丽莎提供)

艾丽莎(中)在大草坪上,被两个哥哥用小梯子抬着(老照片由艾丽莎提供)

艾丽莎说,自己从小在愚园路一所学校上学,都用英语上课,家里也只讲英语,不学汉语的。不过艾丽莎与我对话时,还是高兴地用上海话讲了“上海人”3个字,虽然相隔了60多年,听起来还是蛮“正宗”和有“腔调”的。她还特别向我打听:“现在中国人书写汉字,到底是从右到左,还是从左到右?”得到答案后,她点点头,笑了,也许是她终于解开了一个心存60多年的问题吧。

身为著名建筑师的女儿,艾丽莎对父亲设计的建筑自然也是如数家珍了。她知道国际饭店是远东第一座在软湿地上建起的摩天高楼,父亲费了很大周折才得到建造许可证。艾丽莎说,国际饭店的舞厅曾有一个可以电控的屋顶,能在星光下翩翩起舞,在当时是非常了不起的。

艾丽莎也知道大光明电影院的故事:父亲使用了高质量的铜材,设计了优美的弧度。他一直很自豪,能把这块棘手的、像一个酒瓶状的土地设计得如此完美。父亲也常提起宏恩医院(今华东医院)手术室和接待室都装有空调,这在当时都是首创的!

艾丽莎说,自己小时候常去圆明园路父亲的办公室玩。虽然她后来并未继承父业,但从小也是耳濡目染。艾丽莎知道父亲热衷于收集有关建筑的书籍,每次出门至少要带两个笔记本,一个记录他的感受,一个是素描本。她听说我喜欢读书、藏书,说这也像他的父亲。当她问知我收藏了1万多本书,便连忙告诫我:“父亲说过的,书的承重是一般承重的5倍之多!”

我出生于上海,“文革”前还是三年级小学生,因爱好运动,被招进静安区篮球队,每天要从胶州路小学走过“绿屋”,去南阳路体育馆训练。我家住在静安寺一带,对周围的德国教堂、华东医院、达华宾馆、市三女中等都很熟悉,也常经过国际饭店,常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给我从小留下深刻印象的漂亮建筑都是邬达克一个人设计的,因而很早就开始关注邬达克了。后来我也意外地收购到好几本邬达克的藏书,里面有他亲笔签名、图章、书信等。通过研究,我走近了邬达克,进一步了解他的心路历程。

我特地带上这些书给艾丽莎及爱尔文夫妇观看。他们一边睁大眼睛翻阅,一边幽默地发出惊叹“这让我们太嫉妒了”,原来他们手上也没有这类书籍了。

艾丽莎看到有些建筑书籍中有划线之处,就对我说:父亲看书就有这个划线的习惯,两个哥哥也因此养成了这个习惯。她接着好像有点难为情似地补充道:“不过我自己却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2006年9月4日,我受《上海采风》杂志刘巽达主编的委托,采访过匈牙利驻上海总领事海博先生(Mr.Hajba Tamás),我就向他介绍过邬达克及其在上海的建筑设计作品。后来他告诉我,他决定向国家申请在2008年举办“邬达克年”了。可以说,我也是“邬达克年”最早的推动者。我在《新民晚报》当了30年的记者,积累了丰富的海派文史知识,也曾到访匈牙利,成为邬达克的研究者。因而同济大学出版社将在今年5月出版我的《向邬达克致敬》一书。艾丽莎及爱尔文夫妇欣然表示,愿意回答我的一切问题,向我提供一切必要信息。

邬达克完全靠个人的奋斗,事业辉煌,生活优裕。但邬达克认为,养尊处优对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没什么好处。所以他在1937年毅然将分别为13岁、12岁的两个儿子,同时送到加拿大一所寄宿制学校读书,因为那里纪律严明,孩子可以得到磨练,将来能自食其力。没料到邬达克教育孩子的意识如此超前,看看今天一些中国富二代的“戆相”,我不得不佩服邬达克。这说明他不仅仅在设计上出色,在教育孩子方面也是深谋远虑的。

两个儿子走后,家庭成员少了,他觉得没必要住这么大的房子,于是将番禺路自宅租赁给德国总领事,自己一家就搬到了由他设计的、刚刚竣工的达华公寓,他对生活持节俭精神。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时,也侵占了上海租界,把不少外国人关进了集中营,其中包括艾丽莎的姨妈。艾丽莎当年还跑到公寓的楼顶,看到日军飞机横行。上海建筑业及所有产业都衰败了,邬达克也完全“失业”了。日本人阻断了上海乃至中国的发展道路,也葬送了邬达克的事业。

作为父亲惟一的女儿,艾丽莎一直与父母一起生活,直到1947年随同父母乘船离开上海,前往欧洲。后来又随父母从瑞士到美国定居。我问艾丽莎:“有文章写到邬达克在美国为自己造了没有一颗钉子的房子,有这回事吗?”她回答说:“根本没有!在美国必须考试,才能拿到建筑设计资格证书的。父亲后来没再建过房子。”显而易见,第一手采访是多么重要,人云亦云,或者抄来抄去,就会以讹传讹的。

方毓强(左一)、艾丽莎(左二)、安妮(右二)、爱尔文(右一)在国际饭店合影(方毓强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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