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爽了,你爽了没有?
2013-05-30顾文豪
顾文豪
易中天先生最近推出了以其大名冠名的《易中天中华史》系列的头两卷。在北京大学举行的个人演讲中,易先生形容自己的“中华史”是一部“轻松好读,引人入胜,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的中华史诗”,并且直言写这部中华史,是为“爽它一把”,宣称:“我不爽,肯定不行的,我不爽,读者就不会爽,读者不爽,我就不会爽,说得难听,写书这事跟做爱是一样的,双方都爽。”
豪爽,好爽!易先生果然出言惊人,我以前只知道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或可负责表呈美感,没想到在易先生这里还得提供快感,估计还须让写作者获得高潮。历史真吃力!
不过更吃力的是得跟上易先生的爽感。显然,易先生是不满过往关于中国历史的叙说方式的,他的野心是要阐释“文明的意志”并试图找到“中华的位置”。所以,若你要在这里觅获实打实的历史知识,估计难餍人心意,因为我猜这是作者不屑的教科书写法;若你要在这里求得关于中国历史的统贯之说,估计也将悻悻而归,因为作者忙于东拉西扯地展开全球视野的宏观比较;而即便单单为知一人一事之理,也所获有限,书中迭出频现的公民教育言论,令我好几次一时恍惚,易先生该不是在做大学生思想政治教育报告吧?
不过我们都不该据此就批评易先生,毕竟这是易先生获得爽感的独家法门。我困惑的是,力求站在全球视野来思考中国历史的易先生,自身到底具有多宽广深闳的全球视野?随举几例,譬如有读者指出《国家》一卷中对于“罗马”的指称颇为淆乱。罗马王国、罗马共和国、罗马帝国、西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这些国家名称里的确都有罗马这个词,但不代表就是同一个罗马,事实上,它们彼此间的时间跨度几达1700年以上,易著罗马来罗马去的,显见犯了望文生义的错。再如概括中国历朝历代之特质为“夏的质朴,商的绚烂,周的儒雅,汉的强悍,唐的开阔,全都变成了明日黄花。时代风气由宋的纤细,元的空灵,直至明的世俗,清的官腔”。读起来朗朗上口,但也不过是上口而已。至于全书为求爽而不求确不求雅,口语漫天飞,比喻满街走,诚然够生动,够接地气,可怎么都透着一股油滑取巧。如果说余秋雨是一味求雅,那易先生则总是刻意逆袭,偏往俗里走,都算不得中道。
而易著《中华史》其实颇反映出如今的历史畅销写作的两大特点。一是盲目接地气,是为求听众。所谓用读者明白易懂的方式来说古讲史,到头来不过是用读者喜欢的价值观来诠解历史。即如当年易先生讲三国,即多以小人之心来解释三国英豪的诸多作为,历史的叙说者若是只能提供读者这些厚黑学材料,甚或直接以厚黑学视角来看取历史,实在也未免太过小看了古人,错看了历史。更要紧的是,这种看似作者引领读者,实则是读者裹挟作者的历史写作,使他们更多扮演的是媒体明星和段子批发商,而写作最终沦为表演和牟利的工具。
二是试图要站在全球视域下来考察中国历史。实话说,其初衷甚好。不过我总以为,这句牛逼哄哄的大话得有名副其实的大学问来匹配。基于全球视域的比较,更需作者对中外历史皆有细致深入的解读,随意来个拉郎配,是谈不上真正的“比较”的。学术研究,不必豪气干云的,虽然说这话会很爽,但会叫床,不代表就是真高潮。
昔年吕思勉在《中国地理大势》总论中说得好:“现今世界上,有一句话说得好,道:‘国民者,国家之主人翁。这样说来,我们便都是中国的主人了。我倒有一句话,请问诸位。譬如诸位家里有了很大的房屋,很多的田地,这个自然是很好的产业了。然而这一所房屋,究竟坐落在什么地方?一共有多少间?有些什么用处?这许多田地,究竟在住宅的哪一面?一共有多少亩?好种些什么东西?诸位却茫然不知。这个还好算得这产业的主人么? 历史写作者,不妨先自自家田地房舍算起,好好考究一番自家的分量,未必要忙着去寻觅那多少有些渺远迂阔的“中华的位置”与“文明的意志”。如果中华自有位置,文明自有意志,我想也不会是如此这般爽爽然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