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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3袁雅琴

福建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小妹胆囊手术室

□袁雅琴

□袁雅琴

乔医生早上七点就到了医院,之前他在家里细致地洗了个澡。事实上,从三天前他便开始进入了手术紧张状态。作为一名主治医生,上了多少次手术台,他已记不太清,但各种大小手术却已是司空见惯,乔医生自己也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手术都是像今天这样抱有弥久的虔诚与恭敬。

他坐在主任办公室里,打开电脑里珍藏的那支《最终幻想》,音乐点点滴滴敲到他心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祈祷与祝福,也撩拨着他对未知的梦幻与期待。本是柔软轻盈让人宁静的音乐此时却化作了紧绷的弦,不能掩饰冥冥之中的一丝慌乱与惶恐。办公室桌上的东西本来摆放有序,但乔医生仍然还要不停地整理,不过他也清楚内心的无序是一时难以整理好的。

下楼去食堂吃了早餐之后,乔医生换上白大褂,在镜前看着干干净净的自己,突然想起朋友说的一个事情。一个开车开二十多年的老司机,在接到单位尊贵的客人之后,竟然在最熟悉的路上走错路,连新买的车子也坏在了路上,真是不可思议。乔医生摇头笑了一下。

八点,乔医生准时给科室开会,会后,乔医生不苟言笑地从办公室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医生护士,他们穿过长长的过道,再转到另一栋楼的手术室。乔医生今天第一次觉得医院特别大,离手术室的路特别远,仿佛走了好几天似的,才走到手术室门前。

他立住了。

主任,第一台手术是37床。

乔医生点点头。手术室门开了,他稳健得体的步子迈进去,感到无比的神圣。

手术室里的灯光一直就是亮堂的,可不知为何,乔医生从一开始就觉得手术室里灰暗阴郁,手术室成了桑拿房,雾气缠绕,蒸得他全身冒虚汗,直到胸口有些发闷。他已强烈地感觉到了眼前有一面墙,堵得心慌。眼镜无论怎么擦似乎也擦不掉经年积攒的尘垢,他擦眼镜的手从两个小时前就开始抖动,而且明显有一丝紧张与焦虑。手术室里的人都觉得乔医生今天有点发冷。

主任,您是感冒了吗?王护士的问话,让乔医生着实吓了一跳,他一直握在手里的眼镜终于拿不住了,很响地掉在地上。

可以开始了吗?王护士再次的问话,乔医生不得不吱声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没吱过一声。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等等,我想,抽一支烟,哦,只一支。

这怎么可以,病人都躺在手术床上了,医院内不许抽烟的。王护士的不解当然只是粘在她口罩上面的眼睛里,等着乔医生替她揭去。

按照严格的消毒程序,医生在进手术室前应先洗手,在洗过手和穿手术衣前的这段时间,手不能接触任何东西,包括自身的衣物,把手放在胸前,手肘向下,是为了防止手臂上可能含有细菌的残留液体污染双手。乔医生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抽了烟回来,仍然没有洗手消毒。

乔医生在手术室外,向他的兄弟姐妹们伸出手想讨支烟抽,二哥起身开了个玩笑,怎么,还真要红包?乔医生摇着头又折回去。这时巡回护士提醒乔医生得洗手消毒了。

今天乔医生怎么了?几个护士在小声议论。心情不好,还是生病,他做过多少手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神不定啊。那么,今天非做不可吗?乔医生固执的脸上已经写上了镇定,他在强迫自己不去想病人是谁,那么病人究竟是谁,其他医生护士也许不知道,乔医生当然清楚,上过全麻的母亲已经安然睡去,一如她平和的性情。母亲的脸枯萎得如同村里那口古井,已打捞不起多少光泽来,其实母亲年岁并不高,才七十出头,而半头银丝却鲜明地呈现出岁月的沧桑印记。乔医生怔怔地瞟了母亲一眼,又无端地平添一份慌乱。他的手心仍然在出汗,手里的刀湿淋淋的,怎么办?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他站立着,身子是鞠躬的姿态,他第一次这般恭敬地望着自已的母亲。

乔医生第一次与母亲相见的时候,是出生一个月不到。母亲把他捡回来便揣到怀里吃她的奶,然后与家里几个兄弟姐妹一同长大。母亲将他视为己出,十分珍爱。这让其他的兄弟平生一缕妒忌,凭什么就单单对他好。母亲从来不说明理由的,对于捡来男孩的事实,她总是守口如瓶,就连村里人包括家里的亲戚都不太清楚,反正家里孩子多,多一个少一个没有细究,包括小妹也不懂,但其他兄弟觉得母亲过于偏心,父亲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贫穷与饥饿让母亲难过无助,饿死谁也不能饿死出头,这是母亲在家里常说的一句话。这让沉默的父亲也有了不快,父亲替那几个儿子抱不平地说,谁也不能饿死,你的儿子就不是人吗?出头你把他养大了,说不定哪天就跑了。

乔医生一直记得,母亲爱把大锅里的粥最浓的盛给他,其他兄弟只喝清水样的稀饭。有时还单独为他煮一个鸡蛋,捂在手里生怕凉了去然后悄悄塞到出头手里,逼着他马上吃掉,母亲非要看他吃完才肯走开。有一次,被二哥看见了,他不高兴地直接对母亲嚷了起来,出头是捡来的,他有鸡蛋吃,我们都没有,凭什么啊?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弃婴这样好,偏心没有理由!

乔出头第一次听见家里人说他是捡来的,怔住了,真是如雷轰顶。片刻间他眼眶便红了,含在嘴里的鸡蛋咽不下去了。母亲上前一个巴掌打在了二哥脸上,却又让出头的心疼了好几天。

本来家里够寒碜的了,谁让你还去捡个包袱回来,连累一家人。父亲的嘀咕最后演变成了行动。一个起风的傍晚,父亲悄悄把这个捡来的儿子放在了集镇上,他想谁爱捡就让谁捡去。母亲知道后晚饭没吃拼命地就往集镇上跑,她抱着出头返回家的时候,天都全黑了,好几里山路,母亲还摔了一跤,她把出头抱在怀里,生怕吓坏了他。回到家,母亲并没有责怪父亲,她只是这样念叨,是天意啊,这孩子与我们家有缘的。所有儿女投胎都是前世的缘分,收下他也是积德,不能做造孽的事。父亲生硬地回道,有的是来还债的,有的是来讨债的。我们家里怕是上辈子欠了他的钱,不然怎么偏偏到我们家里来呢。

出头,妈的病肯定归你看了,刀肯定也是你开。大姐把母亲从县城送到省城来后第一句话就这么叮嘱。乔出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是母亲供养出来的医学博士,医术之高,已号称医院里的一把刀,母亲这点小病,不过就是在身上划个口子,拿出胆内的小石头,小儿科的常见手术,对颇有名气的乔医生来说,就如同小时候一边看书时一边剥豆子那么简单。他轻松的表情让大姐无比放心。

胆囊切除术是胆道外科常用的手术。分顺行性(由胆囊管开始)切除和逆行性(由胆囊底部开始)切除两种。顺行性胆囊切除,出血较少,手术简便,应优先采用。但在炎症严重,胆囊与周围器官紧密粘连,不易显露胆囊管及胆囊动脉时,则以采用逆行性切除法为宜。有时则需两者结合进行。这些专业上的道理,乔医生不想跟大姐细说,估计她也听不懂,他只是这么简单地描述了下,胆囊位于腹部的右侧,肝脏的下面。胆囊储存和浓缩肝脏产生的胆汁,并把胆汁输送到十二指肠,帮助脂肪消化。胆汁从胆囊经胆囊管及胆总管排入十二指肠内。今天,大部分的胆囊手术都继承了腹腔镜外科的技术,使用包括摄像机在内的精巧器械,通过腹部细小的穿刺口进入腹腔进行手术。腹腔镜胆囊切除术简单便捷。

腹腔镜不用开刀?面对大姐的不相信,乔出头耐心地说明,摄像机从肚脐附近插入腹腔,其它器械通过另外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小穿刺口进入腹腔。找到胆囊后,切断血管和胆管,就可以把胆囊取出来。大部分进行了腹腔镜胆囊切除术的病人术后当天就可以回家,可以正常饮食和活动。

这么说,妈很快就能回家。那行,妈交给你了。大姐做好了随时接妈回家的准备。

如果胆囊严重感染、发炎,或有巨型的胆石,则要开腹进行胆囊切除。手术切口就在右腹部、肋弓下。术中推开肝脏暴露胆囊,切断连接肝脏与胆囊的血管和胆管,取出胆囊,并检查胆总管是否被石头阻塞。如果合并有感染,则需要留置一条小的管道引流数天。乔出头越是说得轻松,越感到压力。面对这些专业术语,大姐表示了不耐烦,一挥手道,行了,不给我说如果,反正妈做完当天就出院,你得把妈照顾好。

不住院行不行啊?母亲觉得一个小病住医院麻烦,呆在儿子家里也无聊,想早些回去。乔出头便哄她说,哪行啊?不拿掉石头就会长大,会撑破肚皮的。母亲笑了,说反正上了手术台就是一块案板上的肉任你宰割,母亲还说石头拿出来后不要扔掉,放在花盆里可以养花。乔医生跟母亲之间,常是这样随便的,母子之间无所拘束,亲切温暖,母亲常常会把本来复杂烦躁的事情简单处理,几句玩笑便完了事。

乔出头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所有兄弟姐妹都不爱读书,姐姐妹妹早早地嫁人,哥哥弟弟退学到伐木场当伐木工,只有他整天捧着书把天读亮又把天读黑,父亲见了有些不爽,便在母亲面前嘀咕,说他是个劳力了,应该去挣点钱回来。捧着书没用,换不来钱。母亲一笑,家里总得要有一个有出息的人,要不然他怎么叫出头呢。这个名是谁取的呢,也许捡来就写着的,也许是母亲后来请人取的,总归是个迷。

父亲哼了一声,出个死头,他能出头,太阳就从西边出了。当然,父亲不想他读书的理由主要是家里没有钱交学费。母亲咬了牙说,我没本事挣钱,去借钱可以。父亲便讽刺道,去偷去抢吧。母亲的玩笑让父亲哭笑不得,要偷就偷人。倒说得父亲一脸通红,骂声不停。

第一年偏偏没考上,乔出头本来是灰心了的。是母亲笑呵呵地激将他说,今年出不了头,明年再出头,一样的。乔出头心里过不去,也想跟几个兄弟去山上伐木。母亲把眼睛瞪圆了,不行,使不得,你瘦不拉叽样,去了麻烦,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乔出头没有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究竟要做什么事,便在第二年考上了大学,算是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母亲为他张罗了八桌酒,全是豆腐做的菜,煎豆腐,炒豆腐,煮豆腐,豆腐汤,豆腐渣,成了豆腐宴了。请村里老小吃了个痛快。

那天,几个兄弟大碗地喝酒都醉了,我们出头有出息,乔家有出头之日了。大哥得意起来喜欢把牛皮吹上天。二哥实在地说出心里话,我羡慕出头,能进城念书,我只能做工替他挣学费,这就是命。大哥以长者口气嚷道,出头学医,将来回村里给全村人看病,都不收钱。三哥把酒送到出头嘴边说,喝,出头上了大学不要回村里了,在城里呆着,我们以后也可以去城里打工,也有个歇脚的地方。小妹则笑着说,最好找个城里嫂子,要好看点的。

男人们在喝到兴头上时,母亲则挨个桌子边上去坐,厚着脸皮向来喝酒的人提及借钱的事。乔出头装着没看见,心里搅拌感动与辛酸,他是兄弟姐妹中性格最内向的一个,几乎一句话都没说,他知道那晚母亲把学费的事落实好了,隔着破破的纸窗,他看见了萤火虫一般亮的灯光下大哥和母亲在清点钱数,那些堆积如山的零钱,母亲是一一用手粘了口水数出来的,那叠心意让出头心里觉得好沉重就如村后的大山。

够不够?母亲问了好几次。大哥胸有成竹地回答,肯定够,上个大学能要这么多钱吗。

够不够?这次来看病,母亲也是这样问。乔出头回答说,不用妈操心,钱我管。母亲不高兴了,说不行,看病的钱得几兄弟摊,不能让你一个负担。

这回可派上用场了,读了这么年的书,要不是你妈生病,还不会找你。好好给你母亲治好病,也不冤枉花这么多钱培养你。父亲的话让乔出头感到莫名的难过。平时,他也会寄些钱回家,但母亲从来不用,看来,只有她生病的时候,这钱才会用上。

乔医生的手慢慢不抖了,他清醒过来,你是医生,这回看病看到家了,好好给你妈冶好病。这是父亲的命令,他得绝对服从。他走近了母亲的身体,在强光的聚焦下,他的眼睛开始定格。然而,他一时又聚不了神,父亲和兄弟姐妹都在手术室外等候,三哥的玩笑刺激他的神经,出头啊,你们医生是不是不拿红包开不好刀。给妈开刀,不会收吧。

大哥当时扔掉烟,站起身道,要收的话,我出!大哥出得起。

出头是那样的人吗,瞎扯什么。大姐不让他们胡说八道。

手术做好了,说不定你妈会奖励他。父亲的话听起来有些讽刺。

二哥摇头道,医生这职业就是赚钱,还是读大学好啊。

小妹说,家里有个人在医院真好,看病不用排队,也看得认真。

乔医生这些年扪心自问,还真没收过什么红包,只是收过病人送上门的一些礼品。他认为这些礼品是病人想表达的一份心意,可以领情。母亲曾经叮咛过,凡事得讲良心,凭良心做事不会吃亏。

乔医生的手不知为何,又开始抖动起来。母亲的话沉重地压过来,他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声。他觉得自已做得还不够好。

本来,他也想过,母亲这样的小手术让科室其他医生做也行,但家里人都反对,道理也似乎说不过去,他于是答应下来,说别人做还不放心哩。

对母亲救命之恩的感激全在今天这台手术上了。他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这么多年,尽管母亲告诉了他的身世,让他有机会可以去找他的亲生父母,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寻找,谁让母亲对自己这般好呢?好得让他没有理由念想其他。他在心里无数次对母亲说,你就是我的亲妈,我就是你亲生的儿子。

母亲后来打听到他亲生父母的信息,一对下放的知青相爱之后在寂寞树下的激情结晶,便有了乔出头这样的意外惊喜。如果有了孩子,他们是回不了城的,于是又将这份意外的惊喜抛开扔下,在那个小山坡上,他哭得快要死掉,母亲看见了感到心口疼痛,便把这条命抱回了家,是母亲的善念抚养他成人。乔医生想到这,眼里已是一片湿润,透过镜片,眼泪开始往下滑落。

他终于抬起头,走到一边,扶住墙角。

手术室里的人除了熟睡的母亲,都怔住了。

那年上大二,寒假回家,母亲顶着雪花坐拖拉机去镇上赶集,为的是给他买他爱吃的鳝鱼。雪给如蛇一般蜿蜒的山路盖了厚厚的棉被,按理说这样的天气不要出门,父亲也在劝她不要发神经,人家在城里什么鱼没吃过,母亲不肯,说城里的东西哪有乡下的香。非得挤上装满一车鸡的拖拉机,提心吊胆地上了路。半路上车子不小心翻下了山,满车的鸡飞乱跳,母亲倒在鸡堆里,一脸鸡毛,这不要紧,要命的是她摔断了一只手,那司机也重伤住进了医院。

回到家,父亲喋喋不休地骂她疯了,为买鱼断了手,说真是来讨债的来了。在医院,乔出头哭得泣不成声,他看着母亲的手重新接上之后才返回学校。

乔医生这时再次走近母亲,不由自主地去摸母亲那只手,他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可亲最可靠的手。

乔医生!王护士又叫了起来。而母亲这时竟然哼了一声,是麻药醒了吗?乔医生轻声地唤了一声妈,然后吩咐麻醉师再加麻药。

开始吧。护士们终于听到了这三个字。乔医生全神惯注地做着手术。电脑屏幕蠕动着母亲的身体,是的,他已进入母亲的腹腔。找到胆囊后,切断血管和胆管,就可以把胆囊取出来。他反复在心里说。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又不听使唤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捣鼓着什么,那些可恨的石头在他眼里变成了新房子里的地砖。

乔出头结婚后的第十三年,换了一百六平米的新房,母亲从乡下跑来替他打理新房,装修的事是母亲一手操办的,那些地砖的花色也是母亲看中买回家里,但他老婆也不喜欢,说那么土的绿色地砖只适合铺在乡政府办公室。看着儿媳一锤子对着地板砖砸下去,那瞬间爆裂的响声把母亲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撬吧!历来温和的母亲终于高声吐出这两字。乔出头看出了母亲来了脾气。制止了老婆的行为。

是我乱作主,是我不对,害了你们,唉,我真是老糊涂了。母亲为这事开始变得唠叨起来,她还说撬掉,钱由她陪。说得乔出头难过死了。后来大哥来电话说,你如果真撬,那就把妈的心给撬碎了。乔出头当然不会撬,他宁可与老婆离婚也不会做不孝子。

很好看,就像老家的高山,青青的,看上去温暖,就如同母亲的心。乔出头在独自欣赏着,老婆也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说下次搬家再换。

然而,母亲却一直为这事自责,那样能干的一个人在儿子家里变得一点不能干了,坐着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她终于难受得提前回了老家,很长时间不来儿子家了。乔出头接了她几次,她都以各种理由谢绝。直到她一手带大的孙子上大学之际,母亲才来省城送孙子上大学。

手术已经进行到一半,门外的兄弟们坐成一排,老大盯着手术室的门看,只要推出来一个人,便凑上去看一下是不是他妈。老二盯着来往人流看,似乎又漫不经心。大姐根本不坐,就站在手术室门口着急地念叨,怎么这么久?不是说一下子吗?都几个小时了。小妹在一门心思玩手机,父亲则一会坐一会站,在手术室门口来回走来走去。有时也说一句,出头这小子做事磨蹭,还一把刀哩,真是,不知怎么在这医院混的。

乔医生的眼睛这时像蒙上了一层纱,他看不清了,眼前一团黑,母亲在哪里啊,她还在手术里吗。她怎么可以对自己这么好,好得不忍心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谁是亲生父母真有那么重要吗,他们当年不负责的行为,抛弃的是不仅仅是一条生命,更多的是对生命的尊重。他的爱与恨交织一起,似乎积蓄了太久。脑子里的幻想变得一片空白。

终于,乔医生心里杀出了两个字:完了。随即便听到护士们慌乱地说,啊,石头太多,都散落在肚子里了,快,抢救。

等乔医生清醒过来的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门口涌进的每个人都要把他吃掉,第一声听到的是大哥的撕裂的叫喊:出头,你这个畜生,妈呢?你不是一把刀吗,你不是医学博士吗,是没拿红包是吧,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害死了妈……说着便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乔出头麻木地蹲在地上。

接着老二上前又踢了他一脚,骂道,妈对你多好,多偏心,结果呢,你不领情,你是个野种,不是你亲生的娘,但养了你这么大,你还是不是人?

大姐哭叫着抓住他的上衣,将他的头在墙上撞来撞去,大姐一边哭一边喊,妈身体好好的,一个小手术命都没了,你这个医生失职!你说啊,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乔出头额头上的血流了下来,心里的血也流了下来,他已经呆若木鸡了,此刻竟然没有一点疼痛感。

父亲伏在母亲的身体上咆哮,造孽啊!出头是你儿啊,是他给你动的刀,全怪他,怪他……

小妹哭完了之后说,会不会是失误啊?四哥的医术怎么会呢?会不会是妈的身体出了意外。

啊!好半天,医学博生乔出头的嘶叫突然如一声惊雷在医院上空炸响,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从手术室里冲了出来。一边狂跑一边脱掉白大褂,小妹最先反应过来,她心疼地大叫了一声:四哥。

父亲气得不行,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叫他干什么?!他不是你妈的儿子,也不是你的亲哥,关键时候看出真假了啊!亲生儿子会这样吗?可怜的死老婆子就是做好不讨好,她做的好事啊,当年就是不听,结果被他害了,死在他的手里。

四哥把妈弄没了,当然就不是你亲儿子了。这时候说什么气话啊。小妹伤心地哭了起来,哭不幸的母亲,也为她最引以自豪的四哥感到委屈。

不是!他本来就不是!!他是个讨债鬼!无论父亲怎么吼,小妹都不信他的话。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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