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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效应

2013-05-23林筱聆

福建文学 2013年9期
关键词:中庭衬衫玫瑰

□林筱聆

玫瑰效应

□林筱聆

钟缘从没想过自己十几年风平浪静的生活还会因为情人节收到的一束玫瑰花而重新荡起涟漪。她原以为曾经的风花雪月早已成为抒情的过去式,与婚姻后的自己再无关联。她有些猝不及防。就像舞场上的资深舞者,愣是在慢四的节奏里生生被新手舞伴带的三拍子步伐给搅乱了。

玫瑰本是简单的。不过是一种简单的蔷薇属植物而已。但人的思想总能在简单的玫瑰上开出错综复杂的花。而这花,也因了人思想的错综复杂而别具另一番风情。于是,无论在送还是在收的一方,它都成为爱情的代表,成为浪漫的媒介。那花上的小水滴,在阳光的照射下,漾动着新奇,漾动着艳羡。

钟缘数了数,玫瑰花总共有十一支,八支红玫瑰,三支蓝玫瑰,代表着的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花的贺卡上潇洒地写着一句,“你是人间四月天”,落款“黄”,字迹无疑是陌生的。她把目光从玫瑰花瓣上收回,盯在昨天未及批示的报告上,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习惯性地360度旋转着笔,一圈,两圈,三圈……她的目光已经游走了十几行,待及左手条件反射状地要翻过另一页,才猛然意识到脑子里压根没有走进去任何一行文字。这一惊醒,左手翻到半空中的报告又被发回原籍,而右手的笔重心不稳地掉在了桌上。

她重新握住笔,心不在焉地拉开笔帽,盖上,再拉开,再盖上。这长长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她不由自主地盘点着可能与花有枝蔓关联的屈指可数的“黄”姓先生。是黄永辉?他前不久从香港回来,说是要长住,想到她的辖区投资办厂。可他该知道送玫瑰的深刻含义,他也该知道曾经的初恋已经是回不去的了……难道是黄致远?这个房地产开发商说话从来口无遮拦,几个场合都大献殷勤,在县长、书记面前甚至还夸她是自己的梦中情人,一再表态情人节要给她送花,他果真送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怎么可能因为一句大家都不会当真的玩笑而兑现在行动中?

那么到底是谁?黄……黄……

钟镇,好漂亮的玫瑰!女秘书小白进屋送文件一眼就瞥见桌上那束靓丽的玫瑰,她迫不及待地放下文件,惊讶地叫道,还有蓝玫瑰耶!蓝玫瑰一支就要60元耶!这两天都断货了!一定是蔡书记送的吧?蓝玫瑰指的可是暗恋噢!

钟缘不置可否。玫瑰放大着她的虚荣。也放大着她的戒备。自从蔡新成了蔡乡长蔡书记,何曾再有过任何一点小情调?官场是最大的磨刀石,磨去棱棱角角磨去天真浪漫磨去本真率性,唯剩下正正板板的现实主义。

正想着,蔡新的电话居然就来了。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钟缘少女怀春般地热切盼望着他会给自己一个意外的情人节的献礼,哪怕只是一句话。

蔡新再次让她失望。他无非是告诉她,下午要跟县领导到市里汇报铁矿移民安置工作,中午要回家吃饭。无关乎情人节。无关乎礼物。无关乎情感。与他惜字若金的对话里,她的激动降解为淡定肢解为无趣。

琐碎的生活已经在婚姻的白瓷釉瓶上刻下一道道细细的纹理。远远地,会让人误以为那是瓷器本身的暗纹,即使有伤,也透着一种怀古的美。而一旦近看,那斑驳那沧桑那裂痕,即使有淡淡的美感,也总难掩历史的伤。

钟缘以最包容的心态宽慰着自己,目送小白。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淡水中游弋的鱼,误入蔡新的海水区。为了把日子过下去,她努力适应着海水的咸度,一点点稀释诗意的念想。在没有玫瑰相伴的日子里她越来越没有想法,因为远比玫瑰更重要的事情还很多。就像最近,新一轮推荐副处后备的事宜已经悄然启动。在这最后几天的活动期限内,每个追求上进的人都在摩拳擦掌,甚至磨刀霍霍。大家的努力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但路径却在不为人所见的领域潜滋暗长。

按理,在后备的推荐上,42岁的蔡新本是十拿九稳。作为资深的乡镇党委书记,他已经连续两次被推荐为副处后备,再加上不久前钟缘大哥跟新调来的县委书记打过的招呼,今年被推荐是顺理成章的事。可问题是,今年单列了一个35周岁以下的名额,使其他名额降为8个,而去年市里又从组织部和宣传部空降了两个科局长下来,两个市领导身边的人自然都虎视眈眈这名额,再加上原本几个正科年限不够的人今年也开始符合条件……独木桥难过,可大家都想过啊!

蔡新有危机感,作为妻子的钟缘也不能袖手旁观,她以自己的方式辐射、渗透、影响、拉拢。就在刚才结束的城东工业园区建设会的间隙,她又帮着拉了几票。

蔡新进门的时候,钟缘正在厨房里下面条。他径直往卧室走,伴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测,他定然又拎了什么东西回来。无外乎两条烟,或者是两瓶酒,或者是几盒茶叶。这不是她感兴趣的。她感兴趣的是,以前他拎东西回来常常随便放在客厅等着她去收拾,今天,他居然这么自觉就一步到位?

儿子在厦门念书,两人难得在一起吃午饭。钟缘细嚼慢咽,蔡新一如既往地狼吞虎咽。只三五分钟,两碗面就下了肚。钟缘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提醒他,听说这几天大家都在拼命请客,酒店里都快爆满了!

这样临时抱佛脚的哪有用?要真想巴结人,除非像唐中庭那样下本钱!蔡新喝下最后一口汤,拿餐巾纸擦了把嘴,信手扔进碗里说,可是,你说,真要那样,有几个能折腾得起?

关于唐中庭夫妻的能事钟缘也是早有耳闻。唐中庭是县委办主任,之前当过财政局局长,他妻子是科技局的副局长,两人是历任县长书记家中的座上宾,善于在平时进行对领导对重要同僚的感情投资,善于周旋上下左右的人际关系,善于积累人脉。每逢周末,唐中庭夫妇就善解人意地呼朋唤友,招呼各路诸侯小聚。有时是哪个山头抓到的穿山甲,有时是哪个人从哪里搜罗来的眼镜王蛇,有时是鳄鱼,总而言之,都是市面上少见的正宗野生货色。再加上隔三岔五的牌局、棋局,夫妇俩周边着实团结起一小股先进分子。更值得一提的是唐夫人的另一番解数,又让一部分人缴械投降。她善走夫人路线,常常围绕在一些县领导和领导夫人身边,跟这个女领导练瑜珈,跟那个领导夫人逛美容院,把每个女人笼络得一说起小黄就觉得温暖,一说起小黄就觉得贴心。这几年,但凡跟他们夫妇沾点亲带点故的,调动的调动,提拔的提拔。唐夫人的结拜姐夫当上校长,亲妹妹从偏远乡镇中学调进进修学校,亲妹夫从一般乡镇小科员提拔为副镇长,唐中庭的堂弟从乡镇医院调进了县医院,堂弟媳……

唐中庭这回也是势在必得!蔡新剔着牙缝起身说,我看,今年老公先后备,过不了两年就该张罗他那个非党的老婆了。

再往下说唐中庭,钟缘就堵得慌。在老龄办当主任时,她与当财政局长的唐中庭有过两次不愉快的接触。一次是列席县长办公会,讨论按老龄人口配备专项经费的问题,县长拍板确定30万元的专项经费,坐在一旁的他不怀好意地冲着她讥讽道,你说一年给你几十万你要干什么?你别把那些钱都吃光喝光!莫名其妙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她窘红着脸冷眼相对。

后来,因为单位申请买车的事,钟缘再次受到唐中庭的羞辱。当着办公室里很多人的面,他像抓着什么把柄似的一番质疑:前阶段刚批给你几十万经费,你就有钱买车了!还没等她回应,他又急急指着预算股的同志,郑重其事地说,他们这钱是怎么花的,你们一定要好好查一查!

好,好!那么欢迎你们慢慢查!忍无可忍的钟缘起身,冷冷地甩下一句话,随时欢迎你们慢慢查!而后,扬长而去,再不踏进财政局长的门。

后来,钟缘阴差阳错地当了城关镇的镇长。而同一批人事调整,唐中庭当上县委办主任。再后来,新调来的县委书记是她大哥的大学同学。当了镇长的钟缘再次见到唐中庭时,他居然极其自然地以该镇子民的身份换上另一张嘴脸,钟镇长钟镇短地称呼,无不透露着亲切透露着诚恳。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不愉快的交接,仿佛他们从来都是可以称兄道弟的老朋友。

这种人要真上了,不知又该怎么折腾人了!钟缘咬着筷子,也咬住了另一半的话。此时,躺在沙发上的蔡新已经鼾声微起。她拿了条丝棉被加在他身上。

一个多钟头后,蔡新在手机闹铃的催促中起身,出发。没了睡意的钟缘索性起床整理衣柜。整理完自己这一柜,钟缘顺手打开蔡新的衣柜。挂西装的柜子旁,第三层格子里,一个装得方方正正的陌生的红色礼品袋进入她的视野。她好奇地拿起来,掏出里面的盒子,打开。一件高档衬衫!粉红色的!

这着实让钟缘吓了一跳。自从她跟蔡新确定恋爱关系后,他再没自己买过衣服。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搭配,而她也已经习惯了一手操办他的着装。而现在,他怎么往家拿了件高级衬衫回来?他自己买的?不可能!看这衬衫的质地,就目前国内的大品牌,少说也要五六百元,真要自己舍得买这么高档的,也不会买这么亮丽的颜色。别人送的?他怎么没说?

回想刚才进屋时隐隐约约的窸窸窣窣声,钟缘断定,衬衫是刚才他带进屋的。

单就衬衫来看,它是漂亮的,时尚的,洋气的。但人要搭对合适的人才会活得精彩,衣服也要搭对合适的人才会穿出味道。这件衬衫无疑是不适合蔡新的。钟缘一直以为,蔡新肤色偏黑,不适合穿红色的衬衫。所以,他的衣柜里没有任何一件红色哪怕是带点红色的衣服。而现在,居然有一件来路不明的衬衫。而且是粉红色的。那是一种暧昧的颜色。那是一种值得怀疑的颜色。

钟缘特意看了下牌子。一大串的英文字母。GiorgioArmani。她看不懂是什么品牌。再一看,MADE IN ITALY!

蔡新断然舍不得给自己买国际名牌衬衫!那么,谁会送给他这么昂贵的衬衫?他为什么不说?而且似乎还藏着掖着?钟缘上下左右地翻看着,想看出衬衫上的标价。标价已经被刻意撕掉。这更加剧了她的猜测。一定是个女的(不管是女孩子还是女人)送的,不然不可能细心到要撕标价。

情人节!钟缘脑子里猛然蹦出这个词。这个词一蹦出来,她的脑子便一点点发热,一点点发胀,一点点发懵。居然有人在情人节送给蔡新衬衫!这一想,问题瞬间膨胀。无数种可能性占据了思想空间。

蔡新一贯的沉稳让钟缘每天都吃着定心丸。她一直以为,他是个只懂得干事业,不懂得抒情的人。要他主动去对一个女孩子或者是女人动心,概率几乎为零。可,万一有女孩子主动出击?

女人是善于思考的动物。女人还善于举一反三。

那衬衫犹如一个没有打成的喷嚏,挤在钟缘的鼻子与口腔间,上下不得,进出不能。

一整个下午,钟缘的眼前老是晃动着那件耀眼的粉红衬衫。

她等待着蔡新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她不想用质问的方式。她觉得他应该主动交代,争取她的宽大处理或宽大谅解。

可,直到当天晚上,夫妻俩应邀共赴刘副县长设在茶馆里的扑克牌局,他依然是按兵不动。

她不问。他也不说。

他不说,她会把好奇与秘密吞在心底。她在猜测,他想把秘密烂在衬衫的红袋子里。

因了这件衬衫,坐在蔡新对面的钟缘浑身不对劲。牌局是刘副县长招呼的,出场的还有房地产商黄致远、县委办的唐中庭主任……牌友是一种相对稳定的圈子,一种在牌桌上可以相互配合,牌局下可以相互支持的圈子。蔡新夫妻对阵刘副县长与王常委已成常规组合,总是难分伯仲。而那晚王常委到省里开会,刘副县长实在耐不住牌瘾,叫上了常规组合外的黄致远,而黄致远又约上了唐中庭。见多出一人,钟缘主动申请退出,刘副县长却以“横插一腿,镇长书记都不投唐主任的票”为由,顺理成章地让唐主任成了看客,夫妻搭档对阵刘副县长与黄致远的临时新组合。

心不在焉地抽牌、出牌,钟缘应付着每个人,神经却敏感地一次次偷窥自己丈夫的言行举止。这一认真观察,她发现蔡新好像真的光彩了许多。对这个上了四十岁原本在她看来没有激情没有活力的老公,她以前真的一点没感觉他的肤色有那么亮,他的身材有那么挺拔,他的口才有那么好。可这个晚上,面前的他好像真的年轻了许多,帅气了许多。她似乎第一次强烈意识到,那个黑瘦拘谨土气的蔡新早已不见踪影,摆在众人面前的他无疑是健壮大方有气度的。这样一个事业有成的熟男,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无怪乎……

钟镇,你是晚上躺在床上还看不够,就连牌桌上也舍不得放过我们蔡书记是不是?邻座的黄致远拿牌在钟缘面前晃了晃,又招呼着专心埋牌的蔡新,蔡书记……枕边有这么漂亮的妻子你可要小心点噢!

是吗?蔡新连头都没抬,不带多少感情色彩地应答。

钟缘快速跃动目光。目光在她有组织的安排下,快速跃过蔡新,跃过唐中庭,跃过刘副县长,回拢到黄致远身上。她淡淡地说,你不要挑拨离间我们!

你难道不知道?黄致远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盯着蔡新,晃动着脑袋,故意卖起关子说,今天有人送花都送到我们美女镇长办公室了!

送花?送什么花?蔡新埋好牌,展开手上的牌,不紧不慢地问。

钟缘着实惊了一下。大地方大范围内的大事件容易被压缩成小事件,产生不了大的影响力。而小地方小范围的小事情却往往因为空间的狭窄密闭容易被发酵成大事件。乡镇政府机关本就是个容易发酵事件的酵母。花店的小妹捧着一大束玫瑰走进政府大院,走过一楼办公室,再走过几间领导办公室……玫瑰本已吸引人。加上送花的小妹也吸引人。再加上送花的小妹把花送进美女镇长办公室就更吸引人。于是,大家想入非非,大家浮想联翩,大家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无限放大,扩散,遐想。被无数人附加了想象,再正常的事情都会变成不正常。

黄致远继续夸张地比划环抱动作,说,是这么子一大捆玫瑰花……而且还是蓝玫瑰……要知道,今天情人节啊!……蔡书记啊!

噢!蔡新的脸沉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钟缘。就像那涌到岸边的浪潮,拍了一下海岸,又折回。他指着黄致远刻意地笑道,该不是你送的吧!

我倒是想送啊!但就有这个贼心,没这个贼胆!黄致远一副追悔莫及的姿态,摊着双手道,我还没来得及送出,有人动作比我还快!而且送的是一生一世!

钟缘非常尴尬。她不停解释道,什么一生一世啊,无非就是几朵花而已!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呢!

要知道,浑水是不能搅的。越搅,只能是越浑。要知道,在强大的确信面前,任何解释都是孱弱无力的。

黄致远的不打自招,让钟缘剔除了一个嫌疑系数很高的人。可幕后究竟是谁导演的这出戏还是不得而知。

蔡书记,这回你可真要小心喽!站在刘副县长身旁的唐中庭坏坏地笑说,这钟镇又漂亮又有气质,很有吸引力噢!

都老太婆了,还有什么吸引力……送什么花?还不如送几斤菜花……蔡新故作若无其事状,漫不经心地甩出第一张牌。钟缘注意到,伴着那一甩,他的嘴角生硬地咧了一下,弄出一个冷冷的笑,腮帮子上的两块肌肉跟着剧烈地抽动了两下。这是他要发脾气的先兆。他是不能轻易被开玩笑的。特别是这种原则性的男女关系的大玩笑——在他看来,在这种场合,初恋情人、情人这样的字眼都是上了膛的子弹,随时可以杀人。要在家里,按照剧情的发展,不用一两分钟,他该要拍桌子,该要咆哮地发射子弹还击了。而现在,毕竟不是在家里,他收住了。

钟缘闷闷地跟着下牌。这十几年,她算把蔡新琢磨透了:发起脾气来,他就像团火,她则是那堆重重的土,焖住他,焖烧他……对于婚姻中的爱情,她常常燃烧成火,而他,则沉稳如土,焖着她的热情。她已经习惯了他的瞬息万变,他也渐渐习惯了她不冷不热的小资腔调。稳定的婚姻不能是单方面的委曲求全,而只能是一个彼此逐渐适应的过程。

令钟缘非常奇怪的是,今晚,看着他咬牙关,习惯性不为所动的心居然会重新被揪紧。她的目光烂泥般软塌塌地从他锐利的脸上掉下来,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为什么会这样?她也不理解。不管怎样,她总是不希望被他误会。可是,显然,她已经被误会了!

牌桌上的主题不动声色地被切换。众人饶有兴致地谈起社会上的一些黄段子,谈起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因为小白脸一句“屁股不够翘”而花了四五十万元做翘屁股,谈起某个乡镇领导的离婚事件……他们谈兴正浓,越扯越远。而钟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听得渐飘渐远。她的目光在蔡新的脸上跳跃,思维在玫瑰间跳跃,她的听觉也在这事那事间上蹿下跳。

蔡新似听非听,并不加入他们的谈话。钟缘知道,他们的话题不会分散他的注意力,而只会加重他的疑心,加重他的猜测。他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刀,带着剑,带着子弹……她心虚地移开,似乎不敢与他对峙。而余光又紧紧咬着他的“咬牙切齿”。他已经第三次责骂她出臭牌……

不知什么时候,那件粉红色衬衫突然闯进了玫瑰花中。只是瞬间,发了虚的钟缘竟然意外产生另外一种报复性的快感:你凭什么生我气?你自己不也……?别真的以为就只有别人会在乎你!也有人在乎我的!

碰上合适的气候、温度,优越感是会膨胀的。心里这么一想,钟缘的目光重新架在钢筋和水泥上,一点点迎着蔡新的目光往上走。像一朵刚被雨水浇灌的花骨朵,她笑眼盈盈。玫瑰玫瑰我爱你!她在心中唱着歌,在蔡新愤怒的眼光中重新激活情怀。

胜利的感觉熬不到几分钟,钟缘就偃旗息鼓了。她注意到,蔡新先是以接电话为由,要黄致远代自己抽牌,可接完电话后,却没回到牌桌上,而是在小茶几旁玩手机。以前,对于这些电子产品,他的反应总是比较迟钝,手机于他,只是打电话发短信的功能,而最近,她发现他偶尔也在手机上查邮件,甚至还学会了手机QQ。这时,他一定又是在QQ了!跟谁?

钟缘忍不住这份好奇。她利用刘副县长做庄埋牌的空当,悄悄走到蔡新身边,凑近他的头,半是不经意半是调皮地说,老实坦白,跟哪个小妹在聊天?

蔡新下意识地迅速移开手机。抬头见是她,他稍微坐正身子,顺手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冷冷一笑,说,我能有什么小妹?你以为都像你有帅哥送花?稍作停顿,看了几眼周围,他在手机上弹着手指小声道,你,好歹也注意下影响……

这话中的酸浸出了钟缘埋藏多年的委屈。好歹也注意下影响?我怎么不注意影响了?花是别人送的,我连是谁都不知道,关我什么事?

在一切问题面前,男人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钟缘无奈摇头。蔡新一反常态的冷静裹挟着他的罕见的冷让她感受到了一种无法适应的破坏性力量。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十几年的老夫老妻,近在咫尺,却也会处得如此尴尬,如此无所适从。想来,心若是拉开距离,身体挨得再近,都是远的。

蔡新放在桌上的手机短促地响了两声。是短信提示音。蔡新握住手机只一瞄,并不查看,就随意地将手机倒扣着抓在手里,起身走到刘副县长旁边说,对不起,我乡里临时有点事情,现在得赶回去。

陶醉于做庄状态的刘副县长顾不得太多,频频说着“好!好!”

钟缘看着蔡新的背影返回牌桌,一种挫败的痛感侵袭了全身。她本有跟出去的冲动,恰在这时,黄永辉非常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钟缘心烦意乱,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嘈杂的扑克牌声中,钟缘只听黄永辉急急地问,我让人送去的那东西收到了没?

什么?那东西真是你送的?钟缘被当头击了一棒。那一朵朵娇艳的玫瑰绕在她的头上,绕得她头晕目眩,绕得她四肢无力。

是啊!是我送的啊!怎么啦?黄永辉一副无所谓的口吻,还要往下说,明天……

我被你害死了!钟缘气急败坏地挂断电话。

怎么啦?坐在一旁的唐中庭看出了端倪,问,谁惹钟镇生这么大的气?

一个无聊的人!钟缘气呼呼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来,不管他,咱们打牌!

钟缘心中凄然。这一夜,习以为常的孤枕,却平白无故多了一床,或者两床揣测。

身为乡镇一把手,工作总是繁忙的,容不得钟缘有太多精力陷在夫妻的心理战上。第二天上午,她腾空了头脑,及时填进镇里的一些重要数据,陪着县长到新建的开发区和两个村调研。这其间,她毫不留情地摁掉黄永辉打来的两次电话。

下午刚进办公室不到十分钟,科技局的副局长黄婉娥就接踵而至。

钟缘有些意外。人与人的交往有公事交情与私人交情之分,公事交情是围绕着工作的主轴而展开的,而私人交情讲究的是个人情感。与黄婉娥,她们素来只有见面点头的礼仪,从未建立任何交情。没有交情的来往肯定有临时性目的。那么她?

哪股风把黄副局长给吹来了?心怀几分疑虑,钟缘缓缓起身。

我几次想来拜访,就怕您这大忙人没空,不敢轻易打搅啊!黄婉娥甩了甩披肩长发,抹得白白的脸莞尔而笑道,今天要不是我见缝插针,恐怕还是要见不上!

见缝插针?钟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这么严重吗?

你们乡镇的领导整天忙,上午调研,下午四点你们不是还有个计生迎检会?黄婉娥挽过钟缘的手臂,仿佛她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亲密无间。

钟缘浑身不自在。与没有任何交情的人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她不习惯,而黄婉娥似乎驾轻就熟。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有话题的。没有交情的两个人之间的交往更需要有能引起共同兴致的话题。这个话题可以关乎人,可以关乎事,也可以关乎物。落了座,黄婉娥就使着劲称赞钟缘的皮肤、气色、气质,等等。

我真不是说好听话!黄婉娥把身体向钟缘那一侧凑了凑,郑重其事地说,您看您脸上一点斑点都没有,连毛孔都看不到……她拍了拍把自己的脸说,不像我,这一脸逗号句号!

明知是阿谀奉承的话,钟缘心里依然会落入俗套地乐开了花。人是最抵挡不过好话的,特别是女人。与她引以为豪的白里透红细腻的皮肤相对比,黄婉娥的黄褐斑确实显得格外扎眼。而比那黄褐斑更扎眼的,是为了覆盖住这些斑点而涂抹在脸上的厚厚的白色粉底。一般情况下,谁都忌讳谈自己的缺点,而黄婉娥居然为了衬托别人的美,而大大咧咧地拿自己的黄褐斑作牺牲。

钟缘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关于美容的话题。她等待下一个主题的出场。

接过钟缘递来的茶水,黄婉娥顺手摸了摸桌上花瓶里的蓝玫瑰,以欣赏的眼光欣赏的口吻说,嗯,我挑的这花还不错吧!

你挑的花?钟缘心中犯起疑惑:这花不是黄永辉送的吗?难道是他托她买?

见钟缘没有接话,黄婉娥把茶杯放下,略带不好意思地说,也不知道我送的这庸俗的花能不能配得上钟镇这漂亮优雅的女人!

只是三两秒停顿,聪明的女人马上明白了:花上的小黄就是眼前的黄婉娥!并不是黄永辉!钟缘心生几分落寞的失望。失望中又掺杂着几分沉冤昭雪的喜悦。

她为何送我花?还有,黄永辉送的花又在哪?钟缘按捺住心中的疑虑和失望、喜悦交织在一起的三重情绪,适度表现出该有的惊讶道,原来这花是你送的啊!你真是太有心了,送花还专门挑了个情人节!

很多人排队等着给钟镇送花,我要不挑个情人节送,钟镇哪会有印象?黄婉娥喝了一口茶,嗲嗲地继续道,还要您不嫌弃才行……

钟缘还是不能释怀。讲完皮肤,讲完花草,而后话题似乎很自然地进入官场上的人和事。对于这样一些敏感信息,黄婉娥显然是个先知先觉者。她煞有介事地说,你知道吗?姚建生在外养了个二奶!还把儿子都给生出来了!

不可能!钟缘张大嘴巴道,他那么老实,怎么可能?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姚建生是美格镇的党委书记、蔡新的高中同学、她党校研究生班同学,也是副处后备的热门人选……

我也不信啊!可,不是都说老实人也会演陈世美啊!黄婉娥绘声绘色地讲起姚建生担纲主角的婚外情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讲得仿佛她就在现场。末了,她没忘记保险地加上句可以推卸责任的话——当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钟缘听不进黄婉娥这种颠覆性的讲述。

正在这时,黄永辉携带着年轻太太来访。黄婉娥识趣地打住故事,并起身告辞。钟缘注意到,二黄似乎不相识,只是礼节上的相互微笑点头。

走到门口,黄婉娥像突然想起什么,顿住脚步,转过身,向钟缘招手道,钟镇,想起个事儿还得跟您说一下!

钟缘招呼黄永辉夫妇落座,起身向她走去。

钟缘刚走近,黄婉娥的右手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把她往门口送。瞅瞅四周没人,黄婉娥揽在钟缘腰上的手自然上升到她的肩膀上,把她往自己身边搂得更近些,小声地说,我们中庭这次这个事还要让您支持一下了!

直到此时,黄婉娥背后的另一个人才终于堂而皇之地浮出水面——唐中庭。钟缘真给忘了,黄婉娥是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的。她是唐中庭的妻子。噢!明白了!那玫瑰更是作为没有任何交情又要托事的一个合理性铺垫啊!她是他的说客。她此行正是冲着这实实在在的选票来的!而她却表现得似乎只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只是一种顺便提起。她这戏可真会演啊!演得可是炉火纯青啊!天啊,远不止如此……这外表娇柔的黄副局长伸出右手把自己的老公往后备的路上送,同时还不忘伸出左手把姚建生那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往绝路上送。

一想到这儿,钟缘心中那可爱美丽的玫瑰花凭空生出了一根根利刺。刺着她的眼,刺着她的心,刺着她的耳朵。一次又一次,刺得很深,生生发疼……肩膀也被刺疼了。

钟缘回过神来。黄婉娥搭在自己肩膀的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她的神情关注而又急切。钟镇,行不行啊!

可以啊!没问题啊!钟缘木木地回应。

那谢谢了哈!黄婉娥轻轻拍了下钟缘的肩膀,再一次告辞。

要不要顺便给她打声招呼?让她老公也给蔡新投一票?有个念头在钟缘脑中一闪而过。

未等钟缘开口,已经走开一两步的黄婉娥再次折回,目光闪烁着诡异,轻声补充道,放心,你们家老蔡我们也会全力支持的!

我们?你们?这难道真是交换?这是可以等量相比的吗?钟缘刚刚几乎要窜出口的那句千斤重的话被她一口唾沫艰难地咽回腹内。我如果开口要,要的也只是一票,——你们也只有一票!而你们想要的,是我们的两票啊!

送走这尊吊着算盘走路的小黄,钟缘回到办公室接待黄同学。黄永辉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她,带着愧疚说,真是不好意思,我昨天让助手把这份报告送给你,他居然给弄丢了……难怪你昨天会发那么大的火!

钟缘接过报告,暗自发笑:他让人送的居然是这东西啊!自己真是自作多情的想入非非啊!她顺水推舟地自我圆场道,要知道,你这报告没来真把我害了,我今天都被县长批评了……

心情就这样被真相解密。

处在兴奋状态下的钟缘很想给蔡新发条短信,告诉他,玫瑰事件只是个误会,只是一张选票的代言。信息编好后,却在即将按下“发送”键的一瞬间,另外一种思想翻墙入室,占了上风。实践证明,我是无过错的,为什么还要我主动示好?况且,现在有问题的应该是他!不是我!即使是夫妻,原则还是要讲的。

钟缘止住了妥协的想法。被玫瑰淹没的那件衬衫便又粉墨登场了。

非常奇怪的是,那件粉红衬衫只是在钟缘的脑子里频繁闪动,现实情况下却一直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钟缘注意到,自从它进屋的那一天起,一天,两天,三天……它处在一堆衣服的中下等位置,一直处在那儿,连翻动都没被翻动过。

人在敏感时,神经是带着放大镜在过日子。蔡新回来过两次,每次都匆匆回,匆匆走,有时就冲个澡,换件衬衫,有时换了西装裤子。在平时,这也是常事。可这几天,钟缘特别在意他这样一些举动的细微处。以前哪怕是简单的换洗,两人也是有交流的,或者入门时的一句明知故问的“你回来啦”,或者递过脸盆时的一个对视的目光,或者相互间的一个挨近的闪身。而这两回,他连回家的时间点都刻意避开她。避开时间,就避开一切需要交流的可能性。没有交流的夫妻生活,俨然是盲人摸象。她想,他是有意在对抗她。

周三小礼拜,按常规蔡新是会在家过夜的,可他只例行公事地甩下一句,“我今晚去省城,明天要找发改委谈个事”,把一屋子冷漠与多疑空空留给她。这种言语是单向性的,他完全不想也全然没有等待她的回应。在这种冠冕堂皇以工作为由头的回避问题上,她有些难辨真伪。她宁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可她又觉察出他话中的水分。

周五下午召开领导干部大会,蔡新特意回家洗澡换衣服。依然没有对白。看他进了浴室,听到喷头的水声响起,她迅速抓起他的手机。她在犹豫,要不要点开。她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最终,她还是选择放弃。她知道,他是个严谨的人。除了在家里有时表现鲁莽些外,在外人面前,他一向是滴水不漏。手机上如果有可能留下问题,他肯定早就处理了。他不会留着把柄等人。

蔡新前脚刚走,钟缘便敏感地去关注他的衣柜。奇怪!那衬衫依然没有动过的痕迹!

这不符合一个心里有鬼的人的行为。钟缘宁愿相信,穷苦出身的他,不舍自断前程。

进入会场,两人前后排隔开坐。会议还没开始。坐在钟缘左边的姚建生窃声问她,怎么样?你该也收到玫瑰花了吧?

钟缘点了点头。这么说,有其他人也收到花了!一切如她所料。她抬头四顾,发现唐中庭正在主席台边侧的休息室内鞍前马后地侍奉着领导。而坐在姚建生正前方的蔡新下意识地往靠背靠了靠。

那可是带刺的玫瑰!姚建生一语双关,想来还顺带说了我一大堆好话……你看,你这老同学不仗义,连吱一声都没有……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相信!钟缘捋了下刘海说,清者至清,浊者至浊,嘴是别人的,你还挡住不让别人说?不理它就是了!

我怎么可以不理它?姚建生严肃地说,不理它人家都以为真的呢!

这个时候,千万淡定!钟缘右手比了个打住的姿势说,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大学同学孙××,因为听说有人谣传他婚外情,一着急,给很多县领导、乡镇领导、科局长发短信,让他们不要轻信谣言。这倒好,本来很多人都没听说这个谣言,收到短信后,看得不明不白,就互相询问,到处打听,那谣言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滚出了好几个版本。到最后,想让人不相信都难啊!有多少人都巴不得你死呢!

姚建生瞟了一眼蔡新的后背,又转头看了下钟缘,展了展眉毛,压低声音道,哇,你们真不愧是同一张床上的,想的说的都这么一致……要不是你们家老蔡,我还真是差点也要把短信发出去了!那女人真会祸害人,祸害我还不够,还要祸害女同志……文化局的白局长就因为情人节收到那束玫瑰花,老公一吃醋,跑到县领导宿舍去耍酒疯,说自己的老婆跟人上床,昨晚居然还大打出手……看看吧,白局长现在还在住院,这次后备肯定黄了……说到这里,姚建生半抬起下巴冲着蔡新的后背挤眉弄眼道,你们家老蔡应该……

钟缘看了看蔡新的后背,伸出食指抵在唇间,不接话。一束玫瑰花,远不止在收花人身上产生效应,还有她的家人,她的领导,她的对手,她周边的人……

姚建生并不理会钟缘的暗示,他俯身向前,一手拍在蔡新的肩膀上。蔡新一回头,一点头一咧笑,算是打过招呼,又转过去。姚建生把双臂往前撑在蔡新椅子的靠背上,嘴贴在蔡新的耳朵旁,小声说起话来。

钟缘就这样眼睁睁地看两个大老爷们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虽然听不清楚,但她若有若无地听到“吃醋”“玫瑰”“谣言”“选票”这些敏感的字眼。蔡新更多是听和点头的份……

半个多钟头的推荐会后,姚建生招呼紧挨而坐的几个乡镇领导一起到他辖区内新开发的一个农家乐山庄用餐。

钟缘看了一眼蔡新,客气地推脱道,我还是回家煮点稀饭吃!

蔡书记也要去,你一个人吃饭有意思吗?姚建生递了棵烟给蔡新说,你说是不是蔡书记?

一起去吧!蔡新接过烟,借着姚建生的打火机点上。他深深地吹出一口烟,像吹出几天压积的郁闷。而后,看着钟缘半开玩笑道,今天要狠狠敲他一顿!

蔡新脸上难得的一笑浇开了钟缘心中的安然。她猜测,刚才姚建生已经告诉了他异曲同工的几个玫瑰事件。现在,他已经主动示好。这正是她等待的。

简单的一句话,因为楚楚,也就动人动心了。

玫瑰不再招摇的日子,不论是夜晚,还是白天,都在平淡中闪烁着生活的安宁。

一个月后,没有任何预兆,蔡新被调任县人事局局长。上班的第一天中午回到家,他急匆匆地往卧室里走,翻箱倒柜。

你有没有看见我一件新衬衫?粉红色的!蔡新焦急地问。

他原来还一直放在心上?钟缘原本放下的心又被提起。她明知它就在第三层格子的最里面,但她不说。她站到他边上,俯下身子,故作一副不知状,道,什么粉红色衬衫?哪个女孩子送的?

你就会浮想联翩!蔡新轻轻拉住钟缘的手臂往边上送,她配合地退到一边,他继续找。终于找到了!他抓出那件衬衫,上下翻看,说,你说这衬衫有什么好的?说是在印尼买的什么国际名牌……叫——阿尼——玛?不,不,是叫阿——玛尼……我今天才知道这样的衬衫一件要五六百元!还不是人民币,是美元!

噢!钟缘从鼻子里挤出一个词,不再搭腔。原来不知道贵所以不知道稀罕,现在知道贵知道稀罕了。她想。

你知道谁送的这衬衫吗?蔡新把衬衫递给钟缘,并问道。

钟缘不知他这问题是在炫耀,还是真当成问题。她摇头。她想知道。但她又不想知道。

是我们局的副局长黄婉娥,唐中庭的老婆!蔡新激昂地说,如果不是她今天提起,我都差点忘了她送衬衫这件事了!

她干嘛要送衬衫给你?钟缘也好奇了。

我也不知道啊!蔡新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她怎么可能那么早就知道我要当她的领导?

她这衬衫什么时候送给你的?钟缘明知故问。

一个多月前啊!蔡新道,那时不正好要推荐后备干部?我还以为她是在为她老公拉选票,她今天自己说她早算准了我也会去人事局……你说我这局长还能是她算出来的?

我看你们黄副局长这一件衬衫可是想一箭多雕啊!后备选票,局长关照,说不定还有爱慕之情啊!钟缘拍着袋子,拍得响响的,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人家一番苦心,你明天就穿着去上班!她一边解着衬衫的袋子,一边往蔡新手里塞,国际名牌啊,漂亮!

神经病!同一个单位,我穿着她送的衣服,然后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我可受不了!蔡新把衣服往回推,送人送人!你把它送给你哥吧!他才是穿这种名牌的料!

钟缘止不住地想笑。看来,衬衫还只是衬衫。或者,它只不过是另一束玫瑰。又看来,情感并非像想象得那样藤蔓丛生。黄婉娥只是早早地知道,他会去当她的领导。而她,想要有所表示。仅此而已。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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